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中国人民志愿军征战纪实

_23 王树增 (现代)
  纽曼命令继续前进,坦克排排长表示担心,认为还是应该回去和主力会合,因为前方肯定是掩护中国军队主力撤退的大部队。纽曼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你就回去,不过你会碰见阿尔蒙德那个老家伙的。"
  纽曼乘坐的坦克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中国军队大规模的阻击阵形。这时美军空军的飞机来了,是一群大编队的喷气式飞机,它们对中国军队进行了"连纽曼都能感到发动机热度的超低空的凝固汽油弹攻击"。中国军队在猛烈的空中打击下不得不赶紧撤退,纽曼趁机带领他的坦克发动了冲击。在前进到青邱里的山口时,纽曼看见了昭阳江。
  昭阳江,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第二次春季攻势"的出发点。
  江岸上狼藉一片。被打坏的美国汽车零乱地丢弃在野地中,到处是美军的补给品和装备品。中国士兵没能来得及把这些战利品运走,于是放火烧毁,江岸边浓烟蔽日。沿着昭阳江北岸撤退的中国军队正在急促地奔跑。
  一个小时后,坦克突击支队的主力到达。
  纽曼立即渡过了昭阳江,在江北岸占领了渡口。
  美军的这支小规模坦克突击支队,三个小时之内在中国军队的腰腹部北进了20公里,渡过了重要的天然屏障昭阳江。这显露出中国军队在撤退掩护中的疏漏和间隙是多么地大。更重要的是,"纽曼尖兵"突破的是中国军队最需要重点防范的地段,在这个地段让美军轻易地沿着洪川至磷蹄的公路斜插进来,等于在东线撤退的中国军队的腰部斜插进了一刀,也就是说,不但还远在三七线附近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中国第十二、第二十七军等部队,在彭德怀下达撤退命令的第三天,就已经腹背受敌了,而且中线的第十五军、第六十军的右翼也已经完全暴露了。
  由于紧随突击队的美第十军迅猛地向北插进,西线和中线中国军队面临的局面更加危急了。
  西线,由于南朝鲜第一师的进攻,北朝鲜第一军团撤退至江山一线,中国第六十五军的右翼完全暴露,不得不自议政府、清平里一线撤退。为了保持防线不至于崩溃,彭德怀命令第六十五军无论如何要在议政府一线阻击美军20天。20天,对于已处于险境的第六十五军来讲太艰难了,在美军的猛烈攻击下,不到五天,第六十五军的阵地就被美军突破了。这样,中国第三兵团和第十九兵团之间本来就存在的缺口完全裂开了,美骑兵第一师、第二十五师、英二十八旅、加拿大旅和南朝鲜第二师开始沿着这个缺口大肆向北挺进。
  中线,南朝鲜第六师、美第二十四师已经突进济宁里、城蝗堂地区,并控制了加平以东的北汉江南岸渡口,而美第七师、陆战一师已经接近春川,致使中国第六十军方向出现危机。第六十军一八零师因有8000余伤员没有转移,没有撤退,依旧还在原地阻击,而它的两翼完全是美军,至此,一八零师实际上已经被美军割裂孤立。第九兵团的第二十军,与在九万里附近实施空降的美军发生猛烈战斗,而第二十七军被美军阻隔在富坪里以南、洪川至麟蹄公路东西两侧的桃木洞、玉山洞、县里地区,无法执行被赋予的沿昭阳江阻击美军的任务。配属于第九兵团的第十二军也被美军割裂,而其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战斗中穿插得最远的三十一师九十一团则被远远地孤立于三巨里附近,与军师部都已经失去联系。
  这样,中国军队预定的机动防御战线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就被美军在西线的加平和东线的麟蹄各个分割,处于分散撤退所将面临的重重险境之中。
  彭德怀发出急电,要求各部队一定要克服困难,有计划地布置掩护,同时选择有利地形和时机求得歼灭美军一部。彭德怀知道,只有遏制美军的进攻,否则不但不能把伤员运回来,主力也要受到损失。
  中国第十九兵团第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在饥饿难忍的时候分到了一把炒黄豆,但是让他不能忍受的还不是饥饿,而是目前
  战线上混乱的局势。当面的几个美军师已经包抄到了第六十三军的两翼,一路美军以坦克搭乘步兵沿汉江西岸在向第六十三军的背后迂回,如果再不下决心,全军的撤退后路就没有了。
  撤!这个仗不能再这样打了!
  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之后,傅崇碧军长跟随军指挥部渡汉江北撤。一八七师跟随军指挥部撤退。就在军部和一八七师涉水过江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几百米远的江面上,出现一支美军涉水过江的队伍,同时,还有十几艘美军渡江的船!紧急之中美军的侦察机飞来了,就在军部和一八七师的头顶上盘旋!
