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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72

_2 阿加莎(英)
  她把椅子向后推了推,蹲下去在桌子下面摸来摸去。坐在她右边的乔治爵士也弯下腰去。混乱之中,一个玻璃杯从桌子上碰落在地。斯坦、卢埃林和拉斯廷顿夫人都帮着寻找。最后,马罗威女士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只有波因茨先生没有参与搜寻。他依旧坐在座位上,呷着葡萄酒,讪笑着。
  “噢,天哪,”伊夫说,仍然装模作样,“多糟糕呀!它能滚到哪儿去呢?我哪儿都找不到。”
  帮助搜寻的人一个个立起身来。
  “确实不见了,波因茨。”乔治先生笑着说。
  “干得很漂亮,”波因茨先生边说边点头表示赞许,“你会成为一名很出色的演员的,伊夫。现在的问题是,你是不是把它藏在哪儿了,或者藏在你身上?”
  “搜吧。”伊夫演戏般地说。
  波因茨先生在屋角发现一个高大的屏风。
  他朝它点了点头,接着把目光转向马罗威女士和拉斯廷顿夫人。
  “不知你们二位能否——”
  “嗨,当然可以。”马罗威女士笑了笑说。
  两个女人站起来。
  马罗威女士说:“别担心,波因茨先生。我们仔细地搜查她。”
  三个人走到屏风后面。
  房间里很热。埃文·卢埃林猛地推开窗户。一个兜售报刊的小贩正从楼下经过。埃文丢下去一个硬币,小贩扔上来一份报纸。
  卢埃林展开报纸。
  “匈牙利局势极度恶化。”他说。
  “那是不是当地的狂欢会?”乔治爵士问,“我感兴趣的那匹马今天该向哈尔登冲刺了——那匹‘英俊少年’。”
  “利奥,”波因茨先生说,“闩上门。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我们不想让那些该死的侍者随意地进进出出。”
  “‘英俊少年’赢得了三比一的赔率赌注。”埃文说。
  “投注赔率太低了。”乔治爵士说。
  “大都是些赛艇消息。”埃文浏览着报纸说。
  三个年轻的女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钻石一点影子也没有。”珍妮特·拉斯廷顿说。
  “我可以告诉你,她没把钻石藏在身上。”马罗威说。
  波因茨先生原以为他肯定会从她手里接过钻石的。她讲话的语调如此坚定,他毫不怀疑她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
  “哎呀,伊夫,你不会把它吞下去吧?”莱瑟恩先生焦急地问,“那对你来说大概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她吞下钻石的话,我会看见的。”利奥·斯坦平静地说,“我一直在观察她,她当时什么也没有放进嘴里。”
  “我哪能咽得下去那么一个有棱有角的大玩意儿。”伊夫说。她把双手放在臀部,看着波因茨先生。“这件事怎么办呢,我的老兄?”她问。
  “你站在原地,别动。”波因茨先生说。
  男士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倒过来。波因茨先生一点一点仔细查看,然后他又把注意力转向伊夫刚才坐过的椅子及其两侧的椅子。
  搜查很彻底,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另外两个男人和其他女人都帮助他寻找。伊夫·莱瑟恩站在墙边的屏风附近,笑嘻嘻的,感到十分有趣。
  五分钟后,波因茨先生站起身,膝部的不适使他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他难过地掸去裤子上的灰尘,原来的精神不那么足了。
  “伊夫,”他说,“我向你脱帽致敬,你是我碰到的珠宝小偷中最了不起的一个。我真的搞不清楚你把钻石弄到哪儿去了。据我猜测,既然你身上没有,它一定还在房间里。我认输了。”
  “长统袜是我的了?”伊夫问。
  “是你的了,小姑娘。”
  “伊夫,我的孩子,你能把它藏到哪儿去呢?”拉斯廷顿夫人好奇地问。
  伊夫轻快地走上前来。
  “我告诉你们在哪儿。你们简直都会疯的。”
  她径直走向餐桌旁边杯盘狼藉的偏桌,提起她的黑色的小手袋——
  “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就在……”
  她快活、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噢,”她吸了口气,“噢……”
  “怎么了,宝贝?”她的父亲问。
  伊夫低语道:“不见了……不见了……”
  “究竟怎么回事?”波因茨先生靠过来问。
  伊夫冲动地转过身来,对他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信封式手袋的搭扣中央镶有一颗大大的人造宝石,昨天晚上掉出来了。正当你让每个人欣赏钻石的时候,我注意到它和我包上的那颗几乎一般大小。夜里我就琢磨,把它偷来用一点橡皮泥嵌入扣缝里,该有多好!我确信没人会发觉。今晚我就这样做了。我先是丢掉钻石,之后蹲下来,手里握着手袋,顺手用一点橡皮泥把它粘进扣缝中,然后把手袋放到桌上,继续假装寻找钻石。我想它就像那封‘被窃取的信件’——你知道——明显地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看起来俨然一块普通的莱茵石。这个计划很周密,你们谁也没有发觉。”
  “我说不准。”斯坦先生说。
  “你说什么?”
