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过量死亡-阿加莎

_2 阿加莎(英)
  “当然有啦。首当其冲就得算赤色份子了。正是布伦特和他的集团在背后支撑着当今政府。美其名曰保守的财政。所以只要今天上午有任何对他图谋不轨的可能,上头就会要求进行彻底的调查。”
  波洛点点头。
  “这正是我隐隐约约猜到的。我的感觉正是”——他意味深长地挥舞着双手——“这里边似乎——出了点差错。按理被杀的是——应该是——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或者,这可能只是一个开端——某种大规模行动的开端?我闻到——我闻到——”,他用鼻子嗅着空气,“——这桩买卖背后巨大的铜臭味!”
  杰普说道:“你感觉太好了点吧?”
  “我认为那位ce pauvre(法语:可怜)的莫利在这场游戏里只是个牺牲品。也许他知道什么——也许他告诉了布伦特什么——或者他们害怕他会告诉布伦特什么——”
  他停住了口,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又回来了。
  “赖利先生正忙着给一位病人拔牙”,她说,“大概十分钟以后能完,这样可以吗?”
  杰普回答说当然可以。同时,他又说还想再跟听差阿尔弗雷德谈谈。
  阿尔弗雷德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而发生的一切可能招致的责备又使他有一种病态的恐惧!他在莫利先生这儿刚干了两周,而这两周里他不断地犯各式各样的差错。无休止的责怪泄尽了他所有的自信。
  “可能他是比平时要好发火一点”,阿尔弗雷德回答着询问,“但我再不记得什么了,我从没想到他会走绝路。”
  波洛插话了。
  “凡是你能记起的今天上午的所有情况”,他说,“你都得告诉我们。你是位非常重要的证人,你的回忆会对我们大大有用的。”
  阿尔弗雷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胸脯也挺了起来。他已经大致向杰普描述过上午发生的事了。现在他打算再发挥一番。他沉浸在一种受重用的陶醉之中。
  “我弯(完)全可以告诉您”,他说,“既然您问到我了。”
  “请先谈谈今天上午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吗?”
  阿尔弗雷德想了一阵,颇有些失望地回答:“说起来还真没有。弯(完)全跟平常一样。”
  “有陌生人到这儿来吗?”
  “没有,先生。”
  “病人里边也没有吗?”
  “我不知道您说病人里边是什么意思。来的病人都是有预约的,如果您是指这个的话。他们都登在本子上的。”
  杰普在一旁大点其头。
  波洛问道:“有人能从外边直接进来吗?”
  “不可能。他们没有钥匙,知道吗?”
  “但出去就容易了,是吧?”
  “是的,只要拧动把手,走出去,再把身后的门带上就行了。我要说,他们一般都是这么做的。经常是我用电梯接下一个病人上楼的时候,他们自己就沿着楼梯走下去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现在请你把今天来的人从第一个开始挨个给我们谈谈。要是记不清名字的话,就描述一下他们的相貌。”
  阿尔弗雷德沉思片刻,然后开始讲起来:“先来的是带着小姑娘的太太,她是找赖利先生的,还有一个索欧普或别的什么名儿的太太,是找莫利先生的。”
  波洛说道:“完全正确,接着说。”
  “后来又来了位老太太——她穿着华贵,是坐戴姆勒汽车来的。她走的时候,进来了一位高个子军人,紧接着,您就来了”。他朝波洛点点头。
  “对。”
  “后来那美国人来了——”
  杰普警觉地问:“美国人?”
  “是的,先生。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准是个美国佬——从他说话的调调儿就能听出来。他来得挺早的,但到十一点半还没按预约接待他——而他自己也没守约。”
  杰普敏感地发问:“怎么回事?”
  “责任不在他。赖利先生的蜂鸣器十一点半响的时候——实际上还迟一点,大概是差二十分到十二点才响的——我去请他,可他已经不在了。一定是因为害怕走掉了”,他很内行地加了一句,“他们有时候就这样。”
  波洛问道:“这么说,他一定是在我之后不久离开的了?”
  “没错,先生。我把坐罗尔斯汽车来的那位大人物送上去之后您才走的。啊——那车可真漂亮啊——布伦特先生的那辆车。我下来送您出去,这时来了一位女士。她是塞姆伯里西尔小姐,或者叫别的什么名儿的——后来,哦——对了,事实上,我跑到厨房去吃了点东西,我还在下面厨房的时候就听见有蜂鸣器响了——是赖利先生的——我赶紧上来,就跟我刚才说过的那样,那位美国先生已经走了。我去告诉了赖利先生,他还是老样子,骂了几句了事。”
  波洛道:“接着讲。”
  “让我想想,后来又怎么了呢?哦,对了,莫利先生的蜂鸣器响了,该给西儿小姐看病了,当我领着这个叫这么个弄不清爽的名字的小姐坐电梯上去的时候,那大人物下楼离开了。然后我又下来,这时候来了两位先生——一位是个小个子,嗓门尖尖怪怪的——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是来找赖利先生的,另一位是个胖胖的外国人,他是莫利先生的病人。
  “西尔小姐没用多少时间——不超过一刻钟。我送她出去,又把那外国先生送到楼上。另外一位先生刚来我就把他带到赖利先生那儿了。”
  杰普问:“你没送安伯里奥兹,那位外国先生离开吗?”
  “没有,先生。我该说没有。他一定是自己走了。这两位先生都不是我送出去的。”
  “十二点以后你在哪儿?”
  “我总是坐在电梯里,先生,等着门铃或是哪个蜂鸣器响。”
  波洛说:“也许你还在看书?”
  阿尔弗雷德的脸又红了。
  “那又没什么坏处,先生。反正我没有别的事儿好干。”
  “有道理。你读的是什么书呢?”
  “《死亡发生在11点45分》,先生。那是本美国侦探小说。先生,那简直是瞎编!全是讲警察的。”
  波洛微微一笑。他说:“你坐在那儿听得见前门关上的声音吗?”
  “您是说有人出去吗?我想我听不见,先生。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注意到!您知道的,电梯在厅房的最里边,还拐了个弯。门铃就装在它后面,蜂鸣器也是。所以这两样是不会漏掉的。”
  波洛点点头,杰普接着问:“后来又怎么样了?”
