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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证人》

阿加莎(英)
第 1 章
《沉默的证人》 - 《沉默的证人》
 
哑证人 Dumb Witness (1937年) 美版名 《沉默的证人》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主要人物一览表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绿房子的女主人。
威廉明娜·劳森(明尼)——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
贝拉·比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外甥女,塔尼奥斯夫人。
雅各布·塔尼奥斯医生——贝拉的丈夫。
特里萨·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女。
查尔斯·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子。
约翰·莱弗顿·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父亲(已去世)。
卡罗琳·皮博迪——阿伦德尔小姐的女友。
雷克斯·唐纳森医生——特里萨的未婚夫。
托马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弟弟(已去世)。
珀维斯——律师。
埃伦——阿伦德尔小姐的女仆。
伊莎贝尔·特里普——劳森的女友。
朱莉娅·特里普——伊莎贝尔的姐姐。
格兰杰医生——马克特·贝辛镇的医生。
阿拉贝拉——阿伦德尔小姐的妹妹(已去世)。
马蒂尔达·安·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姐姐(已去世)。
艾格尼斯·乔治娜·玛丽·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妹妹(已去世)。
赫尔克里·波洛——私人侦探。
黑斯廷斯——波洛的朋友。
加布勒——房产经纪人。
詹金斯——加布勒的秘书。
安妮——阿伦德尔小姐的厨师。
安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的园丁。
卡拉瑟斯——阿伦德尔小姐临死前的护士。
第一章 小绿房子的女主人
 
五月一日,阿伦德尔小姐去世了。这次她虽然病得时间不长,但她的死并没有在马克特·贝辛小镇引起什么惊动,她从十六岁起就住在此地了。埃米莉·阿伦德尔年已七十多岁,是家庭五个人中活得最长的一个。多年来,人民都知道她身体虚弱,大约十八个月前,她就得了一种和这次同样的病,几乎丧命。
阿伦德尔小姐之死虽不使人惊奇,但另外一些事却令人震惊。她遗嘱中的条文引起人民情绪上的种种波动:惊异、喜悦、愤怒、绝望、气愤等等,有的严厉谴责,有的散布各种流言蜚语。这几个星期,甚至这几个月以来,在马克特·贝辛小乡镇里,人们什么也不谈,只议这事!每个人对这事都提出自己的看法,从开杂货铺的琼斯先生到邮局工作的兰富瑞夫人见解各异。琼斯先生认为:“还是亲骨肉亲”;兰富瑞夫人令人作呕地一再强调:“这里有奥妙,其中必有缘故!你们记着我的话吧。”
使人民对这问题的推测更增加兴趣的是,遗嘱迟至四月二十一日才写出。还有一个事实,埃米莉的几个亲人在写遗嘱的前一天还和她一起过复活节。可以预料,将来会有人对遗嘱提出最具诽谤性的看法,这使得马克特·贝辛小镇沉闷的日常生活变得有生气了。
有那么一个人,大家都怀疑她对此事的了解远比她现在愿意承认的要多。那个人就是威廉明娜·劳森小姐,即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然而,劳森小姐本人却说,她和其他人一样全然不知。她公开告诉大家,当她听念遗嘱时,也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很多人不相信她所说的。劳森小姐知道也好,或者如她自己所说的不知道也哈哦,对此只有一个人知道事实的真相,而这个人就是死去的老妇人自己。埃米莉·阿伦德尔的习惯是不爱讲自己干什么事的目的,即使对她的律师,她也不说自己做事的动机是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希望清楚地表达出来,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埃米莉性格的突出特点从她的沉默寡言中也可以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她那一代人中的典型。她的性格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她独断专行,但心底深处为人非常热情;她说话刻薄,但行事却极为友善;表面上她感情易冲动,实际上她很机敏。很多侍奉过她的仆人,都受过她的无情凌辱,但具体对待他们时,她有是非常宽宏大量。对家规,她有高度的责任感。
复活节前的星期五,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正站在小绿房子的客厅里,命令劳森小姐干这个,干那个。
埃米莉·阿伦德尔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姑娘,现在她还是个保养得很好的温文尔雅的老妇人,腰背挺得直直的,动作干净利索。她略微发黄的皮肤对她是一个警告:不可随便吃油腻的东西了。
这时阿伦德尔小姐说:
“喂,明尼,你把他们安置在哪里了?”