  波因茨先生拿起手袋,查看了一下空空的扣缝,上面仍旧粘着一块橡皮泥。他缓缓地说:“也许掉出来了,我们最好再找找。”
  又开始了一番搜寻,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大家却在默默地搜寻。房间里充斥着紧张的空气。
  最后大家都先后放弃了努力,立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不在房间里。”斯坦说。
  “没有人离开过房间。”乔治爵士话里有音。
  短暂的沉默。伊夫突然哭了起来。
  她的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那,”他局促不安地说。
  乔治爵士转向利奥·斯坦。
  “斯坦先生,”他说,“刚才你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让你再说一遍,你说没什么。可事实上我听到了你的话。伊夫小姐刚说过我们中间没人注意到她放钻石的地方,而你咕哝的是:‘我说不准。’我们不得不正视如下事实,可能有人注意到了,那个人现在就在房间里。我提议,惟一公平、体面的作法是让在场的每个人听任搜身。钻石不会离开房间的。”
  乔治爵士扮演年长的英国绅土,比谁都演得成功。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诚挚与愤慨。
  “有点令人不愉快,所有这一切。”波因茨先生闷闷不乐地说。
  “都是我的过错,”伊夫抽噎着说,“我不是有意——”
  “振作一下,小姑娘,”斯坦先生善意地说,“没人责怪你。”
  莱瑟恩先生用一副学究式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
  “嗨,当然可以,我认为乔治爵士的建议我们每个人都会举双手赞成。反正我赞成。”
  “我赞成。”埃文·卢埃林说。
  拉斯廷顿夫人瞥了一眼马罗威女士,后者点点头以示同意。两个女人走到屏风后面,呜呜咽咽的伊夫陪着她们一起。
  一位侍者敲了敲门,房间里的人告诉他离开。
  五分钟后,八个人用怀疑的目光相互打量着。
  “晨星”真的消失在空气中了……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被激怒的那张黝黑的面孔。
  “当然,”他说,“你是威尔士人,卢埃林先生。”
  “这和钻石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帕克·派恩先生摆了摆保养得很好的一只大手。
  “没有任何关系,我承认。我感兴趣的是由一定的种族类型例证的情感反应的分类,就这些。让我们回过来考虑一下你的特定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埃文·卢埃林说。他的双手神经质地抽搐着,黑黑的面孔带着憔悴的神色。他没有正眼瞧帕克·派恩先生,后者仔细打量的目光似乎使他很不舒坦。”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来找你,”他重复道,“我到底能求助于谁呢?我到底能做什么呢?正因为我已经无计可施,这才促使我……我看到过你做的广告,我记得一个小伙子曾经提起过你,说你办事总能办成……于是,呃,我就来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真不该来找你。我们的处境人人都会无可奈何的。”
  “绝对不是这样,”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是你要找的合适人选。我是解除不幸,消除不愉快的专家,很显然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你肯定事实正如你告诉我的那样吗?”
  “我想我没有漏掉什么环节。波因茨先生拿出钻石,围着桌子传下去。那个可恶的美国孩子把它粘到她荒唐可笑的手袋上,而当我们查看手袋时,钻石不见了。谁身上也没有,甚至老波因茨本人也被搜了身——他自己这样建议的一一我敢发誓它根本不在那个房间里了!而并没有人离开房间——”           “比方说,房间里没有侍者吗?”帕克·派恩先生提示道。
  卢埃林摇了摇头。
  “在那女孩把钻石的事弄得乱七八糟之前,他们就出去了。之后,波因茨把门闩上,不再让他们进来。不,它还是在我们中的某个人身上。”
  “似乎肯定是这样了。”帕克·派恩先生思索着说。
  “那份该死的晚报,”埃文·卢埃林口气尖酸地说,“我看见他们一心关注钻石的事——那是惟一的机会——”
  “再向我讲述一遍发生的事情,据实讲来。”
  “很简单。我砰地推开窗户,向小贩吹了声口哨,丢下一个铜板,他把报纸扔上来。情况就这样,你看——这是钻石可能离开房间的惟一途径——我把它扔给了一个等候在街上的同谋。”
  “不是惟一可能的途径。”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能说出一个其它的途径?”
  “如果你没有扔出去,就肯定会有其它的途径。”
  “噢,我明白。我希望你指的是更确切的事情。不过,我只能说我没有把它扔出去。我不指望着你,或者其他人相信我。”
  “噢,不,我相信你。”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真的相信我?为什么?”
  “不是作案类型,”帕克·派恩先生说,“就是说,不是偷窃珠宝的特定作案类型。当然,你可能会作其它什么案,可是我们并不涉及这个话题。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看不出你是偷窃晨星的人。”
  “可别人都不这么看。”卢埃林忿忿不平地说。
  “我明白。”帕克·派恩先生说。
  “那时,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我。马罗威拿起报纸,只是瞧了瞧窗户,什么也没有说。而波因茨立刻就领悟了她的意思!我看得出他们是怎么想的。目前还没有谁公开指责我,不过这已经糟透了。”
  帕克·派恩先生同情地点点头。
  “事实上更糟糕。”他说。
  “是的,不过还只是怀疑。有人向我提出了问题——他所谓的例行审讯。
  我想,他就是那类穿套裙的新警察。他很圆滑老练,什么也没有挑明。他只关心一个事实:我一直缺钱花,却突然间成为有钱人引起大家的注意。”
  “你是这样的吗?”