  阿尔弗雷德皱着眉,使劲在想。
  “再就只有最后一位小姐,希尔迪小姐了。我等着莫利先生发信号,可一直没响动,到一点钟,那位等着的小姐就发起火来了。”
  “这以前你没上去看看莫利先生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阿尔弗雷德断然地摇头。
  “没有,先生。我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前边那位先生说不定还在上面呢。我必须得等他发信号。当然,要是我知道莫利先生要走绝路的话——”
  阿尔弗雷德病态地摇着头。
  波洛问:“通常蜂鸣器是在病人下来之前,还是之后响?”
  “要看情况,一般来说,如果病人要走下楼来,那么蜂鸣器就会先响。如果他们要了电梯,那就可能在我带他们下来的时候响。但是这也不一定。有时莫利先生在发信号接待下一个病人之前要歇几分钟。如果很忙的话,病人一出屋他就会按信号了。”
  “我明白了——”,波洛停了一下又问,“你对莫利先生的自杀感到吃惊吗,阿尔弗雷德?”
  “我简直一下子头都懵了。在我看来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走这条路——噢!”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一下子鼓得又圆又大,“呃——这个——他该不是给人杀死的吧,啊?”
  波洛抢在杰普插话之前继续下去。
  “如果是的,你就不会这么吃惊了吗?”
  “哦,我不知道,先生。我真不知道。我看不出谁会要杀莫利先生。他是——呃,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先生。他真是给谋杀的吗,先生?”
  波洛沉重地说:“我们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所以我才对你说你是个非常重要的证人,还要你务必尽力回忆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一切。”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番话,阿尔弗雷德紧皱双眉,使劲地在回想。
  “我再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了,先生。真的想不起了。”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很沮丧。
  “很不错了,阿尔弗雷德。你是不是能够肯定今天上午除了病人以外再没有别的人进过这所房子?”
  “没有生人,先生。只有内维尔小姐的那位年轻人来过——没找着她他很不高兴。”
  杰普敏感地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十二点刚过不久。我告诉他内维尔小姐今天不来上班的时候他显得很生气,他还说他要等着见莫利先生。我跟他说莫利先生一直要忙到吃午饭,但他说没关系,他可以等。”
  波洛问:“他等了吗?”
  阿尔弗雷德的眼里闪过吃惊的神情。他说:“噢——我根本没想过这茬儿!他进了候诊室,但后来又不在那儿了。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下次再来吧。”
  阿尔弗雷德出去以后,杰普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跟这家伙谈到谋杀明智吗?”
  波洛耸耸肩。
  “我觉得是这样——是的。在刺激之下,他才会把一切可能看见或听见的的东西都回想起来,而且他还会加倍留意这儿所有的事态发展。”
  “但是,我们可不希望这件事很快就给传得满城风雨的。”
  “Mon cher(法语:我亲爱的),不会的。阿尔弗雷德爱读侦探小说——阿尔弗雷德迷恋着犯罪。不论阿尔弗雷德无意中说出什么都可以归咎于他那病态的犯罪狂想。”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波洛。现在还是让我们来听听赖利说些什么吧。”
  赖利先生的手术室和办公室在一楼,跟楼上的一样大小,区别只是光线暗些,来的病人少些。
  莫利先生的合伙人是个高个子、黑皮肤的年轻人,一绺头发不整齐地耷拉在他的额前。他的嗓音颇有魅力,目光也挺机灵。
  “我们希望,赖利先生”,杰普做了自我介绍之后说,“您能帮助我们弄清这次事件的一些情况。”
  “那您就错了,因为我帮不了你们”,对方答道,“应该这么说——亨利莫利是最不会自杀的人。我可能会——但他不会。”
  “您为什么可能会呢?”
  “因为我有数不清的烦恼”,他说,“比如,缺钱花就是一个!我从来做不到收支平衡。而莫利是个精细人,你们会发现他从来没有欠过债,他不会有经济上的麻烦,这我可以肯定。”
  “风流韵事呢?”杰普提示道。
  “您是说莫利吗?他根本就没有生活乐趣,完全受他姐姐的支配,这可怜的人。”
  杰普开始询问赖利这天上午看的病人的详细情况。
  “噢,我认为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人。小贝蒂希恩,她是个好姑娘——她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是由我看牙的。阿伯克隆比上校也是我的老病人。”
  “霍华德雷克斯先生呢?”杰普问。
  “就是那个弃我而去的人吗?他以前没来过我这儿。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他打电话来特别要求预约今天上午。”
  “他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霍尔本宫旅馆。我想他大概是个美国人。”
  “阿尔弗雷德也这么说。”
  “阿尔弗雷德当然知道”,赖利说,“我们的阿尔弗雷德是个电影迷。”
  “您其他的病人呢?”
  “巴恩斯?一个可笑的刻板小个儿,退休的公务员,住在伊陵路那边。”
  杰普沉吟片刻,又问:“您可以给我们谈谈内维儿小姐吗?”
  赖利先生眉毛向上一扬。
  “那个飘(漂)亮的白皮肤秘书?真的没什么,老伙计!她跟老莫利的关系可是一清二白的——我敢肯定。”
  “我从来也没暗示他们不清白呀”。杰普急忙声明,他的脸有些红了。
  “那是我的错”,赖利说,“原谅我这肮脏的灵魂吧,好吗?我还以为你们这么问我,是在cherchez la femme(法语:怀疑那个女人)呢!”
  “请原谅我用您的语言说话”,他顺带对波洛说了一句,“我的发音很美吧?这都该归功于修女们的教导。”
  杰普阻止了他轻浮的表演。他接着问:“您知道和内维尔小姐订婚的那个年轻人的情况吗?我知道他叫卡特,弗兰克卡特。”
  “莫利不大喜欢他”,赖利说,“他想让内维尔小姐拒绝他。”
  “这大概让卡特很生气吧?”
  “也许气得要命”。赖利先生起劲地表示同意。
  他停了一下,反问道:“对不起,你们调查的真是一桩自杀案,而不是谋杀案吗?”
  杰普单刀直入地说:“如果是谋杀,您有什么可以提醒我们的吗?”
