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米琪面露惊骇之色。
“拿上帽子和外衣跟我走。我没带拔指甲的工具和一袋子别的整人的玩意儿,都放在局里了。手铐带了吗,弗菜彻?”
“在!”警佐弗莱彻钦佩地说道。
“我不去!”米琪尖声嚎叫,边叫边往后闪。
“那你就得和和气气地回答问题。只要你愿意,可以叫一个律师在场。”
“律师?我不喜欢律师。我不要律师。”
她放下擀面杖,用一块布擦了擦手,坐下来。
“你想知道什么?”她绷着脸问道。
“我要你叙述一下昨晚在这儿发生的事情。”
“你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要听听你的说法。”
“我试图离开。她跟你说了吗?我在报纸上看到关于谋杀的那个启事时,我想走掉。她不让我走。她可真狠心——一点儿没有同情心。她让我留下。可我知道——我知道会出事。我知道我肯定要被杀害。”
“得啦,你并没有被谋杀,对吧?”
“没有。”米琪勉强承认。
“说吧,告诉我发生的事情。”
“我很紧张。啊,我很紧张,整晚都很紧张。我听见有响动,人走动的声音。一度我想过厅里有人在悄悄走动——可那是海默斯太太从侧门穿过过厅。
这样就不会弄脏前门的台阶,这是她说的。她可小心哩!她本人就是个纳粹分子,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那么不可一世,看她瞧我的那副样子,准认为我—
—我只是垃圾——”
“别去管海默斯太太。”
“她以为她是谁?她跟我一样受过昂贵的大学教育吗?她得过经济学学位吗?没有,她只是个花钱买的劳动力。她挖土割草,每周六还领那么多工钱。
她以为她是谁,居然管自己叫淑女?”
“我说过了,别去管海默斯太太。接着往下说。”
“我把雪利酒和酒杯连同烤得很棒的糕点送到客厅。后来门铃响了,我去应门。我一次又一次应门。这是有失身份的事儿,可我做了。然后我到餐具室去擦银器,我觉得这样方便,因为要是有人来杀我,我手边就有一把大砍刀,可锋利着呢。”
“你真有远见。”
“后来,猛的——我听到枪声。我想:‘终于来了——开始了。’我跑过餐厅。另一道门打不开。我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又响了一枪,什么重重摔地的砰的一声,就在过厅那边。我转动门把,可门从外面锁住了。我被锁在里面,就跟掉进陷阱的老鼠似的。我害怕得发疯,我大喊大叫,我捶打房门。终于—
—终于——他们转动钥匙,放我出来。然后我去拿蜡烛——很多蜡烛——再后来灯亮了,我看见血——血!啊,上帝啊,人血!这可不是我头一回看见血。
我以前见过血。我的小弟弟——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被杀害——我见过街上的血——人们中弹身亡——我——”
“是的,”克拉多克警督道,“非常感谢你。”
“现在,”米琪突如其来地说道,“你可以把我抓起来送进牢房了。”
“不忙在今天。”克拉多克警督说。
3
克拉多克和弗莱彻穿过过厅,走到前门。这时前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美男子差点儿与他们撞了个满怀。
“趁我还活着时来侦察侦察。”年轻人叫道。
“帕特里克·西蒙斯先生?”
“完全正确,警督。您是警督,对吧,而另一位是警佐?”
“一点不错,西蒙斯先生。我能跟您谈谈吗?”
“我是无辜的,警督。我发誓我是无辜的。”
“现在还不是,西蒙斯先生,别装傻。我还要见很多人,而且我不想浪费时间。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我们能进去吗?”
“这是所谓的书房——可没人看书。”
“有人告诉我说您上学去了?”克拉多克道。
“我发现自己没法集中精力学数学,所以我回家了。”
克拉多克公事公办地问了全名、年龄及对方在战时服役的细节。
“现在,西蒙斯先生,您能描述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我们宰了一只肥肥的牛犊。就是说,米琪动手做了美味可口的糕点,利蒂姨妈新开了一瓶雪利酒——”
克拉多克打断了他:
“新开一瓶?另外还有一瓶喝过的?”
“对。半瓶。可利蒂姨妈好像不喜欢。”
“当时她紧张吗?”
“啊,并非真的紧张,她可聪明绝顶哩。我觉得,倒是老邦尼弄得她很紧张——成天都在预言灾难。”
“这么说,邦纳小姐忧心忡忡了?”
“啊,不错,她这是自作自受。”
“她把启事看得很认真吗?”
“简直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布莱克洛克小姐第一次看到启事时似乎认为这跟您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啦,这儿一切她都怨我!”
“您确实与此事无关吧,西蒙斯先生?”
“我?没有的事儿。”
“您是否见过或同鲁迪·谢尔兹说过话?”
“我这一生从未见过他。”
“可这是您喜欢开的那种玩笑?”
“谁跟您这样说的?就因为有一次我把苹果馅饼弄到邦尼的床上,又有一次给米琪寄了一张明信片说盖世太保正在捉拿她的路上——”
“跟我说说发生的事儿。”
“我去小客厅拿酒,突然,说变就变,灯全灭了。我转过身去,门口站着一个家伙,说:‘举起手来’,然后大家有喘粗气的有惊叫的。我正在想——
我能朝他突然袭击吗?他开了枪,后来他跌倒在地上,他的手电也熄灭了,我们又陷入黑暗。然后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用他在军营说话的嗓门儿下命令。‘开灯。’他说。我的打火机能打燃吗?不,打不着,那些该死的新发明都这个样儿。”
“您觉得这个闯入者肯定是向布莱克洛克小姐瞄准的?”