  可是,奇怪的是美军没有向撤退中的中国军队发动进攻,双方居然相安无事地擦肩过了江——也许是美军的侦察机把这支中国军队当成南朝鲜军队了。也许美军认为,要不是南朝鲜的军队怎么能敢和美军并排过江。
  渡过汉江之后,傅崇碧立即命令部队迅速脱离美军,并且向兵团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兵团通报的敌情令傅崇碧心凉:中国军队第三兵团。第九兵团的部队已经被美军割断,第十九兵团推一再能撤退的方向只剩下铁原了,现在兵团工命令第六十五军在议政府阻击美军,以掩护兵团大部队的撤退……
  傅崇碧不知道,就在他接到兵团电报的时候,第六十五军已经因再也顶不住美军的进攻往后撤了。
  疲劳、饥饿、失望一齐折磨着傅崇碧。中国军队的军长和普通士兵一样都是依靠步行行动。美军的炮火在炮兵引导飞机的引导下在中国军队撤退的路上形成了一道道的拦截网,每突破一次这样的弹幕拦截,部队都会出现巨大伤亡。傅崇碧已经走不动了,只得让警卫员搀扶着。当他得知一八八师五六三团在清平里渡口阻击美军的战斗中打得勇敢壮烈,并且在撤下阵地的时候坚持把烈士掩埋好的报告时,这位曾经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不由得老泪纵横。
  第六十三军军部走进一条山沟,发现设在这里的兵团指挥部刚撤走不久;撤走的时候遗留下一些饼干等食品。饿急了的军部人员正在吃,就听得有人大喊:"敌人来了!"一看,美军的坦克开过来了!傅崇碧拔出手枪大声命令退:"军机关快走!警卫连掩护!"这是傅崇碧军长入朝作战以来第二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遭遇到敌人,第一次是在第五次战役开始前,在江边看地形的时候,那次也是敌人的坦克突然冲过来,钢铁履带在江边卷起漫天的烟尘……
  第六十三军军部好不容易撤退到涟川,兵团的急电到了:命第六十三军立即接替第六十五军的防务,在涟川、铁原之间的宽25公里、纵深20公里的地区,不惜一切代价,坚决阻击美军北进。
  傅崇碧军长看着电报呆了。第六十三军在大雨泥泞中撤退到涟川,部队损失巨大,士兵疲惫不堪,要在如此宽大的正面阻击美军的集团冲锋,何谈容易!打仗没有人愿意把阵地丢了!
  六十五军也是一支能打仗的好部队!不是也顶不住了嘛!
  时年35岁的年轻军长傅崇碧意识到考验第六十三军的最后时刻到了。
  中国第三兵团副司令王近山是个烈性军人,第二野战军的著名猛将,在国内战争中,担任六纵司令,打仗勇敢顽强,战功卓著,人称"王疯子",连毛泽东都这样称呼他。战将陈庆受命组建志愿军第三兵团入朝参战,陈赓特别点了王近山的将。陈赓因病没有入朝,王近山履行着兵团司令之职。至于他的外号,彭德怀有精辟的解释:"那是革命的英雄主义!"
  王近山为人坦荡,他承认自己看不起美国人。"他们有多少兵?加上李承晚的伪军,还抵不上咱的一个军区,不够咱一个淮
  海战役打的!我看把美国鬼子赶下海不成问题,朝鲜多大个地方?在三八线上尿泡尿就能滋到釜山去!"
  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中,第三兵团的主力第十二军被配给了第九兵团,王近山老大地不愿意,因为这样他的第三兵团打的是助攻,而现在,真正的硬仗还没有打,他的第六十军就情况不妙了。"志司"命令第六十军在加平、春川一带阻击美军,可第六十军左翼的第十二军已经后撤,右翼第十九兵团的第六十三军也早就撤了,后面的第三十九军撤得更早,这不是让第六十军三面受敌嘛。六十军谁有赶快撤回才能最大地保存实力,但是没有撤退的命令,再说,第六十军还有8000伤员没有撤下来,就是有命令让他们撤,他们也无法立即撤下来。另外,配属第九兵团的第十二军在第二阶段的战斗中插得太远,现在已处在了更危急的状态之中。
  王近山副司令心情极为恶劣:"为什么让十二军插得那么远?要是被阻在敌后撤不回来,我找宋时轮算帐!"
  第九兵团司令宋时轮这时是整个战场上县焦急的指挥员。
  自从第九兵团火朝作战以来,他们打的仗是最艰苦的,在第二次战役于东线与美陆战一师的战斗中,他们的英勇顽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战役之后,重大的损失令他们在东线整整休整了五个月之久,直到第五次战役才重新参加战斗。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第九兵团担任东线的主要突击任务,他们打得很坚决,但是,正因为他们的部队向南方攻击得太远,此时便成为撤退中最困难的兵团。尤其是第三兵团配届过来的第十二军,其两个师已被美军切断了撤退的后路,其中,以赵兰田的三十一师最为危急。
  与军部失去联系的三十一师被孤立于敌后,赵兰田师长考虑得更多的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在战役的第二阶段插得最远的九十一团。九十一团在第二阶段的战斗中可谓进去神速,居然打到了下珍富里,那里是三八线再往南的三十七度线,实实在在地是钻进敌人的肚子里了。可是,现在部队要撤退,已钻进敌人肚子的他们该怎么回来?他们后面的道路已经被美军控制,按照进去的原路出来是不可能了,但是不走原路又有哪条路可以脱险?那是一个团哪,1000多名官兵的生死,人命关天……
