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内人很好。但是,她说,她不大喜欢威尔斯人,她觉得他们应该好好学学英语。至于空袭呢,啊,他们已经碰到了两次。她说,田里炸的洞很大,足可以容得下一辆汽车,所以,还是找个安全地方罢,对不对?她说,大可以搬到肯星顿。在那里,她就不必终日对着愁人的树木,而且还有干净的瓶装牛奶喝。”
“亚伯特,”秋蓬忽然觉得很苦恼。“现在又要把你拖进去,我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
“太太,别乱说了。”亚伯特说:“你记得我不是想加入你们组织吗?那时候,他们对我多傲慢!他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们说:要等我长大了再说。其实,我那时候的身体多棒,而且非常急切,想给那些该死的德国人一个打击。请恕我用不好听的字眼儿。你只要告诉我怎样阻挠他们的计划,怎样破坏他们的行动,我就马上照办。第五纵队,这就是我们要对抗的敌人,报上都这么说。但是,另外的四个纵队怎么样了?报上倒没说起。总而言之,我很愿意帮助你和毕赐福上尉,不管做什么,你们只管吩咐好了。”
“好!现在,让我告诉你,我们希望你做什么事。”
二
“你和布列其雷的交情深不深?”唐密离开球座,很满意地望着他的球由球座至终点间草地的中间跳过去。这时候,他这样问。
海达克中校打的一记球也很棒。所以,当他将球棒放到肩上的时候,面露得意之色。他答道:“布列其雷吗?我想想看,哦,我们大约认识九个月了。他是去年秋天来的。”
“是你朋友的朋友罢?我记得你这样说过。”唐密扯了一个谎,想套他的话。
“是吗?”中校微露吃惊的样子:“大概没说过。其实,大概是在俱乐部里认识的。”
“我想,他是个有些神秘的人物罢?”
“神秘人物?老布吗?”他的口气中很坦白的露出不相信的意思。
唐密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想,他大概是在瞎想。
他又打了一球——这一次是打球顶。海达克刚刚用铁棒打了一记,非常巧妙,但是,球只差一点儿,没有停在球洞周围的终打地区。当他和唐密聚在一起的时候,他说:
“你究竟为什么把老布称作神秘人物?我其实刚才应该说:他是个讨厌而枯燥的人物,典型的陆军。他的观念有点儿不易改变,生活圈子很窄,完全是陆军的生活,一点儿也不神秘!”
唐密含糊地说:
“啊,这个——我只是听到一个人的话,才那么说的。”
现在,他们该打球入洞了。结果是中校赢了。
“两场完了,还可以再打两场。”他满意地说。
于是,他的心里不再专门想球赛的事了,便回到方才的话题。对唐密来说这是正中下怀。
“你所指的是什么神秘?”中校问。
唐密耸耸肩膀。
“啊,没有什么,只是关于他的情形,好像没有人知道的清楚。”
“他以前在中部几个郡住过。”
“哦,你对于这个知道得很确实吗?”
“这个——啊,不!我自己也不知道。喂,麦多斯,你这是什么用意?布列其雷没什么不妥罢?是不是?”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唐密连忙加以否认。他已经把话题转入细节,现在他要从旁观望,看海达克中校怎样闪避。
“我始终感觉到他是一个标准得近乎可笑的人物。”海达克说。
“正是那样,正是那样。”
“啊,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许你以为他太像某一类型的人,是吗?”
“我正在套证人的话。”唐密想。“也许这位老兄会突然心血不潮,说出一些值得注意的话。”
“是的,我的确明白你的意思了。”中校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现在我才慢慢想起来,事实上,我没有碰到一个人,在布列其雷到这儿来以前认识他。他没有什么老朋友待在这里,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朋友。”
“啊!”唐密说——然后又说:“那么,我们打球罢?还是再多运动运动,晚上的天气很好。”
他们乘车过去,然后分开,准备往下打下去。他们再在草地上会合时,海达克突然说:
“告诉我,你听到人家怎样讲他。”
“没有,没有什么。”
“麦多斯啊,你不必对我这样小心。我听到过各种谣言。你明白吗?我样样事都有人报告。大家都知道我对于这种问题很感兴趣。你方才说的话,是指什么?你说布列其雷不是表面上的那种人。”
“那只是一种联想。”
“你以为他是那一种人?是德国蛮子吗?胡说!他这个人和你我没有两样,是道道地地的英国人。”
“啊,是的。我相信他是没有问题的。”
“可不是!他始终嚷嚷着要政府多管训那些外国人。对那个年轻的德国小伙子,你瞧他反对得多激烈。其实,他反对得也很对。我听见警察局长非正式地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足够的证据。卡尔·德尼摩就是上十几次绞刑台都不嫌多。他有一种计划,要在全国的自来水里下毒药,同时,他实际上已经在研究一种毒气——是在我们的一个工厂里研究。主啊,我们的民众眼睛多近视!首先来说,我们怎么会让这小子到那个工厂里研究?他们样样都相信人,我们的政府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小伙子只要是在战事发生以前到英国来,并且稍稍发发牢骚,说在本国如何受迫害。于是,他们都把两只眼睛闭起来,什么机密的事都不避讳他。他们对这小子和对那个叫何恩的家伙一样愚!”