“哼,我怎么知道?应该说他拿出左轮枪是为了好玩——然后也许玩过了头。”
“所以就朝自己开枪?”
“可能吧。当我看见他那张脸时,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像是那种容易惊惶失措的小偷。”
“您确信以前从未见过他?”
“从未见过。”
“谢谢您,西蒙斯先生。我要与昨晚在场的其他人都面谈一下。从谁开始最好?”
“这个么,我们的菲利帕——海默斯太太——在达雅斯宅邸干活。那宅邸的大门差不多就在这个大门的对面。然后,斯威腾汉姆一家最近。谁都会告诉您她家在哪儿。”
第07章 询问到场证人
1
达雅斯宅邸在战争的岁月里肯定历尽了艰辛。原来栽种芦笋的园圃,如今长满了欣欣向荣的麦斛草,惟有几株摇曳的芦笋簇叶亭亭玉立,显示了其继往的用途。千里光、旋花和其他有害植物则生机盎然,茁壮成长。
一望而知,一部分菜园子曾被变为军训用地。在这里,克拉多克发现一位愁眉不展的老头正心事重重地倚着一把铲子。
“你想找海默斯太太?我说不准你能在哪儿找到她。要做些什么,她可有主意了。谁的意见都不听。我可以手把手教她——只要她愿意——可有什么用呢?这些年轻的女士就是不听!以为她们什么都懂,就因为穿上了裤子(在当时,英国传统的妇女,尤其在乡村,都穿裙子。——译注。),坐在拖拉机上兜风。可这儿需要的是弄园子。这可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弄园子才是这个地方需要的。”
“看来好像是这样。”克拉多克说。
老头把这话当成了一种诽谤。
“好好瞧瞧,先生,这么大个地方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三个大男人加一个小子,那是以前。现在也需要这个数。可没有多少男人能像我这么干活儿。
我在这儿有时候要干到晚上八点。八点呐。”
“晚上干活你靠什么照亮?一盏油灯?”
“我自然指的不是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我自然说的是夏天的晚上。”
“哦,”克拉多克应声道,“我还是去找海默斯太太吧。”
这个乡巴佬表现了某种兴趣。
“你找她干吗?你是警察,对吧?她有了麻烦?要不是就跟小围场有关系?蒙面人闯进去,操左轮枪扣了一屋子人。这种事儿战前可没发生过。逃兵,错不了的,就是逃兵。亡命徒在乡下荡来荡去。军队干吗不把他们都抓起来?”
“我不知道,”克拉多克说,“这次打劫引出了不少闲话吧?”
“那当然。咱们来干什么?这是内德·巴克说的。来常看电影呗,他说。
可汤姆·利莱他说是来让外国佬找乐子的。决错不了,他说,给布莱克洛克小姐烧饭的那姑娘脾气糟透了——这事儿肯定有她的份儿,他说。她是共产党,要不就是更糟的什么玩意儿,他说,可我们这儿不喜欢这种玩意儿。马莲,就是铁栏杆后面的那位,知道吗,她的说法是布莱克洛克小姐家肯定有贵重的玩意儿。你可想不到呢,她说,因为我肯定布莱克洛克小姐走到哪儿都打眼着呢,只可惜她戴的那大串儿珍珠是假的。可后来她又说了——也没准是真家伙哩。可弗洛莉(就是老贝拉米的闺女)说:‘胡扯,’她说——‘没有的事儿——那是化妆用的珠宝。’她说的。化妆用的珠宝——弄一串假珍珠来套上,那倒是个好法子。乡里的老爷们原来管这叫罗马珍珠,又叫巴黎钻石——我老婆当过一个夫人的侍女,这个我晓得。可那有什么意思?都是些玻璃!我估摸那个年轻的西蒙斯小姐戴的是‘化妆用的珠宝’——金的常青藤叶,还有狗呀什么的。眼下儿你见不到多少真金——现而今结婚戒指他们也用灰不溜秋的铅打的玩意儿。我管它叫破烂货,只值泥巴的钱儿。”
老阿什停下来喘口气,又接着说道:
“‘布莱克洛克小姐家里没放几个钱儿,这我知道。’吉姆·哈金斯说。
说到这个,就数他清楚,因为他老婆常去小围场干活儿,这个女人最清楚那儿的事儿。你要再问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哈金斯太太看到什么她说过没有?”
“说米琪在里面搅和,这是她说的。米琪的脾气很可怕,还有她那神气劲儿!有一天早上还当她面儿管她叫工人。”
克拉多克站了片刻,脑子里反复核查,把老园丁说的这一席话理出个头绪,抓住其实质。这一席话使他清楚地看到了奇平克里格霍恩村民看法的一个侧面,但觉得对他的任务没有什么帮助。他转身走开,老人在他身后很不情愿地喊道:
“兴许在苹果园能找到她。摘苹果她可比我年轻。”
果然,克拉多克在苹果园找到了菲利帕.海默斯太太。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臀部包得紧紧的两条漂亮的腿儿,那腿儿正从一棵树干上轻巧地滑下来。菲利帕脸蛋通红,一头秀发被树枝弄得有些乱。她站在地上,惊讶地望着他。
“还可扮演罗瑟琳。”克拉多克自然而然地想到,因为克拉多克警督是个莎士比亚迷,曾在为警察孤儿院演出的《皆大欢喜》一剧中极其成功地扮演了忧郁的贾奎斯。
片刻之后他便修正了自己的看法。菲利帕·海默斯过于木讷,其天生丽质和被动的性格具有强烈的英国风格,但却是二十世纪而非十六世纪的英国风格。教养颇佳、感情内蕴、缺少调皮的火花。
“早上好,海默斯太太。很抱歉吓了您。我是米德尔郡警察局的克拉多克警督。我想同您谈谈。”
“谈昨儿晚?”
