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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68

_2 阿加莎(英)
  “他是个艺术家。”夫人慷慨大度地说道,“但是,让那个咕呱叫唤的青蛙利比来演唱‘斯卡皮亚’,呸——我才不和他一起唱呢。”
  “这件事交给我吧。”科恩安慰道。
  他清了清嗓子,又拿起另外一叠纸。
  “我现在正为你安排艾伯特厅的一场特别音乐会。”
  娜佐科夫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我知道。”科恩说,“可人人都这么做。”
  “我将唱得非常出色。”娜佐科夫说,“届时将会人多得挤破天花板,而我将赚到一大笔钱。哦!”
  科恩又一次摆弄他的纸张。
  “这儿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要求。”他说道,“是罗斯顿伯里夫人写来的。她想要你去演唱。”
  “罗斯顿伯里?”
  歌剧女主角皱紧眉头,像是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我最近读到过这名字,就在最近。是个城镇——或是村子,不是吗?”
  “是的,这是哈福德郡的一个小地方。至于罗斯顿伯里伯爵的住所,罗斯顿伯里城堡,这是个真正绝妙的老式封建领地,里面有精灵与家人的画像,隐秘的楼梯,还有个一流的私人剧院。他们财源滚滚,总在上演私人剧目。她建议我们演出整场歌剧,最好是演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
  科恩点点头。
  “而且,他们准备付大价钱。当然,我们得摆平科文特加登,但即使这样,从金钱角度来讲,也完全值得你这么做。王室成员很可能到场。这是绝好的广告。”
  夫人扬起她那依旧动人的下颌。
  “我需要做广告吗?”她傲慢地问道。
  “你太出色了,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科恩腆着脸皮说道。
  “罗斯顿伯里。”歌唱家喃喃说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
  突然,她一跃而起,奔向屋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开始翻看放在上面的一张带有插图的报纸。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一个版面上,随后,听凭报纸滑落到地板上。她又缓缓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心绪突然改变,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举止安祥,甚至是庄重了。
  “做好准备,去罗斯顿伯里。我想去那儿演唱,但有个条件——演出的歌剧必须是‘托斯卡’。”
  科恩眼神里透露出疑虑。
  “这相当困难——对于私人演出而言。你知道,舞台布景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或是‘托斯卡’,或是不演出。”
  科恩紧紧盯着她。他看到的似乎使他感到信服,他一点头站起身来。
  “我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平静地说道。
  娜佐科夫也站了起来。要她解释自己的决定,这使她看来比以往更加焦躁不安。“这是我扮演的最伟大的角色,科恩。我唱那个角色的方式与以往任何一个女演员都不一样。”
  “这是个美妙的角色。”科恩说道,“杰里茨去年以出演这一角色而轰动一时。”
  “杰里茨!”对方喊道,脸上泛起红色。接下来,她不厌其烦地详述她对于杰里茨的看法。
  科恩已经习惯于聆听歌唱家之间的相互评价。直到长篇宏论结束了,他才又回过神来,他随后执拗地说:
  “无论如何,她能趴在地上演唱‘维西·德阿特’。”
  “为什么不呢?”娜佐科夫质问道,“谁阻止她了?我能躺着并且在空中摇摆双腿来演唱它。”
  科恩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
  “我不相信这么做会被人们接受。”他告诉她。“可是,这种做法依旧很时兴。”
  “没人能像我那样演唱‘维西·德阿特’。”娜佐科夫信心十足地说道,“我是用修道院里的声音来演唱的——一如多年以前那些好心的修女们教我的那样。就像是唱诗班里的孩子或是天使那样,没有感觉,没有激情。”
  “我知道。”科恩发自内心地说,“我听过你的演唱,真是美妙极了。”
  “这是艺术。”歌剧女主角说道,“付出代价,忍受痛苦。承受磨难。最终不仅获得知识,而且具有了一种回溯的能力,一直回溯到开始,重新找回失去的童心之美。”
  科恩诧异地看着她。她的目光盯着他的旁边,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古怪、茫然的神情。她的这副模样使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的嘴唇张开,轻声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刚刚能够听见。
  “终于,”她喃喃说道,“终于——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
  2
  罗斯顿伯里夫人既有雄心壮志,又有艺术天赋。她能够成功地驾驭着这两种品质。她很幸运,她的丈夫既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艺术天赋,所以从来不会碍她的事,罗斯顿伯里伯爵魁伟健壮,除了对于马匹以外,一无其它爱好。他崇拜自己的妻子,而且为她感到自豪。他很高兴自己的丰厚财产能使她纵情于自己的种种计划。那个私人剧院是不到一百年以前他的祖父修建的。这是罗斯顿伯里夫人的主要消遣——她已经在里面上演了一出易卜生的剧作,一场超新派的戏剧,里面尽是些离婚与毒药之类的情节。另外还有一出立体派舞台布景的诗歌幻想剧。即将演出的托斯卡引起了广泛的兴趣。罗斯顿伯里夫人为此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家庭聚会,而伦敦的各界名流都乘车赶来助兴。
  娜佐科夫夫人一行在午饭前赶到。新近走红的美国男高音亨斯戴尔即将演唱‘卡瓦拉多斯’,而罗斯卡里将演唱‘斯卡皮亚’。演唱制作耗费了巨资,但是没有人关心这个。波拉·娜佐科夫兴致勃勃,她迷人、优雅,表现出的是那个令人愉悦,而又见多识广的自我。科恩既有些意外,又感到高兴,心里祈祷这种局面能维持下去。
  午餐之后,一行人进入剧场,查看舞台布景和各式陈设。管弦乐队由英格兰最著名的指挥之一塞缪尔·里奇先生负责。一切看起来都进展顺利。而奇怪的是,正是这个事实使科恩先生感到不安。他在纷扰的氛围中倒更自在些,这种反常的安宁使他困扰。
  “事情看起来进展得过于顺利了。”科恩先生低声自言自语。“夫人像是一只吃了奶油的猫一样,这种安宁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是因为长期与歌剧界打交道,科恩先生形成了一种第六感觉。显然,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当天傍晚,还不到七点钟,法国女仆埃莉丝神色悲哀地向他跑来。
  “啊,科恩先生,快来,求你快来。”
  “发生了什么事?”科恩先生焦急地质问道,“夫人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跟人吵架了,呃,是这样吗?”
