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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酒店-阿加莎

_8 阿加莎(英)
(一)
  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几天,我现在看来,就像毫无形状,令人困惑的万花筒,金乔被送到一家私人疗养院,我只在探病时间才能见到她。
  我想,她自己的医生一定会坚持他对这整件事的看法,他一定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诊断很清楚——感冒所引起的支气管炎,只不过还有一些稍微不大正常的症状。可是他说,“这件事常常有,没有哪个病例是很‘典型’的,而且有些人确实对抗生素没反应。”
  当然,他说得没错,金乔是得了支气管肺炎。她的病也没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只是她突然之间染上了这种病,而且病得非常严重。
  我跟“家庭科”的心理学家见过一次面,他是个像知更鸟一样的奇怪的人,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厚镜片后面的眼睛也眨个不停。
  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其中有一半在我看来都没什么意义,可是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煞有介事地对我的答案点头。他完全不肯作任何承诺,也许他这么做很聪明。偶尔,他也发表一点他的行话。我想,他对金乔试过好几种催眠术,可是谁也不肯多告诉我什么。也许是因为根本就没什么好告诉我。
  我避开了自己的朋友,但是却觉得实在忍受不住寂寞。最后,在极端失望下,我打电话到花店给芭比,问她愿不愿意出来跟我吃顿饭,她表示愿意。
  我带她到“幻想园”去,芭比像小孩子一样快乐地闲聊着,我发觉有她作伴让人感到很舒畅。可是我请她出来,并不只是为了觉得安心舒畅。吃完一顿可口的饭,她放松了心情之后,我开始小心地探她的口风。我觉得芭比可能知道一点事,但是她自己却不十分明白。我问她记不记得我的朋友金乔,芭比说:“当然记得。”一边张着她的蓝色大眼睛,问我金乔的近况如何。
  “她病得很重。”我说。
  “真可怜。”芭比尽可能露出关心的样子。
  “她惹上了一件事,”我说:“我想她曾经请教过你的意见,是什么‘白马’的事,让她花了不少钱。”
  “喔!”芭比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原来那个人是‘你’!”
  有一会儿,我不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想到,芭比一定以为我是有个病弱的太太,妨害了金乔快乐的那个男人。她对我吐露我们的爱情生活感到非常兴奋,所以我提到“白马”时,她也没有太警觉。她兴奋地地问道:“有没有效?”
  “有点不对劲,”我说:“狗死了。”
  “什么狗?”芭比茫然地问。
  我发现芭比对单音节的字都比较有反应。
  “那件事似乎对金乔有点反作用,你以前有没有听过这种事?”
  她没听说过。
  “当然,”我说:“她们在马区狄平村‘白马’所做的事,你也知道吧,对不对?”
  “我不知道‘白马’在什么地方,反正在乡下就是了。”
  “我从金乔嘴里,听不出她们到底做些什么……”
  我小心地等待着。
  “光波,对不对?”芭比含糊地说:“反正是那种事。从外星球来的,”她又说:“跟俄国人一样!”
  我想芭比一定是在运用她有限的想像力。
  “差不多,”我同意道:“可是一定很危险,我是说,金乔病得那么严重。”
  “可是应该是你太太会生病死掉,不是吗?”
  “对,”我默认了金乔和芭比所派给我的角色,“可是事情好像不大对劲——起了反作用。”
  “你是说——”芭比尽力动了动脑筋,“就像麻电的感觉一样?”
  “对极了,”我说:“就是那样,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喔,不大一样——”
  “那是怎么样吧?”
  “喔,我是说如果有人事后不付钱,我就知道有一个这样的人,”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恐惧,“被杀死在铁轨上——是从月台上掉到火车前面。”
  “也许只是意外。”
  “不,不,”芭比震惊地说:“就是‘她们’害的!”
  我又在芭比杯子里倒了些香槟。我觉得,只要能从她那个称为脑子的东西里把零零星星的事实拉扯出来,也许会对我有所帮助。也听说过一件事,也吸收了大概其中的一半,混淆在一起,不过别人对她所说的话都不大在意,因为那
  “只是芭比说”。
  令我着急的是,我不知道该问她些什么。万一我说错了话,她会马上警觉地闭上嘴,什么都不肯再告诉我。
  我说:“我太太身体还是很弱,不过好像没有再变坏了。”
  “那真糟。”芭比啜着香槟,同情地说。
  “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芭比似乎也不知道。
  “你知道,是金乔——‘我’可没有安排任何事。我能跟什么人联络吗?”