“是的。”
“要谈很久吗?能不能——”
她心怀疑虑地四顾。
克拉多克指了指一棵倒下的树干。
“不用很正式,”他和颜悦色地说道,“但我将尽量不占您太多的时间。”
“谢谢。”
“只是录个口供。昨晚您干完活儿后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大约五点半。后来我又呆了二十分钟,在温室里浇完水。”
“您是从哪道门进去的?”
“侧门。从车道那儿直接穿过鸭群和鸡屋,不用绕道,再说也不会把前廊弄脏。我有时候双脚都沾满了泥。”
“您总是从那条路进去吗?”
“是的。”
“门没锁?”
“对。夏天通常都是大大开着的。在这个季节,门虽关着,但没有锁。
我们大家经常打那儿进进出出。我进去后就锁了。”
“您总是这样做吗?”
“上周一直是这样。您瞧,六点天就黑了。布莱克洛克小姐晚上有时候出去关鸡鸭,不过她大都从厨房门走。”
“您很确信这次确实锁了侧门?”
“这个我担保。”v“这么确信,海默斯太太。您进去后干了些什么?”
“踢掉我满是泥泞的鞋,然后上楼洗澡、换衣服。等我下来,才发现开起了晚会。在此之前,我对那则可笑的启事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现在请描述一下打劫开始时发生的事儿。”
“这个,所有的灯突然熄灭——”
“当时您在哪儿?”
“在壁炉台旁。我当时正在找我的打火机,我以为是放在那儿的。灯灭了——大家哧哧的发笑。跟着门被推开,那个男人拿着个手电照着我们,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把左轮枪,叫我们举起手来。”
“您照办了?”
“呃,我实际上没有。我以为只是个玩笑,再说我累了,觉得没必要真的举起手来。”
“实际上您被整个事情搅得很烦?”
“相当烦呢。后来枪响了,枪声震耳欲聋,我真真吓坏了。手电光晃来晃去,然后手电掉在地上,灭了,突然米琪尖叫起来,就像一头被宰的猪。”
“您觉得手电光非常的晃眼吗?”
“不,不是很晃眼,但光很强。他照了邦纳小姐一会儿,她的模样像个萝卜鬼——您知道,满脸煞白,目瞪口呆,眼珠都快鼓出来了。”
“那个男人晃动手电吗?”
“啊,是的,满屋子晃。”
“好像在找什么人?”
“应该说不是很像。”
“后来呢,海默斯太太?”
菲利帕.海默斯皱起了眉头。
“啊,简直是一片可怕的混乱。埃德蒙·斯威腾汉姆和帕特里克·西蒙斯打燃了打火机,走出客厅,往过厅去,我们跟在后面,有人打开了饭厅的门——那儿的灯没灭——后来埃德蒙·斯威腾汉姆狠狠地抽了米琪一个耳光,才让她停止了尖叫,再后来就不怎么糟了。”
“您看见了尸体?”
“是的。”
“认识吗?以前见过他没有?”
“从来没有。”
“您认为他的死是偶然的呢还是故意自杀?”
“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以前来宅邸的时候您没见过他?”
“没有。我相信一定是上午,那时候我不在。白天我都不在。”
“谢谢,海默斯太太。还有一件事,您有没有贵重的珠宝?戒指、手镯之类的东西?”
菲利帕摇摇头。
“我的订婚戒指——一两颗别针。”
“另外,据您所知,宅邸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没有。我的意思是有一些相当不错的银器——并没有什么不一般的。”
“谢谢您,海默斯太太。”
2
克拉多克按原路从菜园返回,在菜园里,他与一位大块头、红润脸、紧身胸衣穿得妥妥贴贴的女士撞了个面对面。
“你上这儿来干吗?”她气势汹汹地问道。
“卢卡斯太太?我是警督克拉多克。”
“哦,原来是这样。请您原谅。我不喜欢陌生人闯到园子里来浪费园丁的时间。但我理解您这是执行公务。”
“的确如此。”
“我能否问问,昨晚发生在布莱克洛克小姐家的那种暴行我们是否还要束手而待?是黑帮所为吗?”
“令我们感到满意的是,卢卡斯太太,那并非黑帮所为。”
“如今抢劫的事儿频频发生。警察松懈了。”克拉多克没有搭腔。“我猜想您是在跟菲利帕·海默斯谈话?”
