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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酒店-阿加莎

_2 阿加莎(英)
  “喔,她一生了病就怎么样?”
  “最先她很着急,我是说她感冒病倒的时候。她说那样一来,把她的计划都弄乱了,很多约会都必须取消。可是感冒就是感冒,一染上了,就没办法不管它。所以她只好躺在床上,喝茶、吃阿斯匹灵。我问她为什么不看医生,她说没必要,感冒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躺在床上,盖暖和点,又叫我不要靠近她,免得传染上。她好一点的时候,我替她煮了点东西,热汤、吐司、偶而还有点可口的布丁。她的确病倒了,当然,感冒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敢说不会比一般人严重。烧退了之后,才会觉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她也一样。我还记得她坐在炉火旁边对我说:‘真希望人不要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我不喜欢想得太多,不然就会心情不好。’”
  李俊仍然专心看着柯平斯太太,于是她又继续往下说。
  “我借了些杂志给她,不过她好像没办法定下心看。我还记得她有一次说:‘要是事情不如意,最好是根本不知道,你说对不对?’我说:‘是啊,亲爱的。’她又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办法肯定。’我说那没关系,她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正直,很光明磊落,所以我没什么好责备自己的。’我说:‘那当然,亲爱的。’不过老实说,我心里真有点怀疑,她做事的那家公司,帐上不知道有没有动手脚,说不定她也知道一点风声——不过觉得那不是她的事就是了。”
  “有可能。”李俊同意道。
  “反正,她后来又好了——我是说差不多好了,就又回去工作,我叫她再休息一、两天,别那么快就出门。你看,听我的没错吧!她去上班之后,第二天晚上一回来,我就马上看出她又发高烧了,连楼梯都快爬不上去。我跟她说一定要看医生,她就是不肯,病得越来越重,一整天眼睛都没半点精神,脸上烫得像火烧一样,呼吸也好沉重。又过一天晚上,她有气无力地跟我说:‘神父,我要找神父,快……快,不然就太迟了。’不过她不要牧师,只要天主教神父。我一直不知道她是天主教徒,因为她从来也没戴过十字架什么的。”
  但是她手提箱底下确实塞了个十字架,李俊没提这一点,仍然坐着听她说。
  “我看到小迈克在街上,就叫他到圣多明尼各教会去找高曼神父。又打电话给医生和医院,都是记我自己的帐,什么都没跟她说。”
  “神父来的时候,是你带他上楼的?”
  “对,然后就留他们两人在一起。”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这,我现在不大记得了。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既然神父来了,她就不会有事了,想让她振作起来——对了,我现在想起来,我关门的时候听到她提到什么邪恶的事,对了——还有什么马——也许是赛马。我有时候也喜欢小赌一下,不过人家说赛马有很多鬼花样。”
  “邪恶?”李俊觉得非常意外。
  “天主教徒临死之前必须忏悔,对不对?我想就是那么回事。”
  李俊并不怀疑这一点,但是她所用的字眼却刺激了他的想像力。邪恶……
  他想,要是那个知道内情的神父确实是被人跟踪、用棍子蓄意打死的,那么这个字眼就确实有不寻常的意义……
(二)
  另外三名房客确实没什么资料可以提供李俊。有两名房客——一个是银行职员,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在鞋店工作——已经在这儿住了几年了。另一名房客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孩,才搬来不久,在附近一家百货公司上班。他们三人和戴维斯太太都只是点头之交。
  那名告诉警方说她当天晚上在街上看过高曼神父的妇女,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以提供警方。她是天主教徒,在教堂里见过高曼神父。八点差十分的时候,她看到他从本哈特街转进东尼的店里。就只有这些。
  另外一位目击者是在巴顿街转角开药店的奥斯本先生,他倒的确提供了一些线索。
  奥斯本先生身材瘦小,已经迈进中年,前额已经秃圆了,脸孔圆而精明,戴着眼镜。
  “晚安,巡官,请进,请进,麻烦你到柜台后面来好吗?”他拉起旧式柜台上一块活动板,李俊走进去,穿过配药室,里面有个年轻人像职业魔术师一样,穿着白外套,熟练地在处理一瓶瓶的药。再穿过一道拱门,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里有几张摇椅,一张桌子,和一张书桌。
  奥斯本先生神秘兮兮地放下拱门上的帘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同时做手势要李俊坐在另在张椅子上。然后俯身向前,兴奋地眨眨眼睛,说:
  “我碰巧可以帮你们忙。那天晚上并不忙,天气不大好,没什么事做。我请的小姐站在柜台里。我们星期四晚上通常八点才关门。雾越来越大,外面没什么人,我走到门口看看天气,一边想道,雾来得好快,气象报告说对了。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的事,小姐都能处理——客人不外是买点面霜、浴盐之类的。后来,我就看见高曼神父从街那边走过来,当然,我一看到他就认得出是他。这个凶手真是的,杀像他这种好人。‘是高曼神父。’我心里想,他正朝西街那边走,你知道,就是火车站左前方第二个转弯那儿。另外有个男人跟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本来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什么不对劲,可是后面那个人突然——非常突然——停下脚步,就是他经过我门口的时候。我正在奇怪他为什么停下来,忽然发现在他前面不远的高曼神父也慢下脚步。神父并没有完全停下来,只是好像在专心想什么事,想得都快忘了走路。后来神父又继续向前走,那个人也跟了上去——走得相当快。我想——也许那个人认识高曼神父,想赶上他说几句话。”
  “可是事实上,他只是一直跟着他?”
