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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身份》作者: 罗伯特·陆德伦

_4 罗伯特·陆德伦(美)
  “我们的上级已经到了,小姐,可不可以带您去见他?”伙伴下了车。为玛丽·圣雅克打开车门。
  “当然。”她下了车站到人行道上,感到这人的手扶着她的手臂;它比那个持枪对着她面颊的残暴的人的手掌温柔得多了。这加快使她心有余悸。他们走到大轿车的后座门前,她爬进车,靠在座位上,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人。突然,她倒吸一口气吓呆了。坐在她身旁的人唤起了她恐怖的回忆。
  街灯的光线在他那副眼镜的细金边上反射。
  “你!……你也在饭店里!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那人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他的疲倦明显可见。“对。我们是苏黎世警方特别支队。在我们进一步交谈之前,我必须先向你说明,在卡里隆湖饭店事件中你始终没有被我们打伤的危险。我们是经过训练的神枪手,决不会让子弹打中你。因为你太靠近,我们有许多次没开枪。”
  她的惊慌减轻了些。这个人的沉着使她感到放心。“谢谢你们。”
  “这算不了什么,”官员说。“噢,据我所知,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那边那辆车的前座。”
  “是的。他受了伤。”
  “严重到什么程度?”
  “肯定支撑不了多久。他往头上扎了些绷带。肩上带有血——我是说在他衣服上。他是谁?”
  “名字是毫无意义的;他用过许多名字。但正如你所见到的,他是个杀人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必须在他再动手杀人之前把他找到。我们已经追捕他好几年了。许多国家的警方在找他。我们现在有了别人没有的好机会。我们知道他在苏黎世,而且受了伤。他不会停留在这地区,但是他能走多远?他有没有提到过他打算怎样逃出这个城市?”
  “他要去租一辆车。我猜想用我的名字。他没有驾驶执照。”
  “他撒谎。他用各式各样的假证件旅行。你是个可牺牲的人质。现在,从头开始,把他对你讲过的话都告诉我。你到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所有你记得的。”
  “有一有餐馆,‘三家农舍’。一个胖子吓得要死……”玛丽·圣雅克说出了她所记得的一切。警官不时打断她的话,细问一个突然决定。他间或摘下金丝眼镜,心不在焉地擦镜片,抓眼镜架的样子好似在极力控制他的恼怒。这询问持续了差不多二十五分钟,然后这官员作出了决定。
  “‘三家农舍’,快!”他对驾车人说,然后转身对玛丽·圣雅克:“我们去找那人对质。他的语无伦次完全是有意的。他所知道的比他在桌面上讲的要多。”
  “……语无伦次”她轻声说,想起自己也用过这形容词。“斯德普得克——斯德普得克大街。破的窗户,房间。”
  “什么?”
  “‘斯德变得克大街的公寓。’这就是他说过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但是他说过这话。就在我跳出汽车之前,他又说了一遍。斯德普得克大街。”
  驾车人用德语说:“我认得这条街。从前那里有家纺织厂。”
  “我不懂,”玛丽·圣雅克说。
  “那是个失修的地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官员回答。“旧的纺织厂在那里。不太幸运的人……和其他人的避难所。开车!”他命令。
  他们开车走了。
  {08}
  咯吱一声。在房间外边。短短的一声,但回音清脆可闻,渐渐消失在远处。伯恩睁开眼睛。
  是楼梯口。房间外面肮脏的过道上的楼梯口。有人从楼梯上来又站住了,注意到了他躯体的重量把翘曲、断裂的木板压出来的声音。一个住在斯德普得克大街公寓里的普通房客是不会有这种顾虑的。
  寂静。
  咯吱。现在近了些。危险来了。时间最重要。快些隐蔽。贾森翻身下床,抓起枕边的枪,冲到门边,贴着墙壁弯下身来。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跑着过来,已不再顾虑脚下的声响,只想快些到达他要到的地方。伯恩毫不怀疑这是怎么回事;他的估计没错。
  门给撞开了。他把它猛撞回去,把全身重量压在门扇上,将闯入的人夹在门框上,然后凑着门缝用拳头朝这人的腹部、胸部及臂部一阵猛击。他把门拉开,用右脚尖猛踢寻人的喉部,然后伸下左手,抓住浅金黄头发猛然把他的身躯拉进屋内。那人的手软软地垂着,枪落在地板上。一支带有消音器的长筒手枪。
  贾森关上门,听听楼道上有没有声音。没有。他低下头来看那失去知觉的人。小偷?杀手?他是什么人?
  警察?是不是公寓经理决心不顾斯德普得克大街的规矩,想抓他去领赏?伯恩把闯入者翻转身来,从他身上掏出一个钱夹。第二天性(这四个字原书就是这样的,我也看不懂。)要他把钱取走,虽然明知这样做有点可笑,因为他身上已经有了一小笔财富。他看着那些信用卡和驾驶证。他微笑了,但不久笑容消失了。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这些证件上的名字各不相同。驾驶证的名字同哪一个也对不上。这昏迷不醒的人不是警察。
  他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来刺杀斯德普得克大街的一个受伤的人。有人雇他来的。谁?谁有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那女人?他在看着一排整洁的房子寻找37号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斯德普得克大街?不,不会是她;他可能说了些什么,但她不可能理解。而且,如果她告发了,就不会有刺客来他的房间,相反,这座破旧的公寓早被警察包围了。
  伯恩忽然想起了在桌旁流着汗的在胖子。那个人,擦着嘟得老高的嘴唇上的汗水,说到一头微不足道的山头的勇气——幸存下来的那一头。这是不是他赖以幸免的技巧的例证?他知不知道斯德普得克大街?他是不是注意到网页就使他丧胆的那们老板的习惯?他有没有来过这间肮脏的公寓?递送一个信封到这里?
  贾森用手按住前额,合上眼睛。为什么我想不起来?这云雾何日才得消散,会有明朗的一天?
  不要折磨你自己……
  伯恩睁开眼睛,注视着这浅黄头发的人。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大笑起来;他得到了一张离开苏黎世的出境证件,可他不但没有认出它来,反而在浪费时间折磨自己。他把钱夹放入口袋,插在尚福的皮夹后面,捡起手枪插到裤带里,然后再把昏迷的人拖到床边。
  一分钟后这人已绑在塌下去的床垫上,嘴里塞着一条撕下来的被单。他要在这里继续留几个小时,而几小时后贾森早已离开苏黎世。这是流汗的在胖子的一点心意。
  他是和衣而睡的,除了大衣没有东西可收拾或携带。他穿上大衣,试了试腿。刚才忘记了这事儿,他想。在前几分钟的紧张中,他没有感觉到痛。痛还是痛的,跛也还是跛,但两者都没有使他动弹不得。肩膀的情况却没有那么好。麻痹在渐渐扩散。他必须找个医生。他的头部……他不想去考虑他的头部。
  他走进昏暗的走廊,把门拉上,然后静静站在那里,倾听着。上面传来一阵笑声。他把背贴在墙上,枪作好准备。笑声渐渐消失;那个醉鬼的笑声——不连贯的,没有意义的笑声。
  他跛行到楼梯口,扶住栏杆开始下楼。他是在一座四层建筑的第三层。当时因为“高地”这短语本能地出现在他头脑中,他坚持要最高的房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想法?这对租一间肮脏的屋子过一夜有什么意义?避难所?
  停止吧!