  “别问我!我倒希望能说是乔治娜干的!她是那种满脑子禁酒主义的冷面女人。不过乔治娜恐怕还算得是讲道德的正派人。当然,我自己可以很容易地溜上楼去杀了那老家伙,可我没有。事实上,我无法想象会有任何人想要杀莫利。同样我也无法想象他会自杀。”
  他又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事实上,我对这事感到很难过。你们千万别拿我的举止来判断我。我只是有点神经质。我很喜欢老莫利,我会想他的。”
  杰普放下电话。当他转向波洛的时候,脸色狰狞。
  他说:“安伯里奥兹先生‘觉得有点不舒服——今天下午不会客’,他必须得见我——而且他也休想溜走!他只要想逃,我安在萨瓦旅馆的那个人马上就会跟着他。”
  波洛沉思着问:“你认为是安伯里奥兹杀了莫利?”
  “不知道。可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莫利活着的人。他还是个初诊病人。按照他的说法,他十二点二十五分离开的时候,莫利还活得好好的。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如果莫利那时确实还活着,我们就要重新构想后来发生的事了。这时离下一个病人预约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那五分钟里有人进来找他吗?是卡特?或者是赖利?接着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十二点半,或者最迟差二十五分到一点,莫利死了——要不然他会按响蜂鸣器或者是给柯尔比小姐送下话来说他不能给她看病了。但是没有。要么是因为他已经给杀死了,要么是因为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把他的脑子搅乱了,于是他就自杀了。”
  他停了一下。
  “我要跟他上午看的每一个病人谈一次话。他完全有可能会对他们中的哪个人说点什么,而这可以把我们引上正轨。”
  他看了看表。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说四点一刻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我们先去见他。他住在迁而喜的泰晤士河堤岸边,然后我们可以在见安伯里奥兹以前先顺路去找那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我想尽可能地掌握材料之后,再跟我们的希腊朋友打交道。然后,我准备同你说的‘看起来象杀人犯’的美国人谈谈。”
  赫克尔波洛连连摇头。
  “不是杀人犯——是牙疼。”
  “无论如何,我们要见见这位雷克斯先生。至少可以说,他的行为可疑。我们还要调查内维尔小姐的电报,还有她的姑妈,还有她的那年轻人。实际上,我们要调查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从来没有在大众面前显露过真容。也许因为生性淡泊宁静,也许是因为多年以来,他的角色是女王的丈夫而不是国王。
  吕蓓卡桑塞文拉托的娘家姓阿恩霍尔特,四十五岁时,这个梦想破灭的女人来到了伦敦。她的父母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她母亲是罗瑟斯坦家族欧洲后裔的继承人,她父亲在美国开着一家属于阿恩霍尔特家族的大银行。吕蓓卡阿恩霍尔特由于两个兄弟不幸死亡、一个表兄在空难中丧身而成为巨大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她同著名的欧洲贵族菲利蒲迪桑塞文拉托结了婚。在跟这个劣迹昭彰、声名狼藉的纨绔流氓度过了极其不幸的两个年头之后,到第三年她终于获准离婚,并取得了对孩子的监护权。但没过几年,孩子也死了。
  接二连三的痛苦使吕蓓卡桑塞文拉托转而把她毋庸置疑的才智投向金融生意——她的血液里奔流着在这方面天生的才能。她同父亲合作经营起银行业。
  父亲死后,她凭借雄厚的资产继续在金融界保持着强有力的地位。她到伦敦来了——伦敦银行一个地位较低的合伙人带着各种文件被派到克拉里齐去见她。六个月以后,传来了一个令世人目瞪口呆的消息:吕蓓卡桑塞文拉托即将下嫁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一个比她小将近二十岁的男人。
  自然有人嘲讽——也有人微笑。她的朋友们说,吕蓓卡在男人的事情上简直傻得无可救药!先是桑塞文拉托——现在又是这个年轻人。显然,他是为了她的钱才跟她结婚的。她免不了要受第二次灾难了!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婚姻非常美满。那些预言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会把她的钱用到别的女人身上的人们都错了。他始终对妻子忠贞不二。甚至在过了十年她死之后,他继承了她巨大的财富,人们以为这下他也许会无拘无束地寻欢作乐了,但他仍然没有再娶。他仍然过着宁静简单的生活。他的金融才能跟他的妻子相比豪不逊色。他判断和处理问题的水平有口皆碑——他看事情总是那么全面。他全凭自己的才干支配着庞大的阿恩霍尔特—罗瑟斯坦财团的股权。
  他很少接触社交界,他在肯特郡和诺福克各有一所度周末的房子——他没有放荡的伙伴,总是找一些安静的、老派的朋友一起过周末。他喜欢打高尔夫球,球技尚可。他还醉心于园艺。
  这就是杰普侦探长和赫克尔波洛乘着一辆老爷出租车要去见的人。
  哥特楼在迁而喜的泰晤士河堤一带尽人皆知。房子里布置精美、富丽而不铺张。它并不摩登时髦,但住起来舒适安逸。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没让他们等候。他几乎是马上就出来了。
  “是杰普侦探长吗?”
  杰普迎上前去,并介绍了赫克尔波洛。布伦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我听说过您,这是肯定的,波洛先生。而且肯定——最近——在什么地方——”,他停住口,皱起了眉。
  波洛说:“今天早晨,先生,在ce pauvre(法语:可怜)的莫利先生的候诊室里。”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的眉结解开了。他说:“对了。我就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您”。他转向杰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听到可怜的莫利的事我非常难过。”
  “您感到吃惊吗,布伦特先生?”
  “很吃惊。当然,我并不怎么了解他,可我觉得他完全不象要自杀的人。”
  “今天上午,他的身体和精神看起来都还好吧?”
  “我觉得是这样——是的”,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停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微笑说,“说真的,我心里很害怕去看牙医。我特别恨那该死的玩意儿在嘴里吱吱乱钻。所以我很少注意到别的什么。刚一做完,你们知道,我就起来走了。但我要说那时候莫利看来完全正常。心情愉快,忙乎个不停。”
  “您经常找他看牙吗?”
  “我想这是我第三次或是第四次去找他了。一年前开始我的牙才开始老出毛病的。大概真是老了的缘故吧。”
  赫克尔波洛问:“最初是谁给您介绍的莫利先生?”