  “不,不,不是夫人,是罗斯卡里先生。他病了,他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哦,快去看看。”
  “啊!你来了。我们可怜的罗斯卡里,他难受得厉害。一定是吃了什么东西。”
  “我要死了。”矮个子呻吟道,“疼——疼死了。噢!”他又一次扭动身躯,两手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
  “我们必须找个医生来。”科恩说道。
  正当他要去开门,波拉一把抓住了他。
  “医生已经在路上了,他会为这可怜的人竭尽全力的,这已经安排好了,可是,罗斯卡里今晚再也不能演唱了。”
  “我再也不能演唱了,我要死了。”意大利人呻吟道。
  “不,不,你不会死的,”波拉说,“只是消化不良。可是,你今晚没法演唱了。”
  “我中毒了。”
  “是的,无疑是食物中毒。”波拉说道,“埃莉丝,陪着他,等着医生来。”
  歌唱家把科恩拽到门外。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道。
  科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时间迫在眉睫,再去伦敦找人来替代罗斯卡里已经不可能了。罗斯顿伯里夫人刚刚听到她的客人生病的消息,匆匆沿着走廊赶来与他们会面。她最关心的,正如波拉·娜佐科夫一样,是“托斯卡”的演出能顺利进行。
  “如果附近就有人可以替换——”歌剧女主角呻吟道。
  “啊!”罗斯顿伯里夫人突然喊起来,“当然!布雷恩。”
  “布雷恩?”
  “是的,埃杜阿德·布雷恩。你知道,著名的法国男中音。他住在离这儿不远处。这个星期的乡村居舍画刊上登载了他乡间寓所的照片。他正是合适的人选。”
  “这可真是来自天堂的答复。”娜佐科夫喊道,“布雷恩扮演的‘斯卡皮亚’,我记得很清楚,是他最伟大的角色之一。但是,他已经退休了,不是吗?”
  “我会找他来。”罗斯顿伯里夫人说,“这事由我去办。”她行事果断,立即打发西班牙仆人苏伊萨出去做准备。
  十分钟以后,埃杜阿德·布雷恩先生的乡间寓所里闯进一位激动不安的伯爵夫人。罗斯顿伯里夫人一旦下了决心,是个非常坚定的女人。布雷恩先生意识到除了服从别无选择。他出身寒微,但最终爬到了这一行业的巅峰,而且与公爵王子们平起平坐,这一切总是让他感到心满意足。然而,自从他退休住进这个古香古色的居所,他知道了什么是不满。他怀念赞颂与掌声,而英国的乡间对于他的认同远非他原先想像的那样迅捷。所以,对于罗斯顿伯里夫人的请求,他感到非常高兴与着迷。
  “我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的。”他面带微笑地说,“你们知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当众演唱了。我甚至不收学生,只是作为特例才收那么一两个。但是——因为罗斯卡里先生不幸身感不适——”
  “是可怕的疾患。”罗斯顿伯里夫人说道。
  “他不能算作真正的歌唱家。”布雷恩说。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个中缘由。看起来,自从埃杜阿德·布雷恩退休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出色的男中音了。
  “娜佐科夫夫人将演唱‘托斯卡’。”罗斯顿伯里夫人说,“我敢说,你认识她,是吗?”
  “我从未见过她。”布雷恩说,“我曾在纽约听她演唱过。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对于戏剧有着卓越的见解。”
  罗斯顿伯里夫人松了一口气——人们没法了解这些歌唱家——他们之间具有异乎寻常的妒嫉和反感。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她重新走进城堡的门厅,一边得意地挥动着手臂。
  “我找到他了。”她大声笑着说,“亲爱的布雷恩先生的确非常好心,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围拢住这个法国人,他们的感激和欣赏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馥郁的芳香。埃杜阿德·布雷恩尽管已经年近六旬,依旧英俊、魁梧、黝黑,具有迷人的个性。
  “让我看看,”罗斯顿伯里夫人说,“夫人在哪儿?哦!她在那儿。”
  在大家欢迎这个法国人时,波拉·娜佐科夫没有参与。她静静地坐在壁炉遮蔽处的一张高高的橡木椅子上。当然,壁炉里没有火,因为傍晚天气很暖和,而这位歌唱家正在用一把大棕榈叶制成的扇子慢慢扇凉。她显得如此高傲,如此超然,以致于罗斯顿伯里夫人生怕冒犯了她。
  “布雷恩先生。”她把他领到歌唱家面前,“你说,你还从来没有见过娜佐科夫夫人。”
  波拉·娜佐科夫最后摇动,几乎是舞动了一下她的棕榈叶,然后把它放下,向法国人伸出一只手。他接住她的手,深深一躬身,歌剧女主角嘴里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夫人,”布雷恩说道,“我们以前从未一起演唱过。这是对我的报应!但是,命运对我发了慈悲,赶来拯救我了。”
  波拉轻声笑起来。
  “你真是太好了,布雷恩先生。当我还是一个可怜的默默无闻的歌剧演员时,我曾经就坐在你的脚边。你在歌剧‘利哥莱托’里的演唱——是真正的艺术,登峰造极!没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唉!”布雷恩假装叹气道,“我的鼎盛时期已经结束了。‘斯卡皮亚’、‘利哥莱托’、‘拉达姆斯’、‘夏普利斯’,这些歌剧里的角色我唱过不知有多少遍,可现在——不再唱了!”