唐密无意让中校把那件得意的事再说下去。于是,他就故意没把球打进洞去。
“倒楣!”海达克叫道。他小心翼翼地打了一球。球慢慢滚进洞里去。
“我赢了一洞!你今天打得差劲儿些。我们刚才谈什么?”
唐密肯定地说:
“谈到布列其雷是个完全没问题的人物。”
“当然罗,当然罗!不过,现在,我不明白——我倒听人家讲过一些关于他的话,很可笑——在当时,我并不在意!”
说到这里,忽然另外有两个人对他们打招呼。他们四个人回到俱乐部,喝了点儿东西,然后,中校瞧瞧他的表,便说他和麦多斯该走了。唐密已经接受中校的邀请,到他家去吃晚餐。
“走私客歇脚处”还是那样一切井井有条的样子。伺候他们用餐的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仆,他的动作熟练,显得非常内行。在伦敦以外能有这样侍候周到的仆人,是相当不寻常的。
等那仆人离开餐厅的时候,唐密便提到这件事。
“是的,能够雇到阿波多,是很运气的。”
“你是怎样雇到的?”
“其实,他是看到报上的广告来应征的。他有顶好的证件,而且明明比其他的应征者都高明。同时,他要求的待遇也很低,所以,我当场就决定雇用他了。”
唐密哈哈大笑道:
“由于战争的关系,我们实在享受不到像饭馆似的侍候了。从前好的堂倌可以说都是外国人。英国人似乎做起这种事来,究竟不自然。”
“这种事有点儿太卑屈了,原因就在此。英国硬汉做起鞠躬如也的动作,总是不自然的。”
他们坐在外面啜咖啡的时候,唐密和缓地问:
“你在高尔夫球场上本来准备要讲的是什么?是关于布列其雷的——你说听人家讲他的话,很可笑。”
“你看,那是什么?喂,你看见没有?在海那边有灯光。我的望远镜呢?”
唐密叹了一口气,他的星运不佳。中校大惊小怪的跑到里面,又匆匆出来。他用望远镜向海天交界处扫视一下。一面大概讲讲敌人整个的信号计划,指出他们可能向沿海的什么地点发信号,对于这些信号的证据,表面上似乎都不存在。接着,他又讲敌人在最近将来可能有侵略成功的希望,这种消息听了,实在令人感到前途暗淡。
“没有组织,没有适当的协调。麦多斯,你自己就是民防义勇军(L.D.V.),你可以了解是什么情形。要是由安德鲁这家伙领导呀——”
这话他不晓得说过多少次了。这是海达克中校最爱发的牢骚。照他的口气,他才该是发号施令的人,要是可能的话,他愿意取而代之。
那男仆端来威斯忌和甜酒来,这时候,中校仍然在发表高见。
“现在仍然有间谍在破坏我们的行动,他们把我们破坏得体无完肤。上次大战时也是如此——都是扮作理发师、堂倌——”
唐密往后一靠,同时瞥见阿波多的侧面,那个男仆走起路来步法熟练。唐密看到这种情形,不由得这样想:堂倌?看那家伙的样子,要是叫他佛立兹(Fritz)——(是一个德国人的标准姓名——译者注)倒比叫他阿波多更顺口些……”
啊,有何不可?不错,这家伙的英语讲得很棒,不过,许多德国人都是如此。他们在英国饭馆服务多年,早把英语练得纯熟了。同时,种族类型,并不是不相像的。譬如说金发碧眼——往往由头的形状上,便可以露出一个人的国籍。是的,头的形状——那么,他近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像这样的头呢?
心里虽然在想事情,口头上却仍在凭着一时的高兴在和海达克搭讪,尽量把话说得与对方所说的能配合。
“这么多的该死表格要填,一点儿也没有用处,麦多斯,这一连串问题都是很无聊的——”
唐密说:“我知道。像是——‘贵姓?大名怎么称呼?请在下面回答,是N,或是M?’”
突然哗啦一声,是杯盆滑落的声音。原来,那个标准的仆人阿波多出了毛病了,一杯薄荷酒洒到唐密的袖口和手上。
那仆人结结巴巴地说:
“对不起,先生。”
海达克暴跳如雷地说:
“你这该死的笨蛋,你他妈的在干吗?”
