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患者害怕他人或他物卷入自己的世界,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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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191
畏惧将沿好的方向和坏的方向发展。
坏的成分将破坏自我,自我转而又将破坏好的成分。
因而,自我同时既空虚又饥饿。它的整个定向是渴望摄入食物,然而又破坏食物或被食物所破坏。
有些人一生都在呕吐。
你能感觉到他们可怕的饥饿,可他们却藐视你的给予。
最悲惨不过的是:你被给予那幸福地盛满爱意的乳房,可你又知道,接近这乳房会导致你对它的敌意,正如当年你对母亲的乳房一样。
它使你产生巨大的罪感,因为,在你能够爱之前,你不得不也感到恨。医生必须表明他能感觉到这敌意,但他能理解它,也不会被它伤害。
如果医生将被伤害,那就太可怕了。
悲惨的是,你多么需要乳汁,可同时又被因对乳房的敌视所产生的罪感所撕裂。结果,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得不同时努力进行三件事:尽力得到乳汁,尽力去死,尽力不死。
后面我们将回到这最后一句话所涉及的问题上来。而眼下,我们只能继续讨论:自我如何尽力避免任何东西进入它内部,以免它(自我和对象)遭到摧毁。
我们已经说过,自我总想成为身外一切,因为所有存在俱在彼,无物在此。。。
这一点最后将发展到这样的状态:患者之所是的每一样。
东西,都会被觉得是“非我”。患者将拒绝一切他之所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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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分裂的自我
为那仅仅是异己的现实之镜中的影象。患者之存在中的这种全面拒绝,使“他”
、他的“真正的”自我变成一个逐渐趋于消失的点。
“他”不可能是真实的、实在的;他没有实际的身分或统一性,或没有实际的人格。因而,他之所是的每一样事物,最终必然落入他的假自我系统范围之内。这一倾向将超出行动和语言,扩展到思想、念头,甚至记忆和幻想。这一假自我系统是各种偏执狂恐惧的温床,因为接下来这假自我系统很容易被看作是属于个体的异己的存在或人。
事实上,假自我系统本来已扩展到包括一切事物的程度,因而被自我看作异己的现实之镜中的影象(一个对象,一种机械的东西,一架无生命的机器人)而拒绝承认。
“自我”拒绝参与到假自我系统中,后者变成了被敌国侵占的领土,是由异己的、敌意的、破坏性的伪政府所控制和左右;对于自我来说,这假自我系统存在于虚空之中。然而,这虚空被封闭了,缩小下去,虽然开初或某些时候这种封闭和缩小是以一种相对温和与保护性的方式进行的。
我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瓶子里面。我能感到一切都在瓶子外面,都没办法碰到我。
但这很快就变成了噩梦。瓶子变成了牢狱,把自我与一切隔离开来;同时,自我也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迫害——这迫害即便过去在其自身牢狱的限制之内也未遭受过。于是,最终的结局至少跟自我最初试图避免的那样可怕。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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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391
没有温柔,没有温和,没有温暖在这深深的洞穴。
手摸索着石壁,道道裂缝,潜藏着黑暗。
在深穴之内我尚能呼吸,可不时感到可怕的窒息,活着,但渴盼新的空气。
没有门,没有路。
我囚禁此地。
此地非我一人。
这么多人挤着我。
从岩间的细缝,投进一线光亮。
此地黑暗如漆。
此地阴湿,空气如此陈腐。
此地人群众多而拥挤。
他们彼此用回声交谈。
影子也跟随他们,在石壁上游移。
我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也不知道人们的尊容。
他们践踏我,有时只是无意,我想,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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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分裂的自我
多沉的人群。
此地越来越挤。
我畏惧。
外面更可怕。
外面人更多。
我将粉身碎骨,因为与此地相比,我想,外面的人群更沉。
很快,这里面的人群会如此经常(只是无意,我想)践踏我,此地于我没有余地,我会变成石壁。
再变成回声和影子,伴随此地的人们,他们早已变成影子和回声。
我有些弱。
我畏惧。
外面也没我的余地。
那儿人更多,会把我推回洞穴。
外面的人,不需要我。
里面的人,不需要我。
我不介意。
石壁如此粗砺僵硬。
很快,我也要变成石壁,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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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591
而僵死。是如此僵硬。
在此地,在人们脚下多么痛苦,可他们并非有意,仅仅出于粗心,我想,我希望。
我很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可我够不着那一线光亮,它畏怯地溜进此地,而人群挡住我,出于无意,我想,我希望。
可我又怕看见自己的模样,因为那会让我看见自己跟此地的人们一个模样。
我不。
我希望。
摧毁这洞穴!