“我需要她作为目击者的叙述。”
“您就不能等到一点再问,我猜想?不管怎么说,占她的时间而不是占我的时间来询问她,这样更公平一点儿……”
“我急着要赶回总部。”
“并不是因为现如今谁奢望谁给予多大的体谅,也不是因为谁奢望别人把一天的活儿干得体体面面的。可上班迟到,等来了磨磨蹭蹭又是半个钟点。十一点钟的茶点休息十点就歇上了。下雨的时间什么活儿都不干。等你叫刈草的时候刈草机老是出故障。离收工时间还差五到十分钟人又走了。”
“我的理解是海默斯太太昨天离开这儿的时间是五点二十而不是五点。”
“唷,我敢说她是在您说的那个时间离开的。可她得到了她应得的报酬哩。海默斯太太对工作还是挺喜欢的,尽管有时候我出来没见着她的人影儿。
她生来是个大家闺秀,这是当然的,谁都觉得有责任为这些因为战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可怜的人们尽点儿力。并不是说这样做就不无麻烦。学校放的那些长假以及为此所作的安排,就意味着她得到额外的工休。我就跟她讲,现如今的夏令营可真是棒得很,可以把孩子送去,让他们痛痛快快玩一玩,他们会觉得这可比跟着父母荡来荡去好玩多了。暑假他们实际上用不着跑回家来。”
“可海默斯太太对这个建议并不领情?”
“那闺女她跟驴一样顽固。就一年前的事儿,我让人把网球场的草刈了,然后每天把场地的线划清楚。可老阿什把线划得歪歪扭扭的。就没有人考虑考虑我是否方便!”
“我猜想海默斯太太的工钱比一般要低?”
“那自然。除此之外,她还指望什么?”
“我相信没什么了,”克拉多克道,“再见,卢卡斯太太。”
3
“太可怕了,”斯威腾汉姆太太喜形于色地说道,“相当——相当——可怕。我的意思是说,《消息报》编辑部在接受广告的时候应该更加小心才是。
看见那则启事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蹊跷。当时我就是这样说的,对吧,埃德蒙?”
“您还记得灯灭的时候您在干什么吗,斯威腾汉姆太太?”警督问道。
“多么令我回想起我的老奶妈啊:光明失去的时候摩西在哪里?答案当然是‘在黑暗里’。昨天晚上我们就是那样。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您知道,当一切陷入一片漆黑时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接着,门打开了——门口只有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那儿,一只左轮枪,一束刺得你什么也看不见的光线,还有一个威胁的声音说‘拿钱保命!’啊,我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享受。然后,大约一分钟之后,那感觉可怕极了,货真价实的子弹,就那么从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那一定就像战斗中的突击队。”
“当时您站在或坐在哪儿,斯威腾汉姆太太?”
“让我想想,我在——我当时在跟谁说话来着,埃德蒙?”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妈妈。”
“我是在问欣奇克利夫小姐冷天给鸡喂鱼肝油的事儿吧?还是跟哈蒙太太——不,她那会儿才到。我想我是在跟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讲,我认为在英格兰建原子弹研究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应该把它建在某个荒岛上,以免射线泄漏。”
“您不记得是站着还是坐着?”
“这很重要吗,警督?我在窗边,要不就在壁炉附近,因为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就在钟的附近。那么令人激动的时刻!等待着看即将发生什么。”
“您描述说手电光刺得您什么也看不见。那手电光是完全冲着您照射的吗?”
“就射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男人是握住手电不动呢还是挨个地照人?”
“噢,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埃德蒙?”
“手电光慢慢挨个照我们,他是想看看我们都在干什么,我猜想,是怕我们企图朝他冲过去吧。”
“您当时的确切位置在哪儿,斯威腾汉姆先生?”
“我一直在同朱莉娅·西蒙斯说话。我俩都站在屋子中央——是狭长的那一间。”
“每个人都在那间屋子里吗?客厅尽头的那间有没有人?”
“菲利帕·海默斯是从那儿进来的。她在远处的那座壁炉边。我想她是在找什么东西。”
“您认为第三颗子弹是为了自杀呢还是一个意外事故?”
“不知道。那人似乎突然转过身子,然后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可那实在把人都搞懵了。您得知道实际上什么也不可能看见。然后那个难民姑娘在远处尖叫。”
“我知道是您打开饭厅的门锁放她出来的?”
“没错。”
“门肯定是从外面锁上的吗?”
埃德蒙好奇地望着他。
“当然是的。怎么啦,您不会设想——”
“我只是想把事实弄清楚。谢谢您,斯威腾汉姆先生。”
4
克拉多克警督被迫同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和太太呆了很长的时间,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关于本案心理学方面的长篇大论。
“心理学的方法——这是当今惟一重要的。”上校告诉他,“您得了解罪犯。对于一个经验远比我丰富的人来讲,这里的整个陷阱是昭然若揭的。这家伙为什么要登启事?心理原因。他想宣传自己——引人注目。饭店里的雇员与他擦肩而过却形同路人,或许还因为他是外国人而看不起他。也许曾有个姑娘拒绝了他,他想让她注意他。如今电影里的偶像是什么人——黑帮——硬汉?
好极啦,那他就做个硬汉。暴力抢劫。面具?左轮枪?可他还需要观众——必须得有观众。于是他安排观众。然后,高潮到来的时刻,他扮演的角色离了谱——他不仅是个窃贼,他更是个杀人犯。他开枪——而且是盲目开——”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顿了顿,沾沾自喜地清清喉咙,接着得意洋洋地说:
“一清二楚,就这么回事儿,一清二楚。”
“真是妙极了,”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说道,“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你都了如指掌,阿尔奇。”
她的话音里充满钦佩的温暖。
克拉多克警督也认为很妙,不过他并没有热情地赞许。
“开枪的时候,伊斯特布鲁克上校,您确切在屋子的什么位置?”