  “现在我相信是的——可是当时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因为雾很大,所以我几乎马上就看不到他们了。”
  “你能不能形容一下那个人?”
  李俊的声音并不肯定,他以为会听到像一般人一样模棱两可的形容,但是奥斯本先生却不同。
  “嗯,我想,”他用一种自满的声音说:“他的个子很高——”
  “很高?有多高?”
  “这——大概至少有五英尺十一英寸到六英尺,不过看起来也许更高,因为他很瘦。削肩、喉结很明显,小礼帽下面留着长头发,鹰钩鼻,很引人注意。我当然没办法说出他眼睛是什么颜色,你知道,我只看到他的侧面。从他走路的样子看来,大概五十岁左右,要是年纪轻一点,走路的样子又不一样了。”
  李俊在脑子里估计了一下门口到街上的距离,又回头看看奥斯本先生,同时在心里怀疑着。他很怀疑……
  像这位药店老板的形容,可能代表一、两种意义。也许是他的想像力太过丰富——他以往听过很多这种例子,多半是从女人那儿听来的。他所形容的凶手长相,只是他心目中凶手应该有的形象,不过这种想像通常包括一些伪造的细节——例如贼溜溜的双眼,甲虫似的眉毛,人猿一样的下颚,还有一些含糊不清的暴行。
  奥斯本先生形容得似乎是个真人,那么这个证人真是百万人当中难得挑出的一个——既能正确详细地说出所见到的人和事,又能不受人左右。
  李俊估计了一下街到门口之间的距离,然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药店主人。
  李俊问道:“如果再看到那个人,你想你会不会认出他?”
  “喔,当然会,”奥斯本先生很自信地说:“我从来不会忘记别人的脸,因为我已经养成习惯了。我一直跟人说,要是有哪个杀妻凶手到我店里买过一小包砒素,我一定能在法庭上认出他。我也一直希望,有一天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
  奥斯本先生悲哀地承认没错。
  “现在更不可能了。”他渴望地说:“我已经把店顶让出去了,价钱相当不错。我打算到伯恩茅斯退休。”
  “这地方看起来不错。”
  “很高级,”奥斯本先生骄傲地说:“我们在这里开店已经将近一百年了,先祖父和先父都经营过这家店,是一种很好的旧式家族企业。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并不这么想,只觉得好单调刻板。我跟很多男孩一样,在舞台上受过挫折,我以为自己会演戏,先父也没有阻止我,只说:‘试试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吧,以后你会发现自己不是亨利·艾文爵士。’他说得可真对!先父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在剧团里待了大概一年半,最后还是回到这个行业。我对这个店觉得很骄傲,我们一直保留一些好药,都是旧式的,但是品质却很好。可是这年头”——他悲哀地摇摇头——“真叫我们做药剂师的人失望。全都是些卫生用品,又没办法不保留,差不多有一半收入都靠这些,面粉、口红、面霜、洗发精什么的一大堆。我自己从来不碰那些,请了位小姐负责。唉,开药店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不过我存了不少钱,店也顶让了一笔好价钱,同时在伯恩茅斯用低价买了一栋漂亮的小平房。”
  他又说:“趁着还能享乐的时候,尽早退休,这是我的座右铭。我有很多嗜好,譬如搜集蝴蝶标本,偶而观察鸟的生活,还有园艺——有很多好书教人怎么开始学习园艺。对了,还有旅行,我也许会参加旅行团出去看看,免得以后后悔没有及时把握人生。”
  李俊站起来。
  “好吧,祝你万事如意。”李俊说:“要是你离开之前,碰巧看到那个人——”
  “我一定马上通知你,李俊先生,那是当然。你尽管相信我,我很高兴这么做。我说过,我对记得别人的长相很有一套。我会随时留意的。真的,相信我,这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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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我从旧维多利亚剧院出来,我的朋友贺米亚·雷可立夫走在我身边。我们刚看完“马克白”一剧。雨下得很大,我们穿过街道,跑向我停车的地方时,贺米亚不公平地说,不管谁到那家剧院去,一定会碰上下雨。
  “就是这样。”
  我表示不同意她的看法,并且说她只记得下雨的时候。我踩离合器的时候,贺米亚又说:“我在葛林德伯恩的时候,运气一向很好,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完美之外还有什么,音乐、鲜花,还有白色的花坛最特别了。”
  我们谈了一会儿葛林德伯恩和那儿的音乐,贺米亚又说:“我们要到都佛去吃早餐吧,对不对?”