  “伯明罕有个地方可以。”芭比用怀疑的口气说。
  “那没用,”我说:“你没有朋友知道该怎么做吗?”
  “艾琳·布兰登也许知道——不过我也没把握。”
  她意外地提到艾琳·布兰登,让我感到相当惊讶。我问她艾琳·布兰登是谁。
  “她实在很不引人注意,”芭比说:“头发烫得死板板的,‘从来’都不穿高跟鞋。”又说:“我跟她以前是同学——可是她那时候就很不吸引人。她的地理成绩好的不得了。”
  “她跟‘白马’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真的有关系,只是她想到有那种可能,所以就把那个停掉了。”
  “把什么停掉?”我困惑地问。
  “她在C·R·C·的工作。”
  “C·R·C·是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就只是说C·R·C·大概是调查顾客反应什么的,只是一家小公司。”
  “艾琳·布兰登替他们做过事?做些什么事?”
  “只是到处问人家用什么牌子牙膏,哪一种肥皂什么的,真是无聊透了。我是说,谁会关心那些事!”
  “当然是C·R·C·了,”我觉得有点兴奋。
  高曼神父遇害那晚上,就是去见一个替这种机构做事的女人。还有——对了,金乔也被那种人拜访过。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要辞职?是因为做得厌烦了?”
  “我想不是,那个公司的薪水很高。可是她觉得——事情并不像外表那么单纯。”
  “她觉得那家公司也许跟‘白马’有某种关系,对不对?”
  “我也不大清楚,大概差不多吧。反正她现在在吐敦汉路上一家咖啡店上班就是了。”
  “告诉我地址。”
  “她一点都不适合你。”
  “我可不想跟她做爱,”我粗暴地说:“我是想知道她以前做事那家公司的一点资料,因为我也有兴趣参加。”
  “噢,我懂了。”芭比对我的解释很满意。
  既然不能再从她那儿打听到什么事,我们就喝完香槟。我送她回家,谢谢她让我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二)
  第二天早上,我想打电话找李俊,结果没找到他。不过我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了吉姆·柯立根。
  “你上次带来看我的那个小心理医生怎么了?他怎么说金乔?”
  “说了一大套,不过我觉得他真的有点困惑。你知道,人总免不了会得肺炎,也没什么神秘的嘛。”
  “不错,”我说:“我们就知道那张名单上有几个人是死于支气管炎、肠胃炎、脑瘤、癫痫,或者其他经过医生证明的病。”
  “我了解你的感觉,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她的病更严重了,对不对?”我问。
  “这——是的……”
  “我们一定要采取行动。”
  “譬如说?”
  “我想到一、两个方法,譬如到马区狄平村去抓塞莎·格雷,威胁她把咒语倒过来。”
  “嗯——那也许有用。”
  “或者——我也可以去找威纳博——”
  柯立根尖声说:“威纳博?可是他根本是局外人,他是个残废,怎么可能扯上什么关系?”
  “我不相信,我说不定会去扯下他腿上那条毯子,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能走路了!”
  “我们全都查过了——”
  “对了,我在马区狄平村碰到那个药店老板奥斯本,我不妨把他的想法告诉你。”
  于是我简要地说出奥斯本的看法。
  “那家伙想得快发疯了,”柯立根说:“他那种人一定要自己做的事一点都没错。”
  “可是柯立根,告诉我,他说得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有可能,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柯立根缓缓地说:
  “不错,我承认有可能……可是一定有好几个人知情,而且必须花很大的代价要他们保密。”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钞票滚滚而来,不是吗?李俊有没有查出来,他是怎么赚来那么多钱的?”
  “不,还没有……我必须承认,那家伙的确有点不对劲,有点不大好的往事。要查出他所有钱的来源,恐怕要好几年的功夫。我相信国税局已经注意威纳博好一段时间了,可是他很精明。你觉得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这场戏的主角?”
  “对,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计划的。”
  “也许吧,他的确像是有那种头脑的人。可是他总不至于残忍到亲手杀死高曼神父吧!”