  布伦特皱紧双眉,尽力聚精会神地回想着。
  “让我想想——有一次我牙疼——有人告诉我去找夏洛蒂皇后街的莫利先生——不行,我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对不起。”
  波洛说:“要是想起来,您可以告诉我们吗?”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好奇地看着他。
  他回答道:“当然可以。为什么?这很重要吗?”
  “我觉得”,波洛说,“这可能非常重要。”
  就在他们正走下寓所前的台阶时,一辆小汽车嘎然停在门口。这是一辆专为运动目的制造的汽车——坐这种车的人要出来必须从方向盘下面扭动身体一截一截地往外挤。
  那正在下车的年轻女人看起来就象只由手臂和腿构成的一样。两个男人已经谈着话转身沿着街道走去了,她才终于从车里钻出来了。
  姑娘站在人行道上望着他们。突然,她大喊了一声“喂!”
  两个人都没意识到是在叫他们,谁也没有转过脸来。那姑娘又叫道:“喂!喂!那边那两位!”
  他们停下来,好奇地四望。姑娘朝他们走过去,手臂和腿上压痕犹存。她又高又瘦,伶俐活泼的表情弥补了她长相上的不足。她的皮肤黝黑,是那种经过大量日晒后的深棕色。
  她对波洛说:“我认识你——你是大侦探赫克尔波洛!”她的声音热情浑厚,略带一点美国口音。
  波洛回答:“听候您的吩咐,小姐。”
  她的目光移向他的同伴,波洛连忙介绍:“这位是杰普侦探长。”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好象显得很吃惊。她声音有点急促地说:“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阿里斯泰尔姨公他没——没出什么事吧?”
  波洛立即反问道:“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小姐?”
  “他没事?太好了。”
  杰普接过了波洛的问题。
  “您怎么会以为布伦特先生出了事呢,呃——您怎么称呼——小姐?”
  他停下来。
  姑娘一字一句地回答:“奥莉维亚,珍妮奥莉维亚。”然后她轻轻地、不能让人信服地笑了笑说:“门前警犬打转,楼顶必有炸弹,不是吗?”
  “我很欣慰地告诉您布伦特先生平安无事,奥莉维亚小姐。”
  她直视着波洛。
  “那么是他叫你来做什么吗?”
  杰普说:“奥莉维亚小姐,是我们来拜访他,想让他就今天上午发生的一起自杀事件提供点线索。”
  她追问道:“自杀?谁自杀了?在哪儿?”
  “一位牙科医生,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莫利先生。”
  “噢!”珍妮奥莉维亚失声叫道,“噢——”,她皱起眉,眼盯着前方。然后她出人意料地说:“噢,可这太荒唐了!”她一转身,突然间一点不讲客套地离开了他们,登登登跑上了哥特楼的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啊!”杰普凝视着她的背影发话了,“要说这事可有点奇怪啊。”
  “有意思”,波洛缓缓地说。
  杰普定定神,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招手拦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我们还来得及赶在去萨瓦旅馆之前先拜访塞恩斯伯里西尔。”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正坐在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光线暗淡的休息室里喝茶。
  穿便衣的警官的出现使她感到有些慌张——但杰普看出她的激动其实源于欣喜。而波洛则伤心地发现她仍然没有把鞋上的带扣缝好。
  “真的,警官先生”,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颠三倒四地说着话,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我真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才没人打扰,这太难了——特别是吃茶点的时间——也许您想用点茶——还有——还有您的朋友呢?”
  “别为我费心,小姐,”杰普说,“这位是赫克尔波洛先生。”
  “是吗?”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说,“也许——你们真的——你们两位都不想喝茶?不吗?那,我们或者该到客厅去坐坐,虽然那儿经常是客满的。啊,我看见那儿有个拐角——就是墙凹进去的那块儿,那桌人刚走。我们坐过去吧——”
  她领头就朝那比较僻静一点的、放着一张沙发和两张椅子的凹处走去。波洛和杰普紧跟着她,前者还捡起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照例丢下的一条围巾和一张手帕。
  他将它们交还给她。
  “噢,谢谢——我太粗心了。现在,侦探先生,请——不,是侦探长先生,对不对?请您随便向我提问吧。这真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可怜的人——我想,他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我们生活的可真是个忧患重重的时代呀!”
  “您发现他忧虑吗?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
  “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回想着,最后有些犹豫地说,“您知道,我也不敢肯定他的确是在忧虑!不过也可能我没注意到——特别是在那种环境下。我想大概我是个胆小的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嗤嗤地笑了,拍了拍她那一头鸟窝似的卷发。
  “您能告诉我们当您在候诊室的时候,那里边都有谁吗?”
  “让我想想——我进去的时候那儿只有一个年轻人。我想他的牙一定正痛,因为他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很粗野,手里边稀里哗啦地翻着一本杂志。后来他突然跳起来走了出去。他一定是牙痛得太厉害了!”
  “您不知道他出去以后是不是就离开了诊所?”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觉得再也没法等了,非得马上去见医生呢。但他不可能是去找莫利先生,因为只过了几分钟听差就来把我领到莫利先生那里去了。”
  “您出来的时候没有再进候诊室吗?”
  “没有。因为您知道,我还在莫利先生那里就已经戴好了帽子,弄好了头发。有那么一些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接着说,她越说越起劲,“他们把帽子放在楼下候诊室里,我就从来不这样。我有个朋友,她曾经这么干过一回,结果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那是顶新帽子,她小心地把它放在一张椅子上,当她再下来的时候,您相信吗,有个小孩在上面坐过了,把它压扁了。毁了!完全给毁了!”
  “真是个悲剧。”波洛礼貌地说。
  “我认为小孩的母亲应该负完全责任”,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宣判道,“当母亲的应该看好她们的孩子。小宝贝儿们并不想妨害别人,但他们必须得有人照看。”
  杰普问:“这么说那牙痛的年轻人是您在夏洛蒂皇后街58号见到的唯一的病人了?”
  “我上楼到莫利先生那儿去的时候,有一位先生下楼走了——噢,我还记得——我刚到的时候还碰到一个怪里怪气的外国人从里边出来。”
  杰普轻轻咳了一声。波洛却神情庄重地说:“那是我,女士。”
  “噢,我的天!”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仔细地端详着他,“真的是您!请千万宽恕我——我眼睛太近视了——而且这儿很黑,是不是?”她一下了变得有点语无伦次起来,“真的,我要说,我自以为有很好的记忆,能记住别人的相貌。但这儿光线太暗了,对不对?请您千万宽恕我这最不幸的错误!”
