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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75

_6 阿加莎(英)
  她解释维多·德瑞克所引起的情况,同时对那年轻人的事作了一番简要的叙述。
  “嗯,”瑞斯说,“不可避免的败家子。那么他令巴顿烦乱不安吧?”
  露丝慢慢地说:
  “这很难解释。我很了解巴顿先生,你知道。他对这件事很烦心,而且我想德瑞克太太一定担心得泪流满面,一发生这种事她总是这样,所以他当然想彻底解决清楚。但是我有个印象——”
  “什么印象,莱辛小姐?我相信你的印象一定正确。”
  “呃,我想他的心烦不是一般性的,要是我能这么说的话。因为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形差不了多少。去年维多·德瑞克在这里出了乱子,我们不得不安排他搭船到南非去,去年六月他还打电报回家要钱。因此,你知道,我对巴顿先生的反应很熟悉。在我看来,这一次他的心烦,主要是电报正好在他专心忙着准备宴会的时候打来。他似乎是太专心于筹备宴会。所以对其他任何不得不花心力处理的事,都很厌烦。”
  “这次宴会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古怪的地方,莱辛小姐?”
  “有,有的。巴顿真的对这次宴会很特别。他很兴奋--像小孩子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宴会可能有特别的用意?”
  “你是说这次宴会是一年以前巴顿太太自杀的那次重演?”
  “是的。”
  “坦白说,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奇特。”
  “但是乔治并没有自动作任何解释——或跟你谈他的心事吧?”
  她摇摇头。
  “告诉我,莱辛小姐,你对巴顿太太的自杀有没有过任何怀疑?”
  她显得震惊:“啊,没有。”
  “乔治·巴顿没有告诉你,他相信他太太是被谋杀的吧?”
  她瞪大眼睛。
  “乔治相信?”
  “我知道你没想到。是的,他相信,莱辛小组。乔治收到匿名信,说他太太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那么这就是他今年夏天变得那么古怪的原因?我怎么想都想不透他那时是怎么一回事。”
  “你对这些匿名信一无所知?”
  “是的。很多封吗?”
  “他给我看了两封。”
  “我竟然一无所知!”
  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深受伤害的意味。
  他注视她一会儿。然后说:
  “好了,莱辛小姐。你怎么说?在你看来,乔治可不可能是自杀?”
  她摇摇头。
  “不,哦,不可能。”
  “但是你不是说他紧张--不安?”
  “是的。但是他像那样好几次了。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了。而且我也明白为什么他对昨天晚上的宴会是那么兴奋。他脑筋里一定存有某个特别的念头,他一定希望借着重复的情况,好得到一些额外的资料。可怜的乔治,他一定搞得一团糟。”
  “那么关于罗斯玛丽·巴顿呢,莱辛小姐?你认为她是自杀死的吗?”
  她皱起眉头。
  “我从没想过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看起来似乎那么自然。”
  “流行性感冒之后的精神沮丧?”
  “呃,也许不止是这个原因。她很不快乐,谁都看得出来。”
  “而且也猜过她不快乐的原因?”
  “哦--是的。至少我猜过。当然我也许猜错。但是像巴顿太太这种女人是很透明的,她们毫不掩饰她们的感情。还好巴顿先生并不知道……哦,是的,她很不快乐。而且我知道她那天除了因为感冒心情低落外,还严重头疼。”
  “你怎么知道她头疼?”
  “我听到她在告诉亚历山大夫人—一在化妆室里,她后悔没带药,正好亚历山大夫人有一颗,便给了她。”
  瑞斯上校端着杯子停在空中。
  “她吃了?”
  “是的。”
  他放下杯子,朝着她望。她看起很平静,并没觉察她刚刚所说的有任何意义。然而,是有意义。那意思就是从坐的位置来看,最不可能放任何东西进罗斯玛丽的杯子里的亚历山大夫人,有另一个下毒的机会。她可能给了罗斯玛丽一颗里面充满氰化钾的胶囊,吃下去后,只要几分钟便溶化掉,但可能她用的是特别的胶囊。或许也可能是罗斯玛丽并没有当场吃下,而是稍后才吃。
  他突然说:
  “你看到她吃下去吗?”
  “什么?”
  他从她一脸困惑看出,她正在想别的事。
  “你看到罗斯玛丽·巴顿吞下那颗胶囊吗?”
  露丝显得有点受惊。
  “我——呃,没有,我没看到。她只是向亚历山大夫人致谢。”
  那么罗斯玛丽可能把那颗胶囊丢进皮包里,然后在余兴节区进行时,头疼加重。她可能便把胶囊药丢进香槟里,让它溶化。这是推断——纯粹是推断——但是一个可能性。
  露丝说: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她的眼光突然警觉起来,充满了疑问。他注意看着,似乎她的智慧又闪现了。
  然后她又说: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为什么乔治要买下接近法雷地夫妇的那幢房子了。而且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那些信的事。他没有告诉我实在很不寻常。但是当然啦,如果他相信信上所说的,那么意思就是我们之中的一个,同桌的五个人之一谋害了她。甚至可能--可能是我!”
  瑞斯以十分轻柔的声音说:
  “你有没有任何理由谋害罗斯玛丽·巴顿?”
  他起初以为她没听到他的问话.她的双眼看着地面,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
  但是突然之间,她叹了一口气,抬起眼来正对着他。
  “有一件事情不是每个人都会愿意讲的,”她说。“但是我想你还是知道的好。我爱上了乔治·巴顿。我在他跟罗斯玛丽认识之前就已爱上了他。我不认为他知道过,当然他是不会关心的。他喜欢我——很喜欢我——但我想不是那一方面的喜欢。然而我常常自想我会做他的好太太,我能让他快乐。他爱罗斯玛丽,但是他跟她并不快乐。”
  瑞斯温和地说:
  “那么你不喜欢罗斯玛丽吧?”