“嗯,我想——我希望我做得对——塔尼奥斯夫妇安置在有栎木家具的屋子里,特里萨在兰色墙壁的屋子里,查尔斯在过去孩子们的游艺室……”
阿伦德尔小姐打断了她的话,说:
“特里萨住在孩子们的游艺室就行了。查尔斯住到兰色墙壁的屋子里去。”
“哦,是的——真对不起——我原来想旧游艺室很不方便……”
“让特里萨住那屋子也就不错了。”
在阿伦德尔小姐的时代,妇女居第二位。男人才是家庭里最重要的成员。
“我真难过,可爱的孩子们没来,”劳森小姐动感情地嘟哝着。她爱孩子,可是没有管孩子的能力。
“来四个客人就不少了,”阿伦德尔小姐说,“无论如何,贝拉是把孩子们给惯坏了。他们从不想做大人告诉他们做的事。”
明尼·劳森小姐又嘟哝着说:
“塔尼奥斯夫人可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阿伦德尔小姐表示同意,她郑重地说:
“贝拉是一个好女人。”
劳森小姐叹了一口气说:
“她有时一定觉得太苦了——住在象士麦那那样的穷乡僻壤。”
埃米莉·阿伦德尔回答说:
“她这是作茧自缚。”
说完了这句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名言,她有继续说:
“我现在到镇里去,跟他们交涉周末订购的东西。”
“哦,阿伦德尔小姐,还是让我去吧。我的意思是……”
“被废话了。我地自己去。需要给罗杰斯这个人一些厉害的话。你的毛病是,明尼,你说话强调得不够有力。鲍勃!这条狗哪儿去了?”
一只细毛小狗突然从楼梯上跑下来。它绕着女主人转来转去,不时发出几声短促的喜悦和期待的吠叫。
女主人和小狗一同走出客厅的前门,通过小径向大门走去。
劳森小姐站在门口,嘴稍稍地张开,在他们后面傻笑。这时她身后传来尖刻的话声:
“小姐,您给我的枕套不是一对。”
“什么?我真蠢……”
明尼·劳森小姐又重新埋头做起日常家务工作了。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身后跟着小狗鲍勃,气派庄重地在马克特·贝辛大街上走着。
一路上,她真是气派堂皇。不管进到哪个店,店主人都要赶快前来接待她。
她是小绿房子的阿伦德尔小姐!她是本地“最老的主顾之一”。她是一个书香门第,如今象她这样的人没几个了。
“早安!小姐。能为您干事,我感到很荣幸——这马鞍子软不软?嗯,听您这么说我很遗憾。我想,这个小马鞍还不错——真的,确实不错,阿伦德尔小姐。不过,如果您说不好,那肯定是不太好了——但是,我不会把坎特伯雷这匹烈马让您骑,阿伦德尔小姐——我一定想法给您弄一匹好马骑,阿伦德尔小姐。”
小狗鲍勃遇上了肉店老板的狗斯波特,两条狗你追我,我追你,慢慢地兜着圈子,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不时发出几声轻吠。斯波特是一只很壮的杂种狗。它知道不可以跟顾客的狗拼斗,但它还是要狡狯地向它们显示:要是给它自由,它肯定会把它们咬成碎肉。
小狗鲍勃精神抖擞,也不示弱。
埃米莉·阿伦德尔严厉地叫了一声“鲍勃!”然后向前走去。
在水果店里,两个超凡的人相遇了。
这里也有个老妇人,体型象个圆球,但也颇有神气十足的派头,她说:
“早晨好,埃米莉。”
“早晨好,卡罗琳。”
卡罗琳·皮博迪说:
“你家侄男弟女的都回来了?”
“是的,都来了。特里萨、查尔斯和贝拉。”
“贝拉也来了,是吗?她丈夫也来了吗?”
“来了。”
回答很简单,但两个老妇人都知道是什么寓意。
因为贝拉·比格斯,即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外甥女,嫁给一个希腊人。而埃米莉·阿伦德尔家里的人被认为都是“讲礼仪的人”,不能随便嫁给希腊人的。
为暗暗抚慰一下阿伦德尔小姐(当然,这事不可公开指明),皮博迪小姐说:
“贝拉的丈夫人很聪明。他的举止多讨人喜欢!”
“他的举止令人喜欢。”阿伦德尔小姐表示同意说。
两个老妇人走出店铺到街上以后,皮博迪小姐问:
“听说特里萨跟年轻的唐纳森订婚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伦德尔小姐耸耸肩说:
“现今,年轻人就是这么随便。我想,他们的婚期会拖得相当长——这就是说,要真的最后结婚的话。那个年轻人没有钱。”
“当然,可特里萨自己有钱。”皮博迪小姐说。
阿伦德尔小姐傲慢地说:
“男人不会希望靠女人的钱过日子。”
皮博迪小姐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说:
“现在,他们不在乎靠谁过日子。你和我都是过时的人了,埃米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是这孩子看中了他什么地方。这些轻浮的年轻人呀!”