“我同我太太站在中间那张摆放着花儿的桌旁。”
“开枪的时候,我抓住你的胳膊,不是吗,阿尔奇?我简直被吓死了,我只得抓住你。”
“可怜的猫咪。”上校安慰道。
5
警督费了好大劲才在猪圈里找到欣奇克利夫小姐。
“猪是一种不错的畜牲,”欣奇克利夫小姐说,一面搔着一头猪那皱皱的粉红的背。“长得不错吧?到圣诞节就会变成上好的咸肉。对啦,您来找我干吗?我跟您的人说了昨晚那人是谁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从来没看见他在这附近闲逛或溜达。我们的莫普太太说他是从门登罕的一家大饭店来的。他要是愿意,干吗不在那儿拦路抢劫?还能捞得更多。”
这倒是不容否认的。克拉多克开始了询问:
“事故发生时您确切在哪儿?”
“事故!这可使我想起空袭的日子。我可以告诉您,那时候倒是看见不少事故。开枪的时候在哪儿?您想知道这个?”
“对。”
“正靠着壁炉台,向上帝祈祷谁马上给我一杯酒喝。”欣奇克利夫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您认为子弹是胡乱射的呢还是有意朝什么人射的呢?”
“您是说朝利蒂·布莱克洛克射?这我可怎么知道?这一切发生以后实在很难理出当时的印象或者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所有的灯灭了,手电冲着我们晃来晃去,弄得我们花了眼,后来开了枪,那会儿我就在想:‘要是那个可恶的帕特里克·西蒙斯用装了子弹的左轮枪开玩笑的话,肯定有人要受伤的。’”
“您当时认为是帕特里克·西蒙斯干的?”
“呃,似乎有这可能。埃德蒙·斯威腾汉姆有理智,又写书,不屑于玩恶作剧。老伊斯特布鲁克上校不会觉得这种事儿好玩。可帕特里克是个野孩子。
不过,我得为这个想法向他道歉。”
“您的朋友也认为可能是帕特里克吗?”
“默加特洛伊德?您最好自己问她吧。并不是说您从她那儿就会弄出个什么理来。她就在果园里。您要是愿意,我这就高声叫她过来。”
欣奇克利夫小姐扯起洪亮的嗓子,奋力吆喝道:
“哎——嗨,默加特洛伊德……”
“来啦……”飘来一声细小的回应。
“快来——警察。”欣奇克利夫小姐吆喝着。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疾步跑来。她原先提起的裙子此刻放下来,头发从过小的发网里飘出来。她那张圆圆的、善良的脸容光焕发。
“是苏格兰场来的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不知道。要不我就不该离家半步。”
“我们还没有请苏格兰场,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我是从米尔切斯特来的警督。”
“哦,我相信这很好,”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含糊地说,“您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这才是他想知道的,默加特洛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说,并朝克拉多克眨眨眼。
“噢,我的天,”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说,“当然,我本该有所准备,当然是不在现场的证据。等等,让我想想,我跟大伙儿在一起。”
“你没跟我在一块儿。”欣奇克利夫小姐说。
“噢,我的天,欣奇,是吗?当然没有,我一直在赏菊花。真是非常可怜的物种。然后一切发生了——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它发生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儿。我压根儿也没想到那左轮枪会是真的——黑暗中一切那么别扭,还有那恐怖的尖叫。当时我弄错了,您知道。我以为她正被谋杀呢——我是指那个难民姑娘。我以为在穿过过厅的什么地方她被割了喉咙。我不知道是他——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知道还有个男人。当时只听到一个声音,您知道,说‘请把手举起来’。”
“‘举起手来!’”欣奇克利夫小姐纠正道,“根本就没有‘请’的意思。”
“那姑娘开始尖叫之前,我实际上一直自得其乐,现在想起这就觉得可怕。就是陷入黑暗觉得难受,而且我觉得受了伤害,就是极度痛苦。您还想知道什么,警督?”
“没有了,”克拉多克警督边说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我确实认为没有了。”
她的朋友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他让你掉进了陷阱,默加特洛伊德。”
“我相信,欣奇,”默加特洛伊特小姐说,“知道的话,我是什么都愿意说的。”v“他要的不是这个。”欣奇克利夫小姐道。
她看了看警督:“如果您是按住家位置找人询问的话,我想您要找的下一位是牧师。您能从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哈蒙太太的样子看起来呆头呆脑——
可我有时候认为她是很有头脑的。反正她了解一些情况。”
她们望着警督和警佐弗莱彻大步离开,突然艾米·默加特洛伊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噢,欣奇,我做得很糟吗?我真慌了神!”