  “是的,一两匹赛马曾经给我带来些运气。令他们遗憾的是,我的赌注下在了跑马场——没有什么能表明我是通过这种方式挣到的钱。他们当然不会反驳我——但如果一个人不想说明钱的来路,那只不过是他轻易捏造的谎话罢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他们将会拿出更多的证据作出判断。”
  “噢!即使我真的被逮捕并且被指控偷窃的罪名,我也不害怕。从某种角度看那比较令人舒心——一个人会因而知道他的命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他们所有的人都相信我拿走了钻石。”
  “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
  “一种猜测,仅此而已,”帕克·派恩先生又摆了摆那只精心保养的手,“有一个人很特别,不是吗?我们可不可以说是拉斯廷顿夫人?”
  卢埃林黝黑的面孔一下子红了起来。
  “为什么单单说她?”
  “噢,我亲爱的先生,很明显某个人的看法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或许那是一位女士。有哪些女士呢?一位美国少女?马罗威女士?可假如你完成了这次壮举(偷窃钻石),你大概对马罗威女士的看法会大加赞同,而并非不屑一顾。我了解一点这位女士。那么很清楚,只剩下拉斯廷顿夫人了。”
  卢埃林有些费力地说:
  “她,她的过去很不幸。她的丈夫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无赖,这使她不愿再相信任何人。她,如果她认为——”
  他感到很难继续说下去。
  “完全如此,”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明白事情很重要,必须尽快澄清事实。”
  埃文短促地一笑。
  “说来容易。”
  “做来更容易。”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这样认为吗?”
  “唔,是的——问题如此一目了然。那么多的可能性都已排除,答案真的一定极为简单。我确实感到有点眉目了。”
  卢埃林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
  帕克·派恩先生掏出一本记事簿和一支钢笔。
  “也许你乐意向我简单描述一下他们几个人的特征。”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他们的个人形象——头发的颜色什么的。”
  “可是,帕克·派恩先生,这和钻石的事会有什么关系吗?”
  “大有关系,年轻人,大有关系。分一下类,等等。”
  半信半疑,埃文向他描述了快艇团体各个成员的面貌特征。
  帕克·派恩先生作了一两次记录,把记事簿推到一边,说:
  “好极了。顺便问一句,你是不是说有只酒杯打碎了?”
  埃文又瞪了他一眼。
  “是的,它从桌子上被碰落在地,然后有人在上面踩来踩去。”
  “真龌龊,玻璃碴子,”帕克·派恩先生说,“它是谁的酒杯?”
  “我想是孩子——伊夫的。”
  “啊!——那谁坐在她的旁边,玻璃杯摔碎的那一侧?”
  “乔治·马罗威爵土。”
  “你没有看见谁把杯子碰掉的?”
  “恐怕没有。这很关键吗?”
  “事实上不见得,不。那只是表面问题,好啦,”他站起身,“再见,卢埃林先生。三天之后请你再过来见我,我估计到那时整个事情将会十分令人满意地解决的。”
  “你在开玩笑吧,帕克·派恩先生?”
  “我从不拿专业问题开玩笑,我亲爱的先生。这只会在我的当事人中间引起对我的不信任感。我们可不可以约定星期五上午十一点半见面?谢谢你。”
  星期五上午,埃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在他心里,希望与猜疑交错着互占上风。
  帕克·派恩先生站起身,满脸堆笑迎接他。
  “上午好,卢埃林先生。请坐。抽支烟?”
  卢埃林挥挥手让帕克·派恩先生把递过来的烟盒收回去。
  “好了?”他问。
  “的确好极了,”帕克·派恩先生说,“昨天晚上警察逮捕了那个作案团伙。”
  “团伙?什么团伙?”
  “阿玛菲团伙。当你告诉我你的遭遇,我马上就联想到了他们。我断定那是他们惯用的作案方式。后来你向我一一描述了那些客人的面貌特征,我心里就越发确信是他们了。”
  “阿玛菲团伙是哪些人?”
  “父亲、儿子和儿媳——就是说,假使皮埃特罗和玛丽亚真的结了婚——
  有些人不相信他俩会是一家子。”
  “我不明白。”
  “很简单。姓名是意大利姓名,血统无疑也是意大利血统,然而老阿玛菲出生于美国。他的作案方式大都雷同。他装扮成一个真正的商人,把自己介绍给某个欧洲国家珠宝行业的某个重要人物,然后开始耍他的小花招。在这种背景下,他有意跟踪‘晨星’。波因茨的个性在珠宝行业众所周知。玛丽亚·阿玛菲扮演了他女儿的角色(令人惊讶的女性,至少二十七岁了,却几乎总是扮演十六岁的角色)。”
  “她不是伊夫!”卢埃林倒抽了口凉气。
  “千真万确。这一团伙的第三名成员设法被皇家乔治餐馆雇为编外侍者—
  —记着,这是假日时间,他们需要临时雇员。他也许甚至收买了一名餐馆内部的正式员工,代替他上班。准备工作就绪,伊夫开始向老波因茨发起挑战,他同意与她打赌。像前一天晚上一样,他把钻石递给桌子周围的人们,让他们一一观赏。几名侍者进入房间,莱瑟恩拿着钻石直到他们离去。他们真的离去的时候,钻石也随之而去了。它巧妙地裹在一块口香糖里粘在了皮埃特罗撤走的盘子底下。就这么简单!”