  他到了二层楼楼梯口,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木楼梯板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如果那个经理从下面他所住的那层出来探听,那就要叫他老实几个钟头。
  有声。东西磨擦的声音。柔软的织物擦过粗糙表面的声音。布同木头磨擦。有人躲藏在上一层楼梯脚和下一层楼梯头之间的平台上。他没放慢脚步,只是注视着阴影处;右边墙壁有三个凹进去的门,同上一层一样。其中一扇门……
  他往前迈一步。不是第一个门口;它是空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门外的墙壁一端是死胡同。没有回旋余地。一定是第二个。是的,是第二个门口。从那里,你可以向前冲,也可以向左向右,或者把肩膀撞向一个没有提防的人身上,撞得他翻过栏杆摔到楼下。
  伯恩把身子往右侧,把枪换到左手,并向腰带去摸那支有消音器的手枪。在离那凹进去的门口两英尺的地方,他举起左手的自动手枪指向阴影,自己贴紧墙壁。
  “谁?……”一支手臂露了出来。贾森开了一枪打中了那手。“啊!”黑影惊呼一声,突然倾斜,无法再瞄准他的武器。答恩又开了一枪,那人股部中弹,倒在地上翻滚、蜷缩。贾森向前一步用膝盖顶住那人的胸部,枪对准他的头。
  “下边还有人没有?”他低声说。
  “没有!”这人说,痛得缩紧身躯。“两个……就我们两个。是别人雇来的。”
  “谁?”
  “你知道。”
  “一个叫卡洛斯的?”
  “我不会回答的。不如杀了我。”
  “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歇奈克。”
  “他已经死了。”
  “现在。不是昨天。消息传到了苏黎世:你还活着。我们查问了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歇奈克知道。”
  伯恩投了个机。“你在撒谎!”他把枪顶入这人喉咙。“我从未对歇奈克说起过斯德普得克大街。”
  那人又缩了缩身子,挺起脖子,“也许你不必说。那些纳粹猪到处都有眼线。难道斯德普得克与众不同?他会说出你的模样。还会有什么别人?别的还有谁?”
  “‘三家农舍’的那个人?”
  “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我们’是谁?”
  这人咽了咽唾沫,嘴唇痛苦地张着。“买卖人……不过是买卖人。”
  “而你干的就是杀人。”
  “你这人讲话真怪。可是,不。要活捉你,不是杀掉你。”
  “捉到哪里去?”
  “听无线电话通知。汽车频率。”
  “妙极,”贾森淡然说。“你不但是二等货,而且挺殷勤。你的汽车在哪里?”
  “外面。”
  “钥匙给我。无线电会说出地点。”
  这人想反抗,一推伯恩的膝盖,滚向墙壁。“不!”
  “没有你选择的余地。”贾森用手枪把狠砸那人头颅。瑞士人瘫倒在地上。
  伯恩找到了钥匙——皮夹里共有三把钥匙;捡起那人的枪放进口袋。这支枪比他手里那把小些,没有消音器,看来要抓他的不是杀他的说法有几分可信。楼上那个浅黄头发是打头阵的。因此需要无声手枪在必要时把他打伤。可是即使用了消音器,枪声均可能招来麻烦,所以在二楼的瑞士人是打掩护的,他的武器是用来吓人的。
  然而为什么要在二楼?为什么不跟在他的同伙身边?在楼梯口?事情有点奇怪,但策略往往是没有理由可以解释的,也没有时间去琢磨。外面马路上有辆汽车,他有了钥匙。
  什么都不能忽视。这是第三支枪。
  他费力地站起来,找到了那支在联合银行电梯里从法国人手里弄来的左轮,拉起左裤腿,把它塞在他短袜的松紧带里。它是安全的。
  他停下来喘口气,定定神,然后走到楼梯口,感到左肩伤处突然剧痛,麻木的感觉传布更加迅速。脑子对四肢的信息更加不清楚。求上帝保佑让他能驾车。
  下到第五级楼梯,他突然停下来,象几分钟前倾听躲藏的声音那样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那个受伤的办事笨,但是讲的倒是真话。贾森急忙走下楼梯。他好歹能驾车开出苏黎世,还要在什么地方找个医生。
  那辆汽车很容易认。它和街上其它破旧的汽车不同。一辆大型的、保养得很好的轿车,还能看到铆在行李厢上隆起的天线底座。他走到驾驶座旁边伸手摸摸窗玻璃四周和左前挡泥板。没有报警装置。
  他开了门锁,打开车门,屏住呼吸发防万一有报警器。没有。他爬进车,坐在驾驶盘后面,调整座位,坐得舒适些。太好了,这车能自动换排档。腰带上那支大件武器有点碍事,他把它放到旁边座位上,然后伸手去开点火装置,以为就是打开车门的那把钥匙。
  不是。他试了试紧挨着它的另一把,也不对。是开行李厢的,凶猜想。那是第三把钥匙了。
  是不是呢?他把它往钥匙孔里插。进不去。再试第二把,拧不动。第一把呢?没有一把对得上点火器!或许是大脑发往四肢及手指的信号有差错,协同动作不得当!真见鬼!再试一试!
  一股强烈的光从他左方射过来,把他的眼睛刺得什么都看不见。他去抓那支枪,但是第二道光从右面射过来,车门突然被拉开,一支沉重的手电筒敲在他手上,另一只手从座位上把枪拿走了。
  “出来!”这命令来自他的左边,一支枪的枪筒抵着他的头颈。
  他爬了出来,上千个白色的闪耀的圆点在他眼睛里打转。当视力慢慢恢复的时候,他看到的头一件东西是两个圆环的轮廓。金色的圆环——那彻夜追捕他的杀手的眼镜。这人说话了。
  “据说物理定律中每一作用都有一个同等的反作用。某些人在某种条件下的行动是可以预料的。对付象你这样的人,要设下交叉火力网,每个点上的人都知道自己倒下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如果他没有倒下,你就被捕。如果他倒下了,你就会被领上错误的路,让你产生自以为得计的错觉。”
  “风险很大,”贾森说,“对于那些在交叉火力点的人来说。”
  “重金收买,还有别的好处——当然不给保证,但保证还是有的。莫测高深的伯恩并不随便杀人,自然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因为更实际的原因。饶了谁的命,谁是会记住的,这样他就能渗透到敌人阵营中去。高明的游击战术应用在一个复杂的战场上。我佩服。”
  “你是头蠢驴。”这是贾森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可是你的两个人都活着,如果那是你想知道的。”
  另一个身影进入视野,是由一个矮壮的人从房屋的阴影中带领出来的。那个女人,玛丽·圣雅克。
  “就是他,”她温和地说,眼神坚定。
  “噢,我的上帝……”伯恩难以相信地摇着头。“怎么搞的,博士?”他问她,提高了嗓门。“是不是有人监视卡里隆的房间?还是电梯是定时的,其它停开?你很有口才,我还以为你会撞上警车。”
  “可事情的发展说明,”她回答,“那不必要。这两人就是警察。”
  贾森盯着他前面的杀手,这人正在扶正他的眼镜。“我佩服,”他说。
  “献丑,献丑,”杀手回答。“条件好。是你提供的。”
  “现在怎么办?里面那人说要抓我,不是杀我。”
  “你忘了,他们按照吩咐说话。”这瑞士人停了停。“那么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了。我们许多人两三年来一直在猜想。曾经有过多少猜想!多少矛盾!他身材高大,你知道;不,他是中等个子。他是金色头发;不他头发乌黑。浅灰色眼睛;不,显然是棕色的。他的相貌棱角分明;不,十分平常。非同一般。”
  你的面貌已经过软化,性格隐藏起来了。改变你的头发的颜色,就改变了你的容貌……某些隐形眼镜设计出来只是为了改变眼睛的颜色……戴上眼镜,你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签证护照、驾驶证——都随意改变。
  轮廓有了。一切符合。并非所有的答案。他是真实情况比他想知道的更多。
  “我想这总算结束了。”玛丽·圣雅克走向前来。“我愿意签署一切需要我签的——在你的办公室签,我想;然后我真的必须回旅馆。我不必再告诉你我今晚的经历了。”
  瑞士人透过金丝眼镜看了她一眼。带她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矮胖子抓住她的手臂。她张大眼睛看着这两个人,又低下头来看抓住她臂膀的手。
  然后,她盯着伯恩。她屏住了呼吸,一个可怕的意识开始明朗,眼睛越睁越大。
  “放了她,”贾森说,“她就要回加拿大去,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要讲究实际,伯恩。她看见了我们。我们是干这一行的,有规矩。”这人把枪朝上轻打着贾森的下腭,枪口又一次顶在喉咙上。他用左手摸索俘虏的衣服,摸到贾森袋中的武器,把它拿了出来。“我也这样想,”他说,然后转向那个矮胖子:“带她上那辆车。林默河。”
  伯因不寒而栗。玛丽·圣雅克完了,尸体将丢入林默河。
  “等一等!”贾森向前走,但是顶在他脖子上的枪逼他回到车头前。“你真蠢!她是为加拿大政府办事的,他们会找遍苏黎世。”
  “何必操心?反正你不会在这里。”
  “因为这是多余的!”伯恩大声说。“我们都是吃这行饭的,不是吗?”