他的脸平常就是红红的,现在气得发紫。唐密想:“要谈到陆军的脾气来,和海军一比,就相形失色了。”这时候,海达克还在骂个不停。阿波多谦卑的连连道歉。
唐密觉得替那仆人难过,但是,突然间,中校仿佛受到什么魔咒的影响,他的怒火突然平息,现在又恢复到平时的热诚态度。
“来洗洗罢。这东西很讨厌,是薄荷酒。”
唐密跟他到里面,不久就来到那个豪华的,有无数“精巧器具”的浴室,他小心地洗掉那一片粘粘的甜酒污迹。中校由隙壁的浴室里喊话,听他的语气好像觉得很丢脸的样子。
“刚才我恐怕有点儿失态。可怜的麦多斯。他知道我总是在生气的时候,说话有点过份。”
唐密由洗脸盆那儿转过身来擦手。他没有注意,有一块肥皂滑落到地上。他的脚正踩在上面。同时地上铺的油布也是擦得很光滑的。
于是,转瞬之间,唐密便跳起狂乱的芭蕾舞步来。说时迟,那时快,他的两臂直伸,猛然滑到浴室的那一边,一只胳膊重重的碰到澡盆一端的右手的水龙头,另一只胳膊重重的抵到一个小壁橱的边上,这种放肆的姿态,要不是闯到像刚才那样的祸,是不可能有的。
他的脚也滑了过去,重重的碰到澡盆一端的嵌板上。
于是,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澡盆墙上的嵌板滑落下来,触动了墙上藏着的一个转轴,里面是一个看不大清楚的壁龛。那壁龛里藏着什么,他就毫无疑问了,那里面就是一个无线电发报机。
这时候,隔壁中校的声音停止了。他突然在门口出现。于是唐密灵机一动,心里的几个疑点,现在都有了着落了。
到现在为止,难道他一直都是瞎子么?那个乐天的,红红的面孔——那个“热诚英国人”的面孔——原来是个假面具。这原来是一个坏脾气、架子十足的普鲁士军官的面孔。他怎么一直都没有看出来呢?当然啦,方才偶然发生的那件事,毫无疑问的,对他的帮助也是很大的。因为,他因此而回想到另一件事。他以前曾经看见一个暴躁的普鲁士军官,用普鲁士贵族特有的蛮横态度责骂部下。这一天晚上,海达克不是冷不防地痛骂部下吗?
这一切都很符合——符合得令人不可思议。那双重的瞒骗手段多高明!首先敌人派何恩那个间谍来布置场地,雇用外国工人,故意引起大家对他自己的注意。然后,继续执行他们的第二步计划:突然出现了一个豪爽的英国海军军官海达克中校,他们故意让他揭发何恩的秘密。后来,这个英国人就把那地方买过来,见人就讲他破获的经过。他讲了又讲,害得人人都觉得讨厌。这种情形,多么顺理成章。于是,M 就稳坐在这个指定的地点。他这儿最容易和海上通消息,又有那架无线电发报机。而且,他布置在逍遥宾馆的情报人员,近在咫尺。N随时都可以执行德意志的命令。
唐密不能不对敌人这种计划暗自感到佩服。这一切部署得多聪明。他自己根本不曾怀疑海达克,他一直认为海达克是个没有问题的人物。只是一个完全没想到的偶发事件,才把西洋镜揭穿的。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唐密想到了这一切,他很明白自己已经处于险境,而且也明白,这是迟早必然会发生的事。但愿自己扮演那个老实的、呆头呆脑的英国人能够瞒得住他们。
唐密转身面对着海达克,并且假装很自然的态度,哈哈大笑。他希望自己的笑声听起来不要牵强。
“哎呀!到你这地方来,总是遇到令人惊奇的事。这又是何恩的精巧玩意儿吗?上一次你并没有让我看这个呀!”
海达克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他那巨大的身子站在那儿,挡住门口,显得有些紧张。
“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唐密暗想。“还有那个该死的男仆。”
海达克站在那儿,仿佛已经化为石头。不过,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然后,他就露出轻松的样子,哈哈大笑的说:
“麦多斯啊,你真好笑!你刚才由地板上滑过去,活像跳芭蕾舞!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镜头呢。把手擦擦干,到另外那间屋子来罢。”
唐密跟着他走出澡房,同时,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紧张而且警觉的。他现在已经有所发现,无论如何要想法子安全离开。他能不能骗过海达克呢?听海达克讲话的口气,倒是蛮自然的。
海达克一只胳膊勾住唐密的肩,领着他到了起居间,他的胳膊这样勾住他的肩,也许是随随便便,无意的动作,也许是有意的,很难捉摸。他转回头将门关上,然后,对唐密说:
“喂,老兄!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的话是友善的,自然的——只是有点儿窘,他用手势让唐密坐下。
“说起来有点儿不容易解释,真的,有点儿难解释。虽然,我只是想同你谈点儿知己话,此外没别的意思,不过,你得守秘密。麦多斯,你明白吗?”
唐密竭力表现出极感兴趣的样子。
海达克坐下来,同时,很机密的,将椅子拉得靠近些。
“麦多斯,事情是这样的,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是情报部的工作人员,M.I.42B.X.,这是我工作的部门,你听说过吗?”
唐密摇摇头,把急于想知道究竟的神气装得更厉害。
“唔,这是很秘密的。我的工作,是一种内围的工作,你明白吗,我们把某种情报由此处传出去,但是,这件事要是泄露了,可不得了,你明白吗?”
“当然,当然!”麦多斯先生说。“很有趣!自然啦!你可以相信我,我决不透露一个字。”
“是的,这是绝对重要的,这件事是非常机密的。”
“我很了解。那么,你的工作想必很刺激,实在是很够刺激的。我真想知道得更多些,不过,大概我不该多问罢?”
“是的,不可以。你知道,这是很秘密的。”
“啊,是的,我明白。我实在很抱歉,方才实在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唐密想:“他会不会受我的骗呢?他也许想像不到我是专门刺探这种消息的罢?”