让光线倾泻而入。
石壁曾磨破割裂我的四肢,摧毁所有残忍的石壁。
扫除旧世界!
让回声和影子出去!
淹没人们的呓语!
给我甘油炸药!炸毁这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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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1分裂的自我
然而,我不——现在还不。
我等待,直到从这角落挺身而起。
眼下,我开步走。
看哪,我已把你们踩在脚下,你们,你们,你们!!
你们感到我脚踵的分量?
你们没感到被践踏的痛苦?
哈!眼下,是我践踏你们!
你们哭了?
好。
瓶子变成了洞穴,那些残忍的石壁磨破了、割裂了她的四肢,人们用回声和影子迫害她,她又反过来迫害人们。
然而,她仍然不敢抛弃洞穴,即便这洞穴里充满了恐怖。
因为,只有在这洞穴里面,她才能感到自己保留了某种身分或统一性。
看哪!那儿无洞穴。
洞穴已消失。可我何时离去?
我找不到自己。
自己在哪里?
早已失去。
冷,我只感到冷,可与洞穴中相比,这儿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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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791
如此、如此的冷。
而人们——他们践踏我,纵然我已不在他们中间——但只是无意,我想。我希望。
是啊,我需要洞穴,在那儿,我知道身在何处。
在暗中,我能探索,感觉洞穴的石壁。而那儿的人们也知道我在那儿,他们践踏我,并非有意——我想,我希望。
可外面——何处是归宿?
用沙利文恰当而可怕的用语说,即便在最具“破坏性的青春型精神分裂症”中,即便到末了,要说“自我”完全失落了或被彻底摧毁了,恐怕也绝不会是正确的。仍然存在一个找不到“我”
(me)的“我”
(I)。这个“我”
(I)并未停止生存,但它没有实体,它是非身体化了,它缺乏真实性,它没有身分或统一性,它没有“我”(me)相伴随。如果说“我”
(I)缺乏身分或统一性,那么就显得自相矛盾,但事情看来确系如此。
精神分裂症患者既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另外变成了谁或变成了什么。不管怎样,如果没有那样一些自我的残屑剩片,那么,任何“我”
(I)式心理治疗都是不可能的。在任何尚能谈话,或至少尚能实施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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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1分裂的自我
完整运动的患者身上,看来并无充分的理由否定这样一种残片的存在。
在琼的病案中我们还看到,她竭力想要维护的,正是她的身分或统一性。然而,她又感到既不可能、不应该,也不敢是她自己,是一个身体化的人。她的罪感、她的不完整性、她的假自我系统之性质、她用以区分自身存在与他人存在的不稳固的能力——这些主要问题之间有着密切的相互关联。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美好童年的回忆,那时他有一个爱他的妈妈,她爱他,爱他整个人,甚至爱他的大、小便。每个人都应该确信,那时母亲爱他,只是因为他就是他自己,而不是因为他能做什么。每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童年,否则他会感到没有生存的权利,他会感到自己从未降生。
一旦有了这样的爱,那么无论一生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人始终能回顾过去,感到自己是可爱的。他能够爱自己,并且无法被摧毁。如果他无法回去,他就可能被摧毁。
只有当你本已破碎,你才有可能被摧毁。由于我儿时的自我从未被爱过,因而我本已破碎。要是你在儿时给我爱,你就给了我完整的人生。
又:
我始终要你揍我,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喜欢我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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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991
股;然而如果你揍它,那么你至少就以某种方式接受了它,因而我就可以认可它为我的一部分,就用不着为怎样摆脱它而苦恼。
发疯赋予她某种独特性,这种独特性并非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对于我来说,要不当精神分裂症患者是太困难了。
我知道我不想成为一个史密斯(她的家姓)
,因为那样除了当史密斯教授的孙女,我什么都不是。我无法确信我能觉得自己是你的孩子,我无法确信自己。我唯一明确的是:我是一个“紧张症患者、偏执狂患者、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的病情记录上就是这样写的。
这至少具有实质性,给我一种身分、一种人格。
〔导致你发生变化的是什么?