  “你让我感到不耐烦。”杀手转身向那各有矮胖子说。“走!赶快。贵山码头!”
  “放大嗓门拚命喊!”贾森大声喊道。“赶紧叫!不要停!”
  她刚开始叫!喉部重重挨了一下摔倒在人行道上。她的未来的刽子手把她拉向一辆难以辨认的黑色小轿车。
  “真蠢,”杀手说,眼睛从他金丝眼镜里盯着伯恩的脸。“你只不过加快不可避免的命运的到来。可另一方面,现在事情变成简单得多了。我可以腾出一个人去照料我们受伤的人了。一切都那么军事化,不是吗?这实际上是个战场。”他转向拿着手电筒的人。“叫约翰到里面去。我们等会儿来接他们。”
  手电筒两次一明一暗。第四个人点了点头。他刚为那已判了死刑的女人打开汽车门,把她丢进后座。车门猛地关上,叫约翰的人开始朝水泥台阶走去,向刽子手点头示意。
  小轿车的引擎加大油门,突然象箭似地离开路边驶上斯德普得克大街。扭弯了的铬合金保险柜消失在街道的阴影中。贾森感到内疚。车里面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在三小时之前从未见过面。是他害了她。“你的兵不少,”他说。
  “如果有一百个我可以信任的人,我也愿出钱雇佣他们。正象他们所说的,你大名鼎鼎。”
  “假如我雇佣你呢?你也到过银行,知道我有钱。”
  “也许论几百万计算,可是我一个法郎也不会去碰。”
  “为什么?害怕?”
  “当然。发财也得考虑有没有时间享福。我连五分钟都不会有。”杀手向下属转过身去。“把他关到里面。扒光他的衣服,我要拍下他赤条条的照片——在他离开我们之前我之后。你们会在他身上找到许多钱;我要他抓在手上。我来开车。”他又看着伯恩。“第一张照片给卡洛斯,然后我相信我能分开以好价钱卖掉其余的照片。杂志会出很高的价钱。”
  “卡洛斯凭什么相信你?别人凭什么相信你?你说过:没有人知道我的相貌。”
  “可以查。”瑞士人说,“查今天的事就够了。两个苏黎世银行家能站出来证实你是贾森·伯恩。瑞士法律对号码账户提款的规定这么严,你这个贾森一丝不差。这足够了。”他对那个持枪人说:“快!我要发电报,收几笔账。”
  一只强有力的膀臂从伯恩的肩头伸过来把他手臂扭到背后,夹住他的喉咙。枪筒猛然对他脊梁骨一击。他给拖进小轿车时痛彻前胸。抓住他的那个人是专干凶杀这一行的,即使他没有也无法挣脱,可是枪手的本领还不能让戴眼镜的头领满意。金丝眼镜坐到驾驶座上,又发了一道命令。
  “打断他的手指,”他说。
  扭在背后的手臂几乎使贾森窒息。枪筒连连狠敲他的双手。本能地,伯恩用左手捂住右手。鲜血从左手手背流出来的时候,他弯起手指,血从指缝流得布满双手。他忍着尖叫,等暴徒的手握稍松了些,才大声喊叫。
  “我的手!断了!”
  “好。”
  但它们没断。左手已伤得不能伸缩,但右手没有。他在阴影中动了动手指。右手完好无损。
  汽车沿着斯德普得克大街急驶,转入一条小路,向南开去。贾森瘫在座位上大口喘气。枪手扯破他的衣服,剥掉他的衬衣,使劲拉他的裤带。不用几秒钟他的上身就要被扒光;护照、证件、信用卡、钱钞等不再属于他,所有他从苏黎世潜逃的必要物品全要被抢光。要么现在,要么也没有机会了。他大叫起来。
  “我的腿!该死的腿!”他突然向前倾倒,右手顺势在黑暗中伸进裤腿下面下面摸索。他摸到了。自动手枪的把手。
  “不好!”坐在前面的内行大声喝道。“看住他!”他知道了。那是一种本能。
  但太迟了。伯恩在暗处抓住枪,在那强有力的军人把他往后扳倒时,顺势把已在腰际的枪直指打手的脸膛。
  他开了两枪,那人仰面倒下。贾森又是一枪。瞄得很准,那人的心脏中弹,倒在折叠座上。
  “放下!”吼道,迅速将左轮伸过前座椅背顶住驾车人颈根。“丢下!”
  他气急吁吁。杀手把手里的枪丢下。“我们可以商量,”杀手说,紧抓住驾驶盘。“我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可以谈谈。”汽车向前猛冲,加快着速度。驾车人增加着加速踏板上的压力。
  “减速!”