  左右两翼的第二十七军和人民军都来人通报,他们要撤退了。三十一师要是再不退,就很可能孤立无援了。
  经过痛苦激烈的讨论,赵兰田师长和刘渲政委的决定是:等九十一团脱险之后师指挥部再走。并命令九十三团坚决阻击美军,为九十一团脱险争取时间。同时,命令九十一团,能按原路撤退更好,实在不行,向东沿着东海岸的山地寻找北撤的路。
  无法与九十一团取得联系,只有派人去送信了。三十一师作战科副科长枫事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带上两个警卫员出发了。
  在中国军队全线向北撤退的整个战线上,只有这三个人在迎着整个战线上的敌人往南走。
  两个警卫员先后牺牲在路上,枫亭到达了九十一团指挥部。
  九十一团团长李长林看见枫亭的时候大为惊讶,他不知道这位副科长是怎样穿过敌人的一道道战线过来的。但是更为惊讶的还是枫亭副科长:对战局发展毫无了解的李长林团长正在兴致勃勃地部署进攻南朝鲜第三军团指挥部的战斗!李长林看了师指挥部的命令后,明白了:大部队已经撤退了,九十一团已经孤悬于敌后。
  按原路撤退已不可能,即使杀出一条血路来,伤亡必定惨重,而且伤员没办法带。东边是高山大海,也有敌人,只能出乎敌人的意料,向东南走,转移到敌人后方去,然后绕路向北,设法撤出敌占区。
  这时,久已失去联络信号的报话机突然接通了,传来赵兰田师长急促的声音:"我同意你们的计划!我率领九十三团顶住敌人,掩护你们往东南走!保重!"就这样,中国军队的一个整团开始了艰难困苦危急万分的突围。
  干部们的镇静和果敢影响着士兵们。士兵们跟在他们所信赖的干部们的后面,他们没有恐惧,只有回到大部队的决心。
  九十一团抬着伤员,押着俘虏,携带着所有舍不得丢弃的装备,秘密涉过了南汉江,进入茂密的山林。他们不断地遇到敌人,能够躲过的,悄悄躲过去,遭遇到的,就坚决地打,战斗起来异常勇猛顽强。从敌人俘虏的口供中,他们知道,敌人正在堵截他们,堵截的兵力是三个师。
  三个师在围堵一个团。
  突然,李长林接到报告说,担任后卫掩护任务的二营和一连走错方向,和团部失去联系了。这时,东南方传来枪声。李长林果断命令改变行军方向,去营救二营和一连。黑暗的夜色中依旧能够看见山路上的磷峋乱石。当他们登上一座山顶的时候,中国士兵们闻到了咸湿的海水的味道。
  李长林也看见了大海。这是朝鲜的东海岸。
  二营和一连终于回来了。他们与部队失散,被敌人发现后,边打边撤退,不但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居然还带回来60多名俘虏。
  李长林知道,他的士兵们精神不垮。
  九十一团继续行军。他们吃野菜,吃树皮,挖草根,互相鼓励,团结一致。翻过铁甲山后,他们遇到北朝鲜人民军,将100多名俘虏交给了人民军,继续顽强地走。六天后,千余名军衣破烂。面容憔悴、精疲力竭的中国官兵终于见到了一直在等待他们的三十一师师指挥部。
  坚强的团长李长林流了泪,和他的师长赵兰田拥抱在一起。
  1951年5月26日,美军全线超过三八线。
  胜利来得太快,令范弗里特兴奋得不可自持。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美国国内的一些议员们不但没有夸赞他的战绩,反而提出要调查他,让他接受国会的质询,因为他用的弹药太多了,浪费了美国纳税人的钱。
  在美军疯狂的反击中,范弗里特出色地继承了李奇微的"火海战术",而且将之"发扬光大"。战后的统计显示,他在反击作战中所使用的弹药量,是美军作战规定允许限额的五倍以上。
  记者们将之称为"范弗里特弹药量"。这些弹药把美军所有的必经之地统统抢先变成了一片焦土。美军飞行员们从空中向地面看去,他们说,在那些发生战斗的地方,"不可能再有什么生物存在了"。
  范弗里特大为光火:"让那些议员们来看着敌人的尸体和俘虏吧,如果他们不来,就让什么'范弗里特弹药量'见鬼去!"
  5月29日晚,朝鲜中部大雨如注。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接到彭德怀声音低沉的电话,让他立即来一趟。
  昨天晚上洪学智才冒着倾盆大雨从彭德怀那里回到100多公里外的后勤司令部。怎么现在又让再去一趟?几分钟后,洪学智的吉普车冲进茫茫大雨中。山高路险,河水暴涨,害怕空袭不能开灯的吉普车在黑暗中走走停停,深夜时分,洪学智终于到达了空寺洞。
  山洞里,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裸上身的彭德怀一个人在蜡烛光下来回踱步。看见浑身湿透的洪学智,彭德怀用最低沉的声音说:"出事了。"
  第六十军一八零师已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
  彭德怀给洪学智看了一份他刚刚发出去的电报:应即以一八一师,四十五师解一八零师之困,六十军、并十五军首长井王玉:至现刻止,无反映我一八零师被消灭。据悉:二十七日有两个营袭击美军指挥所,被其援军赶到未成。
  另悉:在那实里、退洞里获得我一部分武器。据上判断:我救援部队如是坚决,一定可以救出该师,如再延迟不决,必严重损失。
  情况一下子变得如此险恶,这是中国指挥员从来不曾想到的。
  "要成建制地歼灭几个师的美军。"
  "美国鬼子不也是肉眼凡胎嘛,咱集中优势兵力,收拾不了它?"
  "美国兵最怕死,冲上去就能立个国际功!"