  “还要唱——今晚。”
  “的确,夫人——我忘记了。今晚。”
  “你跟许多‘托斯卡’一起唱过,”娜佐科夫自负地说,“不过还从未和我一起唱过!”
  法国人鞠了一躬。
  “不胜荣幸。”他轻声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角色,夫人。”
  “这需要的不仅是一位歌唱家,而且必须是一位艺术表演大师。”罗斯顿伯里夫人插话道。
  “是这样。”布雷恩附和道,“我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在意大利,曾经去米兰的一家偏僻的剧院。那个座位只花了我几个里拉,但我那晚听到的演唱与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听到的一样出色。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演唱‘托斯卡’,她的演唱就像是天使。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演唱‘维西·德阿特’时的声音,清脆,纯洁。只是缺乏戏剧的表现力。”
  娜佐科夫点点头。
  “这需要后天的功夫。”她静静地说道。
  “是的。这个年轻的女孩——比安卡·卡佩利,她的名字是——我只是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感兴趣。通过我她得到了宝贵的机会,但是她愚蠢——令人遗憾地愚蠢。”
  他耸了耸肩。
  “她怎么愚蠢?”
  说话的是罗斯顿伯里夫人二十四岁的女儿布兰奇·艾默里,这女孩身段苗条,长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
  法国人不失礼节地转过身来。
  “唉!小姐,她和一个卑鄙的家伙,一个无赖,一个帮派成员搅和在一起。警方找他的麻烦,他被判了死刑;她跑来求我想办法救出她的情人。”
  布兰奇·艾默里盯着他。
  “你帮她了吗?”她专注地问道。
  “我,小姐,我能做些什么呢?作为这个国度里的一个外乡人。”
  “你说话也许有些影响呢?”娜佐科夫提示说,声音低沉而响亮。
  “即使有,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施加这种影响。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尽了全力来帮助这个女孩。”
  他微微一笑。这个英国女孩突然发现在他的微笑之中蕴含着某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她觉得他此刻的话完全口不应心。
  “你尽了自己所能。”挪佐科夫说道,“你真好心,她一定满心感激,呃?”
  法国人耸了耸肩膀。
  “那个男人被处死刑,”他说,“而那个女孩进了修道院。呃,你瞧!这世界失去了一位歌唱家。”
  娜佐科夫低声笑了起来。
  “我们俄国人可没有那么坚贞。”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当歌唱家说话的时候,布兰奇·艾默里凑巧在看着科恩。她看到他的脸上蓦然一惊,他的嘴半张着,只是波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才顺从地把嘴牢牢闭上。
  管家出现在门口。
  “该吃午饭了。”罗斯顿伯里夫人说,一边站起身来。“你们真可怜,我为你们难过。歌唱之前必须忍饥挨饿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此后总会有一顿可口的晚餐。”
  “我们会期待着它,”波拉·娜佐科夫说道。随后,她又轻声笑道,“演完再说!”
  3
  在剧院里,‘托斯卡’的第一幕刚刚演完。观众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迷人、优雅的王室成员坐在前三排的天鹅绒面椅子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觉得在第一幕当中,娜佐科夫距离她的名声相去甚远。大多数观众没有意识到歌唱家这么做方才表现了她的艺术,在第一幕中,她在节省嗓音和体力。她将托斯卡塑造成一个快活、轻浮的人物,玩弄爱情,风骚而又嫉妒,易于激动。布雷恩的演出很成功,尽管他的嗓音已经过了黄金时期,但他演的无所顾忌的‘斯卡皮亚’形象依旧栩栩如生。在他扮演的这一浪荡子角色中看不到任何衰老的踪影。他塑造的斯卡皮亚是个英俊,甚至和蔼的人物,在外表之下只是微妙地约略流露出些许歹毒。在最后一段里,在风琴声和队列之间,斯卡皮亚站在那里沉思,得意地盘算着得到托斯卡的计划,布雷恩扮演的这一角色真是出神入化。现在,第二幕开始了,场景是在斯卡皮亚的公寓里。
  这次,当托斯卡登台时,娜佐科夫的艺术才能充分发挥出来了。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一个自信的优秀女演员扮演的一个身处极度恐惧之中的女人。她自如地向斯卡皮亚打招呼,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居然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在这一幕中,波拉·娜佐科夫用她的眼神表演,她的举止表现出极度的镇静,脸上无动于衷却又挂着微笑。只是她那不停扫视斯卡皮亚的目光透露出她的真实情感。故事就这样接着演下去,刑讯拷问的那一幕,托斯卡丧失了镇静,她伏在斯卡皮亚脚下徒劳地恳求怜悯,全然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老勋爵莱康米尔,一个音乐鉴赏家,也被深深打动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外国大使对他低声说:
  “她超越了自我,娜佐科夫,就在今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在舞台上表演得这样淋漓尽致。”
  莱康米尔点点头。
  此刻,斯卡皮亚开口道出了他的价码,于是,托斯卡慌不择路地向窗口逃去。随后远处传来鼓声,托斯卡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斯卡皮亚站在她的身边,嘴里念叨着他的手下正在如何竖起绞刑架——接着是沉默,随后又是远处的鼓声。娜佐科夫趴在沙发上,她的头部垂下,几乎触及地板,被头发遮住。接下来,与刚才二十分钟里的激情和紧张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声音渐渐放开,响亮而又清脆,这声音正像她告诉科恩的那样,像是唱诗班里的孩子或是天使。
  ‘Vissid’larte,vissid‘arte,nofecimaimaleadanima-viva.Conmanfurtivaquantemiserieconobbi,aiutai.’