  “怎么样?”车开得更快了。前面的交通信号灯,他们正在离开斯德普得克大街的街区。“你想离开苏黎世,我可以帮忙。没有我,你出不去。我只要撞上人行道就行了。我不会有任何损失,伯恩先生,前面到处都是警察。我想你不会愿意找警察的。”
  “谈谈吧,”贾森假意应承。时间最要紧。分秒必争。现在,两个杀手同在一个飞奔的封闭体里,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两个杀人者谁也不信谁,而且两人都懂得这一点。只要比对方抢先半秒钟就行。都是内行里手。“踩刹车。”伯恩说。
  “把你的枪丢到我旁边座位上。”
  贾森丢下武器。它落在暴徒的枪的上面。金属的磕碰声是证明。“好了。”
  杀手把脚从加速踏板移到刹车上面,慢慢施加压力,然后一脚戳下去,把大轿车踩得前后颠簸。戳脚踏闸的动作渐渐明显;伯恩懂得这是驾车人的花招,是生死关头。
  计速仪上的指针摆向左边:30公里,18公里,9公里。差不多停下来;该是利用那半秒钟的时刻了——千钧一发,生死在此一举。
  贾森抓住那人的脖子,钳住他的喉咙,把他从座位上一把拉起,把血污的左手伸向前去往他眼睛上涂抹。他放开喉咙,朝座位上的两把枪伸过手去。他抓住了一支枪把,推开杀手的手,那人大叫,可是两眼模糊,手又够不到枪。贾森从这人胸前爬过去,把他推倒在车门边,用左臂肘去卡住他的喉部,他血污的手握住方向盘。他抬头从挡风玻璃望出去,把轮盘向右转,把车子朝人行道上一大堆垃圾冲去。
  压在他下面的人翻起身滚在椅子上。伯恩手里拿着自动手枪,用指头探找扳机。找到了。他一弯手腕,开了枪。
  杀人未遂的暴徒瘫倒了,前额一个暗红色的洞。
  马路上一些人见出了车祸,跑过来看谁开车这么大意。贾森把尸体从座位上推开,爬过去坐在驾驶盘后面,把变速杆推向倒车档。轿车摇摇晃晃从垃圾堆里倒了出来,下了人行道到了路中。他摇下窗玻璃,对走过来想帮忙的人喊道:
  “对不起!平安无事!只是喝多了一点!”
  这一小群热心人很快就散开了,有几个人做了个忠告的手势,其他人纷纷跑回去找他们的同伴。伯恩深深呼吸着。努力抑制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他把变速杆拉向驱动。汽车开始向前。他试着从不听他使唤的记忆中去想象苏黎世的街道。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到过这里,更重要的是他还比较清晰地积压物资与林默河有联系的贵山码头在哪里。
  走!赶快,贵山码头!
  玛丽·圣雅克将要在贵山码头遇害,尸体丢入河里。贵山码头与林默河交接的只有一小段路,那就是在苏黎世湖的湖口,两岸的岸基。在一个面对湖水的空旷的停车场,或者是在一个僻静的公园的某处,有一个矮胖子即将执行一个死人的命令去弄死一个人。也许枪弹或者刀已经进入了身体;无法知道,但是贾森知道他必须去看个明白。无论他是何许人,他不能把这事撂开不管。
  无论如何他内在的职业本能要他拐入前面一个黑暗的小巷。汽车里有两个死人;他们是他所不能容忍的风险和负担。必须花费宝贵的几秒钟扔掉他们,免得交通警察透过玻璃看到死尸。
  他估计花了三十二秒钟。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他的两个未遂刽子手从车上拖下来。跛行绕过车头到车门时,他凝视着他们。他们丑恶地蜷着身躯彼此挨着靠在一堵肮脏的墙脚上。在黑暗中。
  他爬到驾驶盘后面,车退出小巷。
  走!赶快,贵山码头!
  {09}
  他到了一个交叉路口,交通信号是红灯。灯光。左边往东几个街区外可以看到灯火成拱形渐渐隐入夜晚的天空。一座桥!林默河!信号转为绿灯,轿车向左转弯。
  他回到了火车站大街,离贵山码头的起点只有几分钟路程。宽阔的林荫道沿着河边弯弯曲曲。汽车开到了河岸与湖岸之间。不一会儿,在他左边出现一个公园的轮廓,那里在夏天是漫步者爱去的地方,但现在漆黑一片,没有游客。他到了一个车辆专用入口处。白色人行道上有一条粗重的铁链横挂在两个石柱上。他来到第二个入口处,又是一根链条禁止通行。但它有所不同。有点不一样,有些古怪。他停下汽车,定睛细看,手伸到旁边座位上去拿从杀手手上得来的手电筒。他打开开关,把光线打到粗重的链条上。那是什么?异样?
  不是那链条。是链条的下面。在保养人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白色人行道上有车胎痕迹,和清洁的四周极不相称。要是在夏季,它们不会引想注意;但是现在会。象斯德普得克大街上的垃圾清理得太及时一样令人觉得反常。
  伯恩关上电筒,把它丢回座位上。伤残的左手上的疼痛突然同肩膀和手臂上的剧痛聚集在一起。他必须从思想上排除这些痛苦,必须尽最大可能把血止住。他的衬衣已经撕破,他伸进去撕得更彻底些,拉出一条布片开始包扎左手,用牙齿和手指打了个结。他准备好了。
  他拾起枪——未遂刽子手的枪——检查一下子弹夹。满着的。他等着。两部汽车开了过去。他熄了前灯,打了个U字形转弯,把车停在链条旁。他下了车,本能地在人行道上试了试他的腿,然后跛行到离他近的石柱,把铁钩从铁环上摘下来,放下链条,尽量不弄出声音来。他回到汽车上。
  他拉动变速杆,轻轻踩下加速踏板,然后放开。汽车滑行进入一个没有照明的停车场。与白色的入口车道相比,黑色沥青的停车场显得更昏暗。那边,两百多码外,是海堤的笔直的黑线,堤里没有蓄集海水,而是容纳着河水;林默河水从这里注入苏黎世湖。更远处,船上的灯火在空旷的夜空下跳动。在这些的后面是旧城区静止的灯光和昏暗的码头上模糊不清的泛光灯。这一切尽收在贾森的眼底,因为这些是块背景布,他要寻找幕前的影像。
  向右。右面。一个比墙更暗的黑轮廓。阴影中的阴影——模糊、暗淡,只能勉强看出来,但是它在那里。有一百码远……现在九十,八十五;他关闭引擎把车停下,一动不动坐在打开的窗口旁凝视着黑暗的深处,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听到从水上吹过的风,它掩盖了汽车上发出的任何声音。
  有声音,一声呼叫。低沉,喉咙被扼住的呼叫……恐惧有呼叫,接着,一记厉害的耳光声。又一记,然后又一记。一声刚喊出口就噎了回去的嘶喊,回声消失在寂静中。
  伯恩不声不响下了车,右手握着枪,手电筒抓在不灵活的左手血污的手指中。他向模糊的黑影走去,每一步、每一跛都在默默思索。
  他首先看到的是方才小轿车在斯德普得克大街的阴影中消失时他最后看见的东西:卷弯了的克罗米保险杠的亮光;它这会儿在夜晚灯光中闪烁。
  连续四记清脆的耳光声。肉体与肉体扭打声。疯狂的拳头声。被捂住了的恐怖的喊叫声。哭叫停止了,只听得见气喘声和躯体扑动声。在汽车里面!
  贾森尽量弯下身子,绕过行李厢到右边的后窗,慢慢站起来,然后突然用声音作为冲击的武器,大喝一声,同时打开强光手电筒。
  “不许动,动一动,毙了你!”
  情景使他充满嫌恶和愤怒。玛丽·圣雅克的衣服给撕成碎条,两只手象爪子在她半裸身体上揉捏她的双乳,劈开她的双腿。刽子手的生殖器从裤子中突出来;他在执行死刑之前正在对她进行最后的污辱。
  “滚出来,你狗娘奍的!”