“他是一个聪明的医生,我是这样认为的。”
“戴着一副夹鼻眼镜——说话刻板极了!我年轻的时候,我们把这种医生称作木头疙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皮博迪小姐追忆起往事,又勾画出那些莽撞、蓄连鬓胡须的年轻人的形象……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
“让那个年轻的小狗子查尔斯来看看我——要是他愿意来的话。”
“当然了,我会告诉他的。”
两个老妇人就此分手了。
她们互相认识有五十多年了。皮博迪小姐了解埃米莉的父亲阿伦德尔将军生前的几件令人遗憾的事。她完全知道托马斯·阿伦德尔的婚姻使他的姐妹们多么吃惊。皮博迪小姐很精明,她也知道这家年轻的一代所干的一些麻烦事。
但两个老妇人对这些事全都持缄默态度。她们两人都是家庭尊严、家庭团结的捍卫者,对家庭之事尽量避而不谈。
阿伦德尔小姐溜达着回家,小狗鲍勃默默地紧跟在老妇人的身后。有一件事,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从未向任何人承认过,这就是对她家中年青一代的不满。
以特里萨为例:从特里萨二十一岁自己挣钱起,她就管不了她了。从那时候以来,这姑娘声名狼藉。她的照片经常登在报上。她在伦敦一伙年青、时髦、胡混的人中间——这伙人举办颓废的晚会,有时因此被送进警察厅。对一个阿伦德尔家的人,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是不赞成这种声名狼藉的事的。至于这女孩子的订婚,她有些迷惑不解。一方面,她认为这自命不凡的唐纳森医生配不上阿伦德尔家的人;另一方面使她不安的是,她意识到特里萨做这个喜欢安静的农村医生的妻子太不合适了。
她叹了一口气,思绪又转向贝拉。挑不出贝拉什么错。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贤妻良母,举止堪称楷模——就是太死板了!但即使贝拉也不完全使她满意,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外国人——而且竟是一个希腊人。在阿伦德尔偏见很深的心灵中,希腊人就和阿根廷人或土尔其人一样不好。塔尼奥斯医生举止迷人,据说特别能干,这更增加了老妇人对他的偏见。她最不相信举止迷人、对人廉价恭维的人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发现很难使自己喜欢他们那两个孩子。孩子们的长相极象他们的父亲——在他们身上简直看不到一点英国人的样子。
然后是查尔斯……
是的,查尔斯……
闭眼不看事实是没有用的。查尔斯长得逗人喜爱,但也是个靠不住的人……
埃米莉·阿伦德尔又叹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疲倦了,老了,意气消沉了……
她猜想自己活不长了……
她心里又回想起几年前她写的遗嘱。
死后的遗物给仆人们——献给慈善事业——但大部分财产平分给三个活着的亲眷……
在她看来,这件事她做得正确、做得公平。但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有没有什么办法保证贝拉得到的遗产不让她丈夫沾光……这她必须问一问珀维斯线。
她走进小绿房子的大门。
查尔斯和特里萨是坐汽车来的——塔尼奥斯家是坐火车来的。
这对兄妹先到。查尔斯个子高高的,相貌英俊,他用梢带开玩笑的神气说:
“喂,埃米莉姑姑,怎么样?看起来您气色很好啊。”
然后,他亲了亲她。
特里萨这年轻人把她那无动于衷的面颊贴在姑姑枯瘪的面颊上。
“您好啊,埃米莉姑姑?”
姑姑觉得特里萨面色很不佳。透过那曾厚厚的化妆粉,她的脸微现憔悴的神色,双眼周围以有一道道皱纹了。
他们一切在客厅用茶。贝拉·塔尼奥斯一绺绺头发散乱地露在时髦的帽子下面,帽子的位置戴得挺不合适;她双眼直瞪着堂妹特里萨,以一种可怜而急切的心情把她衣服的式样记在心里,并想在以后模仿。可怜的贝拉,她生活的命运就是这样:从感情上说她非常喜欢穿着,但对衣服没有美感。特里萨的衣服价钱都很昂贵,有点爱穿奇装异服,她的身段确实很优美。
贝拉从士麦那到英国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模仿特里萨的漂亮服装,但花钱要少,还不要找高级裁缝剪裁。
塔尼奥斯医生留着大胡子,样子很快活,他正跟阿伦德尔小姐闲谈。他的声音充满热情,音调饱满——他的语气是那样动人,不管男女听众都情不自禁对他产生好感。甚至连阿伦德尔小姐也不由自主地陶醉了。
劳森小姐非常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传递盘子,围着茶桌忙;查尔斯举止非常优雅,他不止一次地站起来帮助她,但她没有表示谢意。
吃完了茶点,当人们走初期到花园散步时,查尔斯轻声地对他妹妹说:
“劳森不喜欢我。是不是?怪哉!”
特里萨嘲笑道:
“太怪了。居然也有一个人能够顶得住你迷人的魅力。”
查尔斯咧开嘴笑了——真是迷人的一笑,然后说:
“很幸运只有劳森一个……”
在花园里,劳森小姐和塔尼奥斯夫人一起散步,她问了塔尼奥斯夫人一些关于孩子们的情况。贝拉·塔尼奥斯发黄的脸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她忘掉了该观察特里萨。她热切地、生气勃勃地谈论着。她的玛丽在船上说了一件离奇的事,等等……
她发现明尼·劳森小姐是一个最富有同情新的听众。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漂亮头发的年轻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到花园里。他面容庄重,戴着夹鼻眼镜,看上去有些拘谨。阿伦德尔小姐客气地向他打招呼。
特里萨说:“喂,雷克斯!”