  “是的,我不喜欢她。噢!她很漂亮、很迷人,很有独特的风韵。她从来没有对我好过!我很不喜欢她。她死的时候我很害怕,还有她死的样子,但是我并没真的感到难过。我恐怕是反而有点高兴。”
  她暂停了一下。
  “我们谈谈别的好吗?”
  瑞斯很快地回答:
  “我倒想要你详细告诉我,任何你记得起来的昨天的事——从昨天早上开始--特别是任何乔治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露丝回答得很快,重复昨天早上所发生的事--乔治对维多之事的烦心,她打电话到南美洲安排好一切,以及事情解决之后,乔治的欢欣。然后她叙述她到卢森堡餐厅的经过以及乔治身为主人的兴奋、激动之情。她一直讲到悲剧发生的最后一刻。她的说词每一方商都跟他已知的相符合。
  露丝忧虑地皱皱眉头,说出了她自己的困惑。
  “不是自杀,我确信不是自杀,但是怎么可能会是谋杀?我是说,怎么可能发生?不可能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是不是有人在我们都去跳舞时,偷偷在乔治的杯子里下毒?但是如果是这样,会是谁呢?似乎是没有道理。”
  “有人证明没有人在你们都去跳舞时接近桌子。”
  “那就更没道理了!氰化钾总不会自己跑到杯子里去!”
  “你是不是完全想来出--甚至不怀疑--谁可能把氰化钾放进杯子里?回想一下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任何东西,任何小事件,不管再怎么小的事件,引起你任何程度的疑心?”
  他看到她的脸上的表情改变,眼睛露出短暂的不确定神色。在她回答“没有”之前有一点几乎辨不出来的停顿。
  “但是答案事实上应该是‘有’,他确信。她所看到、注意到或听到而决定不说的某一事物。
  他没有强迫她,他知道强迫的手段对露丝这种女孩是不管用的。要是,为了某种原因,她下定决心三缄其口,她绝不会改变主意的,这点他很确信。
  但是确有某一事物引起她的疑心。这点令他高兴起来,也给了他新的自信。这是第一个展现在他眼前的线索。
  他在午餐之后离开露丝,搭车到乔治家去,一路上一直在想着露丝。
  可不可能是露丝·莱辛?大体上看来,他不认为是她。她似乎全然坦率直供。
  她敢谋杀人吗?大部分的人都敢,狗急自会跳墙。不是敢谋杀任何一个人,而是特别的个人谋杀。难处就在这里,很难排除任何一个嫌疑犯。那个年轻的女人有点缺乏怜悯心。再说她有动机,或者该说是在各种动机中选出一个。除掉罗斯玛丽,她就很有机会成为乔治·巴顿太太。不管她的动机是为了嫁给一个有钱人,或是嫁给一个她所爱的人,除掉罗斯玛丽是势在必行。
  瑞斯认为为了嫁给一个有钱人这个动机不太够。露丝·莱辛太冷静、太谨慎了,她不可能为此而冒死刑之险。为了爱?可能。从她冷静、客观的态度看来,他怀疑她是那种会为了某一种特别的男人,而引燃熊熊爱火的女人。爱上乔治而憎恨罗斯玛丽,她可能很冷静地计划、谋害掉罗斯玛丽。
  后来乔治收到了匿名信?(谁写的?为什么?这是最难也是他最常思考的问题)而起了疑心。他安排了一个陷阱,而露丝叫他永远闭上了嘴。
  不,不是这样。看起来不像是实情。这意味着凶手起了恐慌——而露丝·莱辛不是那种会起恐慌的女人。她的头脑比乔治好,可以轻易地避开任何他可能设下的陷阱。
  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是露丝。
  6
  露希拉·德瑞克很高兴见到瑞斯上校。
  乔治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露希拉走进挂满黑布幔的房间,当她伸出颤抖的手跟他握手时,一面用手帕擦着眼睛,一面不停地解释着她不可能见人——任何一个人,除了亲爱、亲爱的乔治的老朋友--以及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是多么地可怕!没有男人在家,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有她一个人,一个可怜孤独的寡妇,还有艾瑞丝,一个无助的年轻女孩,而任何事情一向都是乔治在照料的。瑞斯上校能来实在太好了,她真的非常感激,她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然生意方面莱辛小姐会料理,还有安排丧礼。但是侦讯会的事怎么办?警方的人又那么可怕--实际上到了人家里——穿着便服,又真的很体谅人。但是她是那么的困惑,整个事情是那么的悲剧化,难道瑞斯上校不觉得这一定是由于“暗示”——这是心理分析学家所说的,不是吗?任何事物都是“暗示”。可怜的乔治在那可怕的地方--卢森堡餐厅,实际上跟同样的那些人,而想到可怜的罗斯玛丽是怎么在那边死的,他一定突然悲伤过度才过去的,要是他听她露希拉的话,服用亲爱的盖斯可医生的补药就好了。他整个夏天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的,完全虚弱了下去。
  露希拉一口气讲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瑞斯才有开口说话的余地。
  他说他深表同情,同时要德瑞克太太尽管找他帮忙,不管在那一方面。