  他们赶紧安慰她,使她平静下来,杰普才又问道:“您能肯定莫利先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比方说——他今天上午等待着一次痛苦的会见什么的?一点也没有听说吗?”
  “没有,真的,我可以肯定他没说过。”
  “他没有提到一个叫安伯里奥兹的病人吗?”
  “没有,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我是说,除了牙科医生必须得说的那些话以外。”
  波洛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句话:“漱漱口。请再张大点,轻轻闭上嘴。”
  杰普进一步说,也许有必要请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出庭作证呢。
  起初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失声惊叫起来,然后她似乎也就默许了这个请求。杰普随口提起的另一个问题又引出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生平故事。
  看来她是六个月前从印度来英国的。她在很多家旅馆和供膳寄宿处住过,最后因为非常喜欢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宾至如归的气氛,才在这里住了下来;她在印度时主要住在加尔各答,在那里做传教慈善工作并讲授演讲术。
  “纯正、清晰的英语——是第一重要的,侦探长先生。您知道”——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傻痴痴地笑起来,但又忍住了——“年轻的时候,我当过演员。噢,只演过几个小角色,都是些跑龙套的角色!但我抱负很大,不断学习丰富自己,一直到能演各种剧目。后来我周游世界各地,去演——莎士比亚,肖伯纳”,她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出毛病就出在感情上——总受感情的支配。这时我一时冲动,轻率地结了婚。天啊!我们几乎马上就分手了。我——我是悲惨地给人欺骗了,我又改回了做姑娘时的姓,一个朋友热心地给我提供了一笔钱,让我开起了演讲学校。我还帮着建立了一个业余剧团。我一定要给你们看几张我们的海报。”
  杰普侦探长可知道那会有多危险!他赶紧逃走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却还在没完没了地说最后的几句话——“要是,出于某种偶然,我的名字要出现在报纸上的话——我是说,作为一个出庭作证的证人——你们能保证把它写对吗?梅贝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梅贝尔是M.A.B.E.L.L.E,西尔是S.E.A.L.E。当然啦,要是他们真的要提到我的话,我还曾经在牛津长租剧场演过《如愿》呢。”
  “当然,当然。”杰普侦探长简直逃一样地跑了出来。
  在出租汽车上,他长叹一声,擦着额头。
  “要是有必要的话,我们应该能够对她的一切进行核查,”他说,“除非她说的全都是假话——但我不相信会是这样!”
  波洛摇着头。
  “说谎的人,”他说,“既不会说得这样详细,也不会说得这么毫无条理!”
  杰普接着说:“我原来还担心她会不愿意出庭作证呢——多数没结婚的中年女人都这样——但她当过演员,这使她渴望开口说话。她有点好出风头!”
  波洛问道:“你真的要她出庭吗?”
  “也许不,这得看情况。”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更加确信,波洛,这不是自杀案。”
  “动机呢?”
  “我们不是正在找吗?要是莫利曾经勾引过安伯里奥兹的女儿呢?”
  波洛没有说话。他尽力设想莫利扮演一个勾引者的角色,去勾引一个美目盼兮的希腊少女,但他可悲地失败了。
  他提醒杰普,赖利先生说过,他的合伙人一点都没有生活情趣。
  杰普含糊地回答:“噢,你怎么知道出门游逛一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他又感觉良好地加了一句,“等我们跟这家伙谈过以后就会清楚该怎么办了。”
  他们付了车钱,走进萨瓦旅馆。
  杰普向人打听安伯里奥兹。
  服务生很奇怪地看着他俩。说道:“安伯里奥兹先生?很抱歉,先生,恐怕你们不能见他。”
  “噢,我能的,伙计。”杰普坚持说。他把服务生拉到一旁,把证件给他看。
  服务生回答道:“您没弄清楚,先生。安伯里奥兹先生半小时以前死了。”
  对赫克尔波洛来说,就好象有一扇门轻轻地、但无可挽回地关上了。
第三章 五是五,六是六,多衔草枝窝不漏
  二十四小时以后,杰普给打电话给波洛。他的腔调里带点苦涩的味道。
  “了结了!完事了!”
  “你想说什么呀,我的朋友?”
  “莫利真是自杀的,我们找到动机了。”
  “是什么?”
  “我刚得到医生作出的安伯里奥兹的死亡报告。我不跟你讲那些一条二款的术语了,简单地说他是因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过量而死亡的。据我理解,这作用于他的心脏,造成了虚脱。那可怜的家伙昨天下午说他不舒服,他说的正是实话。好,这下你看!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是牙科医生注入牙龈的混合剂——用作局部麻醉的。莫利出了差错,注射过量了,等安伯里奥兹走了以后他发觉了,不敢承担后果,于是就开枪自杀了。”
  “用一只据知不属于他的手枪?”波洛质问道。
  “但他完全可能有枪。亲戚们不见得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他们不知道的事多得惊人呢!”
  “那倒是,是的。”
  杰普说:“好了,你总算同意了,这是一个对整个事件完美的、合乎逻辑的解释。”
  波洛道:“你知道,我的朋友,它并不使我满意。确实,有些病人对这些局部麻醉剂会有不良反应。肾上腺素的特应性是众所周知的。它与普鲁卡因合用会产生很微小的毒性。但是用这药的医生通常并没有想到要去自杀啊!”
  “是的,但你说的是麻醉剂用量适当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人对有关的大夫求全责备。是病人的特应性引发了死亡。而在这次事件中,很明显,用药肯定过量了。他们还没有得出准确的数值——这种数量分析好象要花很长时间——但肯定是超出正常的剂量了。这说明莫利一定出了差错。”
  “既便如此”,波洛说,“那也仅仅是差错,并不能视为犯罪啊。”
  “是的,但这会影响他的饭碗。事实上,这会完全毁了他。谁也不会去找一个因为偶然有点走神就可能给你注射致命剂量的毒药的牙医。”
  “我得承认,他干的可是精细活儿。”
  “这种事就是会发生——医生会——药剂师也会。多少年都仔细可靠,但是偏偏——只一会儿的疏忽——就闯了祸,这倒楣的家伙就一定得受罚吃苦。莫利是个情绪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如果是内外科医生,一般总有药剂师或配药员分担责任——或者是同当罪责。在这次事件里,莫利得一个人负责。”
  波洛提出了异议。
  “他不能留下几句话,说明他自己做的一切,说明他无法承担后果吗?他就不能留下点那种东西吗?不能给他姐姐留一句话吗?”