她挽住他的胳臂,他们漫步走去。
查尔斯做了个鬼脸。谈话也偷偷溜走,找那个老早就是他的伙伴的园丁聊天去了。
当阿伦德尔小姐重新走进房子时,查尔斯正在很小狗鲍勃玩。小够站在楼梯最上层,嘴里衔着皮球,尾巴轻轻地摇晃着。
“快,老伙计。”查尔斯说。
鲍勃蹲下去,用鼻子顶着球,慢慢地接近楼梯边。当她最后把球顶下去时,它竟高兴地跳跃起来。球顺着楼梯慢慢地滚下去。查尔斯抓住球,又向上扔给了小狗。鲍勃灵巧地用嘴接住球,又重复刚才的表演。
“这是它的常规游戏。”查尔斯说。
埃米莉·阿伦德尔笑了。
“它能一口气玩好几个小时。”她说。
她走进客厅,查尔斯跟着他。鲍勃发出了失望的叫声。
查尔斯透过窗户一般往外看一般说:
“看特里萨和那个年轻人。他们真是奇怪的一对!”
“你认为特里萨对这事真的很严肃吗?”
“哦,她爱他都爱得发疯了!”查尔斯肯定地说,“真是怪事,但确实如此。我想,他一定把她看成是一个科学标本,而不是一个活着的女人。这对特里萨相当新奇。很以后,这个年轻人这么穷。而特里萨花钱的胃口又那么大。”
阿伦德尔小姐冷淡地说:
“我相信她能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如果她想改!不过她毕竟有自己的收入。”
“啊?哦,是的,当然了。”
查尔斯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当其他人都聚集在客厅里等着去吃晚饭时,楼梯上发出急促的脚步声,还听见一声骂人的话。然后,查尔斯红着脸走了进来。
“对不起,埃米莉姑姑,我来晚了吧?您的那只狗差一点让我摔了一大跤,真吓人。它把球留在楼梯上了。”
“粗心的小狗,”劳森嚷道,同时向鲍勃弯下腰去。
鲍勃傲慢地看着她,然后把头转开。
“我知道,”阿伦德尔小姐说,“这太危险了。明尼,去把球找到,放一边去。”
劳森小姐赶忙出去了。
饭桌旁吃饭说话时,大部分时间都让塔尼奥斯医生占去了。他讲了在士麦那生活的有趣故事。
不久,人们都睡觉去了。劳森小姐拿着毛线、眼镜、一个大天鹅绒提包、还有一本书,陪着她的主人到卧室去,她们一边有一边高兴地说着。
“塔尼奥斯医生说得真逗人。他真是一个好伴儿!不是说我自己会喜欢那种生活……人们不得不烧开水……煮羊奶喝,恐怕——这么一种讨厌的习惯太……”
阿伦德尔小姐厉声说:
“别傻了,明尼。告诉埃伦明早六点半钟叫我起床了吗?”
“哦,我告诉了,阿伦德尔小姐。我告诉她早上不要送茶了。不过,您是不是觉得早晨吃点东西更好些——您知道,南桥教区牧师——他是一个最诚实的人——他清楚地告诉我说,没有规定早晨一定要禁食……”
阿伦德尔小姐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我从没有在早上做礼拜之前吃过东西,现在我也不打算这样做。你自己可以随便。”
“哦,不——我的意思不是——我肯定……”
劳森小姐慌张了,她心烦意乱。
“把鲍勃的围脖解下来。”阿伦德尔小姐说。
这个奴仆赶快照办。
她又想讨主人的欢喜,说:
“多么愉快的一个晚上啊!他们看上去都很高兴到这里来。”
“哼,”埃米莉·阿伦德尔说,“都是自己得到点东西才到这里来的。”
“哦,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
“我的好明尼,不管怎么样,我可不是个傻瓜!我就是不知道他们当中谁先张口提出来。”
没过多久,她对这一点的疑问就有了答案了。九点刚过,她和明尼就做完礼拜回来了。塔尼奥斯夫妇正在餐室吃饭,但不见阿伦德尔兄妹的踪影。早饭后,其他人都离开了,这时阿伦德尔小姐还坐在那儿,往一个小本子上记几笔帐。
十点钟左右,查尔斯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晚了,埃米莉姑姑。可是特里萨更糟糕。她还没有睁眼呢。”
“十点钟早饭就要收拾走了。”阿伦德尔小姐说,“我知道,现在都讲究做事不考虑仆人,可在我的房子里不是那么个情况。”
“好,那才是真正的家风!”
查尔斯坐在她旁边,吃着炒腰肝。
他嘻笑的样子,象往常一样,很动人。过了一会儿,埃米莉·阿伦德尔也不由得对他笑了笑。这一宠爱行动给了查尔斯勇气,他连忙说:
“埃米莉姑姑,您看,我又要给您添麻烦了。我处境困难,入不敷出,您能帮帮忙吗?一百英镑就行。”
他姑姑没给他好脸儿。她的表情显然很严峻。
埃米莉·阿伦德尔并不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谈了自己的见解。
劳森小姐匆忙地穿过大厅,差点和正离开餐室的查尔斯相碰。她惊异地看了看他。她有走进餐室,看到阿伦德尔小姐腰板笔直地坐在那里,脸红红的。
 
 
第二章 亲眷
 
查尔斯潜声蹑足地跑上楼,敲另外敲他妹妹的屋门。她立刻说了声“进来”,他便进了屋。
特里萨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查尔斯在床边坐下。
他很赞赏地说:“你是一个多么善于装蒜的女人,特里萨。”
特里萨狡狯地问:
“出什么事了吗?”