  这时露希拉再度开始,说他真是太好了,这是次可怕的打击。今天人还在,明天就不见了,如同圣经上所说的,像小草一样在朝露中长起来,傍晚就枯萎了。只是这个说法不怎么对,但是瑞斯上校应该了解她的意思,有个人在这里让她们感到可以依靠真是太好了。莱辛小姐当然是不错,而且办事很有效率,但是有点缺乏,同情心,而且有时候事情管得有点太多了。而且在她露希拉的眼里看来,乔治总是太依赖她了。有一段时间她真的担心他可能做出傻事来,那就大大叫人惋惜了,要是他们真的结了婚,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数落他。当然她,露希拉,看得出苗头来。亲爱的艾瑞丝是那么单纯,那么不经世故。但是年轻的女孩单纯一点是很好的,瑞斯上校不觉得吗?艾瑞丝在她那个年纪是真的显得太年轻,太安静了——都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罗斯玛丽那么漂亮那么快乐,常常出门,而艾瑞丝却老躲在家是,这对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是不对的。她们应该去上课,学习烹饪和裁缝,学会了再说,很难说什么时候可能派上用场。她露希拉能在罗斯玛丽死后来这里住,实在是上帝的慈悲。那可怕的流行性感冒。夺去了罗斯玛丽的生命,盖斯可医生说那是很待别的一种流行性感冒。他是个聪明的医生,人那么好,态度那么温和。
  她今年夏天要艾瑞丝去看过他。这女孩那时看起来那么苍白虚弱。“但是真的,瑞斯上校,我想那是因为那幢房子的缘故。低洼而潮湿,你知道,夜晚还有瘴气。”可怜的乔治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自己就买了下来,真是叫人叹息,他说他希望给大家一个惊喜,但是要是他先问问老人家的意见就好了。男人家对房子不内行,乔治应该知道她露希拉一定很乐意帮任何忙。因为,毕竟,她现在的生活成了个什么样子?她亲爱的丈夫死去好几年了。用维多,她亲爱的儿子,远在阿根廷--她是说巴西,或者是阿根廷,那么英俊多情的男孩。
  瑞斯上校说他听说过她有个儿子在国外。
  再下去的一刻钟里,他饱听了维多的各式各样活动。那么生气勃勃的孩子,什么事情都愿意插上一手--接着是长长的一篇维多的职业报道。他从不苛待别人或怀有恶意。“他的运气总是不好,瑞斯上校。”但是他总是对他母亲很好,而且一有麻烦马上让她知道,这不正是表示他信任她吗?只是很奇怪,别人替他找的工作,似乎总是要他离开英格兰。她不能不认为,要是能给他一个好工作,比如说在英格兰银行上班,他一定会好好安顿下来。他或许因此可以住在伦敦附近,而且有一部小车子。
  足足听了她谈维多的好处和坏运二十分钟,瑞斯上校才能把她的话题由她儿子身上引向仆人。
  是的,他说得很对,老式的仆人已不复存在。这真是现代人的大麻烦!不过她实在不应该抱怨,因为他们实在很幸运。庞德太太,虽然不幸有点重听,但是她是个优秀的女厨娘。她的点心有时候是烤得太焦了一点,而且常在汤汁里面加太多的胡椒粉,但是大体上来说,是最可靠的一个,而且很节俭。她自从乔治结婚开始,就在这里了,而且今年夏天要她到乡下那幢房子去她也毫无怨言,虽然其他的女仆都不太愿意去,而且还走了一个女仆--但这算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一个鲁莽的女仆跟她顶嘴——在打破了六只上等酒杯之后,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偶尔打破一两个,而是一次全部打破,这实在是粗心到了极点,难道瑞斯上校不觉得吗?
  “真的是很不小心。”
  “我就是这样说她的。而且我告诉她,我这样说是为了她好,给她作个参考--因为我真的觉得,一个人应该有责任感,瑞斯上校。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不应该走偏了路。好坏的表现都应该提一提。但是那个女孩实在是——呃,相当傲慢而且对我说不管怎么样她希望她的下一个工作地点不会是在有人被‘做掉’的房子里——这么可怕的话。我相信是从电影上学到的,并且荒谬而不恰当,因为可怜的亲爱的罗斯玛丽是自己了结生命的,虽然那时她的行动是在意志控制之外,如同验尸官所提出的,他实在说得很对——而那句可怕的话,我想是不良帮派的黑活。我很庆幸我们英国没有这类组织。因此,如同我刚刚所说的,我说了些话给她作个参考。贝蒂·阿克达尔是完全了解她身为一个女仆的责任而且神志清醒、为人诚实,但是常打破器皿而且态度恶劣。老实说,我个人要是她现在的雇主雷斯达伯特太太的话,我一定不会聘她这种女孩。但是时下的人都饥不择食,有时候甚至还聘请一个一个月内换了三个地方的女孩。”
  德瑞克太太暂停下来喘一口气时,瑞斯上校很快地问她所指的是不是理查·雷斯达伯特太太?如果是的话。那么他认识她,他说,在印度的时候。
  “我不太清楚,她住在卡达根广场那边。”
  “那么是我的朋友没错。”
  露希拉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不是吗?而且没有任何朋友比得上老朋友。友情实在是很奇妙的事。她总是认为薇拉之间和保罗之间的事很罗曼蒂克。亲爱的薇拉,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是,哦,天啊,扯到那里去了,瑞斯上校不会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的。人总是喜欢活在过去。
  瑞斯上校请她继续说下去没关系,他的礼貌所得到的回报是海克特·玛尔的生活史,他的由他姐姐带大的事,他的特长和短处以及最后,他的娶到漂亮的薇拉,瑞斯几乎已不记得她了。“她是个孤儿,你知道,一个受大法官监护的孤儿。”他听到保罗·班尼特是如何地克服薇拉回绝他的求婚所造成的失望,如何从爱人的身份转而成为玛尔家的朋友,以及他对他的教女罗斯玛丽的喜爱,他的去世和他的遗嘱。“那个遗嘱让我感到很罗曼蒂克--那么大一笔财富!当然不是因为金钱就是一切--不是,真的。只要想想可怜的罗斯玛丽悲剧性的死亡就知道了。我甚至对艾瑞丝不太高兴!”