  “不一定,如果万不得已,他也可能亲自动手。也许他一定要在高曼神父把从那个女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别人之前,就除掉高曼神父。而且——”
  我忽然住口。
  “喂——你还在吧?”
  “在,我刚想到……”
  “想到什么?”
  “我还没想清楚……只是想到要获得真正的安全只有一个办法。总之,我该走了,我在一家咖啡店跟人有约。”
  “我不知道你已经在查尔斯的咖啡店了。”
  “不,老实说,是在吐敦汉宫路。”
  我挂断电话,看看表。
  我正要开门时,电话又响了。
  我迟疑着,百分之九十,一定是柯立根又打电话来,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是我现在并不想跟他谈。
  电话又烦人地响个不停。
  当然,也可能是医院打来的——金乔——
  我不能冒险不接她的电话,于是我不耐烦地大步走过去,用力拿起听筒。
  “喂?”
  “是你吗?马克”
  “是,你是哪位?”
  “当然是我,”那个声责备道:“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噢,是你啊,”我认出奥立佛太太的声音:“我现在急着赶出去,回来再打电话给你。”
  “不行,”奥立佛太太坚决地说:“你现在就得听我说,事情非常重要。”
  “好吧,那你就快点,我有个约会。”
  “呸!”奥立佛太太说:“约会迟到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一样,对方反而会更看重你。”
  “不,我真的——”
  “听着,马克,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可以保证!”
  我尽力忍住不耐,看看表,说:
  “什么事?”
  “我家的密莉得了扁桃腺炎,很不舒服,要到乡下——她姊姊家去——”
  我咬咬牙。
  “我觉得很遗憾,可是我真的——”
  “听着,我还没开始说呢。我刚才说到哪儿?喔,对了,密莉要到乡下去,所以我就打电话给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佣工介绍所——好像是——”
  “我真的该——”
  “问他们能不能派人来?他们说现在没办法——其实他们每次都这么说——不过答应尽量想办法——”
  我从来没发觉奥立佛太太这么疯狂过。
  “——结果,今天早上新的佣人来了,你猜她是谁?”
  “我想不出来,你听我说——”
  “是个叫爱迪斯·冰斯的女人——名字很有意思,对不对?——你也认识她。”
  “不,我不认识,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你真的认识她,而且不久以前还见过她。她在你教母海吉斯—杜博那儿做过事。”
  “噢!”
  “对,你去你教母家拿画的时候,她见过你。”
  “好吧,这样很好,我想你能雇到她真是幸运。我相信她一定很可靠,敏姑也这么说过。可是说真的,现在我——”
  “再等一下好不好?我还没有说到重点呢。她跟我聊了很多有关海吉斯—杜博夫人的事,还有她最后病死的情形,最后她说出来了。”
  “说出来什么?”
  “一件引起我注意的事。她说:‘可怜的太太,受了那么多苦。她脑子里那个东西害了她,以前她身体一直很好。看她在疗养院里,一头美丽浓厚的白头发全都掉在枕头上,真是可惜,就那样一把一把地掉下来!’于是,马克,我就想到我那个朋友玛丽·德拉芳丹,她也一直掉头发!还有你说在查尔斯一家咖啡店看到跟人打架的那个女孩,也是一把被人抓下很多头发。其实头发牢得很,没那么容易就掉下来,马克,你试着拔你的头发看看,一点点就好,连根拔掉!试一下!你会发现像她们那么容易掉头发是很不自然的现象。那一定是一种很特别的病——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我抓紧听筒,头开始有点发晕。有些片段得来的消息,这时都拼凑在一起。罗妲和狗一起在草地上——我在纽约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文章——当然……当然!
  我忽然意识到奥立佛太太仍然在高兴地大言不惭。
  “上帝保佑你,”我说:“你真了不起!”
  我用力挂断电话,然后又拿起来,另外拔了一个号码。这次,很幸运地直接找到李俊。
  “告诉我,”我说:“金乔的头发是不是一把一把地连根一起脱落?”
  “这——我想是的,大概是发高烧的关系。”
  “跟发烧有个屁关系,”我说:“金乔所得的病,也是那些人所得的病,根本就是铊中毒。老天保佑,也许我们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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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
  “还来得及吗?她有没有救?”
  我不安地来回走着,根本没办法静下来坐。
  李俊坐着凝视我,他有耐心而且很亲切。
  “你要相信,我们能做的全都做了。”
  还是这个老答案,一点也不能让我安心。
  “你知道怎么治疗铊中毒吗?”