  “可那之后我还看见了钻石。”
  “不,不,你看见的是一件铅质玻璃复制品,不仔细瞧像真的一样。你告诉过我,斯坦几乎快看出来了。伊夫丢掉假钻石,同时碰落一只酒杯,然后把假钻石和玻璃杯碎片一起沉着地踩在脚下。钻石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伊夫和莱瑟恩两人任凭别人搜身,也无济于事。”
  “不过,我——”埃文摇摇头,显得茫然无措。
  “你说你从我的描述中认出是那个团伙。他们以前耍过这种把戏吧?”
  “未必耍过——可那是他们这帮人惯用的伎俩。你讲到伊夫时,我的注意力立刻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那女孩身上。”
  “为什么?我不怀疑她——谁也不怀疑她。她好像是那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那是玛丽亚·阿玛菲的特殊本领。她比任何孩子都显得更像一个孩子!
  还有橡皮泥!他们的打赌看起来是自发的——不过那小姑娘手头早预备有一些橡皮泥。一切都是蓄意而为。所以我怀疑的焦点马上集中在她的身上。”
  卢埃林站起身来。
  “好吧,帕克·派恩先生,我对你感激不尽。”
  “分类,”帕克·派恩先生小声咕哝道,“罪犯类型的分类——这使我很感兴趣。”
  “你要告诉我需要多少——呃——”
  “我的收费很合理,”帕克·派恩先生说,“不会使你的赛马收益损失太多的。不过,年轻人,我想我该劝你,以后离开赛马吧。赛马,是非常捉摸不定的一种动物。”
  “好的。”埃文说。
  他与帕克·派恩先生握握手,大步走出办公室。
  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珍妮特·拉斯廷顿寓所的地址。
  他有一股冲动,想把眼前的一切据为己有。
爱情侦探
  小个子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主人。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相当奇特。上校是一位朴实的乡下绅士,平生酷爱体育。出于无奈他在伦敦逗留几星期,但却过得很不情愿。而恰恰相反,萨特思韦特先生是一个城里人。他对法式烹调、女式服装以及所有最新丑闻都了如指掌。他醉心于对人性的观察,在他自己的特殊职业中他堪称行家——一个生活的旁观者。
  因此,看起来他和梅尔罗斯上校好像几乎没有共同之处,上校对邻里之事概无兴趣,对任何一种情感都极度厌恶。这两个男人成了朋友,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以前曾是朋友。另外,他们也认识同样的人,对 nowveaux riches(法语:意为“暴发户”。——译注)均持反对观点。
  大约七点半了。两个男人坐在上校温馨舒适的书房里,梅尔罗斯正以一种猎人般的执著和激情讲述去年冬天的一次赛马。而萨特思韦特先生对赛马的了解主要在于他长期养成的一个习惯,每周日上午去看一眼至今还保存在旧式乡下房舍里的马厩。他只是出于惯常的礼貌倾听着。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梅尔罗斯的兴致。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话筒。
  “喂?是的,我是梅尔罗斯上校。您是哪一位?”他的整个举动变了,变得生硬、规矩。现在是行政长官而不是体育爱好者在讲话。
  他听了一会,然后简短地说:“好的,柯蒂斯。我马上就来。”他放下话筒,转向他的客人。“有人发现詹姆斯·德怀顿爵土在他的书房里被谋杀了。”
  “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惊愕和震颤。
  “我必须迅速赶到奥尔德路。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记起上校是本郡的警督。
  “如果我不妨碍公务的话——”他迟疑不决。
  “丝毫不会的。刚才是柯蒂斯警督打来的电话。一个好心的老实人,没什么脑子。萨特思韦特先生,如果你愿陪我一起去,我会高兴的。我感到这将是一项令人讨厌的差事。”
  “他们抓到凶手了吗?”
  “没有。”梅尔罗斯简短地答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训练有素的耳朵从这个简单的否定词里觉察出一丝严肃的语气。他开始回忆他所了解的德怀顿一家的情况。
  已故詹姆斯爵士是一个举止傲慢的老头,态度粗暴,容易树敌;年纪六十上下,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生活上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他又想起了德怀顿夫人。她的形象浮现在他眼前,年轻、赭发、苗条。他回想起各种谣传的明言暗语、一则则奇怪的小道消息。就是这样——这就是梅尔罗斯显得愁眉苦脸的原因。这时候他站起身来,他的想像力随着他继续驰骋。
  五分钟后,萨特思韦特先生钻进男主人的双座小轿车,在他的旁边坐下来,他们驾车驶入了夜色中。
  上校平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开口说话时,他们实际上已经开出了一英里半的路程。那时他突然急切地问道:
  “你认识他们,我猜?”