  瑞斯以询问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我很替自己所负的责任担心。大家当然都知道她现在是个富裕的女继承人。我很留意她身边的男孩子,但是我又能怎么样,瑞所上校?时下的女孩子不再像以前一样容易管教。艾瑞丝的男朋友我几乎一个都不清楚。‘请他们到家里来,亲爱的。’我常常这样对她说。但是我想这些年轻人就是请不动。可怜的乔治也替她担心。关于一个叫布朗恩的年轻人,我自己是没见过他,但是似乎他和艾瑞丝拉见面。大家都认为她可以找个比他更好的。乔治不喜欢他——我很确信。而且我总认为,瑞斯上校,男人比较会看男人,我想起了普西上校,我们的一个教会执事,那么迷人的男人,但是我先生老是对他疏远而且要我也一样--真的有一个礼拜天他正端着奉献盘时,突然倒了下去,似乎是烂醉如泥。当然后来--人们总是后来才听到这些事,要是事先听说就好了——我们发现每个礼拜有好几打的空白兰地酒瓶从他家里搬出来!真的很叫人伤心,因为他是个真实的信徒,虽然有点偏向福音主义(译者注:强调因信基督而得救,教会中的仪式为次要者)。他和我先生曾在万圣节为了仪式细节大吵了一架。哦,天啊,万圣节。想想昨天正好是万灵节。”
  一阵轻微的声响令瑞斯看了看敞开的门口。他以前见过艾瑞丝——在“小官府”。然而他感到现在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他发现她平静的外表隐藏着不寻常的紧张,而她看着他的大眼睛里,有一种他感到他应该认得出来却又认不出来的神色。
  露希拉·德瑞克转过头。
  “艾瑞丝,亲爱的,我不知道你进来了。你认识瑞斯上校吧?他真是太好子。”
  艾瑞丝过来跟他紧紧地握手,身上穿着的黑色衣服使她看起来更瘦更苍白。
  “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瑞斯说。
  “谢谢你。你真好。”
  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这是很明显的,而且还没有恢复过来。是不是她太喜欢乔治了,以至于他的死这么严重地影响到她?
  她的眼睛转向她的姑妈,瑞斯知道那是监视的眼光。她说:
  “你刚刚在讲什么——刚刚,我进来的时候?”
  露希拉一阵脸红,一脸谄笑地解释。瑞斯猜想她是急于避免提到那年轻人--安东尼·布朗恩。她大声说:
  “让我想想看--哦,对了,万圣节--而昨天是万灵节。万灵--在我看来似乎很古怪--令人难以相信的巧合。”
  “你是说,”艾瑞丝说,“罗斯玛丽昨天回来把乔治带走了?”
  露希拉尖叫一声。
  “艾瑞丝,亲爱的,不要这样。真是可怕的想法,这不是基督徒该说的。”
  “为什么不是?那是鬼魂的日子,在巴黎人们都在这一天到墓前献花。”
  “哦,我知道,亲爱的,但是他们是天主教徒,不是吗?”
  艾瑞丝的嘴唇边泛起一丝微笑。然后直言不讳地说:
  “我想也许你刚刚是在谈安东尼——安东尼·布朗恩。”
  “哦,”露希拉的声音变得更尖、更像小鸟,“事实上我们是提起过他。你知道,我正好谈到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艾瑞丝打断他的活,语气很硬:
  “为什么你应该了解他?”
  “没有,亲爱的,当然没有什么。至少,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我们了解的话更好,不是吗?”
  “你将来有的是机会可以了解他,”艾瑞丝说,“因为我要嫁给他。”
  “噢,艾瑞丝!”声音介于哀号与兽吼之间。“你千万不要太急--我是说目前不要决定这种事。”
  “已经决定了,露希拉姑妈。”
  “不,亲爱的,不能在丧礼还没举行之前谈像结婚之类的事情,那太不合时宜了。而且还有可怕的侦讯会等等的事要处理的。而且真的,艾瑞丝,我不认为亲爱的乔治先生如果还在世的话会同意。他不喜欢这个布朗恩先生。”
  “不错,”艾瑞丝说,“乔治会不高兴而且他也不喜欢安东尼,但是那并没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生活,不是乔治的,而且不管怎么样乔治已经死了……”
  德瑞克太太又哀号了一声。
  “艾瑞丝,艾瑞丝。你是中了什么邪了?那实在是最无情的说法。”
  “我很抱歉,露希拉姑妈。”她忧伤地说,“我知道听起来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无情,但是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乔治已经在某个地方安息,不用再替我和我的将来担心了,我必须自己作决定。”
  “乱说,亲爱的,在这种时候是不能作任何决定的——那太不合适了。这种问题根本就没发生。”
  艾瑞丝突然短笑一声。
  “可是已经发生了。在我们离开‘小官府’之前,安东尼就向我求婚了。他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第二天跟他到伦敦去结婚。我真后悔当初没跟他去。”
  “那实在是个很奇怪的要求,”瑞斯上校温和地说。
  她以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不,并不奇怪。那可以省掉不少麻烦。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他?他要我信任他而我并没有。不管怎么样,现在只要他喜欢,我随时都会嫁给他。”
  露希拉哗啦哗啦地吐出一大堆反驳。她鼓起的双颊不停地颤抖,眼睛涨满了泪水。
  瑞斯上校很快地处理这个情况。
  “玛尔小姐,在我走之前,我可不可以跟你讲几句话?完全是公事。”
  她有点吃惊地低声说“可以”,然后自己走向门口。当她走出门口之后,瑞斯回过头来对德瑞克太太说:
  “不要这么伤心了,德瑞克太太。你知道,话说得越少,越好补救。我们看着办吧。”
  在她稍微安定下来之后,他跟着艾瑞丝走过客厅,进入屋子后面的一个房间里,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棵伤感的筱悬树正在掉着残叶。
  瑞斯以公事化的口吻说:
  “我不得不说的是,玛尔小姐,坎普探长是我的私人朋友,我相信你会发现他既仁慈又肯帮忙。他的职务是叫人不愉快,但是我相信他会尽可能以体谅的心情来执行他的职务。”
  她什么话也没说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说:
  “为什么昨天晚上你不像乔治所期待的一样去参加我们的宴会?”