查尔斯露齿一笑,说:
“你真狡猾,不对吗?嗯,我比你先行了一步,我的好妹妹!我本来想,捷足先登,占点便宜。”
“结果怎么样?”
查尔斯摊开双手,做出否定的样子。
“一事无成!埃米莉姑姑说了我一顿。她告诉我,对于她深深钟爱的家庭中的人们为什么都围绕在他周围这一点,她不抱幻想!她还说,这些她钟爱的家庭中的人们会大失所望。除了钟爱,她不会给他们什么东西——不会比这更多了!”
“你应该等一段时间再说就好了。”特里萨冷冰冰地说。
查尔斯又露齿一笑,说:
“我怕你或者塔尼奥斯抢了我的先。我非常怕。特里萨,我的好妹妹,这一回全完了。老埃米莉不是一个蠢人。”
“我从来不认为她是个蠢人。”
“我曾想吓唬她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妹妹厉声问道。
“我告诉她,说不定她会被人谋杀。她总不能把钱带到天堂。何必不现在松松手呢?”
“查尔斯,你是个笨蛋!”
“不,我不是笨蛋。我是按心理学家行事。向这老女人讨好决没有用。她吃硬不吃软。比较我讲得有理。她死后,钱全会归我们的——在他死之前,先分我们一点,也说得过去!现在该是诱导老太太明白这道理的时候了。”
“她明白你的观点了吗?”特里萨问道。她柔嫩的嘴巴向上翘起,显出轻蔑的样子。“我不能肯定。她没表示。她只是对我的忠告表示谢意,但话说得不干不净。她说,她完全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嗯’,我对她说,‘我只是提醒您。’她说:‘我记住了。’”特里萨愤怒地说:
“查尔斯,你真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特里萨,我真该死,我有些太急噪了!这老太太还活着——之不过是活着而已。我敢打赌,她连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剩下的钱她怎么花掉呢?是我们这一代——风华正茂,正是能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倒霉的是她说不定能活一百岁……我现在多么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你也是一样……”
特里萨点点头。
她用低沉的语调,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不了解我们——老人不了解我们……他们不可能了解我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查尔斯最后站了起来。
“嗯,我亲爱的,我祝愿你比较成功。不过,我有点怀疑。”
特里萨说:
“我现在指望雷克斯想点办法。如果我能使老埃米莉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青年人,认识到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机会而不至于陷入一吧俗人之中……哦,查尔斯,现在我们只需要几千英镑的资本,就可以改变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得到这笔钱,不过,我看你得不到。在你一生放荡的生活中,你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特里萨,你认为那个可怜的贝拉或者那个可疑的塔尼奥斯不会得到什么东西,是不是?”
“我看钱对贝拉没什么好处。她走来走去,穿的衣服看起来象个破布袋,她的喜好都完全集中在家务事上了。”
“哦,这个,”查尔斯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她希望给她的一无所有的孩子弄点东西,供他们上学,给他们镶上好牙托,受些音乐教育。但无论如何,这不是贝拉的主意——这是塔尼奥斯的主意。我肯定,他见钱眼红!希腊人就是那样。你知道他把贝来大部分的钱都抓了过去吗?用这笔钱搞投机,输了个精光。”
“你认为他能从老埃米莉手里得到这些钱吗?”
查尔斯恶狠狠地说:“我要阻止,他就得不到。”
他离开了屋子,漫不经心地走下楼。鲍勃正在客厅里。它赶忙高兴地跑向查尔斯。狗很喜欢查尔斯。
它跑到会客室门口,转过头看着查尔斯。
“怎么回事?”查尔斯问,紧跟在它后面。
鲍勃慌忙跑进会客室,坐在一张小写字太旁,好象期待着什么。
查尔斯大步走到它身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
鲍勃摇晃着他的尾巴,两眼紧盯着写字台的抽屉,发出几声哀求的尖叫。
“你想要抽屉里的东西?”
查尔斯拉开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他的眼眉都竖了起来。
“亲爱的。我亲爱的。”他说。
抽屉里一边放着一小叠钞票。
查尔斯拿起这一叠钞票数了起来。他咧嘴一笑,抽出三张一英镑的钞票,两张十先令钞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把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来他发现钱的地方。
“鲍勃,你的主意不坏嘛,”他说,“你大叔查尔斯总算有钱花了。小钱常常有,真不错。”
当查尔斯推进抽屉时,小狗鲍勃发出几声不满意的轻吠。
“对不起,老伙计,”查尔斯向鲍勃道歉。他又打开下一个抽屉。鲍勃的球放在抽屉的一角。他把球拿了出来。
“给你球,尽情地玩吧!”