  “依我看,不能。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了,于是就采取了最快的了结办法。”
  波洛没有答话。
  杰普说:“我了解你,老伙计。每当接触到死人的案子,你都希望它就是谋杀案!我承认这次把你引到这条路上我有责任。我犯了错误,我坦率地承认。”
  波洛说:“我仍然认为,也许还可以有另外的解释。”
  “我敢说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解释。我也想过——但它们都太荒诞了。让我们假设安伯里奥兹杀死了莫利,回到家里,满心悔恨,于是就用从莫利的手术室偷来的麻醉剂自杀了。如果你以为有这种可能的话,我却认为一点也不可能。我们局里有安伯里奥兹的一份记录。相当有意思。他起初在希腊是个旅馆看门人,后来卷入了政治活动。他在德国和法国干过谍报工作——也因此弄到些小钱。但他并没有能靠这个很快发财,而且据信他曾经有过一两次敲诈的前科。我们的安伯里奥兹先生可不是什么好人哪。他去年到印度去了一趟,据信是把一个土著王公狠狠地敲了一笔。困难的是始终没能找到对付他的证据。他滑得象条鳝鱼!因此,还有另外的可能性。他也许想诈莫利一件什么事。而莫利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给他注射了超量的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希望这会被判定为一次不幸的事故——由于肾上腺素的特应性之类的原因。后来,等这家伙走了,莫利突然后悔极了,就走了绝路。当然,这是有可能的,但我怎么也不能把莫利看成个蓄意杀人的凶手。不,我完全确信这就象我开头说的那样——是个名副其实的错误。我们只好就这样把这事搁下了,波洛。我已经跟头儿谈过了,他也觉得很清楚了。”
  “我明白了”,波洛叹息说,“我明白了——”
  杰普好心地说:“我明白你的感觉,老伙计。但不可能每次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有刺激的凶杀案啊!就谈到这儿吧。我能表示歉意的只有一句老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他把电话挂了。
  赫克尔波洛坐在他那漂亮时髦的书桌前。他喜欢现代家俱。它们宽阔结实的风格比没有棱角的古代式样更合他的脾气。
  他面前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上面整齐地写着一些标题和注释。有些地方还画着问号。
  首先是:
  安伯里奥兹。间谍活动。为此到英国来吗?去年到过印度,在暴乱和骚动时期。可能是共产主义代理人。
  下面有一截空白,然后又是一段标题:
  弗兰克卡特?莫利对他不满意。最近被解雇了。为什么?
  再下来是一个只画有问号的名字:
  霍华德雷克斯?
  紧接着是一句打着引号的话:
  “可这太荒唐了!”???
  赫克尔波洛的脑子里疑问丛生。窗外有一只鸟衔着细枝在做窝。赫克尔波洛枯坐在那儿,鸡蛋似的头歪在一边,就活象一只鸟。
  他又在稍下面一点儿的地方写出一条线索。
  巴恩斯先生?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写道:
  莫利的办公室?地毯上的痕迹。可能性。
  他对最后的一条线索思考了片刻。
  然后他站了起来,要来了帽子和手杖,出去了。
  四十五分钟以后赫克尔波洛走出了伊陵大道地铁站,再过五分钟他就到了目的地——城堡园路88号。这是一座不大的房子,一侧与邻屋相连而建。门前的花园引得赫克尔波洛为之颔首称羡。
  “极好的对称美,”他自言自语地说。
  巴恩斯先生在家,波洛被让进了一间精致的小餐室,巴恩斯先生马上就出来了。
  巴恩斯先生是个小个子,眼睛老是不停地眨巴,头几乎秃尽了。他从眼镜上缘窥视着来访者,左手捻弄着波洛交给女仆的名片。
  他的声音很小,一本正经,就象在用假声说话似的:“呃,呃,波洛先生?我深感荣幸。”
  “请您一定原谅我这么随便地前来拜访。”波洛礼仪周到地说。
  “这种方式再好不过了”,巴恩斯先生说,“时间也很好。差一刻钟到七点——每年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在家里找到任何人”,他摆摆手,“请坐,波洛先生。相信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我想,大概是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事吧?”
  波洛说:“您猜着了——可您是怎么想到这事上去的呢?”
  “我亲爱的先生”,巴恩斯先生道,“我从内政部退休已经有些时间了——但我还不是太迟钝。要是有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买卖,最好是别让警察来干。否则会打草惊蛇的!”
  波洛说:“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您怎么会认为这是一桩需要掩人耳目的买卖呢?”
  “它不是吗?”对方问,“嗯,就算它不是,在我想来也应该这么办”,他身子前倾,把夹鼻眼镜放在椅臂上轻轻敲着。“我们干秘密工作这行,目标从来不会是小虾小蟹——而是顶上的大家伙——但要抓住他们,你就得小心翼翼,千万别惊动了那些小虾米。”
  “在我看来,巴恩斯先生,您知道的东西比我要多。”波洛说。
  “我其实是一无所知”,对方回答,“只不过根据事实来个一加一的推理而已。”
  “那么这两个一当中的一个是?”
  “安伯里奥兹”,巴恩斯先生毫不迟疑地答道,“您忘了在候诊室里我曾经和他面对面坐过一两分钟。他不认识我。我一向不引人注意。有时候这并不坏。但我却认识他——而且我还可以猜得出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干什么?”