他觉得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发现。然后,他又想:一个人万不可自满,许多人都因为太自满了才会垮台的。海达克中校是聪明人,而且是个夜郎自大的人。这个可怜的麦多斯是个愚蠢的英国人,他是一种什么话都会相信的人。但愿海达克对自己还是这种想法。
唐密继续谈下去,故意表示他对于这件事很感兴趣和好奇。他知道是不该多问的,但是,他问海达克:他的工作一定很危险罢?他以前到过德国吗?在那儿工作过么?
海达克中校回答时,他的态度是够温和的。他现在完全是英国海军军官,那个普鲁士的军官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唐密现在用一个新的角度在看他。他想,自己怎么竟会被他蒙骗了?看他的脑袋形状,以及嘴巴的线条,一点儿没有英国特征。
麦多斯先生不久就站起来,这是一个重要的考验,会不会安全渡过这个难关?
“我实在该走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实在觉得非常抱歉,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要逃脱,就是现在,否则就逃不掉了。他会放我走吗?我得有所准备。最好是对准他的嘴巴来一拳。”)
麦多斯先生一面和蔼地谈着,并且露出极兴奋的样子,一面侧着身子慢慢走向门口。
他现在已经到了门厅……已经把大门打开了……
他由右手的门洞里瞥见阿波多把早餐用的杯盆放到托盘上,准备明天早上用。(“那该死的傻瓜会放过他了!”)
他和海达克站在门廊里谈话,约好了下星期六再一块儿打高尔夫球。
唐密冷冷地想:“朋友,不会再有下星期六了。”
这时候听到外面马路上有人声。有两个人刚到山岬上去玩过回来。这两个人唐密和海达克都有点头之交。唐密同他们打招呼,他们便停下脚步,他同海达克和这两个人就站在大门口谈了几句话。然后,唐密和他的东道主亲切的挥手道别,便同那两个人一同离开了。
他居然逃脱了。
海达克,傻瓜!他居然会让他骗过去了。
他听到海达克走回房里,关上门的声音,于是,便高高兴兴同他那两个新发现的朋友走下去了。
他们随便闲谈:
看样子,天气似乎要变了。
老孟禄的球运又不好。
那个叫阿许雷的不肯加入民防义勇军,他说义勇军不好。年轻的马许,就是那个高尔夫球场的助手,是一个反对战争的人,他不肯参加。不知道麦多斯先生是不是以为应该把这件事提交委员会讨论?前天夜里,南安普顿让敌人炸得好惨,损失很大。关于西班牙,不知麦多斯先生有何高见?他们对英国的态度是不是转变了,当然罗,自从法国崩溃以后——
唐密很高兴,恨不得高声叫出来!这种随随便便的,正常的谈话,多好。这两个人来得正是时候,可以说是上天巧妙的安排。
到了逍遥宾馆的门口,他同那两个人道别了一声,便转身走进大门。
他轻轻吹着口哨,走过门口的车道。
他刚刚踯躅在花旁边黑暗的转弯处转过去,于是,有件沉重的东西落在他的头上。他向前一栽,眼前一片漆黑,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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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
“布仑肯太太,你是说三个黑桃吗?”
是的,布仑肯太太是说三个黑桃的。斯普若太太刚去接过电话,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回来说:“他们把A.R.P.考试(防空措施考试)时间更改了,真是讨厌。”然后,她说该她叫牌了。
闵顿小姐又是老毛病,反来复去说个不停,因此耽搁不少时间。
“我是说两个梅花吗?你记得清楚吗?我倒还以为是说‘没王牌’呢。啊,对了,我现在记得了。凯雷太太说一个红心,对不对?我虽然还没十分算好,还是准备说没王牌的。不过,我们打牌的时候,总得有勇气。后来,凯雷太太说一个红心,因此,我不得不出两个梅花。我始终以为要是手里有两个短牌的时候,是很难办的——”
秋蓬想:有的时候,闵顿小姐要是干脆把她手里的牌放在桌上给大家瞧瞧,反而会节省不少时间。但是,要她不把手里有什么统统说出来,那可办不到。
“那么,现在搞清楚了。”闵顿小姐得意的说。“一个红心,两个梅花。”
“两个梅花。”秋蓬说。
“我说派司的,是吗?”斯普若太太说。
他们望望凯雷太太。这时候,她正向前屈身,静静的听。
闵顿小姐又接着说下去。
“后来凯雷太太说两个红心,我说三个方块。”
“我说三个黑桃,”秋蓬说。
“派司!”斯普若太太说。
凯雷太太静静坐着。最后她才似乎发觉到大家都在望着她。
“哎呀,”她的脸红了。“我真抱歉。我想,也许凯雷先生现在需要我照顾,希望他在阳台上没事。”
她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也许,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去看看好些。我好像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也许是他的书掉到地上了。”
她慌慌张张由落地窗口走出来。于是,秋蓬气得叹了一口气。
“她应该在腰里挂一根绳子,”她说:“那么,他要是叫她的时候,只要一拉就好了。”
“真是个忠实的妻子。”闵顿小姐说。“看到这种情形,让人很舒服,你说是不是?”