鲍勃衔着球,跑出室外,不一会儿就听到楼下砰砰的球声。
查尔斯大步走出屋子,来到花园里。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中散发着紫丁香的芬芳。
塔尼奥斯医生正坐在阿伦德尔小姐身旁。他在谈论英国教育的优越性——对孩子们来说是高尚的教育,他觉得非常遗憾,他花不起钱让自己的孩子享受这种奢侈的教育。
查尔斯微微一笑,笑中带着一种得意的凶相。他快活地加入他们的谈话,机敏地把话题转到无边无际的地方。
埃米莉·阿伦德尔向他仁慈地笑了笑,他又想入非非了,一定是他的战术使老人很开学。老人也在微妙地鼓舞着他们。
查尔斯兴致勃勃,也许在他离开之前……
查尔斯是个不可救药的额乐观主义者。
那天下午,唐纳森开着汽车来找特里萨,用车把她带到沃斯木教堂,这是当地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他们径直从教堂出发,走进丛林灌木之中。
在那里,雷克斯·唐纳森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医学理论和最新的实验情况。她一点也不洞,但还是专心致志地听他讲,同时心里想着:
“雷克斯多么聪明——多么值得无限敬慕啊!”
她的未婚夫停顿了一下,带着怀疑的口吻说:
“特里萨,我想我讲的这些对你太枯燥了。”
“亲爱的,你讲得太动人了,”特里萨肯定地说,“继续讲下去。你不是说从染病的老鼠身上取些血液……”
唐纳森医生继续讲了下去。
这次,特里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亲爱的,工作对你太重要了。”
“自然是这样。”唐纳森医生说。
在特里萨看来,这并不自然。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工作,而且假如他们工作,也没碰上什么好运气。
她在想,犹如她过去不只一次地想过一样,她和雷克斯·唐纳森恋爱是多么不协调。为什么这种事情,这种滑稽的狂爱竟发生了?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事竟发生在她身上。
她紧锁双眉,自己也不知道思绪漂在哪里。她过去的一群伙伴们生活过得曾是那么欢快——但也都是冷眼视人生!爱情当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但为什么要那样严肃地对待它?人们相爱,爱情逐渐淡薄、消失。
但她对雷克斯·唐纳森的感情可不同,这种感情越来越深厚。她本能地感到,他们的爱情不会淡薄、消失……她对他的需要单纯而深厚,他身上的一切都使她心荡神逸。他的冷静、超然态度是那样不同于她的过分热情;他对生活的驾驭、他清晰、有逻辑性的科学头脑,还有其他一些事情都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待人谦恭,流露出一点卖弄学问的举止,但她本能地感觉和意识到这些了。
雷克斯·唐纳森是个天才——他的医生职业占去了他生活中的主要部分,而她只是他生存中的一部分——虽然是必需的一部分——这一事实更使他对她富有吸引力。她发现,自己第一次同意让她只追求欢乐的爱情生活的自私要求占第二位。未来的前途把她的心迷住了。为了雷克斯,她愿做一切事——一切事!
“没钱是多么令人烦恼,”她性急地说,“要是埃米莉姑姑现在死掉就好了,我们也许就可以马上结婚,你也可以到伦敦去,建一个有实验仪器、有实验用豚鼠的实验室,患腮腺炎的孩子和染肝炎的老人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唐纳森医生说:“没有任何理由说明你姑姑不能多活几年——如果她自己保养好的话。”
特里萨感到沮丧,他说:“我知道……”
在有栎木老式家具的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塔尼奥斯医生正在室内对他妻子说:
“我想我个你打好了牢固的基础,现在轮到你了,我亲爱的。”
他正把旧式铜罐里的水倒进玫瑰花色的搪瓷盆里。
贝拉·塔尼奥斯坐在梳妆台前,正按照特里萨的发型梳头。但不知怎么回事,竟梳不成特里萨那种样式的发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说:“我想我不希望——向埃米莉姨妈要钱。”
“又不是为你自己要钱,贝拉,这是为孩子们着想。我的投资这么不走运。”
他转过身子,可他没看到她曾向他扫了一眼——一种鬼鬼祟祟、畏难的目光。
她软中带硬地说:
“反正我想我还是不……这会使埃米莉姨妈很难办。她为人慷慨,但她不喜欢别人向她要钱。”
塔尼奥斯擦干手,从洗脸架旁走过来,说:
“真是这样吗?贝拉,你可不象是个固执的人。那么,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她嘟哝着说:
“我不是——我从来没那意思——不是为要钱才来这里……”
“你也同样过如果要使我们的孩子受到严格的教育,唯一的希望是你的姨妈能帮助我们。”
贝拉·塔尼奥斯没有回答。她不安地走来走去。
她的面部表情温顺而顽固,这个机灵的丈夫知道要扭转这蠢妻的表情需要很大力气。