  “德怀顿夫妇吗?当然认识,我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有谁萨特思韦特先生不熟悉呢?“我只碰到过他一次,我想;而她,我却经常见。”
  “一个可爱的女人。”梅尔罗斯说。
  “很美丽!”萨特恩韦特先生断言。
  “是吗?”
  “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理想型完人,”萨特恩韦特先生宣称。他逐渐深入自己的主题:“她在那些戏剧演出中出演角色——去年春天的慈善日戏,你知道。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她浑身没有表现任何现代气息,一个纯粹的旧时代的幸存者。你可以想像她在总督府里的情形,或是把她想像成柳克丽霞·博吉亚。”
  梅尔罗斯上校的轿车骤然拐了个弯,萨特思韦特先生的恩绪一下子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地说出柳克丽霞·博吉亚这个名字。在当时的情况下——
  “德怀顿并不是被人毒死的,对吗?”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梅尔罗斯侧目看了看他,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你为何问这个问题?”他说。
  “噢,我,我也不知道,”萨特思韦特先生有些慌乱,“我,我只是偶然想起来的。”
  “噢,他不是,”梅尔罗斯愁容满面地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是被人用东西砸在头上致死的。”
  “用一把钝器。”萨特思韦特先生显出会意的样子,点点头,喃喃地说。
  “谈起话来不要像在讲一部拙劣的侦探小说,萨特思韦特,他是被人用一尊青铜塑像砸在头上致死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噢”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保罗·德朗瓦的家伙?”一两分钟后,梅尔罗斯问道。
  “认识。一表人才的年轻人。”
  “或许女人才这样评价他。”上校怒冲冲地说。
  “你不喜欢他?”
  “是的,不喜欢。”
  “我原以为你会喜欢他的。他赛马相当出色。”
  “就像马匹交易会上的异类动物,耍的尽是猴子把戏。”
  萨特思韦特先生挤出一丝笑容。可怜的梅尔罗斯老头在外表上具有地地道道的不列颠民族的特征。萨特思韦特先生对自己这种见多识广的看法颇觉得意,而他因此又为自己对生活的这种超然态度感到悲凉。
  “他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他一直和德怀顿夫妇一起住在奥尔德路。有人谣传说,詹姆斯爵士一周前把他撵走了。”
  “为什么?”
  “爵士发现他与自己的妻子有私情,我猜想。没有办法。”
  轿车突然方向一转,接着传来刺耳的撞击声。
  “英国的十字路口太危险了,”梅尔罗斯说,“不过,那辆车的司机应该按按喇叭,我们走的是大道。我想他受的损害比我们要大。”
  他跳下车去。一个人影从另一辆车上出来,走到他面前。萨特思韦特先生断断续续地听到两人的谈话。
  “恐怕都是我不好,”陌生人说,“可我对这里的路况并不熟悉,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您从大道上开车过来。”
  上校的态度更加温和,他的回答也很得体。两个人在陌生人的车前一块弯下身去。司机已经在做检查。谈话的专业性强了起来。
  “恐怕需要半个小时的工夫,”陌生人说,“不过别因为我耽误您,您的车看来没有受到什么损坏,我很高兴。”
  “事实上——”上校开口说道,然而却被打断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如小鸟出笼一般欣喜万分地从车里钻出来,热情地握住了陌生人的手。
  “果不其然!我觉得听起来是你的声音,”他兴奋地宣布,“多不寻常的事呀!多不寻常的事呀!”
  梅尔罗斯上校疑惑地“呃”了一声。
  “这是哈利·奎因(请参看《五彩茶具》中关于“哈利·奎因”的注释)
  先生。梅尔罗斯,肯定你已经好多次听我提起过奎因先生的名字了。”
  梅尔罗斯上校似乎已经记不得了,可他仍然礼貌地站在原地,而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高兴地啧啧咂嘴。“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你——让我想想——”
  “自从那天晚上在‘钟与杂色呢’。”另一位平静地说。
  “‘钟与杂色呢’,呃?”上校懵懵懂懂地问。
  “是一家旅店。”萨特思韦特先生解释道。
  “多怪的旅店名字。”
  “只不过是个老招牌,”奎因先生说,“记不记得,在英国有一段时期,钟与杂色呢比如今要盛行。”
  “我想是的,您说的肯定没错,”梅尔罗斯含糊其辞地说。他眨了眨眼睛。由于灯光的奇异效果——一辆车的头灯和另一辆车的红色尾灯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奎因先生一瞬间看起来仿佛身着杂色呢一样。然而那只是灯光而已。
  “我们不能把你搁在这里不管不问,”萨特思韦特先生接下来说,“你得和我们一起走。车里能坐三个人,是不是,梅尔罗斯?”