  巴恩斯先生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
  “在这个国家里我们这种人是很招人厌的。我们很保守,彻头彻尾的保守派。我们牢骚不少,但并不想要推翻我们的民主政府来试试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这就使那些整天熬更守夜、加班加点的卑鄙的外国煽动者痛心疾首!一切的麻烦——在他们看来——都归咎于我们国家的金融实力相当强大。现在的欧洲几乎没有别的哪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要想搞乱英国——真正搞乱它——必须要先把它的财政弄得一团糟——这就是结论!而有一个象阿里斯泰尔布伦特那样的人掌舵,你就不可能把它的财政搞乱。”
  巴恩斯先生略作停顿,又接着说:“布伦特先生是那种在个人生活中不会超过自己收入水平花钱度日的人——不管他每年挣两个便士还是几百万都一样。他就是这种人。因此他也就很简截地认为一个国家同样没有任何理由不这样做!不搞高价的试验,也不为乌托邦式的社会改良计划耗费巨资。所以——”他停了一下,“——所以有些人就认定布伦特必须滚蛋。”
  “喔”,波洛说。
  巴恩斯点点头。
  “是的”,他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人里边也有挺不错的人。头发长长的,目光真挚,心里充满了幻想,盼望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其它的就不这么好了,事实上他们很阴险。他们留着胡子,说话带点外国口音,跟小耗子似的偷偷摸摸。另外,还有一帮暴徒恶霸之流。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布伦特必须滚蛋!”
  他又前前后后地轻轻翘起椅子来。
  “消灭旧秩序!托利党人,保守党人,死硬分子,精于算计的奸商,都是这种主张。也许这些人是对的——我可弄不明白——但我明白一件事——你得用什么东西来取代旧秩序——一些能起作用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听起来满不错的玩意。好了,我们没有必要深谈这个。我们要处理的是具体的事实,而不是抽象的理论。抽掉支柱,房子就会倒下来。而布伦特就是保持事物原有形态的一根支柱。”
  他把身体前倾过来。
  “他们一直在盯着布伦特。这我知道。而且我认为昨天上午他们差点就得手了。也许我错了——但以前他们就尝试过。我是说以前他们就试过这种方法。”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慎重地提到了三个人的名字。一位是具有非凡才干的财政大臣,一位是进步的、高瞻远瞩的制造商,另一位是前程远大颇得民心的年轻政治家。第一个死在手术台上,第二个死于一种发现得太迟了的不明疾病,第三个被汽车撞死了。
  “这是很容易的”,巴恩斯先生说,“麻醉师弄错了麻醉剂的用量——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在第二个案子中,病症很难判断。那医生只是个抱有善意的通看各科的开业大夫,不应该指望他一定能查出病因。第三个案子则是因为一位心急如焚的妈妈急急忙忙地开着车去看她得病的孩子。这真是个催人泪下的故事——陪审团因此宣判她无罪!”
  他顿了一下,“都很合情合理。而且很快就会被忘掉。但我马上就要告诉你这三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那个麻醉师自己建起了一个第一流的研究实验室——完全不惜工本。那个通看各科的医生休业了,他买下了一艘游艇和布劳兹附近的一小块很好的地方。那位母亲使她的孩子们都享受着第一流的教育,假期里骑着小马游玩,在乡下还有一套带大花园和放马围场的好房子。”
  他缓缓地点着头。
  “在每一种职业和生活道路中,都有一些人易受诱惑。可麻烦的是在我们这个案子里,莫利不是这种人。”
  “您认为真是这样吗?”赫克尔波洛问。
  巴恩斯先生答道:“是的。你知道,要对一个大人物下手是很困难的。他们都有严密的保护。制造车祸太冒险而且也不是总能成功。但是人一躺上牙科手术椅可就是完全失去抵抗力了。”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了。他说:“这就是我的理论!莫利不会干这种事。但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们必须干掉他。”
  “他们?”波洛问道。
  “我所说的他们——是指这一切背后的那个组织。当然,实际干这事的只有一个人。”
  “哪个人?”
  “嗯,我可以猜一猜”,巴恩斯先生说,“但这只是一个猜测,而且我还可能猜错。”
  波洛悄声说道:“赖利?”
  “当然!很明显是他。我想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莫利自己来干。要他做的只是在最后关头将布伦特转给他的合伙人。比如只消说是突然生病什么的。赖利就来完成真正的行动——那也许就会出现又一个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一位著名的银行家死了——忧愁的年轻牙科医生在法庭上非常惊慌和悲痛,以致于很可能被轻易地放过。以后他不干牙医了——并且迁到别处住下,靠每年好几千的收入过活。”
  巴恩斯先生和波洛对视着。
  “别以为我是在想入非非”,他说,“这种事情常常发生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它们常常发生。”
  巴恩斯先生拍了拍放在面前桌上的一本封面涂画得很俗艳的书,接着说:
  “我读了很多这种间谍故事。有些相当离奇。但妙的是,它们一点也不及真事离奇。确实有美丽的女冒险家,皮肤黝黑、带外国口音的阴险男人,有帮派、国际组织,还有超级大盗!要是我知道的有些事情也给写成书出版的话,我会羞于承认的——谁都不可能相信真有这种事!”
  波洛问:“在您的理论里,安伯里奥兹起什么作用呢?”
  “不清楚。我认为他是给弄来代人受过的。他不止一次耍过两面派,我敢说这次他是被陷害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想法。”
  赫克尔波洛悄声地问:“假定您的想法是正确的话——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巴恩斯先生擦了擦鼻子。
  “他们还会想法子弄他的”,他说,“噢,是的。他们会再干的。时间不多了。我敢说布伦特肯定已经给人保护起来了。他们得加倍留神。不会是安排一个人带着枪埋伏在灌木丛里。不会用这种笨办法。你告诉他们要留神那些看起来正派的人物——亲戚、老佣人、替药剂师配药的助手、卖酒给他的酒商等等。除掉布伦特可值好几百万呢,而人们为了——比如说每年四千英镑的一笔收入——是会乐于下手的。”
  “能给那么多吗?”
  “说不定还要多——”
  波洛沉默片刻,然后说:“最先我也怀疑过赖利。”
  “爱尔兰人?爱尔兰共和军?”
  “倒不是为这个,而是地毯上有一道痕迹,您知道,就象尸体曾经被移动过似的。但是,如果莫利是被哪个病人打死的话,他会死在手术室,也就没有必要移动尸体。所以,起初我怀疑他不是被杀死在手术室,而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就在隔壁。这就表明杀死他的不是病人,而是同一幢房子的某个成员。”
  “对极了”。巴恩斯先生赞赏道。
  赫克尔波洛站起身来,伸出手说:“谢谢,您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回家的路上,波洛顺访了格伦威尔宫廷旅馆。
  正因为这次访问,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给杰普打电话。
  “Bonjour,mon ami(法语:早安,我的朋友)。今天陪审法庭开庭,是吗?”