  “这种病例不常见,不过医生已经试过一切可能的方法了。要是你问我结果怎么样,我相信她会度过危险的。”
  我凝视着他,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值得相信?
  也许他只是在安慰我?
  “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证明是铊中毒了?”
  “对,已经证明了。”
  “所以‘白马’所隐藏的事根本就很简单:下毒。既不是巫术,也不是催眠术,更不是什么科学死光!就是简简单单地下毒。她还对我吹得天花乱坠,我想她背后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你说谁?”
  “塞莎·格雷。我第一次去喝下午茶的时候,她就说到波吉亚一家人,用‘少见而没有破绽的毒药’,还有在手套上下毒什么的。‘只是普通的砒素,没别的什么。’就是那么简单!哼!那一大套骗人的幌子,什么出神状态、白公鸡、炭盆、画符、巫毒,还有倒反的十字架——全都是为了欺骗迷信的人。那个著名的‘盒子’由是为了骗有知识、有头脑的人,现在很多人都不相信鬼魂、符咒、女巫,可是说到‘光波’、‘电波’、‘心理现象’,却又很容易上当。我敢打赌,那个盒子顶多只是些灯光、真空管的组合。因为我们都很怕锶90,所以一谈到科学方面,就免不了会受骗。‘白马’的整个背景都是骗人的,‘白马’就只是一匹会昂首阔步的马,既不多也不少。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所以从来没想到其他方面正在进行阴谋。这件事最美妙的地方,就是她们都很安全。塞莎·格雷可以放心地吹嘘她有了不起的法力。这种事绝对没办法让她在法庭上获罪。就算检查她那个盒子,也找不出任何伤害人的证据。任何法庭都会判决这种事荒唐而且不可能!当然,事实上也的确没错。”
  “你看她们三个是不是同党?”李俊问。
  “我想不是,贝拉真的相信巫术,她相信自己有法力,而且自得其乐。西碧儿也一样,她真的是灵媒,进入恍惚状态之后,就不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事。塞莎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
  “也就是说塞莎才是主角?”
  我缓缓地说:“就‘白马酒店’来说,没错,可是她并不是这整出戏的主角。那个真正的主角躲在幕后,计划一切、组织一切。这件事计划得非常完美,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布莱德利主管法律和金钱方面的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当然可以得到很高的酬劳,塞莎·格雷也一样。”
  “你好像已经有了很圆满的解释。”李俊冷冷地说。
  “那倒不见得,不过基本的事实我都知道了。几百年来都是一样,残酷而又单纯。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毒药,亲爱而古老的死之药。”
  “你怎么会想到铊呢?”
  “好几件事突然拼凑在一起,最开始就是我那天晚上在查尔斯看到的一幕,有个女孩被另外一个女孩连根拔掉头发,可是她竟然说:‘其实不痛。’我想,那不是勇敢,只是事实。事实上真的不痛。”
  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过一篇有关铊中毒的文章,上面说某家工厂的工人一个接一个死了,每个人的死因都不一样,有的是副伤寒、有的是中风、有的是……后来有个女人毒死七个人,死因也都不一样,包括脑瘤、脑炎、肺炎等等。症状也有很大的差别,起初可能会呕吐、下痢,或者四肢疼痛,可能会被医生当成风湿热或者瘫痪的征兆——有个病人还被装上铁肺。有时候皮肤上还有色素沉淀。”
  “你真像部医学辞典!”
  “当然!我都查过了,不过尽管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却都有一点相同——迟早都会掉头发,有一段时间,铊被用来当脱毛剂——尤其是得了金钱癣的儿童。后来有人发现这种元素很危险,不过偶尔还是配合病人的体重,小心地用作内服药。我想现在大多数都拿来当毒老鼠药。这种药没有异味,容易溶解,也很容易买到。只是要注意一件事:不能让人怀疑你在下毒。”
  李俊点点头。
  “对极了,”他说:“所以‘白马酒店’的人才坚持要他们的顾客远离被害者,以免有任何嫌疑。最美妙的地方,就是食物或饮料中没有下毒,蓄意杀人者又没购买铊或者其他毒药。真正下毒的人,跟死者没有丝毫关系,我想,那个人就只出现过唯一的一次。”
  他顿了顿。
  “想得出来吗?”