  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中虽然进行了五次大规模的战役,对美军的特点有了一些了解,但是这种了解依旧还很浅显,并带有偏颇的政治色彩。
  战争是政治的一种手段。战争中的政治热情必不可缺,而且它还是赢得战争最后胜利的保证。但是,在每一场局部的、具体的战斗进行中,战争双方所较量的更多的则是知己知彼、运筹帷幄的战争智力,以及遵循战争特有规律的周密而准确的战术运用。
  战争观念的陈旧、战争手段和战术的落伍,最终受损害的是政治利益。
  一八零师,危如累卵。
永远的悲怆
  1951年5月对日,对于中国第六十军一八零师来讲,这是一个关键而致命的日子。
  这一天是美军发动全线反击的第二天,第六十军一八零师还在向南进攻。该师的五三八团、五三九团与向北攻击的美第七师反复争夺着阵地,战斗进行得正激烈中,一八零师接到第六十军军长韦杰和政委袁子钦发来的电报,电报命令一八零师将主力置于北汉江以南,以掩护兵团主力向北撤退。
  一八零师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已经处于危机中了。
  志愿军指挥部在部署中国军队全线向北转移的时候,曾给第三兵团下达了一个指示,要求他们在其预备队第三十九军提前转移的同时,留一个军在加平至春川一线开始布防,利用山地阻击美军,掩护第三兵团主力向铁原方向转移。第三兵团把阻击掩护的任务交给了第六十军。
  当时,第六十军军长韦杰的心情极为复杂。在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中,第三兵团三个军突击的正面仅党15公里,如此密集的兵力集中在如此狭小的突破正面,连打惯了"集中兵力"的韦杰都感到从未见过:兵力是否过于集中了?地方狭窄,密集的部队展不开,势必造成战场拥挤的局面。第六十军是第三兵团左翼的突击部队,第六十军的正面虽然说是七公里战线,但实际看看地形就知道了,"七公里'"只是两条山脊。结果部队挤在一起往前冲击,谈不上任何速度,而担任穿插的部队即使翻山越岭,也追不上敌人的汽车轮子。在整个第一阶段的战斗中,第六十军基本上没有遇到大的战斗。韦杰军长那时就想,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打一下,让部队尝尝跟美国兵打仗胜利的感觉。但是,第二阶段的战役部署一到,韦杰军长就更恼火了,他的军居然被别的部队给"瓜分"了:一八一师配属第十二军打穿插,一七九师配属了第十五军,一八零师给第三兵团当了预备队。第六十军军部成了空架子,军长能指挥的部队,仅仅是一个300多人的工兵营。现在,各兵团要全线向北撤退,第六十军这才接到掩护兵团撤退的任务,也就是说,到了这个时候,韦杰军长才能够真正指挥自己的部队了。但是,一八一师距离军部120公里,至少两天才能归建,一七九师的归建也需要一天的路程,一八零师还在加平方向,也有两天的路程。这还不算,韦杰刚刚得知,左翼的第十五军昨天就撤退了,战线上已暴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如果一八一师和一七九师赶不回来,这个方向上单靠一八零师一个师,别说完成掩护任务,就是现在的处境也已经难保。
  命令就是命令,必须坚决执行。
  第六十军军长韦杰发出如下命令:"一七九师附炮兵四十六团,于现地即大龙山、甘井里掩护转运伤员,任务完成后预定二十五日除以一部留现地待九兵团接替后再开始向指定地区转移,师主力分两路经芝岩里、退洞里,进至加平、观音山、休德山地区布防。"
  "一八一师于现地掩护转运伤员,任务完成后,预定二十六日经新里、国望峰、观音山、上海峰之间地区作整,并准备在国望峰、观音山布防。"
  "一八零师附炮二师两个连,以一个步兵团北移汉江以北构筑自己阵地,师主力置于北汉江以南掩护兵团主力北移及伤员转移,师作战地域为新延江、芝岩里、白积山、上海峰以南地区,并注意和右邻第六十三军取得联系。"
  一七九师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动,以最快速度向北撤退归建。
  韦杰军长立即命令他们控制住春川到华川的公路。韦杰的这一命令非常及时,一七九师刚部署完毕,美军的坦克部队就到了,这个师的官兵顽强阻击,以巨大的生命代价为第三兵团的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一八零师接到电报后,立即按军部命令进行部署:令五三八团、五三九团扼守北汉江南岸阵地,五四零团在江北岸占领鸡冠山高地,以加强师的二线阵地。同时根据军部的电报,派人去与右翼的第六十三军联系共同阻击的问题。上午11时,第六十三军方向突然传来枪声,一八零师侦察员回来报告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消息:第六十三军已不在右翼战线,可能已经撤退了!
  原来,第六十三军军长傅崇碧判断其部队已处在非立即撤退不可的时刻,从而果断地命令第六十三军全城撤退。这个判断无疑是正确的,它保证了第六十三军的安全。但是唯一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情况的紧急和局面的混乱,第六十三军撤退的时候没有和相邻的一八零师协同。而又一个致命的疏忽是,一八零师右翼的一七九师在其撤退时也疏忽了与一八零师的联络,这就致使美第七师和南朝鲜第六师乘虚而入,枪声就是从敌人已经占领的侧翼传来的。
  一八零师立即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军部。军长韦杰已顾不上再多考虑,他立即命令一八零师晚上撤出阵地,向北转移。
  如果韦杰的命令得到执行,一八零师还有最后的机会能够转移出来。但是——战争中,一个"但是",意味的也许就是无数生命生死不可预知的意外!
  正当一八零师已经开始撤退,一部分部队北渡汉江的时候,第六十军突然又接到兵团的电报:……由于运力缺乏,现战地伤员尚未运走,十二军五千名伤员全部未运;十五军除已运走外,现水泗洞附近尚有二千名不能行动之伤员;六十军亦有一千多名伤员。为此决定,各部暂不撤收,并于前沿构筑坚固工事,阻击敌人,运走伤员之后再行撤收,望各军以此精神布置并告我们。此外各部除以自己运输力量搬运伤员外,并组织动员部队,特别是机关人员甚至干部全体参加抬运伤员,以期将伤员迅速转运下来……
  电报的意思是清楚的,是要求各军组织好伤员的转运,在伤员没有转运下来的时候,不要扔下伤员而撤走,如果自己的伤员转运下来,就可以撤退。但是,就是这么一封意思清楚的电报,第六十军却理解成为:"六十军必须掩护全兵团的伤员转运。"
  于是,第六十军立即再给一八零师打电报,将那个一八零师立即转移到北汉江北岸的命令改为:继续位于春川、加平、北汉江以南地区防御"。
  一八零师不但没有撤退,又立即命令已经向江北转移的部队掉头再往回走。
  在四周友邻部队都开始或者已经撤退了的时候,只有一八零师遵照着军部的命令,全师原地未动。
  一八零师就这样失去了最后一个生还的机会。
  韦杰军长其实意识到了一八零师的危机,因为此时一七九师无法再向一八零师靠拢,一八一师距离一八零师则更远。但是,尽管心情焦急的副军长查玉升建议把一八零师撤退回北汉江北岸以防不测,但韦杰认为一定要坚决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但同时,他还是因为担忧而电令一七九师立即组织兵力阻击美军的北上,以保障一八零师的侧翼安全,并给一八零师下达了在汉江南阻击五天的限期。"白天失去的阵地,晚上要反击回来"。
  1951年5月23日,整整的一大,一八零师就这样与撤退中的各部队脱节了。战后所有的人都明白地看到,一八零师在23日这一天等于在原地等了美军一天,就是这一天的等待,使一八零师等来了一次铺天盖地的厄运。
  一八零师,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代理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吴成德。
  一八零师官兵万余人。
  郑其贵,1929年参加红军,历任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师司令部参谋、营教导员、团政委、太岳军区二十三旅政治部主任、晋冀鲁豫军区八纵二十三旅政治部主任、第六十军一七九师副政委。从郑其贵的任职可以看出,他的政治工作的经历十分丰富。他是个执行命令不打折扣的人,吃苦在前,敢挑重担,无论是个人品质还是政治素质在一八零师堪称优秀。
  虽然根据当时战场的具体情况,应该迅速把部队向北转移;虽然郑其贵坚决地执行了上级的命令,在没有受命撤退之前决不擅自撤退;但是,如果在一八零师的命运里不出现那么多的意外和疏忽呢?如果在全线战役开始的时候就能够想到战争中势必会有的撤退呢?