  “都佛?真是奇怪的想法。我还以为要去‘幻想园’呢。看完那出满是血腥和忧郁的‘马克白’,应该好好吃喝一顿。莎士比亚老让我想狼吞虎咽一顿。”
  “是啊,华格纳也一样,至于我为什么说要到都佛,是因为你正朝那个方向开车。”
  “这边要绕点路。”我解释道。
  “可是你绕过头了,已经开到旧肯特路来了。”
  我看看四周,不得不承认贺米亚确实像以往一样又说对了。
  “我老是搞不清楚这儿的方向。”我歉然道。
  “是很容易让人弄错,”贺米亚同意道:“都绕着滑铁卢车站。”
  最后,我好不容易才开过西敏寺桥,我们又继续讨论刚才看的“马克白”。
  贺米亚·雷可立夫是位芳龄二十八的美丽女子,她的五官十分典雅完美,一头深栗色的秀发盘在颈后。我妹妹老说她是“马克的女朋友”,可是她那种语气却总是惹我生气。“幻想园”的仆役热烈地欢迎我们,带我们到深红色天鹅绒墙边的一张小桌上。由于服务周到、气氛优美,这儿的生意一向很好,所以桌子隔得相当近。我们坐下时,邻桌客人高兴地跟我们打招呼。大卫·亚丁力是牛津大学的历史学讲师,他介绍了一下同伴,是位梳着流行发型的女孩。那种发型复杂得很,东突一块,西突一角,奇怪的是,梳在她头上却显得很适当。她那对蓝眼睛很大,嘴也老是半开着,她跟大卫所有女朋友一样,笨得很。大卫本身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但是只有跟傻乎乎的女孩子相处,他才能得到休息的机会。
  “这是我的小宝贝芭比,”他介绍道:“这是马克,这是贺米亚。他们都是正正经经的饱学之士,你要多学学,才能赶上人家。我们刚看完‘只是为了开玩笑’,真是太棒了!我想你们一定刚看完莎士比亚或者易卜生的戏吧。”
  “在旧维多利亚剧院看的‘马克白’。”
  “我好喜欢那个戏,”贺米亚说:“灯光很有意思,也没看过安排得那么好的宴会。”
  “喔,那女巫呢?”
  “可怕透了!”贺米亚说:“真的。”大卫也表示同意。“好像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哑剧成分,”他说:“他们都蹦蹦跳跳地,像千面魔王一样。总不能希望一位好仙子穿着闪亮的白衣服,用单调的声音说:你的邪恶力量是不会胜利的。最后,只有马克白才会疯狂。”
  我们全都笑了,可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大卫,却精明地看了我一眼,问道: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那天看的一出哑剧里,有邪神、魔王,对了——也有好仙子。”
  “在什么地方?”
  “喔,在查尔斯的一家咖啡店。”
  “哈,你真是又聪明又时髦,对不对?马克。竟然也会参加查尔斯的社交圈,穿紧身衣的富家女,就在那种地方结交不起眼的男孩。芭比真该到那种地方去,对不对?小鸭鸭。”
  芭比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不喜欢查尔斯,”她辨道:“‘幻想园’比那边好太多太多了!有这么棒的餐点。”
  “很好,芭比,反正你也还不够有钱。再谈谈‘马克白’跟恐怖的女巫的事吧,马克。我知道要是我担任制作的话,会怎么塑造那些女巫的性格。”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卫在剧团中相当活跃。
  “喔,说说看吧。”
  “我会让她们看起来很平凡,只是一些狡猾安静的老太太,就像乡下的女巫一样。”
  “可是这年头根本没有女巫了啊。”芭比瞪着他说。
  “那是因为你住在伦敦,才会这么说。现在英格兰乡下的每个村子里,都还有一个女巫。山上第三栋茅屋里的布莱克老太太,小孩子都不许打扰她,别人也常常送她鸡蛋或者自制的糕点,因为要是你惹火了她,你家的牛就挤不出奶来,洋芋收成也会一塌糊涂,要不然小强尼就会扭伤脚。虽然没有人在口头上说不能得罪布莱克老太太,可是每个人‘心里’全都明白!”
  “你真爱开玩笑。”芭比绷着脸说。
  “不,我不是开玩笑,这是事实,对不对?马克。”
  “可是知识一天天进步,教育也越来越普及,根本没有人会再迷信那些了。”贺米亚用怀疑的口气说。
  “可是乡下就不一样。你说对不对?马克。”
  “你说的也许没错,”我缓缓地说:“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因为我没在乡下住过多久。”
  “我不懂,你怎么能把女巫塑造成平凡的老太太。”贺米亚对大卫说:“她们当然有一种神秘诡异的气氛。”
  “可是你想想看,”大卫说:“这就跟发疯的情形差不多。要是有一个人又吼又叫,全身都是稻草,歪歪倒倒地走来走去,那根本就不可怕。可是我记得有一次替一个在精神病院做事的医生送个口信,我在房间等他的时候,对面有一位看起来很亲切的老太太在喝牛奶。她随便跟我聊聊天气,然后忽然俯身向前对我低声说:“‘埋在火炉后面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你儿子?’”然后她点点头,又说:‘晚上十点十分整,每天都很准时,你要假装没有看到血。’
  “就是她那种煞有其事口气,叫人不寒而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火炉后面‘真的’埋了人?”芭比问。
  大卫没理她,又说:
  “再说那些灵媒,一下精神恍惚,一下在黑黝黝的房间里又敲又打的,最后坐起来拍拍脑袋再回家吃一顿有鱼、有洋芋的晚餐,看起来就是很平常、很愉快的女人。”
  “这么说,你认为女巫只是几个有预知力的苏格兰老太太,悄悄运用她们的巫术,绕着一口大锅子念咒,召唤一些鬼魂,可是表面看来却和平常人一样罗?噢——这倒是满吸引人的点子。”
  “但愿你能找到替你演这种角色的演员。”贺米亚冷冷地说。
  “你说得对,”大卫承认道:“只要剧本上有一点疯狂的暗示,演员马上就会很卖力的演出,要是有暴毙的情形也一样。可是没有哪个演员能安安静静地倒下去死掉,一定要咆哮、跌倒、翻眼睛、喘气、捧着心脏、抱着头,很夸张地演出才过瘾似的。说到表演,你觉得费尔丁的‘马克白’怎么样?批评家对他有很多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梦游之后那一幕跟医生在一起的戏好可怕,”贺米亚说:“‘你不能帮助一个有病的脑子吗?’他让我发现一件以前从来没想到的事——他真的是在命令医生杀她,可是他又的确爱他太太。他把畏惧和爱之间的挣扎完全表现出来了。‘随后你也应该死了。’是我所听过的最沉痛的话。”
  “要是莎士比亚看到他的剧本被人这么演,也许会觉得很意外。”我冷冷地说。
  “我想,波贝吉公司已经减少了很多他原著的精神。”大卫说。
  贺米亚喃喃说:“演出者永远有办法让作者觉得意外。”
  “莎士比亚的剧本不是一个什么叫培根的人写的吧?”芭比问。
  “那种理论已经过时了,”大卫亲切地对她说:“‘你’对培根还知道些什么?”