  “好像每次都有一个愉快,看起来毫不伤人的女人,替一家庭用品调查公司调查被害者的意见。”
  “你觉得就是那个女人下的毒?”
  “我想没那么单纯,”我缓缓说:“我觉得那些女人倒是真的在做问卷调查,不过她们多少也插了一手。我们要是能找到在吐敦汉宫路一家咖啡店做事的一个叫艾琳·布兰登的女人,也许可以查出一点资料。”
(二)
  芭比对艾琳·布兰登的形容相当正确,她的头发既不像菊花,也不像鸟巢,烫得向后紧贴在她两边面颊上,脸上几乎没化什么妆,脚上穿的是最平常的鞋子。她告诉我们,她丈夫死于车祸,留下她和两个孩子。在这个工作之前,她替一家叫“顾客反应分类”的公司做过一年多事,后来她自动离开了,因为她不喜欢那种工作。
  “为什么不喜欢?布兰登太太。”李俊问。
  她看看他,说:
  “你是位巡官吧?对不对?”
  “没错,布兰登太太。”
  “你觉得那家公司有点毛病?”
  “我正在调查。你是不是也这么怀疑,所以才离开?”
  “我没什么真凭实据可以告诉你任何事。”
  “当然,我们了解,这是秘密调查。”
  “我懂了,可是我所知道的事真的很少。”
  “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想离开那家公司。”
  “我觉得他们在进行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你是说,你觉得那不是一家真的公司?”
  “差不多,他们不像在做生意的样子,我怀疑他们另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我不知道什么目的就是了。”
  李俊又问了一些问题,譬如她到底做些什么工作,她说公司交给她某个地区的一些居民名单,要她向那些人询问一些问题,再把答案记下来。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我觉得那些问题好像没什么规则,毫不连贯,几乎可以说是很随便,就像——该怎么说呢?——就像什么别的东西的借口一样。”
  “你知道那个‘别的东西’可能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就是不懂。”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怀疑的口气说:“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怀疑他们可能是在偷窃之前先探地形。可是后来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他们从来没要我形容过房间,或者住户什么时候可能不在等等。”
  “那些问卷上包括那些项目?”
  “各有不同,有时候是食品方面,有时候化妆品:面霜啦、口红啦、粉底等等,也有时候是医药方面,顾客用什么牌子的阿斯匹灵、安眠药等等。”
  李俊随口问道:“公司没有要你提供客户任何产品的样品吗?”
  “没有。”
  “你只要问问题,把答案记下来就好了?”
  “是的。”
  “那些问卷有什么目的吗?”
  “我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公司从来没告诉过我们。大概是为了提供资料给某些生产工厂——可是我们那种做法实在很外行,一点都没有系统。”
  “你觉得你所问的问题当中,有没有可能有某一个问题,或者某一组问题,是那家公司真正的目的,其他的只不过是掩饰罢了?”
  她想了想,皱皱眉,最后点点头。
  “对,有可能,”她说:“所以问题才选得那么随便——可是我看不出有哪一个,或者哪些问题特别重要。”
  李俊严厉地看着她,然后轻轻说:
  “事实一定不只你所告诉我们的这些。”
  “就是啊,反正我只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就跟一位戴维斯太太谈起来——”
  “你跟一位戴维斯太太谈过——对不对?”
  李俊的声音仍然没变。
  “她也觉得不大快乐。”
  “为什么?”
  “因为她偶然听到一些事。”
  “听到什么?”
  “我告诉你我没办法肯定,她没说得太清楚,只是从她所听到的话,知道这家公司专门靠不正当的手段获利。‘反正不像表面上那样就是了,’她说:‘喔,好了,反正又不影响我们。我们的薪水不错,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何必为这些事费脑筋呢!’”
  “就只有这些?”
  “她还说过一句话,不过我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她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传染病传播者。’”
  李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这张名单上,有没有哪个名字对你有特别意义?你记不记得拜访过哪一位?”
  “不可能记得,”她接过那张纸,“因为我见过太多人……”当她看到名单时,停了下来。然后念道:“奥玛拉。”
  “你记得有一位奥玛拉?”