  这是一个用意大利语唱出的,是一种好奇、迷惑的孩子般的声音。随后,她再次跪下恳求,直到斯波莱塔出现的那一刻。托斯卡精疲力竭,终于屈服了。而斯卡皮亚则说出他那一语双关的致命言辞。斯波莱塔再次离去。随后是那个戏剧性的时刻,托斯卡用颤抖的手举起一杯葡萄酒,看见了桌子上的刀子,拿来藏在身后。
  布雷恩站了起来。他英俊、庄重、充满激情。“托斯卡,我的末日!”刀子闪电般地刺进了他的身体,托斯卡的嘴里发出复仇的嘶嘶声:
  “QuestoeilbaciodiTosca(托斯卡正是这样亲吻的)!”
  娜佐科夫以前从未如此欣赏托斯卡的复仇行动。最后一声尖利的低语‘该死的家伙’,随后剧院里响起一个奇怪、静静的声音:“Orgliperdono(现在我原谅他了)!”
  当托斯卡开始她的仪式时,剧院里响起了柔和的安魂曲。她把蜡烛放在他头部的两边,把十字架放在他的胸部,她最后又在门口停下回头凝望,远处传来隆隆的鼓声,大幕落下。这一次,观众中爆发出真正的热烈反响,但这注定是短暂的。有人从舞台侧翼后面匆匆跑出来与罗斯顿伯里伯爵说话。他站起来,在询问了一两分钟以后转身召唤唐纳德·卡尔索普爵士,一位著名的内科医生。几乎是在刹那间,事情的真相在观众中传开了。发生了一起事故,有人受了重伤。一位歌剧演员在幕前出现,他解释说布雷恩先生不幸遇到一起事故——歌剧不能继续演出了。于是,谣言再次传开,说布雷恩被捅了一刀,娜佐科夫失去了理智,她如此专注于自己的角色,以致于真的捅了那个一起演出的男人一刀。莱康米尔勋爵正在和他的大使朋友说话,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回头一看,正遇上布兰奇·艾默里的目光。
  “这不是事故。”女孩说道,“我敢肯定这不是事故。你没有听到他在午饭前讲的那个意大利女孩的故事吗?那个女孩就是波拉·娜佐科夫。故事讲完后,她说自己是俄国人,而我看到科恩先生表现出十分诧异。她或许起了个俄国名字,但是,他很清楚她是意大利人。”
  “我亲爱的布兰奇,”莱康米尔勋爵说道。
  “告诉你,这事我敢肯定。在她的卧室里有一份图片报纸,正翻开到布雷恩先生在他的乡间村舍的那一页。她来这里以前就知道。我想她一定是给那可怜的矮个子意大利人吃了什么,使他生病。”
  “但这是为什么?”莱康米尔勋爵喊道,“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这整个就是托斯卡故事的翻版。他想让她呆在意大利,可是她忠于自己的情人,于是,她就去找他,想让他救她的情人,而他假意答应。可是,他却让他去死。现在,她终于来复仇了。你没有听到她嘶嘶地说‘我就是托斯卡’吗?当她这么说时,我看到了布雷恩的脸,他那时已经知道了——他认出她了!”
  在化妆室里,波拉·娜佐科夫坐着一动不动,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裹住了她的身体。有人敲门。
  “进来。”歌剧女演员说道。
  埃莉丝走了进来,她在抽泣。
  “夫人,夫人,他死了!而且——”
  “什么?”
  “夫人,我该怎么说呢?有两位警督先生想要和你谈谈。”
  波拉·娜佐科夫一下子站起来。
  “我去见他们。”她静静地说。
  她从颈上摘下一串珍珠项链,放在法国女孩的手里。
  “这是给你的,埃莉丝。你是个好女孩。在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这个。你明白吗,埃莉丝?我再也不能演唱‘托斯卡’了。”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扫视着化妆室,似乎在回顾她过去三十年的生涯。
  随后,从齿缝里她轻轻说出另外一出歌剧里的最后一句台词:“Lacommediaefinita(喜剧结束了)!”
一个卓有成效的星期天
  “哦,真的,这真是太好了,”多萝西·普拉特小姐第四次说道,“多希望那只老猫现在能看见我。她,还有她的詹姆斯!”
  如此尖刻地提及的“老猫”乃是普拉特小姐受人尊敬的雇主,麦肯齐·琼斯夫人。她对于客厅女仆应该起合适的基督教名字有着强烈的主张。她总是否定多萝西这名字而喜欢用普拉特小姐自己瞧不起的简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普拉特小姐的同伴没有即刻回答——理由很充分。当你只花二十英镑刚刚购买了一辆第四手的奥斯汀牌微型汽车,而且仅仅是第二次开着它外出时,你全部的注意力必定都集中在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时,如何使用双手和双脚这件艰巨的任务上面。
  “呃——啊!”爱德华·帕尔格洛夫先生喊了一声。车子发出可怕的刺耳声音总算躲过了一场危机。这声音足以使一个真正的车手牙齿打战。
  “唉,你总是不跟女孩子多说话。”多萝西抱怨道。
  帕尔格洛夫先生没有立即作答。原来此刻他正迎头遭到一位微型巴士驾驶员声色俱厉的呵斥。
  “唉,真是不小心。”普拉特小姐把头一扬说道。
  “我真希望他的车上有这脚闸。”她的情人悻悻然说道。
  “脚闸出了什么毛病吗?”