  “他发明火药。”芭比得意地说。
  大卫看看我们,然后说:
  “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爱这个女孩了吧?她知道的事老是很出人意料。亲爱的,是法兰西斯,不是罗杰。”
  “我觉得费尔丁扮演第三个凶手很有意思。以前没有这种例子?”贺米亚问。
  “我想有,”大卫说:“那时候多方便啊,只要想除掉一个人,随时可以找到替你动手的凶手。要是现在还能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可是还有啊,”贺米亚辨道:“那些地痞流氓什么的,像芝加哥就有。”
  “喔,”大卫说:“我指的不是那种人,我是说一般人想除掉某个人——例如生意上的劲敌、老不死的有钱姑姑等等。要是现代人能打一通电话,说:‘麻烦派两名杀手来好吗?’那该有多方便。”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可是如果真的想那么做,也有办法,对不对?”芭比说。
  我们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办法,宝贝?”大卫问。
  “喔,我是说,也有人办得到……像你说的,跟我们差不多的普通人。不过我猜费用很贵。”
  芭比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看来天真无邪,双唇也微启着。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大卫好奇发问。
  芭比似乎很困惑。
  “喔——我想——我弄错了。我指的是‘白马’那种事。”
  “白‘马’?什么样的白马?”
  芭比红着脸,垂下眼睛。
  “我好傻,我——只是听别人说过——不过我完全弄错了。”
  “来,吃点布丁。”大卫体贴地说。
(二)
  每个人大概都有过一种奇怪的经验,就是听到一件事之后,往往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又碰到一次。我这回就是。
  第二天早上,电话响了,我过去接。
  “福来斯曼七三八四一。”
  电话那头传来像是喘息的声音,对方上气不接下气,但却很坚定地说:
  “我想过了,我会去!”
  我迅速动动脑筋。
  “太棒了,”我一边拖延时间道;“噢你——是——”
  “毕竟,”那声音说:“总不会被雷击中两次吧!”
  “你肯定没打错电话吗?”
  “当然,你是马克·伊斯特布鲁克,不是吗?”
  “对了!”我说:“你是奥立佛太太。”
  “喔,”那个声音说:“原来你刚才不知道我是谁啊?我根本没想到。我说的是罗妲的园游会,如果她希望我去,我就去。”
  “你真是太好了,他们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不会有宴会吧?”奥立佛太太问。
  她又说:
  “你也知道,那些人明明看到我在喝姜酒或者蕃茄汁,没有在写作,偏偏还要问我‘现在有没有在写作?’又说他们喜欢我的书,这话当然很讨人喜欢,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要是我说:‘我很高兴。’听起来就像‘很高兴认识你’一样陈腔滥调。嗯,事实当然没错。你想他们不会要我到‘粉红马’去喝点东西吧?”
  “‘粉红马’?”
  “是啊,白马,我是指酒店。我对酒店实在很没办法,我可以勉强喝点啤酒,可是会觉得很难过。”
  “你说的‘白马’到底是指什么?”
  “有一家叫‘白马’的酒店,对不对?或者是‘粉红马’,不过也许是在别的地方,只是自己胡思乱想。我有时候真会乱想。”
  “鹦鹉怎么了?”我问。
  “鹦鹉?”奥立佛太太似乎十分迷惑。
  “还有蟋蟀。”
  “说真的,”奥立佛太太威严地说:“我看一定是弄昏头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还在想这二度听到的“白马”时,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索马斯·怀特律师,他告诉我,我教母海吉斯——杜博夫人在遗瞩中,准许我从她的藏画中挑选三幅。
  “当然,没什么特别值钱的名画,”索马斯·怀特先生用十分忧郁的声音说:“不过据我所知,你曾经表示过欣赏死者所收藏的一些画。”
  “她有几张很好的印度风景水彩画,”我说:“我想你一定写信通知过我,可惜我忘了这回事。”
  “不错,”索马斯·怀特先生说:“可是遗嘱各条款已经开始实施,执行委员也在安排出售她在伦敦的屋子,要是你最近能抽空到爱拉斯米尔广场来一趟——”
  “我现在就来。”我说。
  看来,这不是个适合工作的早晨。
(三)
  我把挑选出的三幅水彩画夹在腋下,离开爱拉斯米尔广场四十九号,几乎立刻撞上一个正要进门的人。我们彼此道歉之后,我正要叫计程车,忽然想起什么,马上转身问对方:“嗨——你不是柯立根吗?”