“一点儿没有,”欣奇克利夫小姐微笑道,“总的来说,我得说你干得很好。”
6
克拉多克警督怀着一种惬意的感觉,环视着这间破旧的大屋。这屋子隐约使他想起自己在坎伯兰的家。褪了色的擦光印花布,破旧的大椅子,到处堆放的鲜花和书籍,篮子里的一只长毛垂耳狗。哈蒙太太异常激动的神情、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急不可待的面容,使他觉得同情,亦感到似曾相识。
但是她立刻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对您没什么帮助。因为当时我闭上了眼睛。我讨厌被弄得头晕目眩。后来枪声响了,我把眼睛闭得更紧。我当时真希望,噢,真希望是不声不响的谋杀。我可不喜欢乒乒乓乓。”
“那么您什么也没看见。”警督朝她微微一笑,“可您听见——”
“啊,我的老天爷,是的,听到的倒不少。开门关门声,人们说傻话和喘气儿的声音,还有,老米琪尖叫得跟个汽笛似的——可怜的邦尼叫唤得像只掉进陷阱的野兔。大家你推我搡,你绊我,我绊你。不过等不再有砰砰的枪声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那时别人都拿着蜡烛到了过厅。后来灯亮了,忽然一切又跟往常一样——我不是说真的就跟往常一模一样,可大伙儿又恢复了正常,不再是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大不一样,不是吗?”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哈蒙太太。”
哈蒙太太冲他微微一笑。
“他就在那儿,”她说,“一个贼头鼠脑的外国人——粉红的脸,模样很惊讶——躺在地上,死了——身边有一枝左轮枪。简直——哦,反正似乎没有什么道理。”
警督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整个事使他感到担忧。
第08章 名探登场
1
克拉多克把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所有询问记录摆到局长面前。后者刚看完从瑞士警方发来的电报。
“原来他是有前科的,”赖德斯代尔说道,“呃——不出所料。”
“是,局长。”
“珠宝……嗯,不错……伪造证件入境……对啦……支票……地地道道的骗子。”
“是的,局长——在小事上。”
“原来如此。可小事酿成大事。”
“我感到纳闷,局长。”
局长抬起头来。
“担忧,克拉多克?”
“是的,局长。”
“怎么啦?这是个明明白白的案子。或许不是?咱们来看看你询问过的这些人都说些什么。”
他将报告挪向自己,飞快地看了一遍。
“常见的事儿——多处不一致和相互矛盾。不同的人对紧张时刻的叙述肯定不同。但大概的轮廓是够清楚的。”
“我知道,局长——可这个轮廓不能令人满意。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一个错误的轮廓。”
“那么咱们来看看事实。鲁迪·谢尔兹乘坐五点二十分的公共汽车离开门登罕前往奇平克里格霍恩,六点到达。有售票员和两位乘客作证。离开公共汽车站后,他往小围场的方向走。他没费什么劲——可能是从前门——就进入了那所房子。他用左轮枪扣下了里面的人,开了两枪,其中一枪使布莱克洛克小姐受了轻伤,然后第三枪打死自己。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畏罪自杀,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实在不能令人满意,这一点我同意。但这个‘为什么’根本不是我们应该回答的问题。验尸官的结论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死于意外事故。无论结果如何,对我们来讲都是一个样。我们可以写结案报告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始终可以转而依靠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的心理学理论。”
克拉多克沮丧地说。
赖德斯代尔微微一笑。
“毕竟伊斯特布鲁克上校也许经验丰富,”他说,“我很讨厌如今人们无论谈什么,嘴边都挂着心理学术语——不过我们实在不能排除心理的因素。”
“我仍然感到这个轮廓完全错了,局长。”
“有没有任何理由证明奇平克里格霍恩村掉进这个陷阱的人中谁对你说了谎?”
克拉多克迟疑起来。
“我认为那个外国姑娘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不过这也可能是我的偏见。”
“你认为她可能与这家伙共谋?放他进去?怂恿他干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不会轻易放过她。可这肯定说明那房子里真有贵重的东西,钱或者是珠宝什么的。但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布莱克洛克小姐断然否认有贵重东西,其他人也一样。这只能让我们假定房子里有贵重东西,但别人都不知道——”
“很像畅销书的情节。”
“我同意这听起来很可笑,局长。另一点是邦纳小姐确信无疑是谢尔兹企图谋杀布莱克洛克小姐。”
“那么,从你讲的——从她的证词来看,这位邦纳小姐——”
“啊,我同意,局长,”克拉多克很快插话道,“她是个绝对不可靠的目击者,很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什么人都可以往她脑子里塞东西——但有趣的是,这种观点恰好是她自己的理论——没有人对她作过什么暗示。别人也都否认这一点。她终于头一回没有随大流。她所说的完全是她得到的印象。”
“那么鲁迪·谢尔兹为什么要杀掉布莱克洛克小姐呢?”
“这就是问题啦,局长。我不知道。布莱克洛克小姐也不知道——除非她说谎的水平比我想像的高得多。谁都不知道。所以这大概不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
“振作起来,”局长说道,“我带你出去,我们同亨利爵士共进午餐。这可是门登罕皇家游乐饭店所能提供的最好的。”
“谢谢您,局长。”克拉多克略微有些诧异。
“你瞧,我们接到了一封信——”亨利·克莱瑟林爵士进屋的当口他突然说道,“啊,你来了,亨利。”
亨利爵士这次很随便,说道:“早安,德莫特。”
“我有些东西给你,亨利。”局长说。
“是什么?”
“来自一位老姑娘的一封亲笔信。她就住在皇家游乐饭店。是一些她认为与奇平克里格霍恩村案子有关而我们又想了解的情况。”
“那个老姑娘,”亨利爵士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跟你们怎么说的?他们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见了。可并不像人们通常说的那样,他们胡说八道。
这位特殊人才都掌握了什么?”