  “不,是戴维斯太太有一次提到过他。他死得很突然,对不对?脑溢血。她觉得很不安,跟我说:‘两个礼拜以前,他还在我的名单上,看起来身体很好。’后来,她就提到有关传染病传播者的话,她说:‘有些人好像只要看我一眼,就会卷曲起来,离开人世。’她笑了笑,又说那只是巧合。不过我觉得她不大喜欢那样,无论如何,她说她不会为这个担心。”
  “就只有这些?”
  “这——”
  “告诉我。”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有一天偶然在苏哈区一家饭店碰面,我告诉她,我离开C·R·C·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那家公司到底做些什么,心里很不安。她说:‘也许你做得对。不过这种工作薪水高,工作时间又短。而且人的一生都得冒点险!我这辈子运气不好,又何必在乎别人碰到什么事呢?’我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家公司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她说:‘我不敢肯定,不过我不妨告诉你,那天我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从一栋房子出来,他在那儿应该没事,可是又带着一袋工具。我真想知道他去那儿做什么?’她也问我,有没有碰到过一个主持一家白马酒店的女人,我问她,白马酒店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说?”
  “她笑着说:‘去看看圣经吧。’”
  布兰登太太又说:“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C·R·C·”
  “戴维斯太太死了。”李俊说。
  艾琳·布兰登看来十分惊讶。
  “死了?怎么会?”
  “肺炎,两个月以前死的。”
  “喔,我懂了,真遗憾。”
  “你还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们吗?布兰登太太。”
  “恐怕没有了。我也听别人提过‘白马酒店’,可是如果再追问下去,他们马上就闭上嘴,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她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我不希望惹上任何危险,李俊巡官,我有两个幼年孩子……老实说,除了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些,别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他严厉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答应她可以走了。
  艾琳·布兰登离开之后,李俊说:“这么一来,我们又有了一点进展。戴维斯太太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些什么,其实她心里对一切都很怀疑。接着,她忽然病了,临死前,她请了一位神父来,把自己所怀疑的事告诉他。问题是,她到底知道多少?我想,那张名单上是她在工作中拜访过,不久就死了的人,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像传染病传播者一样。真正的问题是,她看到从一栋屋子出来的那个‘熟人’是谁?一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造成她的生命危险。如果她认识他,他也很可能认识她——而且知道她认出他了。要是她把这件事告诉高曼神父,神父一定得尽早被除掉,免得他又告诉别人。”
  他看着我。
  “你也同意,对不对?这件事一定是这样。”
  “嗯,对,”我说:“我同意。”
  “也许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我怀疑一个人,可是——”
  “我知道,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
  “可是我们一定会抓到他,”他说:“一定会。只要我们能肯定那个人是谁,总有办法抓到他的把柄。我们会一个一个地试!”
  ------------------
  
第二十三章
  大约三星期后,一辆汽车停在普莱斯大宅门前。
  四个人下了车,我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李俊巡官、李警员,第四位是奥斯本先生,身为这个队伍中的一员,他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和兴奋。
  “你知道,你一定要保持沉默。”李俊提醒他。
  “是的,当然,巡官。你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我,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最好不要。”
  “我觉得这是一种特权,很大的特权,不过我不大了解可是这时候谁也没功夫解释。”
  李俊按个电铃,要求见威纳博先生。
  然后,我们四个人像代表团似的一涌而进。
  既使威纳博对我们来访感到意外,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的态度非常有礼。当他推着轮椅退后一些,好让这个圈子的范围大些时,我忍不住又想到,这个人的五官真是太突出了。他那明显的喉结,在古典式的衣领里一上一下,野性的侧面,加上鹰钩鼻,就像一只食肉鸟一样。
  “真高兴再见到你,伊斯特布鲁克。你最近好像常在附近逗留。”
  我想,他的声音中似乎有一股模糊的恶意。
  他又说:“还有,您是李俊巡官吧?我承认,我实在有点好奇。我这个小地方那么平静,离罪恶那么远,可是却有巡官会大驾光临!有什么事能效劳吗?巡官。”
  李俊表现得非常平静,非常有礼。
  “有一件事,也许你能帮我们的忙,威纳博先生。”
  “这句话听起来好耳熟,不是吗?你认为我能帮你什么忙?”
  “十月七日那天,有一位高曼神父在派丁顿区的西街被人谋杀,据我所知,你当时也在那附近,就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到八点一刻之间。我们想,也许你看到了一些有关的事?”