  他摇摇头。
  “乔治并没有在等我。”
  “但是他说他在等你。”
  “他可能这样说,但并不是实话。乔治很清楚我并没要去。”
  她说;“但是那张空椅……是给谁坐的?”
  “不是给我就是了。”
  她的双眼半闭,脸色变得惨白。
  她轻声地自言自语:
  “是给罗斯玛丽的……我明白了……是给罗斯玛丽……”
  他觉得她快要昏倒过去了。他很快地过去扶住她,然后强迫她坐下。
  “不要紧张……”
  她低喘着说:
  “我没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能帮上忙吗?”
  她睁开眼睛看他。她的双眼清醒而忧郁。
  然后她说:“我必须把事情搞清楚。我必须逮住他。”她作了个攫捕的动作——“绳之以法。开始是乔治相信罗斯玛丽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害。这是因为那两封信。瑞斯上校,那两封信是谁写的?”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你自己呢?”
  “我也是想不出来。不管怎么样,乔治相信信上所说的,而且他安排了昨天的宴会,而且他安排了一张多出来的空椅子,而且正好是万灵节……鬼魂的日子。罗斯玛丽的灵魂可以回来而且——而且告诉他真相的日子。”
  “你不应该太过于想象。”
  “但是我自己就感觉到她——感觉到她有时候就在我附近。我是她妹妹,我想她是想告诉我什么。”
  “不要再说了,艾瑞丝。”
  “我必须说出来。乔治敬罗斯玛丽酒而他——死了。也许——她回来把他带走了。”
  “鬼魂不会把氰化钾放进香滨酒杯里去的,亲爱的。”
  这句话似乎令她恢复了正常。她以较为正常的声音说:
  “但是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乔治是被谋害的——是的,是被谋害的。警方这么认为而且这一定是实情。因为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但是实在没道理。”
  “你不觉得有道理?如果罗斯玛丽是被谋害的,而乔治开始怀疑是谁——”,。
  她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但是罗斯玛丽并非被谋害。没有道理的地方就在这里。乔治相信那些荒唐的信上所写的,部分是因为流行性感冒后的精神沮丧,并不是一个很叫人信服的自杀原因。但是罗斯玛丽自己有个原因。等等,我拿给你看。”
  她跑出房间,过了不久手里拿着一封摺叠起来的信回来。她丢给他。
  “看看。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他打开那张有点发皱的信纸。
  “亲爱的花豹……”
  他看了两遍才交回给他她。
  她急切地说:
  “明白了吧?她不快乐——心碎。她不想再活下去。”
  “你知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艾瑞丝点点头。
  “史提芬·法自雷。不是安东尼。她爱上了史提芬,而他对她很残忍。因此她带了氰化钾到餐厅去,而且和着香槟喝下去,让他亲眼看着她死去。或许她希望他会因此而遗憾终生。”
  瑞斯一面思索一面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封信的?”
  “大约半年以前,在一件旧晨袍的口袋里。”
  “你没有拿给乔治看吧?”
  艾瑞丝激动地大叫:
  “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罗斯玛丽是我姐姐。我怎么可以告诉乔治?他那么确信她爱他。我又怎么可以在她死后拿给他看?他的想法错了,但是我不能这样告诉他。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拿给你看是因为你是乔治的朋友。坎普探长是不是也得看一看?”
  “是的。应该给坎普。这是一件证明,你知道。”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会——他们可能会在庭上念出来吧?”
  “不必要。现在调查的是乔治的死亡,不是完全相关的事是不会公开出来的。你最好现在就交给我带去。”
  “很好”
  她送他到了前门。在他开门的时候她突然说:
  “这的确是显示罗斯玛丽的死亡是自杀,不是吗?”
  瑞斯说:“这当然显示出她有自己了结生命的动机。”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走下台阶。他回过头一看,看到她还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过广场。
  7
  玛丽·雷斯达伯特不敢相信地尖叫了起来迎接瑞斯上校。
  “我亲爱的。自从那一次你很神秘地从阿拉哈巴德失踪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现在你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来看我,我很清楚。你从来不作社交性的拜访。有事快说吧,你不用跟我来那套外交辞令。”
  “那一套对你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玛丽。我一向就欣赏你那X光一样的头脑。”
  “少灌我迷汤了。”
  瑞斯笑了笑。
  “那个让我进来的女仆是不是贝蒂·阿克达尔?”
  “一点也不错!可别告诉我说那个女孩是闻名的欧陆女间谍,因为我绝不会相信。”
  “不,不,不是那个。”
  “那么也可别告诉我说,她是我们反间谍组织的一员,因为我也绝对不相信。”
  “你说的不错。她只是一个女仆而已。”
  “那么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单纯的女仆产生兴趣了——我并不是说贝蒂单纯,倒比较像是诡计多端。”
  “我想,”瑞斯上校说,“她或许是能告诉我一些事。”
  “要是你好好问她的话,我想你是找对人了。她很有偷听人家讲话的技巧。我呢?我做什么?”
  “你好心一点请我喝一杯,叫贝蒂送来。”
  “那么贝蒂送来以后呢?”
  “你就好心一点走开。”
  “到房门后去偷听?”
  “要是你喜欢的活。”
  “然后我就可以饱听最近欧陆危机的内幕消息而自鸣得意?”
  “恐怕你会失望。这跟政治形势完全无关。”
  “真是叫人失望!好吧,我照办就是!”