  郑其贵命令五三八团团长庞克昌、五三九团团长王至诚扩展阵地,特别是三五九团,要确保全师右翼的安全。右翼缺口太大了,仅二营负责的正面就达10公里之宽。二营的阵地在阻击战开始之后,立即受到美第七师的猛烈攻击,美军在数百门大炮和飞机的支援下,投入了一个团的兵力,二营阵地被凝固汽油弹引发的大火遮盖,弹片、石头、泥土、树枝满天乱飞。美第七师反复攻击,但是没能突破二营的阵地,这是中国军队在向北撤退中少有的成功阻击战斗。
  24日下午,就在五三八团和五三九团在各自的阵地上与美军激战的时候,从北汉江北岸的五四零团传来了消息:城蝗堂阵地失守!
  一八零师指挥所内顿时一片死寂:城蝗堂,一八零师身后的阵地!
  城蝗堂的失守意味着美军已经完成对一八零师的弧形包围!
  城蝗堂阻击阵地打得空前惨烈。五四零团一营三连打得剩下十几个人时,在教导员任振华的带领下与美军展开肉搏战,直到最后时刻与美军同归于尽。炮营阵地被美第二十四师突破,当成群的坦克向中国士兵们碾压过来的时候,营长虽命令弃炮撤退,但连长华银贵视炮如命,说什么也不愿意把火炮丢弃而逃生。他大喊:"要扔炮,就先把我华银贵扔了吧!"他命令弹药手装填炮弹,在几十米甚至几米的距离上,操炮向美军坦克平射,炮弹迎面撞上美军的铁甲,阵地上山摇地动,美军为之心惊。
  就在这样的时刻,郑其贵依旧执行着上级的命令,以一八零
  师的生命坚持着原地阻击。
  当韦杰军长得知城蝗堂阵地丢失时,他终于向一八零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24日夜,一八零师组织部队向北汉江撤退。郑其贵命令一个团把最后的三百名伤员运走,然后后勤部门撤退,接下去是炮兵,最后是师指挥部。在江边,沉重的火炮无法过江,炮兵们只能把所有的炮弹向南打光,然后留下最后一颗炮弹自毁火炮。
  北汉江的所有渡口都已经被美军占领,一八零师只有在不是渡口的地方下水。连日的大雨使北汉江江水猛涨,北汉江上仅仅架设了三根铁丝让成千上万的官兵们拉着涉水渡江。美军发射的照明弹悬挂在头顶,艰难而混乱的渡江场面被暴露在美军炮火的打击之下。美军的炮兵校正飞机低空盘旋,把密集的炮弹准确无情地落向没有还击能力的中国士兵群中。齐胸深的江水汹涌,力气弱小的女兵和年纪大的士兵紧紧地拉住马尾,战马嘶鸣中士兵们互相呼喊着,但还是不断地有人被江水卷走,身体倾斜后迅即就消失在江面无边的黑暗中。抬着伤员的士兵为了伤员不被江水弄湿,把担架高高地举起来。在这天夜晚,一八零师被炮火击中的士兵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北汉江的江面。
  一八零师死于江水中的官兵达600人之多。
  虽然过了北汉江,但也为时过晚了。美第二十四师已经进占间村,挡在了一八零师的退路上。美第七师突破了一七九师五三六团的防御,将该师与一八零师的联系彻底割断,南朝鲜第六师已经到达艺岩里,一八零师被四面包围了。
  在企图拼死突围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发生了极其残酷的战斗。在向围困中的一八零师发动攻击的时候,一八零师的每一个阻击阵地面前都集中了多于中国士兵几倍的美军。美军的炮兵跟进速度极快,尤其是坦克的自行火炮,可以与步兵一起参加任何位置的战斗。美军飞机的出动架次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阻击美军的中国官兵们弹药越来越少,他们还击的武器只剩了石头、枪托和牙齿。郑其贵在师指挥所里得到的伤亡数字令他不忍再看,一个连打不了多一会儿,干部们就全部牺牲了,士兵只剩下十几个。再上去一个连,过不了多久还是同样如此。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难以忍受的饥饿。一八零师全师断粮多日,官兵们只能用野菜草根充饥,不少士兵吃野菜中毒。伤员的情况更加悲惨,他们的伤口由于不能及时处理而开始溃烂,他们嚼不动草根,连水也没有了。一个迫击炮班在炮弹没有了之后,有士兵主张把驮炮的骡子杀了吃,但是立即遭到反对,士兵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骡马。驭手们怕这些骡马被人吃了,就解开缰绳放它们走,但是,这些骡马恋着主人,总是打到哪跟到哪儿,令炮兵驭手们放声大哭。
  25日,不断地向军部发出求救电报的一八年帅几乎是在同时接到了两封内容互相矛盾的电报。先到的一封电报要求他们转移到马坪里以北阻击美军,部队刚走出五公里地,又一封地报到了,让他们原地掩护伤员撤退,结果部队又往回走。在这两封电报之后,一个最坏的消息传来了:美军已经占领马坪里。
  一八零师仅剩的一线生路被切断了。
  在一八零师的周围,是五倍的美军如铁桶般密不透风的死死的包围。
  在第六十军的军部里,一种大祸临头的气氛在沉默中弥漫着。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韦杰感到神经已经快要绷断了。他只有同意一八零师向鹰峰方向突围的计划,并命令一七九、一八一师迅速向一八零师靠拢,接应他们突出重围。
  26日黄昏,一八零师开始突围。
  一八零师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师部、五三八四、五四零团
  组成,向北突围;另一路由五三九团组成。两路约定第二天上午9时在鹰峰以南会会。按军部的电报指示:只要到达鹰峰,过了公路就安全了,会有部队前来接应。
  五三八团参谋长胡景义带领二、三营开始为全师撕开美军的包围。在一条公路上,两个营的中国士兵拼出性命向封锁道路的美军坦克扑上去。很快,四连所有的官兵在与坦克的搏斗中全部伤亡。五连接着冲上去继续战斗,最后只剩下了十个人。
  三营与美军步兵混战在一起,不习惯夜战的美军显得格外顽强,双方土兵最后时刻进行了混乱的肉搏战。五三八团的两个营以基本伤亡殆尽的代价终于杀开了一条通路,一八零师全师在天亮时分撤退到鹰峰脚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担任前卫的五三八团的士兵跑来报告说:"鹰峰上有美军!"