“是吗?”秋蓬这时候的脾气可不大好。
这三个女人静静坐在那儿,过了一两分钟。
“今晚上雪拉到那儿去了?”闵顿小姐问。
“她去看电影了。”斯普若太太说。
“普林纳太太到那儿去了?”秋蓬问。
“她说她要在房里算帐,”闵顿小姐说。“可怜,在房里算帐,太劳累了。”
“她今儿晚上并不都在算帐。”斯普若太太说。“因为,我方才去厅里接电话的时候,她刚刚回来。”
“不知道她到那里去了。”闵顿小姐一天到晚老是忙着问东问西,她的生活完全让这种事情占据了。“不会是去看电影,因为这时候还没有散场。”
“她没戴帽子,”斯普若太太说。“也没穿外套,但是,她的头发很乱。我以为她一定跑了不少路,因为她喘得很厉害。她一句话也没说,便跑上楼,并且对我瞪眼睛。确实是对我瞪眼,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呀。”
这时候,凯雷太太又在窗口出现了。
“你们想不到罢,”她说。“凯雷先生独自一个人把花园都走遍了,他说走得很高兴,今儿晚上天气很温和。”
她又坐下来。
“我想想看。哦,你们以为我们重新叫牌如何?”
秋蓬忍住一声表示反对的叹息,她们已经重新叫过牌了,当时是该她出三个黑桃了。
她们刚在倒牌,准备发牌的时候,普林纳太太进来了。
“你去散步,觉得很痛快吗?”闵顿小姐问。
普林纳太太瞪着眼睛望望她,那种眼神非常凶、非常令人不快。她说:
“我没有出去呀。”
“啊——啊——斯普若太太仿佛说她刚才看见你进来的。”
普林纳太太说:
“我只是出去看看天气如何。”
她的语调很不客气,并且向那个温顺的斯普若太太投射一种敌意的眼光。斯普若太太的脸马上红了,露出害怕的样子。
“真想不到,”凯雷太太也贡献一条新闻。“凯雷先生在花园里到处都走过了。”
普林纳太太突然说:
“他干吗要起来走呢?”
凯雷太太说:
“今儿晚上天气很好,他甚至于没多加一条围巾呢。现在,他还不想进来呢,我实在希望他别着凉。”
普林纳太太说:
“还有比着凉更难受的事呢。现在,随时随地都可能掉下一枚炸弹,将我们大家炸得粉粹!”
“哎呀!希望不要有这样的事。”
“你希望不这样吗?我倒但愿如此!”
普林纳太太走出落地窗口。那四个打桥牌的人目不转晴地在后面望她。
“她今儿晚上似乎很奇怪。”斯普若太太说。
闵顿小姐的身子向前一屈。
“你们难道不以为——”她向左右望了望。大家都把脑袋凑在一起,于是,闵顿小姐就低声地说:
“你们难道没觉出她喝酒了吗?”
“哎呀,”凯雷太太说。“现在想起来是很奇怪。原因大概就是为此。有的时候,她实在是非常——非常奇怪。布仑肯太太,你觉得怎么样?”
“唔,我实在并不这么想,我以为她在担心一件事。嗯,斯普若太太,该你要求摊牌了。”
“哎呀,我说什么呢?”斯普若太太考虑手里的牌,这样说。
这时候,谁也没有自告奋勇替她出主意,不过,闵顿小姐一直都在毫不觉得难为情地偷看她的牌,她倒是有资格为她出主意。
“那不是白蒂罢,是不是?”
斯普若太太抬起头来,这样问。
“不,不是的。”秋蓬肯定地说。
她觉得,她们要是不继续打牌,斯普若太太要叫出来了。
斯普若太太茫然地望望她手里的牌,她心里显然还在惦记着她的宝贝女儿。然后,她说:
“唔,我想,就一个方块罢。”
于是大家依次要求摊牌,凯雷太太首先打出一张。
“大家都说:每逢不知道出什么牌好的时候,就先打出一张王牌。”她嘁嘁喳喳地说,一面摊出一张方块八。
这时候她们听到一个洪亮而爽朗的声音道:
“方块九!”
原来是欧罗克太太站在窗口。她正在喘息得很厉害,两眼发光,她的样子有些阴险,不怀好意。现在,她往前走过来。
“你们在此安安静静地打牌,是吗?”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斯普若太太很注意地这样问。
“是一把锤子,”欧罗克太太和蔼地说。“我看见它放在车道上,一定是什么人忘在那儿的。”
“怎么会把锤子忘在那种地方,真奇怪。”斯普若太太怀疑地说。
“是的。”欧罗克太太也是这样想。
她今天晚上似乎兴致特别高。她握着锤柄,不住的摇着,便走出去,到厅里去了。
“我想想看,”闵顿小姐说。“什么王牌?”