  “噢,绰绰有余,”然而上校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只是,”他说,“我们有公务在身。呃,萨特思韦特?”
  萨特思韦特先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他的思想却在飞速地转来转去。他自信,他激动,他浑身颤个不停。
  “不,”他喊道,“不,我怎么这么糊涂!我明知道,有你在场不会出任何事的,奎因先生。今天晚上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们大家碰到的并不是一次交通事故。”
  梅尔罗斯上校惊讶地瞪着他的朋友。萨特思韦特先生拉住他的胳膊。
  “你是否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关于我们的朋友德里克·卡佩尔的事?
  他自杀的动机,谁也猜不出?是奎因先生解开了那个谜,后来还有其它一些事都是他帮忙解决的。他向人们展示的是一直存在而人们却看不出来的事理。他很了不起。”
  “我亲爱的萨特思韦特,你真让我惭愧。”奎因先生微笑着说,“凭我的印象,这些事理都是你发现的,而不是我。”
  “因为你在场才被发现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十分令人信服地说。
  “好啦,”梅尔罗斯上校有点不耐烦地清了清喉咙,“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上路吧!”
  他爬上司机的座位,萨特思韦特先生热心地邀请那个陌生人与他们同行。
  他感到不太乐意,可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况且他又想尽快赶到奥尔德路,心里很着急。
  萨特思韦特先生催促奎因先生先上车,他自己坐在最外边。车里挺宽敞,坐了三个人也没有太拥挤。
  “这么说你对犯罪现象很感兴趣了,奎因先生?”上校尽可能亲切地问道。
  “不,确切地说不是犯罪现象。”
  “那么,是什么?”
  奎因先生笑了。“咱们请教一下萨特思韦特先生吧。他算得上一位目光非常敏锐的观察家。”
  “我认为,”萨特思韦特先生缓缓地说,“也许我说的不对,不过我认为奎因先生感兴趣的是——恋人问题。”
  他说“恋人”一词的时候脸红了,没有一个英国人说出这个词不感到害羞的。萨特思韦特先生不好意思地说了出来,并且带有一种强调的意味。
  “哎哟,天哪!”上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暗想,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这位朋友真够古怪的。他侧目瞥了一眼,那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相当正常的年轻人。面色黝黑,然而并无丝毫异常之处。
  “现在,”萨特思韦特自命不凡地说,“我必须把全部情况告诉你。”
  他谈了大约十分钟。在黑暗中坐在车上,在夜幕里向前疾驰,他感到有一股令人兴奋的力量。即使他真的只是生活的旁观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有驾驭语言的能力,他可以把零碎的字词串起来,形成一幅图案——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奇特图案,图案上有美丽的劳拉·德怀顿,有她白皙的臂膀和红色的头发,也有保罗·德朗瓦幽灵般的黑色身影,那是女人心中的潇洒偶像。
  说完这些,他开始介绍奥尔德路。奥尔德路在亨利七世的时候,有人说,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是地地道道的英国式大道,两旁有修剪整齐的紫杉,古老的喙形建筑和鱼塘,每逢星期五那里的僧侣们都牢骚满腹。
  三言两语,他就勾勒出詹姆斯爵士的形象。他是古老的德·威顿斯家族的合法后裔。很久以前,这个家族从这块土地上千方百计谋取钱财,然后牢牢地锁入金库。因而,在艰难的岁月里,不管别人谁家不幸破落,奥尔德路的主人们却从未尝过穷困潦倒的滋味。
  萨特思韦特先生终于讲完了。他确信,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一直确信,他的话会引起听者的共鸣。此刻他等待着他本应得到的赞歌。如他所愿,他听到了如下的赞歌:
  “你不愧是一位艺术家,萨特思韦特先生。”
  “我,我只是尽力而为。”这个小个子男人忽然谦卑起来。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拐进了詹姆斯爵士宅院的大门。此时,小汽车在房子门口停下来,一个警察急忙走下台阶迎候他们。
  “晚上好,先生,柯蒂斯警督正在书房里。”
  “好的。”
  梅尔罗斯快步跨上台阶,另外两人跟在后面。他们三人穿过宽敞的大厅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管家从一道门口用恐惧的目光偷偷地注视着他们。梅尔罗斯冲他点点头。
  “晚上好,迈尔斯。这是一次不幸的事件。”
  “的确是的,”男管家颤巍巍地说,“我几乎不敢相信,先生,的的确确不敢。想想看,谁都能害死主人。”
  “是的,是的,”梅尔罗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一会再和你谈。”
  他阔步走向书房。一个膀大腰圆、军人风度的警督恭敬地向他致意。