〕当我确信,你会让我感到我像你的孩子,你会用爱来关心我,变化就发生了。既然你能喜欢真实的我,那么我也能。我能让自己刚好就是我。
最近我回去看了看过去就诊的医院,有一刻,我差点就要失落到过去的感受中了。在那里,我经常被独自撇在一边。世界在身外走过,可我内心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没有人能走进那个世界,扰乱那个世界。有那么一刻,我强烈地感到想回到过去,那儿是如此安全而宁静。
但当我想到我能在真实的世界中拥有爱和快乐,我立刻又讨厌那座医院。我讨厌那四堵墙壁,讨厌那被囚禁的感觉。我讨厌那记忆,在记忆中,我只能幻想,可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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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分裂的自我
得到真正的满足。
她一直未能从内心找到自足的理由以成为自己,成为自主的人。
她无力支撑真实的自主性,因为,在她父母眼里,她只能是个整天抱怨不停的家伙。
我的医生们尽想着要让我成为“好姑娘”
,他们总想要弥补我和父母之间的裂痕。
他们尽力让我适应父母。
这完全没有希望。他们不明白,我渴望着新的父母和新的生活。似乎没有一个医生能够严肃地考虑我的问题。医生们看不出来:我的生活是多么糟糕,我多么需要改变自己的生活。
似乎没有人认识到:如果我回到家庭中去,我就会走上老路,失去我自己。就像从远处为一个大家庭拍摄的照片,你只能看到里面有人,可就不敢确定谁是谁。我就会像这样失落在家庭中。
然而,她唯一能解脱自己的方式,只能是空洞的超越:超越到一个由幻象组成的“世界”中。即便当她着手“成为自己”之时,她最初也只敢完全模仿医生的现实。而她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也还是因为,尽管医生的现实(他对她的愿望)
仍只是别人的现实,但这些现实对于她来说不是异己的,它们与她想要成为她自己的真实欲望相一致。
我只是因为你希望我生存而生存,也只能是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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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102
看到的样子。我仅仅因为我能在你身上引起的反应而感觉到真实。如果你连我抓你都没有感觉,那我就真的没救了。
只有当你在我身上看到好的东西,我才可能是好的。
只有当我通过你的眼睛看着我自己,我才能看到任何好的东西。否则,我只能把自己看作饥饿的、痛苦的家伙,每个人都讨厌他;而我也因此而讨厌自己。我的胃这么饥饿,我真想把它掏出来了事。
在这一点上,她没有真正的自主性。从这里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罪感是怎样阻碍他成为他自己。
对于他来说,争取自主性和独立性的简单的行动,意味着把不属于他的某种东西没来由地归于他自己,意味着普罗米修斯式的自大(hubris)。实际上,我们记得,普罗米修斯所受的惩罚是被铁链锁在一块岩石上,同时被一只鹰啄食内脏(“我的胃这么饥饿,我真想把它掏出来了事”)。事实上可以这样理解这个神话:普罗米修斯部分地丧失了其独立的身分或统一性,而变得与他被缚其上的岩石融为一体。如果不追求对这个神话的完满的解释,那么岩石和鹰可以看作母亲身上的两个方面:个体被缚其上的方面(即岩石:“绝望的巨乳”)
,以及个体被其吞食的方面(即鹰)。内脏被啄食后又再次长出,以便再次被啄食。这内脏和鹰两者合起来,就成了正常进食周期的可怕的变体。
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喜欢某人意味着像那个人。
也就是说,像一个人即等于跟那个人一样,因而即等于失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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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分裂的自我
分。因而,患者可能觉得,爱和被爱与恨和被恨相比,更具使他丧失身分的危险性。
我们已指出,在精神分裂性的人格身上,基本的分裂是自我与身体的分裂:
自我(身体-世界)
C这样一种分裂把个体自身的存在一分为二,其方式是:“我”感(Isense)被非身体化了,而身体则变成了假自我系B统的中心。
由于个体的存在被分裂为自我身体,因此,经验的整体C也被同一根分界线一分为二。
当这种分裂是根本的分裂时,或者当这种分裂伴随着进一步的自我身体世界纵向分裂时,身体就会占据一个特别C模棱两可的位置。
经验的两个基本部分是:
此 彼
在正常情况下两者进一步区分为:
内 外(我) (非我)