  大块玻璃粉碎的声音。正在强奸玛丽·圣雅克的人明白,伯恩怕杀伤这妇女,不能开枪,于是他忙丢开她,用鞋跟撞碎车窗。玻璃飞出去,锋利的碎片扑向贾森脸上。贾森闭上眼睛,往后躲了两步。
  车门猛然打开,一道刺眼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热辣,麻酥酥的疼痛在伯恩的右半身扩散。他上衣衣襟敞开着,血迹渗透了残留的衬衣布片。他扣动板机,只能模糊地看到在地上打滚的人影;他又开一枪,枪弹在沥青路面上爆炸。那刽子手翻滚了几圈,东倒西歪向暗处……消失在更昏暗的漆黑中,看不见了。
  贾森知道他不能在原地逗留;这样做等于找死。他拖着腿冲到敞着门的车前。
  “留在里面!”他向玛丽·圣雅克喊道,这女人惊恐地想下车。“该死的,留在里面!”
  一声枪响,子弹嵌入金属门。一个奔跑的身影的侧面轮廓出现在墙壁上。伯恩开了两枪。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他打伤了这人,没有打死,但刽子手的活动不如一分钟前那么灵活了。
  灯光,昏暗的灯光……正方形的框架。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他向左看,看见了他刚才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一幢小小的砖砌建筑。是海堤旁的住房。里面的灯亮了。守夜屋;里面的人听到了枪声。
  “出了什么事?谁在那里?”这德语的喊叫来自一个男人身影——一个驼背老人站在点着灯的门洞里。一束手电筒的光束穿破更黑暗的暗处。伯恩趁机用目光搜索刽子手。
  找到了。他伏在墙壁那里。贾森站起来开枪,在他的枪响时光束转到他身上,他成了靶子;从黑暗中飞出两发子弹,一颗打中了窗户的一根金属条,铁片刺破他的颈部;鲜血喷了出来。
  奔跑的脚步。刽子手正向亮着灯的房子跑去。
  “不!”
  他到了。站在门口的灯光中贾森可看见暴徒揍一下并抱住。手电筒光束灭了。在窗口的灯光中贾森可看见暴徒拖着守夜人,把老人当作盾牌推向暗处。
  伯恩再也看不到什么了,他的枪无用地举在车头上面。他孤立无援,体力也渐渐支持不住了。
  又一声枪击,跟着是一声惨叫和奔跑的脚步声。刽子手执行了一次死刑,不是对那定了罪的女人而是那老人。他在奔跑;他已逃脱。
  伯恩再也跑不动了,疼痛最终使他失去了活动能力。视觉在模糊,生存的意识在枯竭;他躺倒在人行道上。什么也没有;一切对他都无所谓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随它去。随它去。
  圣雅克爬出汽车,拿着她的衣服,每移动一步都充满着惊慌。她凝视着贾森,疑惑、惶恐和慌乱同时表现在她的目光中。
  “去,”他低声说,希望她能听到全的话。“后面有辆车,钥匙在里面。离开这里。他可能带别人来,我不知道。”
  “你为我来的,”她说,声音充满了迷惑。
  “去!到那辆车上去,赶快去,博士。如果有人想拦你,撞过去。找警方……找真的……穿制服的,你这蠢货。”他的喉咙太热,腹部太冷。火和冰;他过去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在什么地方?
  “你救了我的命,”她继续以沉重的声调说,那些字句在空中浮荡。“你是为了我来的,为了我回来的,还救了……我的……命。”
  “不要把不是那么回事硬说成是那么回事。你是偶然碰到的,博士,你是一种反射,是一种产生于被忘却的记忆中的本能,是因紧张而通电的导管。你看,我懂得这些辞句……我再也不管了。我痛……噢,上帝——我痛——。”
  “你是自由的。你本来可以自己走自己的路,可是你没有。你是为了我回来的。”
  通过疼痛的薄雾他听见了她的话。他看见她了,还看到不合理的情景——和他的痛苦同样不合理。她正跪在他旁边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头。够了!别碰我的头!走开。
  “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这是她的声音,不是他的。
  她在问他?她不明白吗?他无法回答她。
  她在做什么?她撕下一块布在包扎他的颈部……又一块,更大的一块,是从她衣服上撕下来的。她解开他的裤带,把又软又滑的缎子往下塞到他右股热得发烫的皮肤上。
  “不是找你。”你找到要说的话,马上说了出来。他要黑暗中的宁静——正象他以前所要求的那样,但他记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了。“我找那个人……他看见了我。他能认出我来。是那个人。我要找的是他。你走开!”
  “还有六七个人同样能认出你来,”她回答,换了口气。“我不信你的话。”
  “相信我!”
  她现在正站在他面前。她不在那里了。她走掉了。她已离开他了。安宁快要来了;他将被昏暗的波涛所呑没,痛苦将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他背靠着汽车,思绪万千。
  一个响声惊动了他。马达声,转了又停了。他全不在乎;它干涉了他自己特有的自由。接着是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然后另一只,慢慢把他拉起来。
  “来。”这声音说,“帮我一下。”
  “放开我!”这命令是喊出来的;是他在喊,但没人理。他吃惊了:命令怎能不服从?命令不一定服从,他想到。风又来了。不是苏黎世的风。是别的地方的风,是夜空高处的风。一个信号来了,一道光照亮了他。他跳起来,被汹涌的海涛卷了起来。
  “行,你没事,”那不理睬他命令的令他恼怒的声音说。“抬腿。抬!……对了。好。现在,到车里去。放松身体往后靠……慢点儿。对了。”
  他在往下沉……沉入漆黑的天空。然而下沉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只有寂静;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脚步,他可以听到脚步声……还有关门声,跟着,在下面、前面和别的什么方向响起了刺耳的滚动声。
  周围都在转动。平衡已经消失,下沉又开始了,沉——又停止了。另一个身体挨着他——身体,一只手扶住他让他躺下。他的脸有点发凉,接着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又开始漂泊,湖水缓和了些。一片黑暗。
  在他上面,在远处,但又不太远的地方有说话的声音。在台灯的照耀下,形体渐渐进入视野的中心。他在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里,在一张床上,一张狭窄的床;毡子盖着他。房间另一头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件白衬衫下面穿着一条深红色的裙子。深红,象她的头发一样……
  是那个姓圣雅克的女人?是她,站在门旁同一个手里拿皮包的男人在讲话。他们讲的是法语。
  “主要是休息,”男人说。“如果你找不到我,随便什么人都能拆线。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拆了,我想。”
  “谢谢你,医生。”
  “谢谢你。你真大方。我该走了。也许我会听到你的消息,也许不会。”
  医生开门走了。在他走后,那女人伸手把门闩好,转过身来看见伯恩正盯着她,便慢慢走到床边。
  “你能听见我讲话吗?”她问。
  他点点头。
  “你受了伤,”她说,“很严重;但是如果你能静养,不一定要住院。刚才是医生……你一看就知道。我用从你身上找到的钱付了诊费,比一般情况付的要多,但人家告诉我他是可信任的。其实这也是你的主意。一路上你一直说你必须找个医生。找一个可以用钱封住嘴巴的医生。你说得对,那并不困难。”
  “我们现在在哪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它很弱,但能听见。
  “一个叫连斯堡的村庄,大概距苏黎世二十公里。医生是从乌伦请来的;它是附近的一个小镇。一星期后他再来看你,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
  “我是怎么啦?……”他想竖起身子,但是没有力气。她摸了摸他肩膀;那是躺下的命令。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你,也许能回答你要问的问题。至少我希望如此,否则我想我没有办法向你说清楚了。”她站着一动也不动,目光向下看着他,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一个畜生在强奸我,然后他要按命令杀掉我。我根本没有生路。在斯德普得克大街上,你想阻止他们害我,没阻止住,你便叫我喊救(原书如此,我觉得这里少了个‘命’字。),不停地喊。你已经尽了全力,而且你那样大声对我嚷嚷,是冒着自己被杀的危险的。后来,你似乎脱了身——我不清楚怎样脱的身,可我知道在脱身过程中受伤很重——你又回来找我了。”
  “他,”贾森打断说,“我要找的是他。”
  “你对我说过了,可是我要重复我也说过的话我不信你的话。不是因为你撒谎欠高明,而是因为与事实不符。我是干统计这一行的,沃士伯先生,伯恩先生,不管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尊重观察得到的数据,能发现不准确的地方;我是训练有素的。有两个人到那座大楼里面去找你。我听说他们俩还活着。他们会认出你来。还有‘三家农舍’的店主,也认得你。这些是事实,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不,你回来是为了找我。你回来了,救了我的命。”
  “说下去,”他说,声音比刚才有力了。“后来呢?”