  “我当时真的在那附近吗?我很怀疑,真的很怀疑。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去过伦敦那个地区,而且我记得我当时根本就不在伦敦那个地区。而且我记得我当时根本就不在伦敦。我只是偶尔到伦敦参加拍卖会,度过有趣的一天,有时候也去检查身体。”
  “是到哈理街的威廉·陶岱尔爵士那儿检查吧?”
  威纳博先生冷冷地看着他。
  “你的消息很灵通,巡官。”
  “还不够我理想的程度。不过我很失望你没办法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帮我忙。我想我应该先向你解释一下跟高曼神父的死有关的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当然。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雾夜,高曼神父被请到附近一位垂死的妇女的床边。那个女人跟一个犯罪组织有关,最先她并不知道,可是后来终于有些事使她怀疑事情相当严重。那个组织专门替人除掉眼中钉——不用说,费用当然很高。”
  “这也不是新鲜事了,”威纳博喃喃道:“美国就——”
  “喔,可是这个特别的组织还有一些很不可思议的特性。首先,他们杀人的方法是用所谓的心理手段。据说每个人都有一种死的意愿,只要加以刺激——”
  “那个人就会自杀?巡官,请恕我说一句,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不是自杀,威纳博先生,是自自然然地死掉。”
  “算了,算了,你难道真的相信?这可真不像我们精明警官的作风啊!”
  “据说,这个组织的总部是一个叫‘白马’的地方。”
  “喔,我有点明白了,就因为这样,你才会到我们这个乡下小地方来,我的朋友是塞莎·格雷,还有她那套胡说,真是的!我从来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是不是相信那一套,可是那的确是胡说!她有个傻兮兮的灵媒朋友,还有本地的女巫替她煮饭,(她居然敢吃,真是勇敢——汤里随时都可能有毒胡萝卜汁!)她们三个人在本地可是相当有名。当然,她们实在有点顽皮,可是苏格兰警场或者派你来的什么单位,总不至于把这些当真吧?”
  “我们确实很认真,威纳博先生。”
  “你们真的相信塞莎胡乱念些东西,西碧儿陷入恍惚状态,贝拉使使巫术,就能让人死掉?”
  “喔,不,威纳博先生,死亡原因没那么复杂——”他顿一顿,又说:“真正的死因是铊中毒。”
  有一会儿很短暂的沉默——
  “你说什么?”
  “毒药——铊盐,非常简单。不过需要一点掩饰,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假冒的科学、心理学背影——充满了现代术语,又用迷信来加强它的力量。所以这么小心计划,只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不至于发觉只是单纯地用毒药杀人。”
  “铊,”威纳博先生皱眉道:“我好像从来没听过。”
  “是吗?通常都用来制造老鼠药,有时候也用来医治儿童的癣病。很容易就可以弄到。对了,府上的园艺工具小屋有个角落就塞了一包。”
  “‘我的’园艺工具小屋?听起来好像很不可能。”
  “可是的确有,我们已经拿了一些去化验——”
  威纳博变得有点紧张。
  “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是吗?你是个相当富有的人,对不对?威纳博先生。”
  “那跟我们所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想,国税局最近大概请教过你一些麻烦的问题吧?我是指收入方面。”
  “住在英国,最头痛的事就是纳税制度,所以最近我正在考虑搬到百慕达去。”
  “我想你暂时大概不可能去,威纳博先生。”
  “你是在威胁我?巡官,要是这样——”
  “不,不,威纳博先生,我只是表示一点意见。你要不要听听这个小犯罪集团怎么发挥作用?”
  “反正你已经决心要告诉我了。”
  “这个组织很有规律,财政细节由伯明罕一位被取消律师资格的布莱德利先生安排。有兴趣的顾客先到他办公室谈好条件,也就是说,双方约定好赌注,打赌某人在某一段时间内是不是会死。通常,布莱德利先生对他所预测的事都很有信心。顾客则抱着更大的希望。布莱德利先生赢了之后,对方必须立刻付钱——否则就可能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布莱德利先生的工作就只有一样——打赌,很简单,对不对?”