她们的牌继续打了五分钟,没有人再打断。后来,布列其雷少校进来了,他看了一场电影,名字叫“吟游诗人”,是李查王一世朝代的故事。现在,他就源源本本地把情节讲给大家听,因为少校是军人,他还相当详细的批评十字军的战争场面。
她们的桥牌最后决定胜负的一场并未打完,就散了。因为凯雷太太一看表,发现时候已经不早,吓得尖声叫起来,连忙跑出去找凯雷先生。凯雷先生虽然是个病人,因为有一阵子没人管他,所以一个人玩得很高兴。现在,他咳得虽然吓人,而且抖得很厉害,可是,他仍然说:
“亲爱的,一点儿也不要紧。牌打得很高兴罢?我才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呢。即使是重伤风,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是作战时期呀!”
二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秋蓬马上觉察出气氛相当紧张。
普林纳太太的嘴唇绷得紧紧的,她说话很少,但是句句都很尖刻。她离开时的态度,只有用“拂袖而去”四个字来形容才恰当。
布列其雷少校把果酱厚厚地涂在吐司上,发出一阵宏亮的笑声。
“这里的气氛有点儿冷冰冰的嘛,”他说。“啊,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怎么,出了什么事?”闵顿小姐向前欠欠身,急切地问。由于非常希望明白究竟,她那瘦脖子直抽动。
“不知道该不该乱讲人家的事。”少校的话更加激起大众的好奇心。
“啊,布列其雷少校!”
“你一定得告诉我们呀。”秋蓬说。
布列其雷少校若有所思的望望他的观众:闵顿小姐,布仑肯太太,凯雷太太和欧罗克太太,斯普若太太带着白蒂刚刚走开。于是,他决心讲了。
“是麦多斯呀,”他说。“他一整夜都在外面游荡,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什么?”
布列其雷少校带着满意的不怀好意的态度望望大家。他这人专门幸灾乐祸。他看到那个有心机的寡妇那副失望的样子,觉得很好玩。
“麦多斯这个人有点儿放荡,”他哈哈笑着说:“普林纳太太自然是很生气了。”
“哎呀!”闵顿小姐的脸红得很难受。凯雷先生面露吃惊的样子。欧罗克太太只是嘻嘻的笑几声。
“普林纳太太已经告诉我,”她说,“啊,男人总是男人呀。”
闵顿小姐急切地说:
“啊,可是——麦多斯先生遇到意外了。你知道,是在灯火管制的时候。”
“灯火管制!”布列其雷少校说。“责任实在重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义勇军巡逻队服务,可以看到不少令人惊奇的事。像是拦住过往车辆,盘查行人啦,等等。什么奇怪的事都会遇到。有多少太太们‘送先生回家’。同时,在他们的身份证上,也可以看到不同的姓名。并且,过不了几小时,他们方才过去的丈夫或者太太,又独自由原路回来了。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忽然看见布仑肯太太已不以为然地瞪着他,便连忙敛起笑容。
“人的本性——实在有点儿好笑,你说是吗?”他现在的语气缓和了。
“啊,麦多斯先生!”闵顿小姐的声音发抖。“他也许真的遇到意外,或许让汽车压伤了。”
“我敢说,他一定会这么说的,”少校说。“他会说:他让汽车压伤了,但是,到明天就没有事了。”
“他也许已经送到医院了。”
“这个,警察局会告诉我们。反正他身上带有身份证,是不是?”
“哎呀,”凯雷太太说,“不知道凯雷先生会怎么说?”
这句做作的话一直没有反应。秋蓬假装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样子,站起来离开餐厅。
等她带上门以后,布列其雷少校哈哈大笑。
“可怜的麦多斯,那漂亮的寡妇烦恼起来了。本来,她以为他已经上钩了呢。”
“啊,布列其雷少校。”闵顿小姐的声音仍然发抖。
布列其雷少校眨眨眼儿。
“记得狄更斯的小说里有个叫山姆的人物。有人对他说:‘山姆,当心寡妇啊!’”
三
唐密事先没有通知她便出去了。秋蓬觉得很担心。但是,她竭力安慰自己:他也许有了新的线索,出去查了。他们两人早就预料到,在这种情况之下互通消息是很难的。所以彼此早已约定,如果他们两人有一个忽然事先不通知就不在宾馆了,千万不可瞎担心,并且,对于这种紧急的事变,他们也未雨绸缪,安排好联络的方式。
据斯普若太太说,普林纳太太昨天晚上出去过,但是她本人竭力否认,这件事是很值得注意的。
唐密很可能在钉她的梢,看她暗中做些什么勾当,或许已经找到一些值得追究的线索。
他必定会用他的特别方式和秋蓬联络,否则,不久就会露面。
虽然如此,秋蓬仍免不了感到不安。她认为,就她扮演的那个角色而论,她要是表示好奇,或者甚至于表示担忧,都是很自然的事。所以,她立即找普林纳太太。
普林纳太太谈起这件事来,似乎很不愉快。她表明:她的房客之中要是有这种荒唐的行为,是不可宽恕的,大家也用不着替他掩饰。
秋蓬紧张地大声说:
“啊,可是他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啊,我相信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并不是终宵在外游荡的人,他的头脑并不是随便的,一定是让汽车撞倒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久就可以知道了。”普林纳太太这样说。
但是,这一天的时光不知不觉过去,根本不见麦多斯先生的影子。
到了晚上,由于房客们的催促,普林纳太太勉强同意打电话报告警察局。
一位警官手里拿着一个簿子,到逍遥宾馆来调查。他把一些详细的情节记在簿子上。由他的调查,发现了几个事实:麦多斯先生是在十点半钟离开海达克中校的住处。由那里,他同一位瓦特先生和一位柯特斯大夫一同走到逍遥宾馆。他就在这里同他们道别,转身走到宾馆前面的环形车道。
由那一刻起,麦多斯先生似乎就不见了。
秋蓬心里揣摩,照这情形看来,可以推想出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唐密走到车道上的时候,也许看到普林纳太太迎面走过来,便闪到灌木丛中,然后再尾随着她。他注意到她同一个陌生人谈话,后来,等到她回到逍遥宾馆的时候,他也许在尾随那个陌生人。要是这样的话,他现在一定还活着,正忙着钉那个人的梢呢。这样一来,警察局方面如果出发找他,他们这番好意反而会使他非常不方便。
另一种可能就不这么愉快了。这一种想法,又分为两种不同的画面。在一个画面上,秋蓬似乎又看到普林纳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头发散乱”地跑回来;在另一个画面上,她似乎又看到欧罗克太太站在落地窗口,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锤子。
由那把锤子,就可以想像到几个很可怕的可能。
因为,车道上怎么会有一把锤子呢?