  “我下了决心。这是我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心。我想只有在行将惨死的时候遇人救了性命的人都能下这样的决心。我决心帮助你。暂时的帮助——也许是几个小时,可是我要帮助你脱身。”
  “为什么你不去报告警方?”
  “我差一点去了,可是我也许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没去。也许是因为那强奸吧,我说不上来。我对你非常坦率。过去常听人说强奸是女人最可怕的遭遇。现在我相信了。我听到你对他怒吼的声音里的愤怒和厌恶。那个时刻我一生也忘不了。不管我多么想把它忘掉。”
  “警方怎样?”他重复。
  “‘三家农舍’的那人说警方正在搜索你。专门在苏黎世设了电话号码。”她停了停。“我不能把你交给警方。在这个时候,在你为我做了这一切之后,我不能。”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问。
  “我只知道我所听到的,而我所听到的却和不顾性命回来救我那个受伤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不太聪明。”
  “那是我称得上十分聪明的一件事,伯恩先生——我想尊姓是伯恩吧,他是这样称呼你的。很聪明。”
  “我打过人我,还威胁过要杀你。”
  “如果当时我是你,别人要杀我,我大概也会象你一样做——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所以你驾车离开了苏黎世?”
  “起初并没有,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我必须冷静下来,立下决心。我是有条不紊的。”
  “我已经开始看到这点。”
  “我一身不象个人样,需要衣服、梳子、化妆品,可是我哪里也走不了,于是在河边找到个电话亭;周围没有人。我下车打了个电话给旅馆里的一们同事——”
  “那个法国人?还是比利时人?”贾森插话。
  “不,他们曾在声听波蒂尼里的演讲,如果他们认出在台上同你在一起的是我,他们大概已经把我的名字给了警方。我给一个女同事打电话,她是我们代表团成员,因为讨厌波蒂尼里而呆在房间里。我们一起工作了几年,是好朋友。我告诉她,如果听以什么关于我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我平安无赖。实际上,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夜,如果再追问;因而我提前离开波蒂尼里的演讲会。”
  “有条不紊。”
  “是的。”玛丽微微一笑。“我叫她去我房间里——我们只相隔两个门,而且女服务员知道我们是朋友。如果房间里没人,她只要把几件衣服和化妆品放在我衣箱里拿回她房间去。我五分钟后再给她打电话。”
  “她信你说的?”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她知道我安然无事,也许有点激动,可没事。而且我要她按我的要求去办。”玛丽又停了一下。“她也许认为我对她讲的是真话。”
  “往下说。”
  “我打第二个电话去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我的衣物。”
  “那意味着另外两位代表没有把你的名字告诉警方,不然你的房间准有人看守着不让进了。”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如果告诉了,我的朋友受到盘问,她一定按照我交代她的话去讲。”
  “她在卡里隆,你在河边,你怎样拿到你的东西?”
  “十分简单。有点不大雅观,但是很简单。她告诉值晚班的女服务员说我在避开饭店里的一个男人,和外面另一个人会面。我需要衣箱,看她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交给我。送到一辆汽车里……在河边。一个下了班的服务员把它带给了我。”
  “看到你那副模样他不感到惊讶?”
  “他没有机会看到任何东西。我打开行李箱,人留在车上,告诉他把箱子放在后面。我在备用胎上放了一张十法郎的钞票。”
  “你不只是有条不紊,你简直是了不起。”
  “有条不紊就行了。”
  “你怎样找到医生的?”
  “就在这里。那门房——不知在瑞士是不是这样叫法。记得吗?我已经尽量把你包扎过了,把流血止到最小限度。象多数人那样,我有急救的实际知识,这意味着我必须替你脱掉一些衣服,于是我发现了那些钱,明白了你说的花得起钱找医生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美元一大堆。我知道汇率是多少。”
  “这只是开始。”
  “什么?”
  “没什么。”他又试图坐起来。太困难了,起不来。“你不怕我吗?不怕你所做的事?”
  “当然怕。可是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比我轻信他人。”
  “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仍旧很虚弱,而且我有枪,你没有穿衣服。”
  “没有?”
  “甚至一条短裤都没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若是光拴着一条里面装着钱的塑料裤带在街上跑,你会显得可笑。”
  伯恩忍着痛大笑,想起了西奥塔和尚福侯爵。“有条不紊,”他说。
  “十分。”
  “如今怎样?”
  “我记下了医生的名字,并且为这房间付了一星期租金。从今天中午起门房开始给你送饭。我将在这里留到十点左右。现在快六点了,天快亮了。我要回饭店去取其它东西同机票。我将尽力避免提到你。”
  “若是避免不了呢?若是你被认出来呢?”
  “我可以否认。当时那么黑,何况乱成一团。”
  “现在你可不是有条不紊了。至少不象苏黎世警方那样有条不紊。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打电话给你朋友,请她帮你收拾衣服和结账,钱从我这里拿,要多少拿多少,去赶第一班去加拿大的飞机。在长途电话里抵赖起来比较容易。”
  她一语不发望着他,然后点点头。“这办法很有诱惑力。”
  “很合逻辑。”
  她又望了一会,眼神里露出心情在紧张起来。她转身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黎明的晨曦。他注视着她,感受到这种紧张,懂得它的原因。他在昏黄的微曦里看着她的脸,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她已经做了她认为必须做的事,因为他把她救出了恐怖,救出了男人无法能真正的理解的可怕屈辱,救出了死亡。而她为他所做的事也完全离经叛道。
  她突然把头转向他,张大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
  “你已经听到他们是怎么讲的。”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我所感觉到的!”
  “不必为你所做的事找理由。做也已经做了,由它去算了,不要去理它。”
  不要去理它。噢,上帝,你本可以不要理。本来一切都会安宁。但现在你把我生命的一部分归还了我,于是我又必须去挣扎,去抵抗。
  忽然她站到了床尾,手上拿着枪。她把枪指向他,声音颤抖着:“那么是不是我该挽回这一切?是不是我该打电话叫警方来抓你?”
  “几小时前我会说请便。现在不能这样说了。”
  “那么你是谁?”
  “他们说我的姓,伯恩。贾森·查尔斯·伯恩。”
  “‘他们说’?什么意思?”
  他注视着枪,注视着枪筒的黑色圆环。除了真情再也没有其它可言——他所知道的真情。
  “什么意思,”他重复说,“你差不多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博士。”
  “什么?”
  “也许让你听听也好。听了,你或许觉得好受些,或许更不好受,我不知道。可你听听也好,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告诉你。”
  她放下了枪。“告诉我什么?”