  “你可以把脚踩在上面,直到它送你去西天。”帕尔格洛夫先生说道,“可是依旧一点用也没有。”
  “哦,好了,特德,你不能指望花二十英镑就能买到一切。毕竟,我们现在坐在一辆真正的汽车里,在星期天的下午像别人一样到镇子外面去。”
  又传来刺耳的撞击声。
  “啊,”特德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说,“现在情况好些了。”
  “你开车真是棒极了。”多萝西钦佩地说。
  女性的赞美使得帕尔格洛夫先生壮起了胆子。他试图疾驰通过哈默史密斯百老汇,却又被一位警察当头喝斥了一通。
  “嗯,我总是不明白。”当他们向哈默史密斯大桥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行驶的时候,多萝西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这些警察想要干什么。看到他们最近的行为方式本来还以为他们说话会客气一些呢。”
  “无论如何,我不想走这条路了,”爱德华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想走格雷特·韦斯特路,痛痛快快地开车。”
  “很可能又会掉进陷阱。”多萝西说道,“那天主人正是这样。花了五英镑还不止。”
  “这些警察还说得过去。”爱德华宽宏大量地说道,“他们也难为那些富人。一点也不留情。”
  “一想到这些大亨们走进车行,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买下几辆罗尔斯—罗伊斯轿车,我简直要发疯。这不合情理。我一点也不比他们差。”
  “还有那些珠宝,”多萝西说着叹了口气。“那些邦德大街上的珠宝店。那些我叫不上名字来的钻石和珠宝!而我戴的却只是一串伍尔沃思廉价商店里出售的不值钱的项链。”
  她难过地盘算这件事情。爱德华又一次得以全神贯注地驾车。他们胜利地穿过里士满而没有发生意外。先前与警察的争执动摇了爱德华的勇气。他现在拣最容易的路走。每当前面出现大道的时候,他也总是盲目地跟在任何一辆车子的后面。
  就这样,他发现此刻自己正行进在一条乡间的林荫道上,而这样的路正是技艺高超的车手所梦寐以求的。
  “不走那条路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爱德华说道,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
  “我要说,真是妙不可言。”普拉特小姐说,“我声明,那边有个人在卖水果。”
  的确,在一个便利的拐角处,有一张柳条编成的桌子,上面放着几篮水果,旁边的一面旗子上写着“食用更多的水果”。
  “多少钱?”爱德华焦急之中慌乱地一拉手闸,产生了理想的效果。
  “新鲜的草莓。”那个摊主说道。
  他是个长相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眼睛有些斜视。
  “正是女士喜爱的水果。新鲜水果,刚刚采摘的,还有樱桃。地道的英国货。来一篮樱桃吗,女士?”
  “它们看起来很不错。”多萝西说道。
  “非常可爱,正是这样。”那个男人嗓音嘶哑地说,“带给你运气,女士,那个篮子会的。”最后,他屈尊来和爱德华说话。“两个先令,先生,太便宜了。如果你知道篮子里的货色,会同意我这么说的。”
  “它们看起来真是好极了。”多萝西说道。
  爱德华叹了口气,付了两个先令还多。他的心里正在忙着算计,一会儿还要吃茶点,汽油——星期天开车出来可真不便宜。这是带女孩子外出最麻烦的一件事!她们总想得到看见的一切。
  “谢谢你,先生。”长相不讨人喜欢的那家伙说道,“在那篮樱桃里你们得到了物超所值的东西。”
  爱德华把脚猛地向下一踩,奥斯汀牌微型小汽车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猎犬向那个卖樱桃的小贩扑了过去。
  “对不起,”爱德华说,“我忘了车还挂着档。”
  “你应该小心点,亲爱的。”多萝西说,“你会伤着他的。”
  爱德华没有回答。车子又行驶了半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河边的一个理想处所。他们将奥斯汀停在路边。爱德华和多萝西在河边含情脉脉地坐了下来,吃着樱桃。在他们的脚下默默躺着一张星期天日报。
  “有什么新闻?”爱德华终于问道,他展身躺在地上,歪戴的帽子遮住眼睛。
  多萝西膘了一眼标题。
  “悲痛欲绝的妻子;非同寻常的故事;上周有二十八人溺毙;飞行员之死的报道;令人震惊的珠宝抢劫案;价值五万英镑的红宝石项链失踪。哦,特德!五万英镑。你想想看!”
  她接着读下去。“这条项链由嵌在白金里的二十一颗宝石串成,从巴黎邮局挂号寄出。包裹寄到以后,人们发现里面只有几颗卵石,而珠宝却不翼而飞。”
  “在邮局被人偷走了。”爱德华说道,“我想,法国的邮局简直是糟透了。”
  “我倒是想要见见那样的项链是什么样子。”多萝西说道,“像是血液——鸽子血那样闪闪发亮,这正是人们称之为红宝石的原因。我不知道一个人脖子上戴上这样一串项链会有什么感受。”
  “得了,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亲爱的。”爱德华诙谐地说。
  多萝西把头一甩。
  “为什么不会,我想知道。女孩子们在世上青云直上的方式真是不可思议。我也许有朝一日会去舞台上演戏。”
  “举止规矩的女孩子不会出人头地。”爱德华沮丧地说道。
  多萝西想要张嘴反驳,却又忍住了,只是低声说,“把樱桃递给我。”
  “我吃得比你还多。”她评论道。
  “我来把剩下的分一分——喂,篮子底部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把它从篮子里取了出来——一长串闪闪发亮的血红的宝石。
  他们俩盯着项链呆住了。
  “在篮子里,你刚才说?”爱德华终于说出话来。
  多萝西点点头。
  “就在篮子底部——在水果的下面。”
  他们又互相瞪了瞪眼睛。
  “你说,它怎么会到那儿的?”
  “我想不出。这事有些蹊跷。特德,我们刚刚读完报上的那条新闻——关于红宝石的那条。”
  爱德华笑了。
  “你难道真的以为手里拿的是五万英镑吗?”