  “接着,顾客就去拜访‘白马酒店’,塞莎·格雷和她的朋友就演出一幕戏,通常使顾客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现在我要说到这些烟幕背后的简单事实了。”
  “有些妇女受雇给一家消费者调查公司到某些地区做问卷调查:‘你喜欢哪种面包?府上用什么牌子的卫生用品、化妆品?’反正现在一般人已经习惯回答问卷了,所以通常不会反对接受调查。”
  “于是,就剩下最后一个步骤了。简单、大胆,而又成功!这个计划中唯一执行行动的人,也就是想出这一切的创始人,有时候会打扮成大厦门房,有时候是查瓦斯表或者电表的人。无论如何,他身上都会有适当的证件,随时可以拿给别人看。不管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真正的目的都很简单——把借着问卷调查知道被害者所用的某种厂牌东西,换成类似有毒东西。完成工作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在附近出现。”
  “最初几天,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被害者迟早会露出一些生病的症状。虽然找医生来看过,可是却看不出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也许会问病人吃或喝了些什么,但是却不会怀疑病人用了好几年的一般私人用品。”
  “现在,你知道这个计划有多美妙了吧!威纳博先生。唯一知道这个组织的领导人做了些什么事的人——就是那个领导人自己,任何人都没办法泄露他的秘密。”
  “喔,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威纳博先生愉快地问。
  “我们怀疑某个人的时候,总有办法得到确定的答案。”
  “是吗?譬如什么方法?”
  “当然不必完全用到,不过例如照相机就可似。现在有很多精巧的发明,可以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下他的照片。譬如说,我们有几张很好的照片,照的是一名门房,或者查瓦斯表的人。虽然那个人有时候戴假胡子,有时候装上不同的假牙等等,可是还是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了——先是凯瑟琳·柯立根(化名马克·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还有一个叫艾迪斯·冰斯的女人。辨认别人是件很有趣的事,威纳博先生。譬如说,这位奥斯本先生就愿意发誓,十月七日晚上八点左右,他亲眼看到你在巴顿街跟在高曼神父后面。”
  “我的确亲眼看到你!”奥斯本先生俯身向前,兴奋地说:“我形容过你——形容得一点都没错!”
  “也许形容得太正确了,”李俊说:“因为你那天晚上站在你药店门口的时候,并没看到威纳博先生——事实上,你根本就没站在那儿!你跟在神父后面,等他走到西街时,就杀了他……”
  沙乔利·奥斯本先生说:“什么?”
  也许会可笑,不,本来就很可笑!惊愕而下垂的下巴,目瞪口呆的模样……
  “威纳博先生,让我向你介绍沙乔利·奥斯本先生,他本来是派丁顿区巴顿街一位药店老板。要是我告诉你,我们在监视他行动的这段时间中,发现他曾经不智地在府上放园艺工具的小屋中,悄悄放了一包铊盐,你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本来他不知道你的行动不便,所以就诬指你是凶手,非常自得其乐。可是他既顽固又愚笨,所以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犯了错误。”
  “笨?你敢说我笨?要是你知道——要是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我——”
  奥斯本愤怒地颤抖着。
  李俊仔细地打量他,那神情使我想起一个渔翁提到鱼的神情。
  “你不应该有意表现得那么聪明!”他责备道:“要是你就那么静静待在你店里,随我们去做,我也不会到这儿来,依照我的职责提醒你,你所说的任何话都会被记录下来,而且就在这时,奥斯本先生尖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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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李俊,有好几件事我想请教你。”
  正事忙完后,我终于抓着李俊一起坐下,两人面前各摆了一大杯啤酒。
  “不错,伊斯特布鲁克先生,我想你一定觉得很意外。”
  “当然!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威纳博身上,你一点也没暗示过我。”
  “我没办法给你暗示,伊斯特布鲁克先生。这件事本来就很不好办,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多少根据,所以必须靠威纳博先生合作才能完成。我们必须把奥斯本弄得心花怒放,然后忽然攻击他,希望他会崩溃,结果果然有效。”
  “他疯了吗?”
  “我想已经差不多了。本来当然没有,可是后来却发生了一点改变。杀了人之后,一个人往往会觉得自己比别人了不起,像是全能的上帝一样。可是事实上不是,只是一个被人发现的肮脏、卑鄙的东西。等到忽然面对现实时,就再也没办法承担了。会尖叫、吹牛,说自己有多聪明,有多大的本事,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也看到他那个样子,不是吗?”
  我点点头,说:“原来威纳博也参加了你分配的角色,他喜欢跟你合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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