  “是啊——你——对了——你是马克·伊斯特布鲁克!”
  以往念牛津大学的时候,吉姆·柯立根和我一直是朋友,可是我们到现在至少有十五年左右没有见面了。
  “我知道你很面熟,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柯立根说:
  “我经常看到你的文章,很喜欢看。”
  “你最近怎么样?是不是真像你所希望的从事研究工作?”
  柯立根叹口气。
  “很难,太花钱了——除非能找到一个听话的百万富翁,或者意见不多的基金会。”
  “肝蛭,对不对?”
  “你的记性真好!不,我已经放弃肝蛭了,我目前最有兴趣的是一种跟脾脏有关的腺体,你一定没听过。表面上看来,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口气带着科学家的研究热忱。
  “那还研究它做什么?”
  “喔,”柯立根有点歉然地说:“我认为这种腺体会影响人的行为。粗浅点说,就跟你车子煞车的时候少不了一种液体一样。没有那种液体,煞车就不灵光。人体也一样,要是这种腺体分泌不够,就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使人犯罪。”
  我吹了声口哨。
  “那么‘原罪’的理论怎么办呢?”
  “是啊,”柯立根说:“牧师不会欢迎我的理论,对不对?老实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对这种理论有兴趣,真是不幸。所以我现在还在警方担任法医。也挺有意思的,可以看到不少犯罪型态。不说了,免得你不耐烦——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可以啊!可是你不是要去那儿吗?”我朝柯立根身后的屋子点点头。
  “也不是,”柯立根说:“我只是想法碰碰运气。”
  “那里只有一名管理员,没别的人了。”
  “我想也是,不过我希望能知道一点已故的海吉斯—杜博女士的事。”
  “我一定比那个管理员知道得多,因为她是我教母。”
  “真的?那我运气太好了。我们上哪儿吃午饭,郎地斯方场有个小饭店,不算豪华,可是有一种特别的海鲜汤特棒。”
  我们在那家小餐厅坐定之后,一名脸色苍白、穿着法国水手裤的男孩,端来一锅热气腾腾的汤。
  “太棒了,”我一边品尝一边说:“好了,柯立根,你想知道些什么?顺便告诉我,为什么?”
  “说起原因,话就长了,”我的朋友说:“先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老太太。”
  我想了想,答道:
  “她是个旧式妇女,是某个小岛已故总督的遗孀,有钱,也喜欢过舒服日子,冬天就到国外的避暑胜地去。她的屋子很大,有很多维多利亚式的家具,也有各种好坏不一的维多利亚式银器。她自己没孩子,只养了一对教养得很好的狮子狗,爱得不得了。她是个顽固的保守主义者,心地很好,可是很专制,老是要坚持她自己的意见。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柯立根说:“就你所知,她有没有可能受人敲诈过?”
  “敲诈?”我很意外地问:“我觉得太不可能了,到底怎么回事?”
  就这样,我第一次听到高曼神父遇害的故事。
  我放下汤匙,问道:
  “你有那份名单吗?”
  “不是正本,是我抄的,在这儿。”
  我接过他从口袋拿出的那张纸,念了起来:
  “巴金逊?我认识两个姓巴金逊的人,一个叫亚瑟,在海军服务,还有一个叫亨利的,在政府某单位做事。奥玛拉——我知道一位奥玛拉少校。山得福,我少年时期有位老牧师姓山得福。塔克顿——”我迟疑了一下,“塔克顿……不会是唐玛西娜·塔克顿吧?”
  柯立根好奇地看着我。
  “就我所知,有可能,她是谁?干什么的?”
  “现在她什么事都不做了,大概一个礼拜以前,她的讣告在报上登过。”
  “那也没什么用了。”
  我继续看名单:
  “萧……我认识一位姓萧的牙医,还有杰若米·萧,……德拉芳丹——我最近听过这个姓氏,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柯立根?会不会是说你?”
  “但愿不是,我觉得上了这张黑名单好像不是好事。”
  “也许吧,你怎么会想到跟敲诈有关呢?”
  “要是我没记错,这是李俊巡官的看法,看起来好像也很可能。不过也有很多其他可能,譬如说是走私麻药的人或者密探之类的,我们现在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有一点绝对不会错,这份名单非常重要,对方甚至不惜用谋杀来获得这份名单。”
  我好奇地问:“你一向对你工作、对警方的意义都这么有兴趣吗?”
  “谈不上。我有兴趣的是犯罪的个性、背景、生活环境,尤其是腺体方面的健康情形!”
  “那你为什么对这份名单那么感兴趣呢?”
  “天知道!”柯立根缓缓地说:“也许是因为看见我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吧。姓柯立根的有救了!一个姓柯立根的就可以救其他姓柯立根的人了。”
  “救?这么说,你认定了名单上这些人都是被害者,而不是犯人了?可是不是两者都有可能吗?”