  “事情很糟糕,先生。我还没有弄乱现场。凶器上没留下任何指纹,作案的人不管是谁,他都很内行。”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写字台旁脑袋下垂的身影,急忙又把目光移开了。那人是从背后被人击中的,猛烈的一击把脑壳都击碎了。真是惨不忍睹。
  凶器扔在地板上,一尊大约两英尺高的青铜塑像,底座湿漉漉地沾满了血。萨特思韦特先生好奇地弯下身去。
  “维纳斯,”他轻轻地说,“这么说他是被人用维纳斯击倒的。”
  他脑子里开始了富有诗意的思索。
  “所有的窗户,”警督说,“都关着,里面上着插销。”
  他煞有介事地停顿下来。
  “彻底地检查一下,”警督不情愿地说,“那,那,我们就会明白的。”
  被害人身穿高尔夫球衣,一包高尔夫球杆零乱地散置在宽大的皮革长沙发上。
  “刚从高尔夫球场回来,”警督顺着警督的目光看了看,解释道,“那是在五点一刻。他吩咐男管家把茶端上来,之后又按铃让自己的贴身男仆为他拿来一双软拖鞋。据我们了解,男仆是最后一个看见他活着的人。”
  梅尔罗斯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写字台。
  写字台上的许多饰物倒的倒、碎的碎,其中很显眼的是一座又大又黑的珐琅钟,朝一侧倒在桌子的正中央。
  警督清了清嗓子。
  “这就是你所谓的运气,先生。”他说,“你看,钟停了,停在了六点半。这告诉了我们罪犯作案的时间。太省事了。”
  上校盯着那座钟。
  “如你所言,”他说,“很省事。”他停了一会,接着又说:“什么该死的省事!我不喜欢省事,警督。”
  他看了看随他一起来的另外两位。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与奎因先生的目光碰在一起。
  “真该死,”他说,“这太匀整了。诸位知道我什么意思。事情不该像这样发生。”
  “你是说,”奎因先生喃喃低语,“座钟不该像那样倒下?”
  梅尔罗斯注视他一会,然后又回头盯着那座钟。座钟显出可怜巴巴、天真无邪的样子,凡是突然间被夺去尊严的物品都会给人这种感觉。梅尔罗斯上校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它摆正。他一拳猛击桌子,钟震了一下,却没有歪倒。梅尔罗斯又擂了一拳,座钟才有些勉强地慢慢地仰面倒下。
  “谋杀案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梅尔罗斯忽然问道。
  “快要七点钟的时候,先生。”
  “谁发现的?”
  “男管家。”
  “叫他过来,”警督说,“我现在要见他,顺便问问,德怀顿夫人在哪里?”
  “她在躺着,先生。她的女仆说她已经躺下了,不见任何人。”
  梅尔罗斯点点头。柯蒂斯警督去找男管家。奎因先生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壁炉。萨特思韦特先生也在观察壁炉,他瞧了一会闷燃的短棍木柴,之后炉蓖上的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捡起一小块银白色的弧形玻璃。
  “您找我,先生?”
  这是男管家的声音,依旧那么颤抖那么含混不清。萨特思韦特先生把玻璃碎片悄悄地塞进自己的马甲口袋里,转过身来。
  老管家立在门口。
  “坐吧,”警督亲切地说,“你浑身抖个不停,我觉得这件事对你震动不小。”
  “确实如此,先生。”
  “好吧,我不耽搁你太久。我想你的主人是五点钟刚过回来的,是吗?”
  “是的,先生。他吩咐我把茶给他端到这里。后来,我进来拿走茶盘的时候,他要我喊詹宁斯过来——那是他的贴身男仆,先生。”
  “那是什么时间?”
  “大约六点十分,先生。”
  “嗯——后来呢?”
  “我把主人的话传给詹宁斯,先生。等我七点钟再回这里来准备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的时候,我才看见——”
  梅尔罗斯打断他,说:“好了,好了,你不必这么罗嗦。当时你没有碰尸体,也没有动屋里的东西,是不是?”
  “噢!千真万确,先生!我尽可能快地赶去打电话给警察局。”
  “然后呢?”
  “我告诉简——女主人的女仆,先生——把消息通知女主人。”
  “今天晚上你一次也没有看到你的女主人吗?”
  梅尔罗斯上校提出这个问题时显得相当随意,而萨特思韦特先生灵敏的耳朵仍然从他的口气里捕捉到一丝焦虑。
  “没法看到,先生。悲剧发生后,女主人一直呆在她自己的套房里。”
  “那之前你见过她吗?”
  问题问得很突然,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觉察到了男管家回答之前犹豫不决的神情。
  “我——我只瞥见她,先生,走下楼梯。”
  “她来这里了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屏住呼吸。
  “我——我想是的,先生。”
  “那是什么时间?”
  房间里静得简直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听见。萨特思韦特先生不清楚,那老管家知不知道他该怎么回答?
  “将近六点半,先生。”
  梅尔罗斯上校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谢谢你。请你通知詹宁斯,那个男仆,过来见我。”
  詹宁斯听到传唤马上就来了。一个瘦长脸,走起路来蹑手蹑脚的,一副狡黠诡秘、讳莫如深的样子。
  萨特思韦特先生想,如果这个人能保证不被人发觉,他会轻而易举地谋害自己的主人。
  他急不可待地听那人对梅尔罗斯上校的问题如何作答。不过,那人的讲述似乎相当简单、直率。他为他的主人拎来一双软皮便鞋,拿走了那双粗皮鞋。
  “那之后你做了些什么,詹宁斯?”