  “是的,你要来参加吗?”
  “我可没这打算。”
  “我想这也不值得劳你的大驾。”
  “你叫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来作证吗?”
  “那位可爱的Mabelle——为什么不能就简单地把它拼成Mabel呢?这种女人我见着就有气!不,我没叫她来。没这必要。”
  “她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呢?”
  赫克尔波洛说:“我只是问一问,如此而已。也许你听到这事会感兴趣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昨天晚上快吃晚饭的时候出了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再没有回来。”
  “什么?她逃跑了?”
  “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可为什么?你也知道,她是完全清白的啊。她没说谎,履历清楚。我打电报到加尔各答查过她的情况——那还是我不知道安伯里奥兹的死因以前了,否则我才不会费这个事呢——昨天晚上我得到了答复。一切正常。她在那儿为人所知已经好些年了,而且她谈的自己的情况都是真的——只是隐瞒了一点她的婚姻情况。她嫁给了一个印度学生,后来发现他早就另有所恋。于是她改回了做姑娘时的姓,开始搞慈善工作。她跟传教士们亲密合作——教授演讲术、帮忙搞业余戏剧演出。事实上,我倒是说过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但完全不是怀疑她跟凶杀案会有什么相干。而现在你说她把我们给甩了!我真不明白”,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猜测说,“也许她只是在那旅馆住厌了?我就挺容易产生这种念头。”
  波洛说:“她的行李还在那儿。她身上什么都没带。”
  杰普开始正色以对了。
  “她是什么时间走的?”
  “大约七点差一刻。”
  “旅馆的人怎么样?”
  “他们很不安,女经理看起来急得快发疯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报警呢?”
  “因为,mon cher(法语:我亲爱的),如果一位女士偶尔在外边过上一夜(虽然从她的外表上看不出来),她完全有理由为叫警察来找她回去的做法感到生气。哈里森夫人,就是我们谈到的女经理,给好多医院打了电话以防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去的时候她正准备报警。看来我的出现是她祈祷的结果。我把事情全都承揽了下来,并说明我将谋求得到一位处事周全的警官的帮助。”
  “我想,这个处事周全的警官是忠实于您的?”
  “你想得很对。”
  杰普长叹一声。
  “好吧,庭审以后我到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来见你。”
  当他们等待着女经理的时候,杰普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那女人干吗要失踪呢?”
  “你承认这事挺费解吧?”
  他们没有能够再谈下去。
  哈里森夫人,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的老板来了。
  眼泪汪汪的哈里森夫人很健谈。她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担心极了。她会出什么事呢?她飞快地把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灾祸都念叨了一番。丢钱了啦,突然生病啦,出血啦,被公共汽车撞倒啦,遭到抢劫或强奸啦——
  她最后终于停下来换了口气,接着又轻声念叨:“多好的女人哪——她在我们这儿住得又高兴又舒服。”
  在杰普的要求下,她把他们领到了楼上那失踪的女人简朴的卧室。一切都收拾得井然有序。衣服都挂在衣橱里,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搁在床上,房间的一角放着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两个简朴的衣箱。梳妆台下面摆了一排鞋——有些是耐穿的牛津鞋,两双很俗气的锃明光亮的高档鞋,尖尖的后跟,还缀着皮革做的结子,此外还有几双差不多全新的素黑缎面的晚便鞋,再有就是一双拖鞋。波洛注意到晚上用的鞋要比白天穿的小一号——这个事实大概可以归因于钱不够用或者是贪慕虚荣。他不清楚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出去之前是不是抽出时间来把她鞋上配的带扣缝上了。但愿她缝好了。他素来讨厌不修边幅。
  杰普这时正忙着在梳妆台的一个抽屉里翻检着几封书信。赫克尔波洛小心翼翼地拉开五斗橱的一个抽屉,里边装满了内衣裤。他庄重地又把它关上,嚅嚅地说看来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很喜欢贴身穿毛料衣物,接着又打开了另一个放着长统袜的抽屉。
  杰普问:“有什么收获吗,波洛?”
  波洛手里晃着一双袜子,悲伤地说:“九英寸的便宜丝光袜,大概值两英镑十一便士。”
  杰普说:“你可不是来估价的,老伙计。这儿有两封印度来的信,一两张慈善组织开出的收据,没发现要付的帐单。我们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可真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啊。”
  “但在穿衣打扮上太缺乏鉴赏力了,”波洛悲伤地说。
  “也许她觉得讲究打扮才是俗气呢,”杰普正在把一封两个月前的来信地址抄下来。
  “这些人可能知道她的一些情况”,他说,“住在汉普斯特德那边。看起来他们关系相当密切。”
  在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除了得知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激动或忧虑的迹象以外,再也没能找到什么,而且看起来她是肯定准备要回来的。因为在旅馆大厅,走过她的朋友波莱索太太身边的时候,她说过,“晚饭后我来教你玩我说的那种纸牌。”
  另外,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有个规矩,如果想出去吃饭,都要给餐厅留话。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并没有这样做。因此,很明显她是准备要回来吃七点半到八点半供应的晚饭的。
  但是,她并没有回来。她走出去,上了克伦威尔路,然后消失了。
  杰普和波洛按发现的信头上的地址造访了西汉普斯特德。
  这是一幢舒适的住房,亚当斯一家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他们曾经在印度住过多年,对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评价颇佳。但他们帮不上忙。
  他们近来见过她,都好几个月了,实际上,打他们过完复活节假期回来就没见过她了。那时候她住在靠近拉塞尔广场的一家旅馆里。亚当斯太太把这个地址给了波洛,还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另外一些住在斯特里汉的曾侨居印度的英国朋友的地址给了他。
  但两个男人在这两个地方都一无所获。在那家旅馆里了解到她的确在那儿住过,但他们对她印象不深,记不起什么有助于调查的东西。她是个朴素的好人,曾经长期住在国外。斯特里汉的人们也帮不上忙。他们从二月份以来就没有再见过她。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发生了意外事故,但这种可能性也被排除了,医院都说没有符合描述的伤亡者。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象是遁入太空似地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波洛来到霍尔本宫旅馆,要求见霍华德雷克斯先生。
  这一次,如果听说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也夜晚外出,从此不归,他是不会吃惊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