  不是说过了鹰峰的公路就安全了么?
  接应的部队现在在哪里?
  一八零师的官兵不知道,接应的部队没能到达这里。一七九师的接应部队在接近的途中被美军插乱,经过激烈战斗,负责接应的一个团只剩下了四个排。而一八一师接到接应任务之时,该师与各团的通讯中断,只能派人去各团传达接应任务。各团的位置分散,通信员冒着大雨在山中摸索道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命令传达到。而这时,美军已经占据华川、原川里、场巨里一线,一八一师失去了靠近一八零师的可能。
  当韦杰军长得知负责接应的一七九师和一八一师的行动失败后,一头栽倒在军指挥部的地上。
  一八零师再次被包围在鹰峰下的时候,是这个师的最后时刻。
  电台被打坏,与军部无法联系了。全师已经断粮食七天,弹药也尽。重装备全部丢失,部队开始混乱。
  美军的飞机在鹰峰上空一圈圈地盘旋。
  美军开始沿着山沟冲进来。
  一八零师开了最后一次师党委会。会议所做出的决定让这支部队从此永远也没检讨明白。
  一八零师党委在鹰峰下的最后决议是:分散突围。
  焚烧文件,毁坏电台,销毁密码……
  译电员赵国友、魏善洪和通信员正在销毁密码本的时候,美军的机枪子弹朝他们打来,郑其责命令掩护他们把密码烧完。
  这时,几个美军士兵冲了上来,通信员投出手榴弹把美国兵暂时打退。炮弹很快也飞过来,在猛烈的爆炸声中,魏善洪和通信员负伤滚下悬崖。老译电员赵国友怕密码烧不透,坚持蹲在那里用树枝拨火,一直到他的鲜血流尽死在火堆边。
  分散突围,这标志着一八零师有组织的战斗行为到此为止。
  黄昏,还是大雨。
  一八零师的官兵分散成若干小股,怀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无可名状的失措,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最先突围成功的是由五三八团参谋长胡景义率领的一支小队伍。他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先后遇到五三九团高机连连长向大河、三排长李本著和他们带着的16个人,以及帅炮兵室主任郭兆林、五三八团组织参谋田冠珍和他们带着的14个人,还有师组织参谋郎东方带的3个人,以及工兵营参谋天候娃带着的5个人。这50多个人又一次组成了一个战斗集体,成立了临时党支部和团支部,指定了战斗小组和组长。29日,在经过多次战斗之后,他们竟然带着14个美第二十四师的俘虏接近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沿,在最后的冲击中,趁机四处逃跑的美军俘虏被美军的子弹全部打死,一八零师的这个50多人的战斗集体终于回到了一八一师的阵地上。
  因与一八零师联系完全中断而焦急不安的韦杰军长立即见了胡景义,在得知一八零师已经分散突围后,他立即命令有战斗经验的干部和士兵,带上粮食和弹药进入山中寻找突围的官兵。
  被部队如此大的损失弄得火气很盛的副军长查玉升建议调两个师立即进行反击,以接应突围的一八零师的官兵:"上级要是追究责任,把我查玉升的脑袋交上去!"
  但是,韦杰军长认为,既然分散突围,就很难找到他们,反击带来的损失会得不偿失。韦杰的判断是对的,派入敌后寻找一八零师官兵的人最后都空手而归。
  另一支突围成功的小分队由五三九团团长王至诚、团政治处主任李全山、作训参谋张绍武所带领的40余人组成。他们冲出包围,还完整地带出团的地图和文件,回到了一八一师的阵地。
  五三九团二营在教导员关志超的带领下,60余人两天后回到一七九师的阵地上。
  五四零团政委李懋召、五三八团团长庞克昌也带领着一部分人回来了。
  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参谋长王振邦带领的是警卫分队和师指挥部的部分机关人员。这支小小的队伍黎明时分就遇到了美军的追杀。美军的坦克在山谷间的开阔地上吼叫着,钢铁的履带把中国士兵的身体卷进去,然后抛起来。这支队伍不择方向地分散跑开,警卫班在混乱中依旧存在保护首长的意识,几名士兵向郑其贵奔跑的相反方向跑去,以求吸引美军的火力。
  在越过小河边的一片开阔地,向山上奔跑时,两名警卫战士拼死阻挡美军,用仅有的子弹还击,吸引了美军的大部分火力,趁这个机会,师首长们冲过山去了。
  郑其贵师长回过头来了,他无法不回头看一眼就奔下山去。
  一个战士当场被打死。另一个战士负伤仰面倒下,枪声平息后,他被两名美军黑人士兵拖着两腿拖走了。
  这一幕,郑其贵永生难忘。
  突围最艰难的一支队伍,是由政治部主任吴成德带领的。
  围绕在他身边的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还有文工团年轻的女孩子和不少伤员。吴成德为了表示他与大家同生共死,当着大家的面,掏出手枪把自己的那匹马打死了,然后他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怕!我们互相帮助,就一定能冲出去!我可把话说明白,谁要是叛变投敌,我就枪毙了他!"