  “我的生命开始在五个月前,在地中海一个名叫诺阿港岛的小岛上……”
  太阳已经升到周围树林的树梢,光线穿过迎风摇曳的枝叶照入窗户,不规则的光影在壁上映出斑驳的花纹。伯恩背靠在枕头上,筋疲力尽。他话已说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讲了。
  玛丽坐在斜对面一张皮扶手椅上,两条腿弯在下面,香烟和手枪在她左边的小桌上,她几乎不曾动弹过,凝视的目光盯在他脸上,甚至吸烟时眼睛也从不移动,从未离开他那双眼睛。她是一名分析专家,惯于评估数据,过滤事实,好象树林过滤阳光一样。
  “你不断说两句话,”她温和地说。“‘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倒好了’。你会凝视某些东西,我看了害怕,问你为什么?干什么?于是你又重复说,‘我要知道倒好了’。我的上帝,你经历了些什么?”
  “我那样对待你,你还能够想到我的遭遇、我的事情?”
  “事情分两条不同的线发展,”她心不在焉地说,皱着眉头深思着。
  “不同——”
  “根源有联系,但分别发展。那是经济学中的废话……后来,在列文大街,就在我们走上歇奈克的公寓之前,我请求你不要强迫我同你一起走,因为我相信我再多听到些事情你会杀了我,那个时候你讲出了最奇怪的话。你说,‘你所听到的东西对于我跟对于你一样没有意义,或许更没有意义……’我以为你神经不正常。”
  “应该说某种神经不正常。神经正常的人有记忆,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歇奈克想杀你?”
  “当时人没有时间,而且我认为没必要。”
  “在那时候没必要——对你。对我有必要。”
  “为什么?”
  “因为我抱着一种天真的希望,希望你不要对并未先动手想杀你的人开枪。”
  “但是他先开了枪。我受了伤。”
  “我当时不知道事情的先后。你没告诉我。”
  “我不明白。”
  玛丽点了一支烟。“这很难解释。你的把我当人质,甚至打我、拖我,还把枪抵着我肚子并顶着我的头——上帝知道,我吓坏了——但是,自始至终,我想我在你眼中看到一样东西,可以称之谓‘不情愿’。这是我所能想出来的最恰当的字眼。”
  “可以这样说。你想说明什么?”
  “我说不准,也许要追溯到你在‘三家农舍’里说过的一句话。那个胖子走过来的时候,你叫我面对着墙,用手把脸捂起来,‘为了你好,’你说。‘没必要让他认出你来。’”
  “是没必要。”
  “‘为了你好。’冷血的杀人狂不会说这种话。老想到这句话——也许是为了我自己保持神志清楚。还有你眼睛里的神色。”
  “我仍旧不明白你的意思。”
  “戴金丝眼镜的人骗我说他是警方人员,说你是残忍的杀手,要在你再行凶之前制止你。若不是出了歇奈克的事,我决不会相信他。那两件事警察都不会干。他们不会在黑暗里和拥挤的地方开枪。而且你是为了逃命——为了活命而逃,不是杀人狂。”
  伯恩举起一只手。“对不起,可是听起来你是根据虚假的感恩思想作出判断。你说你尊重事实——那么看看事实吧。我重复一遍:你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不管你认为你看到了和感觉到了什么。长话短说,信封里装满了钱,给我是要我去执行某项任务,这任务是什么应该说很清楚,但是我接受了。在联合银行我有一个数码户头,存款大约五百万美元。从哪里来的钱?象我这样的人,一个有我这些明显的技能的人,从哪里弄以这笔钱?”贾森望着天花板。疼痛又来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来了。“这些就是事实,圣雅克博士。你该走啦。”
  玛丽从椅子站起来,熄灭了手中的香烟,拿起枪,走到他的床边。
  “你非常急于谴责你自己,是不是?”
  “我尊重事实。”
  “那如果你说的是实情,我也有份责任,不是吗?作为社会秩序中守法的一员,我必须打电话向苏黎世警方报告你现在哪里。”她举起手枪。
  伯恩看着她。“我本以为……”
  “为什么不?”她抢过话头。“你是个该死的人,想了结自己的罪孽,不是么?你躺在那里给自己盖棺论定,可是那口气,对不起,带着不是一点点的自我怜悯,希望博得我的……那个什么?虚假的感恩?好吧,我想你最好能理解一点。我就不会在这里,你也不会。凡是不能被证实的,根本不能称这为事实。你没有事实,只有结论,根据那些你知道是渣滓的人的谈话作出的结论。”
  “还有找不到解释的五百万美元银行存款。不要把它忘了。”
  “我怎能忘?我一向给人称为财务天才。那存款也许不能按你的方式去解释。可是它的一个附带条款可以提供很大程度的合法性。它可以由一个名叫什么七十一号的公司派人去检验或者拆看。那不可能是一个被雇佣的杀手的附属机构。”
  “那公司可能是假名字。查不到它的名字。”
  “电话簿里?你太天真了。可还是回过来谈你的问题吧。此刻要不要我去喊警察?”
  “你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我不能阻止你,可是不想你这么做。”
  玛丽把枪放下。“我不会去,理由同你一样。我同你一样不相信他们嘴里所说的你是什么人。”
  “那你相信什么?”
  “我对你说过,我拿不准。我真正知道的就是七小时前我被压在一个禽兽下面,他在我身上到处乱吻,双手乱抓……我知道我快没命了。后来,一个人为了我跑回来——一个本来可以逃生的人——可是他为我跑了回来,宁愿替我去死。我相信他。”
  “假如相信错了呢?”
  “那我就犯了严重错误。”
  “请问你。钱在什么地方?”
  “在柜子里。在你的护照夹和钱夹里。里面还有医生的名字和房钱收据。”
  “请把护照给我,好吗?那是瑞士货币。”
  “我知道。”玛丽把它递给他。“我给了看门的三百法郎房钱和介绍医生的两百法郎。医生的诊金总共花了四百五十法郎,我又另加了一百五十法郎感谢他的合作。我总共付了一千一百法郎。”
  “不必向我报账,”他说。
  “应该让你知道。你想做什么?”
  “给你钱回加拿大。”
  “我意思是说以后。”
  “看我的情况而定。或许该给门房几个钱叫他给我买几件衣服。问他几件事。我不会出事。”他拿出一叠大票交给她。
  “这不止五万法郎。”
  “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玛丽·圣雅克看看钱,又看看手里的枪。“我不要你的钱,”她说,把枪放在床头柜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回扶手椅,转过身来眼望着他坐了下来。“我要帮助你。”
  “等一等——”
  “不,”她打断说。“请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暂时什么也别说。”
  第二部
  {10}
  他俩谁也不知道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或者到底有没有发生,如果发生了,双方又愿意维持多长时间,加深到什么程度。没有戏剧性的冲动,没有冲突要克服或障碍要排除。全部需要的是思想的交流——语言和目光的交流,同这两者也许同等重要的是频繁伴随它们的轻轻笑声。
  乡村客店房间里的生活安排得同医院病房差不多。白天,玛丽料理各类实际工作,衣着、饭菜、地图、报纸都由她照料。她把偷来的汽车开到莱纳哈小镇以南十英里的地方丢在那里,然后乘出租汽车回到连斯堡。她不在的时候,伯恩静心休养和练习活动。从他忘却的过去里,他曾在某个地方学会恢复健康要依靠这两个方面,于是他对两者都按照严格的计划实行,那个地方以前到过——在诺阿港之前。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交谈,起初有些尴尬,这对萍水相逢却偏偏患难与共的陌生人之间的问答很象辩论,他们进行正常交谈的尝试失败了。因为两人之间本来不存在正常关系。谈话比较顺当是在他俩都接受了关系反常这一基本事实之后。
  在这些时刻里,贾森知道了救他性命的女人的基本情况。他抱怨说她对他的了解象他自己一样多,但他对她却什么也不了解。她是哪里蹦出来的?这么一位显然是在农场长大的一头暗红色美发和健康肤色的美貌女子怎么成了经济博士?