赖德斯代尔看了看信。
“就像我祖母写的一样,”他抱怨道,“尖刻着哩。好像墨水瓶里的蜘蛛,全都在下面画了线。开始写了不少话,说希望不会占我们太多宝贵的时间,但可能对我们有些许帮助,等等,等等。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简——什么——默普尔——不对,马普尔,简·马普尔。”
“众神与小鱼儿,”亨利爵士说,“可以这样说吗?乔治,这是我自己的特殊人才,独一无二、四星级的老姑娘。老姑娘中的超级老姑娘。她还是设法到了门登罕,而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圣玛丽米德的家里,正好在恰当的时机搅和到一桩谋杀案里来。一桩谋杀重新广而告知——以便使马普尔小姐受益和娱乐。”
“好啦,亨利,”赖德斯代尔讥讽地说道,“我很高兴见见你的这位完人。来吧,我们去游乐饭店会会这位女士。瞧,克拉多克看上去很怀疑呢。”
“一点儿也没有,局长。”克拉多克客客气气地说。
他心里却在嘀咕有时候教父(亨利爵士是克拉多克的教父。)行事有点过分。
2
简·马普尔小姐与克拉多克想像的极为接近,如果不是完全一样的话。她远比他所想像的要慈样得多,也要老得多。她的模样非常老。她头发雪白,粉红的脸上布满皱纹,一对蓝色的眸子柔和且天真无邪,全身裹在厚厚的羊毛衣里。披在她肩上的羊毛披肩酷似花边帽,而她正织着的毛线是婴儿的披肩。
看到亨利爵士,她表现出喜悦和快乐得语无伦次,等介绍给局长和克拉多克晋督时,更显得惊惶失措。
“说实在的,亨利爵士,真是有幸……真是多么有幸。自从上次见到您,都过了这么久……是的,我的风湿病最近很糟。当然本来是付不起这个饭店的房钱的,如今他们的要价可真是疯狂。可雷蒙——我的侄儿雷蒙·威斯特,您可能还记得他——”
“谁都知道他的大名。”
“是的。这可爱的孩子写的那些充满智慧的书一直都很成功——他从不写愉快的事情,还为此感到自豪。这可爱的孩子坚持要支付我的一切花销。而他可爱的太太作为艺术家也挣得了名声。主要是用窗台上一钵钵凋谢的花儿和折断的梳子。我从没敢告诉她,可我仍然钦佩布莱尔·雷顿和阿尔玛·塔德玛。
噢,瞧我又在唠叨了。还有警察局长本人——我实在没有料到——我那么怕占他的时间——”
“地地道道的老糊涂。”感到厌烦的克拉多克警督在心里嘀咕道。
“到经理的密室去,”赖德斯代尔说,“我们可以在那儿好好谈谈。”
马普尔小姐喋喋不休的唠叨被打断,她收拾好备用的毛线针,同他们一道走进罗兰森先生舒适的客厅,一路上颤颤巍巍,抱怨连天。
“好啦,马普尔小姐,让我们来听听您有什么要说的。”局长说。
马普尔小姐以出人意料的简洁方式切入正题。
“是一张支票,”她说,“他涂改了支票。”
“他?”
“在这儿的服务台干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据称导演那场打家劫舍的戏并开枪打自己的那个人。”
“您是说他涂改了一张支票?”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是的。我带来了。”她从包里抽出支票,放在桌上,“这是连同我的其他东西今早从银行寄来的。您瞧,原来是七镑,他改成了十七,七前面加了一笔,加在七字后面的十( 英文十七(17)是seventeen。seven是七(7),teen是十(10)。中文与英文正好相反。——译注。)用漂亮的艺术体附了一横,恰好把整个字弄模糊了。干得真漂亮。应该说是经过一定练习的。用的是同一种墨水,因为我实际上是在服务台写的支票。应该认为他过去常这样干,您看呢?”
“这次他可挑错了人。”亨利爵士说。
马普尔小姐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恐怕他不该在犯罪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他对我下手就找错了对象。忙得不亦乐乎的年轻新婚妇女,或者坠入情网的女孩子——这种人管它数目是多少,都会在支票上签字,而且不会仔细看顾客赊欠账簿。可对一个锱铢必较习以为常的老太太下手——这就找错了对象。十七镑这样一笔数字我是绝不会签的。二十镑这样一个整数可是一个月的薪水和支票簿上的总数哩。至于我的个人花销,我通常兑换七镑的现金——过去是五镑,可如今什么都涨了。”
“也许他使您想起了什么人?”亨利爵士无头无脑地问道,目光里带着调皮的神色。
马普尔小姐朝他微微一笑并摇了摇头。
“你真调皮,亨利爵士。事实上的确是的。鱼店的弗雷德·泰勒。他总是在先令那一栏额外加上一。现在大家鱼都吃得不少,结果账单就变长了,很多人从不把数字自己加一遍。每次十先令就进了他的口袋,钱虽不多,可足够他买几条领带并带杰西·斯普拉格——布店的那个女孩子——去看电影。揩点油,这就是这些年轻小伙子们想干的。对啦,我到这儿的头一周,我的账单上就出了差错。我给那小伙子指出来,他非常诚恳地道了歉,而且样子很内疚。
可我当时心里就对自己说:‘你的目光很有欺骗性,年轻人。’”
“我指的欺骗性目光,”马普尔小姐接着说道,“就是那种直视着你,一动不动的目光。”
克拉多克突然感到一阵钦佩。他心里想到“吉姆·凯利的生活观”,即他不久前协助破案并使之投入牢房的那个臭名昭著的诈骗犯。
“鲁迪·谢尔兹是个不知餍足的角色,”赖德斯代尔说,“我们发现他在瑞士有前科。”
他把这地方弄得鸡犬不宁,是用伪造的证件入境的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一点不错。”赖德斯代尔回答道。
“他常跟餐饮部的红头发女招待出去玩,”马普尔小姐说道,“幸运的是我看她芳心未动。她只不过喜欢有点‘与众不同’的人,他常给她买花儿和巧克力,而英国的小伙子不常这样做。她是否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她突然转而向克拉多克发问,“或者并没有和盘托出?”