  由于人多,这支队伍目标十分明显。他们抬着重伤员,扶着轻伤员和走不动的女孩子,冒着大雨向敌人的包围圈冲去。封锁线上白昼般的照明弹和密集的火力令他们屡次受挫,在多次改变突围的方向后,依旧没能突出去。在一条山沟里,他们被美军的坦克堵截,美军残酷地向挤满中国官兵的山沟开炮,然后进行坦克碾压。这些中国官兵虽然没有了任何还击的能力,但是只要不被打倒,他们就反抗,他们反抗的唯一方法就是奔跑,就是不把双手举起来。
  最后,吴成德痛苦地明白,这支队伍肯定是突不出去了,于是他决定:上山打游击。
  在与敌人、饥饿、艰苦的环境拼力斗争的过程中,这支队伍由于战斗牺牲、疾病、饥饿等种种原因逐渐分散行动。最后,吴成德和他身边的33个人,在敌后坚持游击战斗竟达一年之久。
  最后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吴成德在一次突围中被美军俘虏,他是朝鲜战争中被俘的中国官兵中级别最高的一个人。
  一八零师企图突围不成的官兵中还有一部分流落进崇山之中。1952年,南朝鲜赤根山一带有一股游击队总是不断袭扰美
  军,美军终于知道那是一些志愿军士兵。美军调动了3000多兵力,让曾在中国围剿过抗日游击队的日本人当顾问,进山围剿,但是费尽力气攻上山头后,不见一个人影,而赤根山的枪声还是依旧不断。
  郑其贵、王振邦、段龙章,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兵,翻山越岭,最后回到中国军队的阵地上。
  见到韦杰军长,他们大哭,请求处分。
  志愿军司令部的一份资料中对一八零师损失倩况的记录有如下文字:六十军一八零师被隔断于华川以西,经几次突围接应均无效,除师长、参谋长及担任掩护大行李的一个建制营等部分人员突围外,余因饥饿与疲劳走不动,吃野菜中毒或作战死亡、失散等约七千余人。
  一八零师自己在向上级报告的《一八零师突围战斗减员统计表》中记载,在总计栏中,一八零师负伤、阵亡和情况不明的总数字为七千六百四十四人,其中师级干部一人,团级干部九人,营级干部四十九八,连级干部二百零一人,排级干部三百九十四人,班以下六千九百九十人。
  有资料说,一八零师人员损失大部分为被俘,被俘人数约为5000余人。
  在中国军队的历史上,一八零师在朝鲜战场的命运是一个永远的悲怆。
谁能在战争中取胜?
  1951年5月31日,向北进攻的联合国军中线部队已经到达涟川、华川一线,其攻击的势头没有减缓下来的趋势。中国军队的第九兵团、第三兵团在继续向北撤退,战线距离三八线越来越远,笼罩在伤亡、饥饿和失利阴影中的中国官兵在连绵不断的淫雨中向北走,他们身上披着一切能够寻找到的防雨的东西,在无边的黑夜中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无声地忍受着一种他们难以言传的情绪的折磨。我们要撤退到什么地方去?难道就这样一直向北,一直走到——我们真的失败了?
  兵团的高级指挥员知道志愿军司令部给他们指定的休整地在什么地方,但是就连他们也都怀疑是否能够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因为没人能预测到联合国军的攻势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停止。
  机械化部队"乘胜追击"的速度是惊人的。
  彭德怀站在空寺洞的洞口向铁原方向遥望。
  南边布满乌云的夜空不时地被爆炸的火光照亮。
  而身后的爆炸声听得更清楚,那是美军飞机对中国军队后方的铁路和公路线进行的不间断的封锁。
  彭德怀似乎能够猜得出李奇微在想什么。铁原、金化一线,是朝鲜国上中部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被称为"铁三角"。这里山岭连绵,数座高山成互相呼应的阵形,巍然耸立。占领这里便可以无遮拦地向北俯瞰,是美军继续北进的绝好的冲击地。这里公路和铁路密集地在几大要地之间交叉纵横,是朝鲜中部的交通枢纽,无论是队防御还是外进攻的角度上讲,这里都是转运物资屯集兵力的最佳地点。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是任何一个军事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占领的地方。
  不能再撤退了,无论从军事上还是政治上,无论从道理上还是心理上,这里都是中国军队必须守住的最后的防线。
  让谁来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这个方向原是第十九兵团的防区。左翼是第三兵团的第十二、第十五和第六十军,但由于他们在战役进攻阶段攻击的方向是东南,攻击的距离最远,撤退时除一八零师的失利外,其他部队能够撤回来已经很不错了,有的部队还在归建中,战斗减员很大。但又不能轻易把战略预备队第三十九军拿上去。也没有从其他方向调部队横移补缺口的可能和时间了。
  第十九兵团的防区他们自己要来负责。
  当第十九兵团指挥部接到彭德怀"死守铁原十五至二十天"
  的电报时,兵团指挥部刚刚在转移的状态中停下来喘气。其第六十四军远在战线的最西面,正与北进的美军苦苦纠缠,第六十五军因损失严重目前的状况更不好,只有傅崇碧的第六十三军了。
  六十三军作战月余,伤亡甚大,粮弹奇缺,官兵疲惫。别说坦克,连迫击炮算在内,不过才200多门,还不说由于炮弹供应不上,不少火炮成了部队机动的累赘,炮兵当了步兵用。而要死守的防线正面宽度达25公里,范弗里特指挥的美军有四个整师,兵力达5万多人,平均一公里内就有300多人。加上美军拥有各种火炮1600余门,坦克300余辆,还有空军的强大的支持,还有高涨的情绪。
  彭德怀命令的阻击时间不是几天,而是半个多月!