至于谁会用过那把锤子呢?这是很难猜想的。关于这一点,主要要看普林纳太太回来的准确时间。她回来的时候,一定是在十点半左右,但是,打牌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准确的时间。普林纳太太极力否认曾经出门过,她说她只是到外面看看天气如何。但是,要是只是到门外看看天气,决不会搞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并且,很明显的,斯普若太太看见她回来的。她对于这件事感到很不愉快。要是说那四位女士忙于打牌,决不会使用那把锤子,是不会错的。
究竟准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秋蓬发现大家对这个问题都很茫然。
如果上面假定的时间没有异议,普林纳太太明明是最有嫌疑的。在唐密回来的时候,逍遥宾馆里面的人有三个都不在家。布列其雷少校出去看电影了,但是,他是一个人去的,他一定要不厌其详的把电影故事讲给大家听。喜欢猜疑的人也许会以为他是故意这样说,以便证明当时他是不在场的。
其次就是那个到花园散步的病人,凯雷先生。要不是凯雷太太露出那样为丈夫担心的样子,谁也不会晓得他在外面散步。大家也许以为他还在阳台上,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毛毯,一动不动,活像个木乃伊。(其实,他居然冒着夜寒到花园去散步,倒有点儿反常呢。)
还有那个欧罗克太太,面带笑容,手里挥动着锤子……
四
“怎么啦?德波拉?亲爱的,你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德波拉·毕赐福吃了一惊,然后哈哈大笑,坦白地望着东尼·马斯顿那双同情的棕色眼睛。她喜欢东尼这个人有头脑,是密码部最有才气的新人。大家都以为他的前途是未可限量的。
德波拉所担任的工作,必须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她虽然感到吃力,却是喜欢这种工作的。这种工作很累,但是很值得做,并且,这工作能给她一种愉快的感觉,觉得自己的任务重大,这才是真正的工作,并不是只在医院里荡来荡去,等候看护伤兵。
她说:“啊,没什么。只是想到家里的人,这个,你也明白呀。”
“家里的人有时候会让你头痛呢,你府上的人现在都干什么?”
“我在想我的母亲。老实告诉你,我对她有点儿担心。”
“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这个——她到康瓦尔看望我一个很让人头痛的姑妈。姑妈七十八岁了,已经完全老糊涂了。”
“这似乎是有点儿令人难过!”那年轻人同情地说。
“是的,母亲真是伟大。但是,她现在相当忧郁,因为现在似乎没有一个地方需要她,当然啦,她在上次战争期间也曾担任过救护和情报工作。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他们不需要这些中年人,他们需要年轻,能刻苦奋斗的人。我方才已经说过,她现在就是为了这个非常忧郁。因此,她就到康瓦尔去,打算在姑妈家住些时。现在,她正在种花种菜。”
“很对。”东尼说。
“是的,她这样做是最好的。你知道,她现在仍然很活跃呢。”德波拉同情地说。
“唔,这似乎是很好的。”
“啊,是的。我担心的不是那个。关于她的情形,我很高兴。两天以前,我还得到她一封信,信上的口气很高兴。”
“那么,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这样的:查理要到那一带去探望亲友,我便托他去探望她。他去了,但是她并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
“是的。她并没到那儿去,显然压根儿就没去过。”
东尼露出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相当奇怪。”他低声说。“你的——我是说——你的父亲在那里?”
“红发老人吗?唔,他现在在苏格兰的一个地方。他在一个无聊的部门,终日忙着将公文打成三份,然后再归档存查。”
“你的母亲也许没去同他在一起罢?”