“我没有绝对把握。”克拉多克谨慎地说道。
“我想她还隐瞒着什么,”马普尔小姐说,“她看起来很担忧。今早给我错送了鲑鱼而不是我要的鲱鱼,还忘了拿牛奶罐。通常她是个优秀的招待。是的,她很担忧,怕让她作证什么的。但我希望——”她蓝蓝的眼睛目光直爽,以一种纯粹女性的维多利亚式赞赏的神情,打量着相貌英俊而富有男子气概的克拉多克警督,“您能说服她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克拉多克警督的脸红了,亨利爵士却暗自发笑。
“这可能很重要,”马普尔小姐说,“他可能对她说了是谁。”
赖德斯代尔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什么谁?”
“我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谁让他干的。”
“这么说您认为是别人让他干的?”
马普尔小姐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
“啊,可这是不言而喻的——我的意思是……这儿有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小伙子——他这儿捞一点儿,那儿捞一点儿——涂改小数目支票,也许将别人遗下的一小串珠宝顺手牵羊,或者还从收银台里拿点儿钱——但都是些小偷小摸。目的是为了随时有现钱,这样便可以穿好的,带女孩子出去溜达,如此等等。然而突然之间,他疯了,拿着左轮枪,扣了满屋子人,还冲人开枪。他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这样讲不通。”
克拉多克狠吸了一口冷气。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就是这么说的。牧师的妻子也这么说。他自己的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这样讲不通。而现在亨利爵士的老姑娘又这么说,而且是用老太太的那种悠长的声音以完全肯定的口吻说出来的。
“也许您可以告诉我们,马普尔小姐,”他说道,口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吃惊地转向他。
“可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报告上有记录——但内容太少。当然,可以做一些猜测,但又缺乏确切的证据。”
“乔治,”亨利爵士说,“如果允许马普尔小姐看看克拉多克同奇平克里格霍恩村的那些人的谈话记录,这会不会违反规定?”
“可能违反规定,”赖德斯代尔回答说,“但我还没那么死板,她可以看。我对她的看法会很好奇。”
马普尔小姐感到十分尴尬。
“恐怕您对亨利爵士从来都言听计从。亨利爵士一向太善良。他对我过去作过的任何细小的观察都过分看重。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天赋——一点儿也没有——只不过对人性略知一二。我发现人太过于轻信。而我则恐怕总是相信最坏的一面。这不是什么好的品质。但却经常被接二连三的事件证明是对的。”
“看吧,”赖德斯代尔说着把一叠打字纸递给她,“不会占您太长的时间。毕竟,这些人跟您属于同一类——您对这种人一定非常了解,您可能会发现我们没有发现的东西。这个案子正要了结,在封档之前,我们来听听业余侦探的意见吧。我可以毫不介意地告诉您,克拉多克并不满意。跟您一样,他说这样讲不通。”
马普尔小姐看报告时谁也没有吱声。她终于放下了打字纸。
“非常有趣,”她叹了一口气,“众说纷纭——看法不一。他们看见的事儿——或者认为自己看见的事儿,一切都那么复杂,差不多全是些琐碎的事儿,如果说有什么不琐碎,还真难看出来———就像大海捞针。”
克拉多克感到一阵失望。有那么一阵,他还认为亨利爵士对这个可笑的老太太的看法可能是对的。她可能触及到什么——老年人的感觉常常是非常敏锐的。比如说,他就没法在艾玛姑姑面前隐瞒什么。他正要说谎的时候,她就跟他说他的鼻子抽动了。
不过是一些愚蠢的笼统看法,亨利爵士的这位闻名遐尔的马普尔小姐不过尔尔。他对她感到恼火,因此相当粗率地说道:
“问题的实质是,事实毋庸辩驳。无论这些人所提供的细节如何相互矛盾,他们都看见了同一件事情。他们看见了一个蒙面男人,他拿着左轮枪和手电筒,把他们扣起来。且不管他们认为他说的是‘举起手来’,或是‘拿钱保命’,还是与他们头脑里有关打家劫舍的词句相关的什么话,他们确实看见了他。”
“但是,可以肯定,”马普尔小姐温和地说道,“他们不可能——实际上——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
克拉多克屏住呼吸。她抓住了实质。毕竟,她很敏锐。他打算用这番话来试探她,但她并没有被难住。这对于事实或是发生了什么实际上没有什么改变,但她已经意识到,正如他一样,那些人声称看见把他们扣起来的蒙面汉,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可能看见他。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马普尔小姐双颊泛起红晕,眼睛一亮,乐得跟个孩子似的,“外面的过厅里根本就没有光线——楼梯上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