  “说得对极了,奇怪的是,我竟然这么肯定,也许只是第六感,也许是因为跟高曼神父有关。我很少碰到他,可是他是好人,会众都很敬爱他。他是那种坚强好斗的人,我忘不了他把这份名单看得那么重要……”
  “警方还没找出线索吗?”
  “有,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必须调查许多事,还要查那天晚上找神父去的那个女人的背景。”
  “她是谁?”
  “显然没什么神秘——一个寡妇。我们猜想她丈夫也许跟赛马有关,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她在一家小公司做事,调查消费情形,没什么不对劲。那家公司的信誉还不错,对她的了解不深。她是从英格兰北方来的——兰开夏。她只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私人东西太少了。”
  我耸耸肩。
  “我想很多人都这样,只是我们不知道。这是个寂寞的世界。”
  “说得对。”
  “总而言之,你决定插手就是了?”
  “只是随便打听一点消息。海吉斯—杜博这个名字不常见,我想我也许能找出一点有关这位女士的资料——”他没把这句话说完,“可是从你刚才告诉我的话,好像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既不像走私麻药的人,也不像是密探,”我向他保证道:“她一直过着很心安理得的生活,没什么好让人敲诈的,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在什么名单上。她的珠宝在银行保管,所以强盗也不会对她下手。”
  “你还认识其他姓海吉斯—杜博的人吗?譬如她的儿子?”
  “她没有子女,不过有一个侄儿和一个侄女,但是不同姓。她丈夫是独子。”
  柯立根随口说我帮了不少忙,然后看看表,愉快地说他该去接一个人,于是我们就分手了。
  一直到回到家里,我还在想这件事,始终没办法定下心来做事,最后一时冲动,打了电话给大卫·亚丁力。
  “大卫吗?我是马克。那天晚上你带的那个叫芭比的女孩,本名叫什么?”
  “怎么?想追我的马子?”大卫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反正你女朋友多的是,”我顶他道:“放弃一个也无所谓。”
  “老兄,你不是已经有一个大包袱了吗?我还以为你跟她已经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这是个惹人嫌恶的名词,但是我想,我跟贺米亚的关系的确这样。可是我为什么觉得有点沮丧呢?我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我们有一天会结婚……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我喜欢她。我们有很多相同之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讨厌。我几乎可以看到我们的未来:贺米亚和我一起去欣赏高尚的戏剧,我们讨论艺术、音乐,不错,贺米亚是个无懈可击的伴侣。
  但是我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些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感到震惊不已。
  “睡着啦?”大卫问。
  “当然没有。老实说,我发觉你那个叫芭比的朋友很能让人充充电。”
  “说得好,不错,她的名字叫芭密拉·史特林,在美菲尔区一家人造花店做事。”
  他把地址告诉我。
  “带她出去好好散散心,”他用长辈似的亲切口吻说:“你会觉得轻松不少。那个女孩什么都不懂——真的是脑袋空空如也。你说什么,她都相信。所以别太沉醉在幻想里。”
  他挂断了电话。
(四)
  我略带不安地闯进“花房有限公司”,一阵过于浓郁的桅子花香,呛得我几乎忍不住倒退几步。里面有几个穿着浅绿色制服的女孩,看起来个个都像是芭比。最后,我好不容易才认出她来。她正有点困难地拼着一个地址。写完地址,她在找换零钱给客人付的五镑钞票时,又出了点差错。
  等她一空下来,我立刻喊住她。
  “我们前几天晚上见过——你跟大卫·亚丁力在一起的时候。”我提醒她道。
  “喔!对了!”芭比亲切地说,眼睛却含糊地从我头上望过去。
  “我想请问一点事,”我忽然觉得一阵不安:“也许我该先买点花?”
  她就像部按对了钮的自动化机器,马上答道:“我们有很多今天刚送来的可爱玫瑰,”
  “就这些黄玫瑰好了,”别的地方也有些玫瑰,“多少钱?”
  “非常便宜,”芭比用甜美醉人的声音说:“一朵只要五先令。”
  我咽咽口水,要了六朵。
  “要不要这些特别好的叶子衬托一下?”
  我怀疑地看着那些就快枯黄的叶子,却另外挑了些嫩的芦荀叶,但是这么一来,芭比对我的评价似乎低了些。
  芭比略带笨拙地把芦荀叶片包在玫瑰花四周时,我又重新拾起话题:“我想请教你一件事;那天晚上,你好像提到一个叫‘白马’的东西。”
  芭比似乎大吃一惊,把花束整个掉在地上。
  “能不能再告诉我详细点?”
  芭比站直身子问道:
  “你说什么?”
  “我想请问你关于‘白马’的事。”
  “白色的马?你指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你不是提到过吗?”
  “我相信自己从来没说过那种事,也没听过那种事。”
  “一定有人告诉过你,是谁?”