  第十九兵团杨得志司令员和李志民政委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打电报给彭德怀,陈述没有把握完成任务的理由——不能不顾现实,因为一旦防线失守,给整个战争带来的危害是不堪设想的:"敌先头坦克和汽车部队已进至到涟川附近。东边之敌已到文岩里向艺浦里侦察,艺浦里是否有三兵团的部队请告。原令六十五军在涟川以南地区阻敌半月至二十天,该军未能完成任务,仅四天将敌放至涟川附近,使六十三军来不及准备。虽已令该军迅速布置,但可能难以完成志司交给的任务。"
  彭德怀的回电根本不容再分说:"你们应令一八七、一八九两师各一部迅速向南挺进,坚决顶住敌人。该两师主力争取时间在预定地区抢修工事外,应令军直和一八八师一部在铁原志司指定的地区和内外石桥西北地区抢修工事以防万一,并令一八八师在朔宁及东南地区做坚决战斗的准备。"
  于是,第十九兵团给第六十三军下达了行动的命令,同时,以严厉的措辞致电第六十五军,命令他们配合第六十三军的阻击:"敌人并未增加新的力量,你们将敌人很快放进涟川地区,即如此你们应立即组织力量打击敌人侧背阻滞敌人前进,便于六十三军抢修工事,否则铁原失守你们应负责任。"
  彭德怀干脆把电话直接打给杨得志,声音沙哑而低沉:"就是把六十三军打光,也要再坚守铁原十五至二十天!"
  当杨得志在军直属队抽出了傅崇碧最需要的500名老兵给
  了第六十三军时,年轻的军长十分激动,他说:"我们决心打到最后一个人,决不让范弗里特再前进半步!"
  中国第六十三军军史上最悲壮的一页翻开了。
  6月1日,美军集中兵力和火力,开始了猛烈的攻击,涟川至铁原一线终日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战场的一边是中国士兵的血肉之躯,另一边是美军坦克的钢铁长龙。战场距离彭德怀的指挥部不过百里,百里仅仅是美军坦克两天的突进距离。彭德怀拒绝撤退。他昼夜不眠,常常一人于黑暗中仁立在苦雨黑黑的小山坡上向南瞭望,他能够想象出美军的炮火和炸弹怎样将大雨般的弹片倾泻在中国军队防御阵地上的每一寸土里,而他的士兵会怎样在鲜血流尽之前与那些美军士兵死死地扭打在一起,然后,他们年轻的身体一个个地倒在阵地上。彭德怀,这个中国最贫苦的农民的儿子,他最知道中国的贫苦人家是如何盼望着自己的儿子长大,好让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志愿军中有一名战士是个独生子,几天前,这个战士的父亲写信来问能不能让他的儿子回家,因为老人怕他的儿子死了他就从此没希望了。有人指责说这个老人觉悟不高,破坏抗美援朝。彭德怀听说后火了,他命令立即把这个战士从近百万的士兵中找出来,给这位老人送回去:"战士不是父母养的?就你是?"彭德怀不得不深深地指责自己。尽管任何战争都是要死人的,但是,战争进行到现在,他不该过多地责备他的下属,他也有指挥上的失误,至少他对朝鲜战争的规律存在着一些认识上的模糊。
  他不断地打电话给第六十三军,不断地严令他们必须坚守,不准后退。
  军令一下,将士冒死啊!
  在山坡上伫立的日日夜夜里,彭德怀这位身经百战已年过50的将军憔悴得如同风烛老人。
  三天,仅仅三天,最前沿的一八九师坚持不住了。美军不惜伤亡地轮番攻击,阵地一日易手数次。双方士兵的尸体重叠在一起,又被无情的炮火再次作烂。一八九师指挥部需要不停地重新组建部队,把几个营合并成一个营,几个连合并成一个连,直到机关人员也补充到连队,即使这样,阵地往往在打到最后一个人之后,丢失了……
  军指挥部命令一八八师上去接替。
  从阵地上下来的一八九师的官兵,仅仅能够再编成一个团,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任,立即补允弹药,准备最后时刻再冲上去。
  一八八师三五八团八连连长郭思志,河北人,说话带一口任丘一带的口音。八连在阵地上阻击美军整整两天了,他的士兵在战斗的间隙瘫倒了一样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郭忠志实在是非常难过。连队连续打了40天的仗,铁打的人也快顶不住啦。
  "唱!唱个歌什么的!"
  没有人唱。
  6月6日,郭恩志灵巧地运用阵地上的地形地物,带领连队连续打退了美军骑兵一师两个连的攻击,虽然出现伤亡,但是阵地还在。黄昏的时候,他从士丘们疲惫不堪的神色上想到了美军的士兵。那些士兵不是也连续进攻了这么多天了嘛,于是他派三排长带一个小组摸到美军宿营地进行骚扰,战斗小组扔了一通手榴弹,打死几个美国兵,还缴获了几支美国枪。
  团长说:"这就对了!不管用什么办法,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坚守阵地,就是好样的!"
  7日,一大早郭思志就觉得不对劲了,阵地下的树林中人影乱晃,前边的公路上开来一串坦克,坦克后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步兵。郭恩志赶快把三排的兵力加强给一、二排,刚布
  置好,美军就开始攻击了。美军的第一轮攻击很快就退下去了。
  一个战士说:"连长!你听,美国鬼子在说中国话!"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