  “我回到了管事房里,先生。”
  “你什么时候离开你的主人的?”
  “肯定是刚过六点一刻,先生。”
  “六点半你在哪里,詹宁斯?”
  “在管事房里,先生。”
  梅尔罗斯上校点点头打发走了那个男仆,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柯蒂斯。
  “一点没错,先生,我调查过了。从六点二十左右到七点钟,他都在管事房里。”
  “那么说他就是来为主人送鞋的。”警督有些懊丧地说,“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用意了。”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
  有人在敲门。
  “进来。”上校说。
  一个看起来惊恐不安的夫人的贴身婢女出现在门口。
  “夫人听说梅尔罗斯上校在这里,她想见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梅尔罗斯上校说,“我这就来。你能领我去吗?”
  然而,突然有一只手将婢女推到一边。此时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身影。劳拉·德怀顿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造访者。
  她身穿紧身的老式的暗蓝色织锦茶会女礼服,她的赭发从中间分开,两侧分别遮住耳朵。德怀顿夫人意识到自己独特的发型,于是从不理发,只是把两束头发在颈背随意挽一个小结。她裸着双臂。
  其中的一只胳膊伸开扶住门框平衡自己,另外一只垂在身旁,手里握着一本书。萨特思韦特先生想,她宛如意大利早期油画里的圣母玛利亚。
  她站在那里,身体轻微地扭来扭去。梅尔罗斯上校急忙跨上一步。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告诉你——”
  她的嗓音低沉、圆润。此情此景如此富有戏剧色彩,萨特思韦特先生沉醉其中,竟然忘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等一等,德怀顿夫人——”梅尔罗斯伸出一只胳膊环着她的腰扶住她。
  他带她穿过大厅进入一个小候见室,室内墙上挂着褪了色的丝质壁毯。奎因和萨特思韦特跟了进来。她一下子陷入低矮的小沙发里,她的头倚在一个赭色的靠垫上,双目紧闭。三个男人注视着她。忽然她睁开眼睛,坐起来,非常镇静地说:
  “我杀了他。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杀了他!”
  刹那间令人难堪的沉默。萨特思韦特先生的心跳都停止了。
  “德怀顿夫人,”梅尔罗斯说,“您受的刺激太大了——您神经紧张。我认为您并不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会收回自己的话吗——既然还有时间?
  “我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是我开枪打死了他。”
  室内有两个男人先后倒吸了口气,另外一个没有作声。
  劳拉·德怀顿向前俯着身体,一动不动。
  “你们还不明白?我下楼打死了他。我已经承认了。”
  她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本书“叭哒”掉在地板上。书里有一把裁纸刀,形如一把用宝石装饰刀柄的匕首。萨特思韦特先生动作呆板地捡起裁纸刀,放到桌子上。他一边那样做,一边暗想:那是一件危险的工具,它可以用来杀人的。
  “好吧——”劳拉·德怀顿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你们将把我怎么样呢?逮捕我?把我带走?”
  梅尔罗斯上校感觉到自己的话音很不轻松。
  “您告诉我的情况很严重,德怀顿夫人。我必须请您先回自己的房间,直到我,呃,做出些安排。”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现在她表情安详,庄重而冷峻。
  她向门口转过身去,这时奎因先生问道:“您把那支手枪怎么处理了,德怀顿夫人?”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颤动。“我,我把它丢在房间的地板上了。不,我想我把它扔出窗外了——噢!我现在记不得了。这有什么关系?我几乎搞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是的,”奎因先生说,“我觉得这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她疑惑地看着他,表情似乎有些惊恐。然后她摹然回过头去,匆匆离开房间。萨特思韦特先生急忙跟上去。他有一种预感,她随时都会跌倒的。可是,她已经走到楼梯中间,并未过早表现出疲惫的样子。那个惊恐不安的婢女正站在楼梯脚下,萨特思韦特先生用命令式的口气对她说:
  “照顾夫人去。”
  “是,先生,”婢女准备爬上楼梯赶上蓝袍女人,“噢,请告诉我,先生,他们不怀疑他,是吗?”
  “怀疑谁?”
  “詹宁斯,先生。噢!说实在话,先生,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
  “詹宁斯?不,当然不。去照顾你的女主人吧!”
  “是的,先生。”
  婢女飞快地上了楼梯。萨特思韦特先生回到刚才离开的候见室。
  梅尔罗斯上校沉重地说:“唉,事情不那么简单,要比表面现象复杂得多。这,这仿佛是很多小说里女主人公做的该死的蠢事。”
  “不像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和他的看法一致,“就像在舞台上演戏似的。”
  奎因先生点了点头。“不错,你很欣赏这场戏,不是吗?你乍一看就能判定出戏中出色的演技。”
  萨特思韦特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接着,三个人都闭口不语。突然,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声响。
  “听起来像一声枪响,”梅尔罗斯上校说,“我觉得是猎场看守人开的枪。也许,她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也许她因此下楼来看个究竟。她不会走近去检查尸体的,她只会马上草率地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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