  芭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板也不许我们跟客人谈天。”她把帐单放在我面前说:“对不起,一共三十五先令。”我给她两镑,她塞了六先令到我手里立刻转身招呼另外一个客人。
  我发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缓缓走出去。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她算错了价钱(芦荀叶是七先令六),也找了太多零钱给我。她之所以会算错,显然是因为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
  我又想起那个可爱的脸孔和蓝色的大眼睛,那对大眼睛里藏着些东西。
  “害怕!”我自语道:“吓坏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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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
  “想想看,”奥立佛太太说:“总算了了一件事,也没发生任何不愉快,真叫人觉得轻松。”
  的确是叫人轻松的一刻,罗妲的园游会像所有园游会一样过去了。大清早,天气本来很不好,大家都很担心,后来总算还差强人意。前前后后也在细节上发生过一些争执,总算也一一解决了。
  也不容易,天黑了,谷仓里还有人在表演舞蹈,另外也安排了烟火,但是主持人都很疲倦了,一起回到屋里,吃顿简单的晚餐。大家边吃边聊,不过每个人都顾着说自己的,没时间去注意别人说些什么。
  “今年的成绩一定比去年可观。”罗妲愉快地说。
  “我觉得麦可·布兰特居然会连着三年都发现藏宝,真是奇怪,”孩子们的苏格兰籍保姆兼教师马可立斯特小姐说:
  “不知道他是不是事先就得到情报?”
  “布鲁克班克女士赢了那头猪,”罗妲说:“我看她并不想要,好像很尴尬的样子。”
  这群人包括我堂妹罗妲,她丈夫戴斯巴上校,马克立斯特小姐、一位叫金乔的红发小姐、奥立佛太太、还有凯尔伯·凯索普牧师夫妇。牧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可爱学者,他最大的嗜好,就是适时引经据典。这种习惯虽然常会令人觉得尴尬,也会使谈话告一段落,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
  “何瑞斯说过……”他微笑地看看一桌的人。
  “我觉得何斯福太太在那瓶香槟上动了手脚,”金乔若有所思地说:“她侄儿得到那瓶酒。”
  凯索普太太是个让人紧张的女人,她用那双美目打量了奥立佛太太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希望园游会发生什么事?”
  “喔,譬如谋杀什么的。”
  凯索普太太似乎很有兴趣。
  “喔?为什么会发生?”
  “没什么理由,也很不可能。可是我上次参加的园游会就发生过谋杀案。”
  “我懂了,所以你觉得很不安。”
  “对,非常不安。”
  牧师又从拉丁文换成希腊文。
  稍顿之后,马克立斯特小姐又谈到怀疑抽签出售活鸭有搞鬼的可能。
  “‘皇家武器’的老鲁格送了售酒摊位十二打啤酒,可真大方。”戴斯巴说。
  “‘皇家武器’?”我尖声问。
  “是本地一家酒店,亲爱的。”罗妲说。
  “这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家酒店?叫——白马的,是你说的,对不对?”我问奥立佛太太。
  但是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有人掉头看我,但是表情含糊而没有兴趣。
  “白马不是酒店,”罗妲说:“我是说现在已经不是了。”
  “本来是个酒店,”戴斯巴说:“我想是十六世纪左右的事了。现在它只是一间普通民房,我一直觉得该改改名字。”
  “不,”金乔说:“要是改名字叫什么‘路边居’、‘美景阁’之类的,就太可笑了。我觉得叫‘白马’很好,而且屋子里还有一块可爱的酒店旧招牌,她们把它挂在大厅里。”
  “你指的是谁?”我问。
  “屋子是塞莎·格雷的,”罗妲说:“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看到她?个子很高,短头发是灰色的。”
  “她很神秘,”戴斯巴说:“会招魂术和巫术什么的。不一定完全是妖术,不过反正是那种事就是了。”
  金乔忽然一阵大笑,然后又歉然地说:
  “对不起,我只是忽然想起格雷小姐走上黑天鹅绒祭坛,扮演巫婆的样子。”
  “金乔!”罗妲说:“别在牧师面前胡说!”
  “对不起,凯索普先生。”
  “没关系,”牧师微笑道:“古人说——”接着,他念了一段希腊文。
  大家恭敬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又旧话重提。
  “我还是想知道你说的‘她们’是什么人?除了格雷小姐还有谁?”
  “喔,有一个叫西碧儿·史丹福狄斯的朋友跟她住在一起,我想,她大概是灵媒,你一定在附近见过她,身上戴了一大堆护符、念珠什么的——有时候还穿印度女人那种裹身长布,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去过印度——”
  “还有贝拉,是她们的厨师,”凯索普太太说:“也是个女巫,从小邓宁村来的。她在那边是很有名的女巫,是家传的,她母亲也是女巫。”
  她的口气很自然。“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也相信巫术,凯索普太太。”我说。
  “那当然!又没什么神秘的,都是很自然的事。只是一个人继承了父母的资产,小孩子不敢去逗你的猫,邻居也不时会送自制的点心或者果酱给你。”
  我怀疑地看着她,她却像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西碧儿今天帮我们忙替人算命,”罗妲说:“她坐在绿帐篷里,我相信她对这方面很内行。”
  “她今天替我算得命很好,”金乔说:“说我要钱随时都有,会有一个从国外来的英俊陌生人追求我,以后我会嫁两个丈夫,生六个孩子,真是很大方。”
  “我看到寇蒂斯家的女孩出来的时候,格格笑个不停。”罗妲说:“后来,她对她的男朋友却很害羞,叫他别以为自己就嫁定他了。”
  “可怜的汤姆,”她丈夫说:“他有没有回嘴呢?”