她说:“也许埃米莉姨妈她自己会建议……”
“这是可能的,但至今看不到这种迹象。”
她又说:
“假如这次我们把孩子们带来就好了。埃米莉姨妈会情不自禁地喜欢我们的玛丽。我们的爱德华也很聪明。”
塔尼奥斯冷冰冰地说:
“我觉得你姨妈不是一个很爱孩子的人。孩子们在不在这里可能都差不多。”
“哦,雅各布,但是……”贝拉说。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我知道你的情感。可这些无情的英国老处女——呸!她们没人性。为了我们的玛丽和,我们真愿意尽一切力量,不是吗?对阿伦德尔小姐来说,帮我们这点忙一点不费劲。”
塔尼奥斯夫人转过身来,双颊泛起红晕,“哦,雅各布,我求求你,求求你,这次不要谈。我肯定。这次谈是不明智的。我非常不愿意这次谈。”
塔尼奥斯站在她身后,紧挨着她,他用胳臂搂着她的肩。她颤栗了一下,然后变得坚定了——几乎是一动不动。
他仍用欢快的语调说:
“反正就是这样,贝拉,我想你会按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你常常是这样做的——最终你会……是的,我想你会按我说的去做……”
 
 
第三章 事故
 
星期二下午。通向花园的旁门开着。阿伦德尔小姐站在门槛那儿,把鲍勃的球投到花园的路上。小狗马上向球扑去。
“再表演一次,鲍勃。”埃米莉·阿伦德尔说,“你的表演不错。”
皮球又一次在地少年宫快速滚动,鲍勃飞快地在后面追逐。
阿伦德尔小姐弯下腰,拾起鲍勃放在她脚旁的皮球,走进房子,鲍勃紧跟在她身后。她关上旁门,进入会客室,鲍勃还紧跟着她,最后她把球放在抽屉里。
她看了一眼壁炉台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
“鲍勃,我想饭前得休息一下。”
她上了楼,走进卧室。鲍勃陪伴着她。阿伦德尔小姐躺在引花布外罩的大长沙发上。鲍勃在她的脚旁,她叹了口气。她感到很高兴,今天是星期二,明天她的客人就要走了。这倒不是说这周末她得知了一些她过去不知道的事情,更主要的是她不能不顾及自己。
她自言自语地说:
“我想我一天天在变老……”然后,她震惊了一下说,“我是老了……”
她闭目躺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然后客厅老女仆埃伦送进来热水,她站起来,准备吃晚饭。
唐纳森医生今晚要同他们一切吃晚饭。埃米莉·阿伦德尔希望能在家里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他。与众不同的特了萨竟想和这个刻板的、学究式的年轻人结婚,这件事看上去仍然使她难以置信。而这个刻板的、学究式的年轻人竟想娶特里萨为妻,这看上去也有点滑稽。
一晚上过去了,她觉得自己没能更深入地了解唐纳森医生。他非常有礼貌,一本正经,这使她心里很厌烦。她从内心同意皮博迪小姐的评价。这时,有一种想法掠过她的脑际:“在我们年轻的时代,这是好品德。”
唐纳森医生没呆到很晚。他十点钟就走了。他离开以后,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宣布自己也要睡觉了。她上了楼,那些年轻的亲戚也上了楼。他们今晚的兴致也就到此结实。劳森小姐留在楼下,做最后剩下的工作:把鲍勃小狗放出去,压上炉火,放好炉门挡板,卷起炉前地毯,防止失火。
大约五分钟后,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女主人的屋子里。
“我想,我全都拿来了。”她一面说,一面放下毛线、工作袋和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我希望这本书还可以。您单子上的书,她一本也没有,不过她说,肯定您会喜欢这本书。”
“那姑娘是个傻瓜,”埃米莉·阿伦德尔说,“她对书的鉴赏力是我所碰到的最差的了。”
“哦,亲爱的,我真遗憾——是不是我应该……”
“无稽之谈,这不是你的过错。”埃米莉·阿伦德尔和气地补充说,“我希望你今天下午玩得快乐。”
劳森小姐脸上显出喜悦的神色。她看起来态度热切,也变得年轻了似的。
“哦,是玩得很好,多谢您老。您宽宏大量,让我玩了一下午。我下午过得有意思极了。我们玩了扶乩写字板游戏,真的——扶乩写字板写出了最有趣的东西。有几个是神灵的启示……当然每次都不完全一样……朱莉娅·特里普试了几次,还真灵验。有几个神示是九泉之下的人们穿过来的。这——真使人感激——您能允许玩这种游戏……”
阿伦德尔小姐微微一笑,说:
“最好被让教区牧师听见你讲这神话。”
“哦,确实是这样的。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我确信——我完全相信——不可能有一次不灵验。我只是希望亲爱的朗斯德尔牧师也来言讨这个事情。在我看来,谴责一件你还没有调查过的事情,这是心胸非常狭窄的表现。”
朱莉娅和伊莎贝尔·特里普都是信唯灵论的女人。
“搞得太虚无缥缈,就不真实了。”阿伦德尔小姐说。
她不大喜欢特里普姐妹,她觉得她们的服装太荒唐可笑;她们吃素食和生菜的习惯荒谬;她们的举止做作。从她们身上看不出家教传统,家庭出身——事实上,是没教养的女人!但是她们的一片诚挚使她感到乐趣,她心底无限仁慈,绝不妒忌她们之间的友情明显地给可怜的明尼带来的欢乐。