  年近五十,袍皮肤、褐头发、褐眼睛的雷斯达伯特太太拉响叫人铃,叫她那漂亮的女仆端杯威士忌加苏打给瑞斯上校。
  贝蒂·阿克达尔端着酒回来时,雷斯达伯待太太正站在起居室的门口。
  “瑞斯上校有些问题要问你。”她说完即走了出去。
  贝蒂鲁莽的双眼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那高大灰发的军人。他从托盘上端起杯子,笑了笑。
  “看过今天的报纸?”他问。
  “看过,先生。”贝蒂小心翼翼地看他。
  “有没有看到乔治·巴顿先生昨天晚上在卢森堡餐厅死亡的消息?”
  “哦,有的,先生。”贝蒂的眼睛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不是很可怕吗?”
  “你在他家做过,不是吗?”
  “是的,先生。我去年冬天离开的,巴顿太太死后不久。”
  “她也是死在卢森堡餐厅。”
  贝蒂点点头。“有点奇怪,不是吗,先生?”
  瑞斯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他知道话闸即将打开。他严肃地说:
  “我知道你很有头脑。你很会猜测。”
  “他也是被‘做掉’的吗?报纸上说得不太清楚。”
  “为什么你说‘也’?巴顿太太经验尸法庭证明是自杀死的。”
  她很快地瞄了他一眼。她想,虽然他这么老了,看起来还是那么好看。那种安静的类型。一个更正的绅士。那种年轻的时候会送给你一个金币作小费的绅士。真可笑,我甚至还不知道金币是个什么样子!他到底想探究什么?
  她犹豫地说:“是的,先生。”
  “但是也许你从不认为是自杀?”
  “呃,是的,先生。我不——不这么认为。”
  “那可真有趣--真的很有趣。为什么你不认为?”
  她犹豫着,手指开始不停拉扯围裙。
  “请告诉我。这可能很重要。”
  他说得这么好听,这么庄重,让人觉得自己是个重要人物而想帮助他。
  “她是被杀的,不是吗?”
  “似乎有可能。但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呃,”贝蒂犹豫着,“有一天听到一些话。”
  “什么话?”
  他的声音平静而带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门没有关。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不会去贴在门边偷听。我不喜欢那种缺德的事。”贝蒂一副正人君人的样子。“但是我正好端着银器经过客厅到餐厅去,而他们讲话声音很大。她——我是指巴顿太太——正在说什么安东尼·布朗恩不是他的真名。然后他就变得卑鄙了起来,我是说布朗恩先生。我想不到他会那样——他平常那么英俊,谈吐那么怡人。说什么要拿刀子划她的脸蛋——唷!吓死人了。然后他说要是她不照他所说的做,他就要干掉她。就是这样!我没有再听下去,因为玛尔小姐正下楼来。当然我那时并没有多去想它。但是在她自杀的消息搞得满城风雨而他也参加那个宴会之后--呃,我真的吓得毛骨悚然!”
  “但是你什么都没说?”
  她摇摇头。
  “我不想跟警方扯在一起,再说我并不知道什么——并不真的知道。而且如果我说了什么,也许我也早被干掉了,或是如同他们所说的‘到天堂去兜兜风’。”
  “我明白了。”瑞斯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他最温和的声音说:“所以你就写了一封匿名信给乔治·巴顿先生对不对?”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他看不出她有什么心虚的表情——纯粹是震惊。
  “我?写给巴顿先生?从来没有。”
  “不要怕谈起,这么是个很好的主意。自己不受到牵连却警告了他。你真是非常聪明。”
  “可是我并没有写,先生。我想都没想过。你是说写信给巴顿先生,告诉他说他太太是被杀的?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念头!”
  她那么坚定地否认,瑞斯不由得信心产生了动摇。然而一切都这么吻合--要是信是她写的,那色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但是她矢口否认,既不心虚又不急剧,清醒而恰到好处。他发现自己不得不相信她。
  他转移阵地。
  “这件事,你告诉过谁?”
  她摇摇头。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老实跟你说,先生,我吓坏了。我想我最好守口如瓶。我试着忘掉。我只提一次——那就是在我跟德瑞克太太顶嘴的时候——她真是担心得要死,马上要我走,到乡下去隐姓埋名!后来她开始教训我,说我打破东西,我讽刺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会找一个没有人被‘做掉’的地方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害怕,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也许我应该那个时候全部说出来,但是我不太确定。我的意思是,我看到那一幕可能只是在开玩笑。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而布朗恩先生一向人很好,也很会开玩笑,因此我无法确定,先生。你说我能吗?”
  瑞斯同意,她是不能确定。然后他说:
  “巴顿太太说布朗恩不是他的真名,那么她有没有提到他的真名是什么?”
  “有,她提过。因为他说,‘忘掉东尼’——让我想想,东尼什么……他的姓令我想起了做樱桃果酱之类的。”
  “东尼·契雷顿?契拉伯?”
  她摇摇头。
  “比那好听。开头第一个字母是M,听起来像外国姓。”
  “不要急。也许你会想起来的,如果想起来了。让我知道一下。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如果你想起那个名字,写信告诉我。”
  他送给她一张名片和一张钞票。
  “我会的,先生,谢谢你,先生。”
  真是个绅士,她边想边跑下楼去。一镑的钞票,不是十先令。要是金币,那就更好……
  玛丽·雷斯达伯特回到起居室。
  “怎么样,成功了?”
  “是的,但是还有一个阻碍有待清除。你能用你的巧智帮助我吗?你能不能想出个令你想起樱桃果酱的名字来?”
  “真是怪人怪题。”
  “想一想,玛丽。我不是一个常在家里的人,想不出来。集中你的思考力在做果酱上,特别是樱桃果酱。”
  “人们并不常做樱桃果酱。”
  “为什么?”
  “呃,那太甜了--除非你用烹饪用的樱桃,黑樱桃(译者注:音“墨雷诺”)。
  瑞斯欢呼起来。
  “就是这个,我敢打赌就是这个。再见玛丽,无限感激。你介不介意我拉下铃好让那女孩带我出去?”