  “我刚才说过这事有些蹊跷。嵌在白金里面的红宝石。白金是那种暗淡的银色的物质——就像这样。这些珠子不是闪闪发亮吗,这颜色不是很可爱吗? 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颗?”她数了起来,“我说,特德,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一颗。”
  “不会!”
  “真的。数目与报上所说的一致。哦,特德,你不会以为……”
  “这可能是真的。”特德犹豫不决地说道,“有一种方法可以鉴别——把它们在玻璃上划一下。”
  “那是钻石。可是你知道,特德,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古怪——那个卖水果的男人——那个长相丑陋的男人。而他也很有趣——说我们篮子里的东西物超所值。”
  “是的。可是听着,多萝西,他为什么要把五万英镑拱手送给我们呢?”
  普拉特小姐摇摇头,感到沮丧。
  “这看起来不合情理。”她承认。“除非警方正在追捕他。”
  “警察?”爱德华脸色有些发白。
  “是的。报纸上还说——‘警方已经有了线索。’”
  爱德华的脊背上直冒凉气。
  “我不喜欢这样,多萝西。想想警察在追捕我们。”
  多萝西张大了嘴盯着他。
  “可我们什么也没做,特德。我们是在篮子里找到的。”
  “这故事听起来有些愚不可及!根本就不可能。”
  “是不大可能。”多萝西承认。“哦,特德,你真以为这就是那条项链吗?这简直是童话!”
  “我倒并不觉得这听起来像是童话。”爱德华说道,“对于我来说,这听起来倒更像是那种主人公蒙冤被送进英格兰达特穆尔监狱服刑十四年的故事。”
  但是多萝西听不进去。她已经把项链戴在脖子上,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正在审视效果如何。
  “就像是公爵夫人一样。”她喜不自禁地低声说道。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爱德华语气激烈地说道,“这是赝品。这一定是赝品。”
  “是的,亲爱的,”多萝西说道,一面依旧专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非常有可能。”
  “否则的话,这简直是——巧合。”
  “鸽子的血色。”多萝西喃喃说道。
  “这太荒唐了,我这么说,荒唐。听着,多萝西,你在听我说话呢,还是没有?”
  多萝西放下镜子。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一只手依旧放在颈上的红宝石上。
  “我看起来如何?”她问道。
  爱德华盯着她,忘却了恼怒。他从未见过多萝西这副模样。她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流露出一种王室气质,这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由于相信自己脖子上戴着的是价值五万英镑的项链,这使得多萝西·普拉特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女人。她看上去安详之中流露着傲慢,像是克娄巴特拉,塞米勒米斯,芝诺比阿三个古代美人合为一人。
  “你看起来——你看起来——使人倾倒。”爱德华卑微地说道。
  多萝西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也与往常全然不同。
  “听着,”爱德华说道,“我们得做些什么。我们必须把它交到警察局或是什么地方。”
  “胡说。”多萝西说,“刚才你自己还说他们不会相信你。你也许会因为偷窃它而被送进监狱。”
  “可是——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把它保存起来。”焕然一新的多萝西·普拉特说道。
  爱德华盯着她。
  “保存起来?你疯了。”
  “是我们捡到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要想它很值钱呢。我们把它保存起来,我将来要戴。”
  “警察会抓你的。”
  多萝西把这事考虑了一两分钟。
  “好吧,”她说,“我们把它卖掉。你可以买一辆,或是两辆罗尔斯—罗伊斯,而我可以买一件钻石头饰和几个戒指。”
  爱德华依旧盯着她。多萝西感到不耐烦。
  “现在我们有机会了——就看你是否接收它。这不是我们偷来的——我不会同意你这么说。它来到我们身边,这也许是我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惟一机会。你难道一点勇气也没有了吗,爱德华。帕尔格洛夫?”
  爱德华这才说出话来。
  “你说,把它卖掉?这可没有那么容易。任何一个珠宝商都会想要知道我从哪儿槁到的这鬼玩意。”
  “你别把它拿到珠宝商那里。你没读过侦探小说吗,特德?当然是把它拿到买卖赃物的黑市。”
  “我怎么知道黑市在哪儿?我可是出身体面的人。”
  “男人应该什么都知道,”多萝西说道,“这是他们的本分。”
  他看着她。她安详宁静,不屈不挠。
  “我不敢相信你会这样。”他软弱地说道。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勇敢些。”
  片刻沉寂。随后多萝西站起身来。
  “好了,”她轻快地说道,“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去。”
  “脖子上戴着那项链?”
  多萝西取下项链,满怀敬意地看了看,然后把它放进手提包里。
  “听着,”爱德华说,“把它给我。”
  “不。”
  “不,你得给我。我一直诚实,亲爱的。”
  “得了,你尽可以诚实下去。你不必与它有任何牵连。”
  “哦,把它给我。”爱德华不顾一切地说道,“我来做这事。我去找黑市。正像你说的,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我们是诚实地得到它的——是用两个先令买来的。这无异于老古玩店里的那些绅士们一生中每天的所作所为,他们居然还为此而自豪。”
  “正是这样!”多萝西说道,“哦,爱德华,你真出色!”
  她递过项链,他把它放进兜里。他感到兴奋、得意,自己是个敢做敢为的小伙子!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启动了奥斯汀。他们两个都太兴奋了,连茶点也忘了。他们静静地开车回伦敦。有一次,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警察朝着车子走来,爱德华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奇迹般地,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
  爱德华最后对多萝西说的话充满了冒险精神。
  “我们要把这事做到底。五万英镑!这么做值得。”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标明英国政府财产的镞形标记还有英格兰的达特穆尔监狱。他很早就起床,形容憔悴,萎靡不振。他还得着手去找黑市——而如何去找他连一点主意都没有!他在办公室里上班纯粹是敷衍了事,因而在午饭前就招致了两次严厉的训斥。
  如何才能找到黑市呢?他想到伦敦东部的怀特查琅尔是个合适的地方——或者,也许是斯特普尼?