可怜的明尼!埃米莉·阿伦德尔看着她的随身侍女,慈爱和蔑视交织在一起。曾经有很多这种愚蠢的中年妇人服侍过她——她们差不多都一样:为人和善,爱大惊小怪,阿谀奉承,几乎毫无主见。
可怜的明尼今夜看上去特别激动。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她在屋里忙来忙去,漫无目的地摸摸这儿,碰碰那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她显得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真希望您当时在那儿……您知道,我觉得您还不是一个信奉这事的人。但今晚,扶乩写字板划出E.A.两个字母——完全肯定是一个人名字的缩写。这人是很多年前逝世的人——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军人——伊莎贝尔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出现了。这个人一定是阿伦德尔。这是多么美好的神示,充满眷恋和宽慰,耐心的忍受,你就能得到一切。
“我爸爸没有这种情感。”阿伦德尔小姐说。
“哦,九泉之下的亲人也在变——虽然他们现在不和我们在一起。爱就一切,相互了解就是一切。然后,扶乩写字板勾画出一把钥匙的样子——我想这是咱家伯勒橱柜上的钥匙。”
“是伯勒橱柜上的钥匙吗?”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声音急切,并听得出对此很感兴趣。
“我想就是那把钥匙。我想过,橱柜里或许有什么重要文件——或者类似的东西。有过一个令人信服的例子;有一个神示,要人们看看屋里的桌子或柜子等家具,结果你真那里发现了一张遗嘱。”
“在伯勒橱柜里没有遗嘱。”阿伦德尔小姐说。她马上又加了一句:“明尼,你睡觉去把!你太累了。我也累了。过几天我们就去请特里普姐妹来这儿一块玩一个晚上。”
“呕,那太好了!晚安,亲爱的。今晚您满意吗?我希望您没有因为今天来人多而疲倦。我一定告诉埃伦,叫她明天把客厅好好通通空气,把窗帘整一整——屋里烟气太大。我敢说,我觉得您太好了,竟让他们在客厅里吸烟!”
“对目前的时代潮流,我只得也退让几步。”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说,“明天见,明尼。”
待明尼离开屋子后,埃米莉·阿伦德尔怀疑,是否刚才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对明尼也许有什么好处。她的眼睛都瞪出来了,她看起来举止不安,心情激动。
埃米莉·阿伦德尔上床后还在想,伯勒橱柜太奇怪了。她狞笑了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的情景。父亲死后,丢失的钥匙找到了,橱柜竟让人打开,空白兰地酒瓶子也给碰倒了!象这样一些小事情,肯定明尼·劳森不可能知道,伊莎贝尔和朱莉娅·特里普也不知道,这事令人怀疑:刚才那虚无缥缈的事究竟有没有道理……
她躺在有四根大立柱的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现今,她发现比过去更难以入睡了。但她蔑视格兰杰医生要她吃安眠药的建议。安眠药是为意志脆弱的人准备的,有的人手指痛,牙有点痛,觉得不眠之夜乏味,不能忍受,只得服安眠药片。
她不能入睡时,就常常起来,静静地在纺织里踱来踱去。有时拿起一本书读读,用手指摸摸装饰品,重新整理一下花瓶中的花卉,或者坐下来写一两封信。在这午夜之际,她感到她所漫游的房子里同样有生气。夜间漫游也是不错的。似乎是鬼魂也同她并行,三个姐妹的鬼魂,即阿拉贝拉、马蒂尔达和艾格尼斯,她兄弟托马斯的鬼魂也来了。那个女人把他弄到手以前,他是个多好的年轻人!甚至查尔斯·莱沃顿·阿伦德尔将军的鬼魂也在身边,他曾是家中的暴君,他举止迷人,但他常对女儿们咆哮,欺负她们。虽然如此,女儿们都为他感到骄傲,他经历了印度兵变,并对世界有广泛的了解。他的女儿们也曾躲躲闪闪地提过,父亲真有三长两短时,她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她的思绪又转向她侄女的未婚夫。阿伦德尔小姐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我认为他将来准不会酗酒!今天晚上他称自己为男子汉,当却喝大麦汁!喝大麦汁!我打开了爸爸留下的特制红葡萄酒。”
查尔斯痛饮了这葡萄酒。噢!要是查尔斯能受到信任就好了。要是人们不知道他干的……就好了。
她的思路中断了……她又想到周末发生的事情……
所有一切都似乎使她不平静……
她想把所有使她烦恼的事都倒出来。
但没有用。
她双肘支撑着,稍稍抬起身子,凭借小蜡烛盘里长夜亮着的烛光,看了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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