  当他匆匆走出起居室时,雷斯达伯特太太在他后面大吼:
  “最最忘思负义家伙!你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也吼道:
  “我以后会回来把整个故事告诉你。”
  “去你的大头鬼。”雷斯达伯特太太低声说。
  贝蒂在楼下拿着瑞斯的帽子和手杖等着。他向她道谢,走了出去。到了台阶,他停了下来。
  “对了,”他说,“那个名字是不是莫瑞里?”
  贝蒂的脸色大亮。
  “对极了,先生。就是这个。东尼·莫瑞里,他告诉她忘掉的名字就是这个。而且他还说他入过狱。”
  瑞斯笑着走下台阶。
  他在附近的一个电话亭里打电话给坎普。
  他们的交谈很简短,但彼此都很满意。坎普说:“我会立刻发出电报。我们应该会得到回音。我必须说,如果你对的话,那么就可以松一大口气了。”
  “我想是对的。前后顺序都很清楚。”
  8
  坎普探长情绪不怎么好。
  因为前半个钟头里,他在约谈一个心惊胆跳的十八岁男孩,这个男孩由于他叔叔的高职位,渴望成为卢森堡餐厅所需要的那种高级服务生。而目前他只是六个围着围裙以跟高级的服务生区别的低级练习生之一,他的主要工作是挨骂,遭上级呼来唤去,拿这个拿那个,一有失误便怪到他们头上,还得不断地被人用法语、意大利语,有时候用英语斥责着。查理斯真不愧是个“大人物”,不但不护着自己的亲侄子,对他斥责、咒骂起来比对其他的五个还凶、还频繁。然而皮尔雷内心里还是一样渴望着在遥远的未来中,能有一天至少当上一家时髦的餐厅的领班。
  然而,目前,他的前途亮起了红灯,他想他被怀疑涉嫌不折不扣的谋杀案。
  坎普几乎把这小子的五脏都掏出来看,气急败坏,但又不得不叫自己相信这小子所做的,不多不少正如他所供出的——那就是,从地上捡起一个女士的皮包,放回她的餐盘旁边。
  “那时我正急着送酱油给罗伯先生,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而那年轻的女士起身去跳舞时碰落了皮包,所以我就把它顺手捡起来放回桌上,然后加快脚步,因为罗伯先生已经在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就是这样,先生。”
  就是这样。坎普恨恨地放他走,感到很想加上一句:“但是别让我再逮到你做这种事。”
  皮洛克警官进来对探长说;有一个年轻的女士要求见他,或者该说是负责卢森堡餐厅案件的警官。
  “她是谁?”
  “科罗·卫斯特小姐。”
  “带她进来,”坎普说,“我可以给她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以后就该法雷地先生了。啊,好吧,让他多等几分钟不会有坏处。那可以让他们心神不宁。”
  科罗·卫斯特小姐一走进来,坎普立即直觉地感到他认识她。但是一分钟之后,他否定了他的直觉。不,他从没见过这个女孩,他确信。然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仍然困扰着他。
  卫斯特小姐大约二十五岁,高大、棕发而且很漂亮。她似乎很紧张。
  “卫斯特小姐,有什么事吗?”探长简捷地说。
  “我在报纸上看到关于卢森堡餐厅——死在那里的人。”
  “乔治·巴顿先生?怎么样?你认识他?”
  “呃,不,不怎么认识。我是说我并不真的认识他。”
  坎普仔细地端详着她,下了他的第一个判断。
  科罗·卫斯特小姐看起来非常文雅而且善良。他和善地说:
  “能不能请你先告诉我你的全名和住址,我们好再继续谈下去?”
  “科罗·伊莉莎白·卫斯特。丽达街梅瑞巷十五号。我是个女演员。”
  坎普用眼睛的余光再看了她一下,认为她说的没错,是个女演员。
  “继续你刚刚所说的吧,卫斯特小组。”
  “我看到巴顿先生死亡,还有--还有警方在调查的消息时,我想或许我应该来告诉你一件事。我告诉我的朋友,她也有同感。我不是说同这件事一定有关,但是——”卫斯特小姐暂停了下来。
  “我们会判断的,”坎普友善地说,“只要告诉我们就好。”
  “我那时正好没有戏,”卫斯特小组解释说。
  坎普探长几乎说“休戏”以表示他知道她们的行话,但是忍住了没说出来。
  “但是我的名字遍布各经纪人手里而且我的照片刊在‘星光’……我知道巴顿先生是从这份杂志上看到的。他跟我联络上了,向我解释他要我做的事。”
  “什么事?”
  “他告诉我,他要在卢森堡餐厅举行一次宴会,他想给他的客人一个惊喜。他给我一张照片,告诉我,他要我像照片中的人一样打扮。我跟她的肤色、发色都非常像,他说。”
  坎普的脑海闪过一个影像,他在乔治房间书桌上看到的罗斯玛丽的照片。这位小姐令他想起的女人就是她,她的确像罗斯玛丽·巴顿——也许并不是像得叫人吃惊,但是大致身材、特征都一样。
  “他还带了一件衣服给我穿,那件衣服我带来了。一件灰绿丝质的礼服。我的头发要做成照片一样(那是一张彩色照片),而且要用化妆品来弥补跟照片中不太一样的地方。然后我要到卢森堡餐厅去,在第一次余兴节目进行的时候进去,坐在巴顿先生订好的桌子上,那里会有一个空位置留着给我。他带我到那里去吃午饭,同时告诉我他订的桌子会在什么位置。”
  “那么为什么你没去赴约,卫斯特小姐?”
  “因为那天晚上大约八点钟左右--某个人——巴顿先生——打电话给我说延期了。他说第二天会告诉我延到什么时候。后来,第二天早上,我就在报纸看到他死亡的消息。”
  “还有你很机警地来找我们,”坎普很和善地说,“好,非常谢谢你,卫斯特小姐。你澄清了一个谜——那就是空椅子的谜。对了,你刚刚先说——‘某个人’——后来又说‘巴顿先生’,这是为什么?”