精神分裂性的裂痕通过将“我”感(thesenseof“I”)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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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302
身体化,干扰了正常的自我感(senseofself)。
这就可能导致此与彼、内与外交界处持续不断的混合、融合或混淆,因为身体并非始终明确地被体验为与非我相对立的我。
只有当身体能与他人相区别时,独立的、完整的个人之间的各种关联性独立性难题才有可能开始得到正常解决。
自C我并不那么特别需要把自己封闭在防卫性的超越性中。个体可以像某人,而并不需要是那个人;感觉可与他人分享,而并不需要与他人的感觉混淆或融合。这样一种分享只需在此—我(hereme)与彼—非—我(therenotme)之间确立明B确的界线。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这时最关键的问题是在内与外之交界处作出微妙和精神的区分,并鉴别出真正属于真自我的有关表达和显露。要是这样,自我就能变成真正身体化的自我。
在我开始大哭的时候,你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用手巾擦掉了我的眼泪。你不知道我多想让那些眼泪从脸上滚下。我至少有一些对外部世界的感情。要是你用舌头舔去那些眼泪,我会无比幸福,因为那样你就分享了我的感情。
琼有好几次都想死,她说,患者“的确想死,或藏进一个地方,什么也碰不着他,什么也把他抱不回来”。
在我们看来,死的欲望、非在的欲望,或许是人类身上最危险的欲望。在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两种主要动机合并为一种力量,其作用是在个体身上激发一种僵死状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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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分裂的自我
基本罪感首先是源于觉得自己无权生活,其次便是源于觉得自己只能过僵死的生活。另一方面,放弃生活或过僵死的生活,也是所能采取的防卫姿态中最极端的形式。这时,个体不再恐惧被真实性和生动性(无论它们来自他人,还是自己“内在的”感觉或情绪,等等)所摧毁,所吞没,所压倒,因为他已经是僵死的了。既已僵死,就不会再死,就不可能被杀死。这样,通过生活于幻想的无能状态,精神分裂症患者得以消除跟随幻想的万能而产生的焦虑。
琼,由于她不能违背父母的愿望而成为别的什么,由于父母希望她是个男孩,结果她只能是——无,什么也不是。
我希望被控制、被支配,我希望知道你想要我成为什么。在父母面前,我无法是个男孩,他们也从不清楚地表明除了希望我是男孩之外他们还想我是什么。
因而,我只能是一个紧张型精神分裂症患者,只好由此走向死亡。
她对整个事情作了如下极端简洁的表述:
作为紧张型精神分裂症患者,我竭力让自己僵死、阴沉、呆滞。我想母亲会喜欢我这样。她会把我像玩具娃娃一样抱着四处转悠。
我觉得自己就像生活在一只瓶子里面,一切都在外面,都碰不着我。
我不得不以死来逃避死。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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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502
一次,一个男孩大大伤了我的感情,我想跳到地铁列车的轮下。可我没有,而只是进入了轻度的紧张型精神分裂症状态。这样,我就不会感觉到什么了(我想,一个人要么在情感上死去,要么就只有被情感杀死)。很好。
我想我宁可干掉自己,而不愿伤害别人。
当然,本章涉及的材料还有许多不同侧面,还可用不同的方式加以理解。我的努力主要集中于琼对自身“真”
“假”
自我之经验的本质。我希望表明,这种理解方式看来未对患者的自述强加扭曲,也未否定与这种方式不相“符合”的其他侧面。对于琼的病案,我们只需要作很少的努力加以分析重建,因为她本人已用简捷明了的语言对她的精神病作了清晰的现象学表述。当然,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位病情处于活跃期的精神病患者,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冒着被患者导入歧途的危险,突破“精神分裂症性言语”
(缺陷)
(schizophrenBese)的阻碍,将患者的语言翻译成自己的语言。这就是我们在下一章的病案中所面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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