  “有啊!他说:‘我不会告诉你她答应我什么,也许你会不高兴,我的女孩!’”
  “说得好。”
  “巴克老太太嘴上倒是很刻薄,”金乔笑着说:“只说:‘都是胡说八道,你们两个人可别相信。’可是柯立普老太太却尖声插嘴道:‘莉茜,你跟我一样清楚,史丹福狄斯小姐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格雷小姐也知道哪一天有人会死,而且从来没说错过!有时候真叫人起鸡皮疙瘩。’巴克太太说:‘死——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天赋。’柯立普太太说:‘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得罪她们三个人当中任何一个就是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真希望见见她们!”奥立佛太太渴望地说。
  “我们明天带你去,”戴斯巴上校应允道:“那间老酒店的确值得看看,她们把它弄得很舒服,可是却没有破坏原来的特性。”
  “我明天早上打电话给塞莎。”罗妲说。
  我必须承认,我上床的时候心里真有点泄气。
  “白马”在我心头一直代表一种不可知的邪恶事物,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除非还有另外一个“白马”……
  我一直胡思乱想到入睡。
(二)
  第二天是周日,我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觉得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心情。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帐篷凌乱地在潮湿的微风中下垂摇摆着,等着人去收拾。星期一,我们都得着手整理收拾,可是罗妲明智地决定,今天大家都尽可能出去轻松轻松。
  我们都到教堂去,恭敬地聆听凯索普牧师讲述有关以赛亚书的一段教义。
  “待会儿我们跟威纳博先生一起吃午餐,”罗妲告诉我:“你一定会喜欢他,马克,他实在很有意思,什么地方都去过,什么事都做过,知道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三年以前,他买下普莱斯大宅,在整修方面一定花了不少钱。他得了小儿麻痹症,必须靠轮椅行动,我想他一定觉得很难过,因为他实在很喜欢旅行。当然,他有很丰富的财源,而且他家里满是最豪华的东西。我想他现在最大的兴趣就是到拍卖场去买东西。”
  普莱斯大宅只几里远,我们开车抵达的时候,主人推动着轮椅到大厅来迎接我们。
  “欢迎你们大家来,”他诚恳地说:“昨天忙了一天,一定累坏了。办得太成功了,罗妲。”
  威纳博先生大概五十岁左右,脸孔瘦削得像老鹰一样,鹰钩鼻骄傲地挺立着。他穿着一件略带古典气息的上衣。
  罗妲替大家介绍一下。
  “我昨天看到过这位女士,”他说:“我买了六本她亲笔签名的书,准备当圣诞礼物。你写得真是太棒了,奥立佛太太,一定要再继续写下去,让我们有更多东西看。”他对金乔微笑道:“你差点让我得到一只活鸭,小姐。”然后又转身对我说:“我很喜欢你上个月在‘评论月刊’上那篇文章。”
  “真感谢你参加我们的园游会,威纳博先生。”罗妲说:“你送了那么大金额的支票给我们,还以为你不能亲自来了呢。”
  “喔,我很喜欢园游会,英国乡下生活就是少不了它,对不对?最后我抱着一个投环游戏得来的恐怖塑胶娃娃回家,又听咱们的西碧儿替我预言了很美妙、可惜不真实的远景。对了,西碧儿戴了有金丝的头巾,身上还串了大概有一吨重的假埃及念珠。”
  “西碧儿这个好家伙,”戴斯巴上校说:“我们今天要跟塞莎一起喝下午茶,她那个地方很有意思。”
  “白马?是啊,我倒希望那地方还是个酒店。我一直觉得那地方有一段神秘而且不寻常的邪恶历史,不可能是走私,这里离海不够近。也许是绿林大盗休息的地方吧?说不定有些有钱的旅客在那里过了一夜,就永远从人世消失了。反正,让它变成三位老小姐的住宅,就觉得什么味道都没了。”
  “喔——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她们!”罗妲大声说:“也许像西碧儿那样老是穿印度裹身布、戴着护符,又老说看到别人头上有什么云气,的确有点可笑。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塞莎真的有点让人害怕吗?她好像知道人家脑子里想些什么。虽然她自己不说她有预知力——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还有贝拉,年纪还不大,就已经替两个丈夫送过葬了。”戴斯巴上校说。
  “我诚心希望她原谅我。”威纳博先生笑着说。
  “照邻居的说法,”戴斯巴上校说:“要是有谁惹她不高兴,她只要看看那个人,那个人就会慢慢生病死掉。”
  “当然,我忘了,她是巫婆吧?”
  “凯索普太太是这么说。”
  “巫术是很有意思的事,”威纳博先生若有所思地说:“全世界都有不同形式的巫术。我记得在东非的时候——”
  他的谈话很生动有趣,谈到非洲的术士,婆罗洲的神■,并且答应午饭后给我们看些西非男巫的面具。
  “这栋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有。”罗妲笑道。
  “喔,”——主人耸耸肩说:“要是没办法走出去看每样东西,只好把每样东西送到家里来让自己欣赏了。”
  只有这一刻,他的声音中似乎突然带着一种幸酸,他迅速瞄了一眼自己瘫痪的双腿。
  “世界上包罗万象,新奇的东西太多了,”他说:“我想知道、想看的事情太多了!喔,我想我这一生过得还不算太糟,就连现在,生活还是有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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