  他刚刚返回办公室,就有人打电话找他。说话的是多萝西的声音——悲切而且涕泪涟涟。“是你吗,特德?我正在打电话,可是她随时会来,那样我就得停下来。特德,你还什么都没做,对吗?”
  爱德华回答说什么都还没做。
  “喂,听着,特德,你一定什么也别做。我整个晚上睡不着。太糟了,心里还在想着圣经上说过不得偷窃的话。我昨天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这样。你千万什么都别做。听到了吗,特德,亲爱的?”
  帕尔格洛夫先生是否偷偷感到如释重负呢?也许是的——但是,他不会承认这点。
  “当我说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做到底。”他说话的声音像是长了钢铁眼睛的超人。
  “哦,可是,特德,亲爱的,你千万别。哦,上帝,她来了。听着,特德,她今晚去赴宴,我会溜出来见你,在见我以前什么也别做。八点钟。在拐角处等我。”她的声音变成了天使般的低语。“是的,夫人,我想是对方拨错号码了。他们想找布卢姆斯伯里0234号。”
  当爱德华六点下班时,一条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
  珠宝抢劫案。最新进展。
  他匆忙递过一个便士。他安然上了地铁,很容易地找到一个座位,然后急切地细细读起报纸来。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内容。
  他不由得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哦——我——”
  随后,紧邻的一条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读完了报纸,一松手让它滑落到地板上。
  八点整,他已经在约会地点等待着了。多萝西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赶来见他,她面色苍白,可是依旧美丽动人。
  “你还什么也没有做吧,特德?”
  “我还什么也没有做。”他从兜里取出红宝石项链。“你现在可以把它戴上了。”
  “可是,特德——”
  “警方已经找到了那条红宝石项链——还有那个窃贼。现在读一读这个!”
  他将一张报纸戳到她的鼻子底下。多萝西读道:
  新的广告花样
  全英五便士集市正在采用一种新的广告伎俩。他们计划向著名的伍斯沃斯零售店挑战。昨天他们卖出了成篮的水果,而且以后每个星期天都将有售。在每五篮水果当中就有一篮装有不同颜色的石头制成的赝品项链。这些项链就其价格而言真是妙不可言。昨天,它们引起了轰动一时的兴奋和愉悦。“食用更多的水果”促销活动将在下个星期天风行起来。我们向五便士集市所表现出来的足智多谋表示祝贺,并希望他们在购买英国国货的运动中交好运。
  “噢——”多萝西说。
  停顿了片刻:“噢!”
  “是的,”爱德华说道,“我有同感。”
  一个路过的人将一张报纸塞进他的手里。
  “拿着,兄弟,”他说道。
  “一个道德高尚的女人价值远远超出红宝石项链。”
  “说得好!”爱德华说道,“我希望这能让你高兴起来。”
  “我不知道,”多萝西狐疑地说,“我并不真想看起来像是个好女人。”
  “你看起来不像。”爱德华说道,“这正是那个男人给我报纸的原因。你脖子上戴着那串项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好女人。”
  多萝西笑了起来。
  “你真可爱,特德。”她说道,“走吧,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唱一首六便士的歌
  爱德华·帕利泽爵士是一位大律师,他住在安娜女王小巷9号。安娜女王小巷是条死胡同。地处威斯敏斯特贵族居住区心脏地带,这里依旧保留了一种静谧的、远离二十世纪喧嚣的古朴氛围。这正合爱德华·帕利泽爵士的口味。爱德华爵士曾是最杰出的刑事法庭律师之一。既然他现在不再从事律师行业,于是就去大量搜集犯罪学书籍加以收藏,并以此自得其乐。另外,他还是《知名囚犯回忆录》一书的作者。这天傍晚,爱德华爵士正坐在藏书室壁炉边,嘴里呷着爽口的咖啡,一边冲着意大利著名犯罪学家龙勃罗梭的一本著作摇头。这些天才的理论已经完全过时了。
  门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开了,训练有素的男仆从厚厚的绒面地毯上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有位年轻女士想要见您,先生。”
  “年轻女士?”
  爱德华爵士感到诧异。这事颇有些不同寻常。但他转念又想,这一定是他的侄女,埃塞尔——可是,不会。如果这样,阿穆尔刚才就会这么说的。
  他小心地询问。
  “女士没有通报她的姓名吗?”
  “没有,先生,不过她说她敢肯定您希望见到她。”
  “带她进来。”爱德华·帕利泽爵士说道。这种说法倒是激起了他的浓厚兴致。
  进来的是一个高个头、黑肤色、年近三十的女郎。她身着黑色衣裙,剪裁得非常合身,头上戴着一顶小黑帽。她走到爱德华爵士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在急切地辨认对方。阿穆尔退了出去,随手把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爱德华爵士,您的确认识我,不是吗?我是玛格达琳·沃恩。”
  “哦,当然。”他热情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现在完全想起来了,乘坐西卢里克号从美洲重返故园的那次旅行!这个可爱的孩子——因为当时她比孩子也大不了多少。他记得,自己曾向她求爱,摆出一副谨慎、老到、深谙世故的架式。她当时正值妙龄——如此热切——如此满怀钦敬与英雄崇拜——遂一举俘获了一个年近六旬男人的心。想到这些,他握起手来格外亲热。
  “你能来,这太好了。请坐。”他把她安置在扶手椅上。他平心静气地侃侃而谈,心里却在思忖她此行的来意。他终于结束了轻松的闲聊,此后是片刻沉寂。
  她把手在椅子扶手上握紧又松开,随后舐了舐嘴唇。突然,她唐突地开口说话。
  “爱德华爵士,我想要您帮我。”
  他感到惊讶,只是机械地问道:
  “什么事?”