“她不能去。他那个地区,不能带家眷。”
“哦。那么,她也许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东尼确实感到不安起来,尤其是看见德波拉那双棕色的大眼珠正担忧地望着他。
“是的,但是,这是为什么?真是奇怪!她在来信中,封封都谈到姑妈,谈到花园等等。”
“我知道,我知道。”东尼连忙说。“当然,她也许要让你觉得——我是说——如今——这个——一个人偶尔也会突然不见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德波拉的眼睛本来露出可怜的样子,现在变得含有怒意了。
“你要是以为母亲会突然同什么人一起去度周末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绝对错误。父亲同母亲彼此感情极好——他们彼此是深爱的。家里大家常常拿这个开玩笑,她从未——”
东尼连忙说:
“当然是不会的,抱歉!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德波拉的怒意如今息了,她现在皱起眉头来。
“奇怪的是,前几天有人说他们偏偏在利汉顿看见我母亲。当然啦,我就说那不是她,因为她在康瓦尔。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东尼本来划了一根火柴准备点香烟,现在突然熄灭。
“在利汉顿?”他突然说。
“是的,那正是我的母亲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她到那儿没有什么事情,那里都是些老上校和小姐们。”
“当然不像是可能去的地方。”东尼说。
他把香烟燃上,一面随便问:
“你母亲在上次大战期间担任什么工作?”
德波拉机械地回答:
“唔,做了点救护工作,替一位将军开车子——我是指陆军的车子,并不是指公共汽车,都是平常的工作。”
“哦,我还以为她像你一样,在情报部工作呢。”
“啊,母亲根本没有做这种工作的头脑。不过,大概在战争结束以后,她同父亲做过一些情报工作。秘密文件啦,侦探能手啦,常常听他们谈起这一类的话。当然啦,他们两位老人家谈起来,夸张得很厉害,让人听了仿佛以为他们多了不起的样子。我们其实并不鼓励他们多谈,因为,你明白这种情形,同样的老话,往往讲了又讲。”
“啊,有点儿懂,”东尼·马斯顿热心地讲。“我完全同意。”
到了第二天,德波拉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她的房间莫名其妙地有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她费了几分钟的功夫,才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她就按铃叫下女。在那张五斗橱上放着的那个大的照像框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她很生气地问那个女工这些东西那里去了。
下女罗雷太太很伤心,也很起反感。
她说,她的确不知道那镜框在那里。她自己并没有碰过这个东西。也许格列迪——
但是,格列迪也否认动过那个镜框。那个修理瓦斯炉的人,也许是他拿的。
但是德波拉不相信一个煤气公司的雇员会对一个中年妇人的像片发生兴趣,而把它拿走。
德波拉以为:也许是格列迪把镜框打碎,仓猝之间,将碎片扫到拉圾箱里,以便消灭痕迹,这种可能性倒很大。
德波拉并没有小题大做。有机会,她打算问她母亲再要一张照片。
她现在一想到母亲,便愈来愈烦恼。
她老人家到那儿去了?应该告诉我呀。当然啦,东尼说得对,要是以为她会同什么朋友去约会的话,实在是一种胡闹的想法。但是,这件事仍然是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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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
在码头的尽头,现在该秋蓬同那个钩鱼的谈话了。
她还存一个万一的希望:她希望葛兰特先生也许会有令人宽慰的消息。但是,她的希望不久就粉碎了。
他很肯定的说:一直没有得到唐密的消息。秋蓬竭力在说话时露出一本正经的调子:
“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罢?”
“照理绝对不会。但是,我们姑且假定有什么意外。”
“什么?”
“我是说:假定有什么意外。那么,你怎么办?”
“哦。我——当然继续干。”
“现在正需要这种精神,战后再流泪不迟。现在,我们正在大战的漩涡里,时间非常短促。你报告的一件消息,现在已确实证实,你不是听到电话里讲到‘第四’吗?那就是下个月的四号,正是敌人预定大举进犯我国的日期。”
“你确信会如此吗?”
“相当确定,我们的敌人是很有组织的。他们的计划都是经过精密的研究制定出来的。但愿我们自己也有这样的组织。但是计划并不是我们的特长。是的,他们大举侵犯的日子就是四号。这几次大轰炸,并不是重要的,大多数都是侦查作用——他们要试验我们的防御如何。到了四号,才是真正要紧的大日子。”
“可是,你既然知道这个——”
“我们知道敌人准备行动的日期。我们知道——也可以说,我们以为我们知道大概是什么地方……(但是,我们也可能判断错误。)我们已尽可能准备好应敌之策。但是,又是围攻特洛伊的老故事。他们知道,我们也知道,外面一切的军事部署。但是,我们想要知道的,是内部的埋伏。就是隐藏在木马里面的人马!因为,只有他们才能递给我们开启堡垒大门的锁匙。居高位,指挥重要据点的人当中,要是有十来个人,只要发出一些矛盾的命令,就可以扰乱大局,德国人就可以一举获胜。所以,我们必须及时得到内幕的消息。”
秋蓬绝望地说:
“我感到自己真无用,真太没有经验了。”
“啊,不要担心这个,我们有一些有经验的人在开始行动,我们所有的有经验有才能的同志,都在努力。不过,要是内部有人出卖我们,我们就不知道该信任谁了。你和毕赐福是非正规情报人员,谁也不认识你们,这就是你们可能成功的地方,也就是你们已经有相当成就的原因。”
“你能派几个人监视普林纳太太吗?你们总有一部份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