  “因为起初我不认为那是巴顿先生,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
  “是男人的声音?”
  “哦,是的,我想--至少--听起来有点沙哑,好像他感冒了。”
  “还有,他就只说了那些?”
  “就只那些。”
  坎普只问她一些问题,但是没有更大的进展。
  她走了之后,他对警官说:
  “原来那就是乔治·巴顿闻名的‘计划’。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他在余兴节目之后凝视着那张空椅子,一副古怪、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的预定计划定了样了。
  “你不认为是他自己告诉她延期的?”
  “一点也不。而且我也不太确定那究竟是不是男人的声音。在电话中讲话,声音沙哑是很好的伪装。啊,好了,我们有进展了。请法雷地先生过来,要是他已经来了的话。”
  9
  史提芬·法雷地外表强作镇静,其实内心畏缩地进入苏格兰警场。他的精神承受着难以消受的重担。上午似乎看起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为什么坎普探长要那样语轻意重地要他来这里?他知道或怀疑什么?很可能只是模糊的疑心而已。对付他的办法是,保持头脑清醒,什么都不承认。
  没有仙蒂拉在一旁,他感到异样地孤单、失落。好像他们两个人一起面对危险,就能消除一半的恐惧一样。在一起时,他们有权势、有力量、有勇气。单独一个人,他变得什么都不是,甚至比这更糟糕。仙蒂拉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她现在是不是也正坐在基德敏斯特公馆里,沉默、镇静而高傲,其实内心却感到脆弱得可怕?
  坎普探长友善但却严肃地接待他。一个穿制服的人拿着铅笔和笔记本坐在桌旁。要史提芬坐下来之后,坎普探长开始以强烈的官方态度说话。
  “我准备,法雷地先生,作一份你的笔录。这份笔录记下来后,会在你走之前要你看过一遍同时签上大名。同时我有义务告诉你,你可以拒绝作这份笔录,而且你有权利找你的律师来,如果你想这样的话。”
  史提芬畏缩了起来,但是没有表现出来。他强挤出笑容来说:“听起来非常吓人,探长。”
  “我们喜欢先弄清楚了再说,法雷地先生。”
  “我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用来作为不利于我的证词,对不对?”
  “我倒不用‘不利于’的字眼.任何你所说的都可以作为证词。”
  史提芬平静地说:
  “我了解,但是我想不通,探长,为什么你还需要我的任何笔录?我能说的你上午全都听过了。”
  “那是有点非正式的——只可用来作为参考资料。而且法雷地先生,有某些事我想你一定宁可在这里跟我讨论的好。任何跟案子不相关的事,我们都试着审慎分辨,以求公正。我敢说你了解我的用意何在。”
  “我恐怕不了解。”
  坎普探长叹了口气。
  “听着。你跟死去的罗斯玛丽·巴顿太太过去非常亲近--”
  史提芬打断他的话。
  “谁说的?”
  坎普倾身向前,从书桌里拿出一份打字文件。
  “这是一份在巴顿太太的衣物里找到的一封信的抄本。原信是艾瑞丝·玛尔小姐交给我们的,她认出信的字迹出自她姐姐,现在原信在我们这里归档列管。”
  史提芬看着。
  “亲爱的花豹——”
  他感到像得了重病一样。罗斯玛丽的声音……说着——恳求着……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永不死亡——永不被埋藏吗?
  他恢复了镇静,注视着坎普。
  “你认为这封信是巴顿太太写的或许没错——但是并没有任何地方说明是写给我的。”
  “你敢否认你租下伯爵巷的玛兰大厦二十一室吗?”
  原来他们知道!他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知道。
  他耸耸肩。
  “你似乎很灵通。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为什么我的私生活应该被挖出来亮相?”
  “除非证实跟乔治·巴顿的死有关,否则是不会的。”
  “我懂了。你是在暗示说我先跟他太太做受,然后谋杀掉他。”
  “我坦白跟你说好了,法雷地先生。你跟巴顿大大是很亲近的朋友--你们因你的意愿而分手,不是她的,她打算,如同这封信所显示的,惹麻烦。结果她死得一了百了。”
  “她是自杀死的。我承认我可能脱不了部分道义上的关系。我是深深自责着,但是这跟法律无关。”
  “可能是自杀——也可能不是。乔治·巴顿认为不是。他着手调查结果他也死了。这其中有点暗示性。”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呃,选上了我。”
  “你承认巴顿太大的死亡在对你最利的时候来到?法雷地先生,丑闻外泄对你的事业前途是很不利的。”
  “不会有丑闻的。巴顿太太很有理智。”
  “那我倒很怀疑!你太太知道这件事吗,法雷地先生?”
  “当然不知道。”
  “你确信?”
  “是的,我确信。我太太一点也不知道我跟巴顿太太之间超友谊的关系存在。我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
  “你太太是个会吃醋的女人吗?法雷地先生。”
  “一点也不。只要跟我有关的,她从不嫉妒,她很识大体。”
  探长没作任何评论。他说:
  “去年任何一个时间里,你有没有保有过氰化钾。法雷地先生?”
  “没有。”
  “可是在你乡下的房子里总存有氰化钾吧?”
  “园丁可能有。我不知道。”
  “你从没有自己到药店去买过?比如说供摄影方面使用的?”
  “我对摄影一窍不通,而且我再说一遍:我从没买过氰化钾。”
  坎普在最后不得不放他走之前,又进一步逼问他一些。
  在他走了之后,他满怀心思地对他部下说:“他那么迅速否认他太太知道他和巴顿太太的事,为什么?我怀疑。”
  “可能是他心里害怕万一她真的知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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