  接下来,她加重了语气说道:
  “你说过如果我需要帮助——如果世上有什么你可以帮我做的——你会这么做的。”
  是的,他的确这么说过。这种话一个人的确会说,特别是在分手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他将她的手举到唇边。
  “如果任何时候有什么事我可以做——记住,我会去做的……”
  是的,一个人会那么说……可二个人说过的话很少、很少必须付诸行动!而且是在过了——多少年?九年或是十年之后。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她依旧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不过对他来说,她已经失去了魅力——那种纯洁清新的青春气息。现在这张面孔也许在年轻人看起来别有风情,但是,爱德华爵士却一点也鼓不起当年那次大西洋航海结束时的热情和情感。
  他的神情变得郑重其事,小心谨慎。他语调略显尖刻地说道:
  “当然,亲爱的年轻女士。我很乐意尽我所能——尽管我怀疑自己到了这把年纪,是否对于任何人还能有什么大的帮助。”
  如果说这是他在为自己准备退路,她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属于那种眼里一次只能看到一件事情的人,而此时此刻,她所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要求。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爱德华爵士会乐意帮助她。
  “我们遇到了可怕的麻烦,爱德华爵士。”
  “我们?你结婚了?”
  “没有,我是说我和我的兄弟。哦!进一步说,还有威廉和埃米莉。但我必须解释一下。我有——有一个姨奶奶——克雷布特里小姐。你也许在报纸上读到过她。事情糟透了。她被人杀掉了——是谋杀。”
  “啊!”爱德华爵士脸上燃起一丝兴致。“大约一个月以前,是吗?”
  女人点点头。
  “也许更短些——三周。”
  “是的,我想起来了。她在自己屋里被人猛击头部。凶手仍旧逍遥法外。”
  玛格达琳·沃恩又点点头。
  “警察没有抓到那个人——我想他们永远也抓不到的。你瞧,也许根本就没有要抓的人。”
  “什么?”
  “是的——这糟透了。关于这件事,报纸上还没有结果。不过,这正是警方的看法。他们知道,那天晚上没有人走进那间屋子。”
  “你是说——”
  “是我们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一定是。警察不知道是哪一个——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我们不知道。我们每天坐在家里,彼此偷偷观望,心里疑惑。哦!如果是外面的人——但我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爱德华爵士盯着她,觉得自己突然来了兴趣。
  “你是怀疑家庭内部成员?”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当然,警方没有这么说。他们彬彬有礼、待人和善。不过,他们在屋里四处搜查,向我们所有的人提问,而玛莎更是被盘问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他们不知道是哪一个,所以迟迟不肯下手。我感到害怕——非常害怕——”
  “亲爱的孩子。得了,你准是在夸大其词。”
  “我没有。是我们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一定是。”
  “你指的是哪四个人?”
  玛格达琳坐直了身子,更平静地讲话。
  “有我和马修。莉莉是我们的姨奶奶。她是我祖母的姐姐。自从十四岁起,我们就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知道,我们是双胞胎)。还有威廉·克雷布特里。他是她的侄子——她兄弟的儿子。他和妻子埃米莉也住在那儿。”
  “她供养他们?”
  “多少是这样。他自己有些钱,不过,他体格并不健壮,只好呆在家里。
  他属于那种安静、好幻想的人。我敢肯定,他根本不可能——哦——甚至我这样想都太可怕了!”
  “可是,我还是一点也不明白眼前的局势。也许,你并不介意扼要讲述一下这些事实——如果这不会使你过分伤心的话。”
  “哦!是的——我愿意告诉你。这事我依旧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你知道,下午我们吃过茶点以后,就分头去做各自的事情。我去缝制一件女装,马修去打字机上打一篇文章——他平时写点新闻,威廉去摆弄他的邮票,埃米莉没有下楼来吃茶点。她刚刚服用了止头痛药粉,正躺在床上。所以,我们所有的人都忙忙碌碌。当玛莎七点半进屋去摆放晚餐的时候,莉莉姨奶奶躺在那儿——已经死了。她的头部——哦!真是太可怕了——整个被击碎了。”
  “我想,凶器找到了?”
  “是的,是平时放在门边桌上的一块沉甸甸的镇纸。警方在上面查找指纹,可根本没有。它已经被抹掉了。”
  “你的第一个念头是?”
  “当然,我们以为是盗贼。书桌的两三个抽屉被拉开了,似乎窃贼在找什么东西。当然,我们以为是盗贼!随后,警察来了——他们说她死了已经至少一小时,然后问玛莎有谁进过房间,她回答说没人进去过。可是,所有的窗户都从里面闩着,而且,似乎屋里的东西也没人碰过。随后,警察就开始向我们提问……”
  她停下来,胸部一起一伏。她恐惧而又恳求的目光在从爱德华爵士眼中寻求着许诺。
  “比方说,你姨奶奶死后,谁会得到好处?”
  “这很简单。我们当中的每个人获益均等。她把财产留给我们四个人平分。”
  “她的个人财产价值多少?”
  “律师告诉我们,在支付遗产税后还有大约八万英镑。”
  爱德华爵士略显诧异地睁大眼睛。
  “这笔数目可不小。我想,这事发生以前你就知道你姨奶奶的财产总额?”
  玛格达琳摇摇头。
  “不——我听说以后感到很意外。莉莉姨奶奶对于钱总是谨慎得要命。她仅有一个仆人,而且总是说要节俭。”
  爱德华爵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玛格达琳坐在椅子上,略微向前欠了欠身。
  “你会帮我的——是吗?”
  此时,爱德华爵士正在对这个故事本身发生兴趣,而她的话把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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