  “因为她厌恶农场,”玛丽回答。
  “没开玩笑?农场,真的?”
  “嗯,说小农场更确切些。所谓小是和阿伯塔的大牧场比较而言。在我父亲的时代,法裔加拿大人到西部去购买土地是有不成文的限制的。不要同比你地位高的对手在规模上竞争。他常说,如果他姓圣詹姆士而不是姓圣雅克,今天一定有钱得多。”
  “他是个牧场主?”
  玛丽笑了。“不,他以前是个会计,可是在战争中驾驶过一架维克斯轰炸机,以后成了牧场主。他是加拿大皇家空军的驾驶员,我猜他在看惯了蓝天之后觉得会计坐的办公室有点乏味了。”
  “那需要胆量。”
  “胆量不小。他还没买下牧场之前就把在尚未属于他的草地上的不属于他的牛卖掉了。十足的法国佬,人家说。”
  “我想我会喜欢他。”
  “你会的。”
  她同双亲和两个哥哥在卡加里生活到十八岁,然后去蒙特利尔进了麦吉尔大学,开始了她从来不曾料想到的生活。以前她不爱读书,宁可骑上马背在田野里奔跑,也不喜欢坐在阿博特女修道院学校里上课,可此时她发现了使用头脑的乐趣。
  “真的就那么简单,”她告诉他。“我曾把书本当作天然的敌人,可忽然间我生活在对书着迷的人群中间,而且生活得极愉快。一切都是谈话,白天谈,晚上谈,在教室里谈,在讨论会上谈,在拥挤的厢座里对着大杯大杯的啤酒谈。我想是那些谈话把我变了个人。能令你想起什么吗?”
  “我想不起来,可我能理解,”伯恩说。“我想不起那样的学院或朋友,不过我肯定我也在那种地方生活过。”他笑了。“对着大杯啤酒高谈阔论是十分动人的场面。”
  她也对他笑了笑。“我在系里够出风头的。一个来自卡加里的有两个哥哥作为竞争对手的精力充沛的女孩子,喝起酒来胜过半数蒙特利尔大学生。”
  “你一定招人恨。”
  “不,只是招人羡慕。”
  一个新的世界呈现在玛丽·圣雅克面前,她没有回到她旧日的世界中去。除了学期中间的几个假日,她回卡加里作长时间逗留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在蒙特利尔的交游扩大了,暑假被校内外活动占据了全部时间。她开始把重点放在历史方面,后来她推论大多数历史是经济力量形成的——权力和地位需要代价,于是她钻研经济原理,结果被吸引住了。
  她在麦吉尔学了五年,得了硕士学位和加拿大政府派往牛津的奖学金。
  “那是我难忘的一天,我对你说。当时我担心父亲要中风。他把牛群交给哥哥照管一段时间,专门飞到东部来劝我放弃学业。”
  “劝你放弃?为什么?他是会计,你攻读的是经济学博士学位。”
  “别说外行话,”玛丽喊道。“会计师和经济学家是天然的敌人。一个看树,另一个看林,因而见解往往不同。此外我父亲不是单纯的加拿大人,他是法裔加拿大人。我想他把我看成风尔赛的叛徒。可我告诉他,奖学金的条件是保证至少要在政府部门工作三年,听了这话之后他平静下来。他说我可以‘从内部更好地为事业服务’。自由魁北克万岁——法国万岁。”
  两人都笑了。
  为渥太华服务三年的承诺一次又一次延长,原因很合乎逻辑:每当她要离开,就提升一级,扩大办公室,增加工作人员。
  “权力产生腐败,当然啦,”她微笑道。“没有人比高级官僚懂得这一占,银行和企业为了得到他们的推荐而追随左右。我认为拿破仑说得更确切:‘只要给我足够的勋章,我能为你打赢任何战争。’于是我就留下了。我非常喜爱我的工作。再说这工作也是我所擅长的,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当她说话时,贾森一直望着她,在她矜持的外表下有种热情和稚气的气质。她是个热情的人,但在发现感情过于外露的时候就赶紧控制自己。的确。她办事出色。他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我肯定你是——很能干,我的意思是——可是那就没剩下多少时间去干别的事情了,是吗?”
  “什么别的事情?”
  “噢,一般的。丈夫、家庭、围着篱笆的房子。”
  “这些总有一天会来到,我不排除它们。”
  “可现在还没有。”
  “没有。有一两个较接近的人,可是没有铜戒指或者钻石戒指。”
  “彼得是谁?”
  笑容消失了。“我给忘了。你看过那封电报。”
  “对不起。”
  “用不着。那事已经过去了……彼得?我崇拜彼得。我们同居了近两年,可是不成功。”
  “显然他并不抱怨。”
  “他最好别!”她又笑了。“他是部门的负责人,盼望不久能够得到内阁的任命。如果他不老实,我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可告诉财政委员会,那时他就得回去干他的二等机要秘书了。”
  “他说他26日到机场去接你。你最好给他发个电报。”
  “是的,我知道。”
  她走的事他们从来不谈,好象这是遥远的事。它和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关联,它是将要发生的事。玛丽已经说过她要帮助他,他也已经接受,假定她是出于虚假的感恩才同他在一起逗留一两天——而他对这点是感激的。但是任何其它事情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他们不谈这题目。娓娓清谈,相对的一瞥,淡淡的笑声,这些都带来精神上的宽慰。偶然也有短暂的热情流露,双方都理解,但都望而却步。其它任何事情是不可想象的。
  于是他们不断回头谈论那离奇的经历,那过去所发生的事物。更多谈论到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俩,因为他是构成他俩在一起的离奇的原因——一起在瑞士一家小旅店的房间里。离奇。它不是玛丽·圣雅克那种合理的、有秩序的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正因为它不是,她的有条理和善于分析的头脑受到了挑战。不合理的事物需要检验、澄清、解释。她在调查中不屈不挠,同杰弗里·沃士伯在诺阿港岛时一样坚忍不不拔,但是没有医生的那种耐心。因为她没有时间。她知道时间不多。她知道时间不多,所以常常逼得他好狠。
  “你看报的时候,什么最吸引你的注意?”
  “混乱。似乎是全球性的。”
  “说正经的。什么是你熟悉的?”
  “差不多全都熟悉,可我说不出来为什么。”
  “给我举个例子。”
  “有一篇报道说东德干涉波恩政府在华沙的联络处。东方集团,西方集团。我也懂。”
  “你明白这种关系,是吗?你在政治上——地理政治方面——有接受能力。”
  “或者说我对时事有十分正规的业务知识。我从来也不是一名外交家。联合银行那笔钱排除了我受任何政府雇佣的可能性。”
  “同意。可是,你对政治敏感。地图怎么样?你叫我给你买地图。你看地图时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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