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尽管她害怕失去自我,但她试图“重新把握现实”的努力却沿着相反的方向进行;逃离自我或谋杀自我的企图,继续被她用作基本的防卫机制,事实上,它们变得更强烈了。
个体之所以要“干掉自己”
,不仅是出于焦虑的压力,也出于其罪感;在这类人身上,罪感特别强烈,特别具有破坏性的、压倒性的力量,常常使个体走投无路。
前面已经看到,沉重的罪感使彼得成为无物,成为无人。。。。
——什么也不是,谁也不是。
下面我们将看到另一个例子。
一位患者也走上了与彼得相类似的道路,但幸运的是,她及时挽救了自己。更确切地说,她没有让自己发展到精神病的状态,一旦进入那种状态就很难恢复了。
这位患者名叫玛丽(Marie)
,20岁。在大学里念书的第一学年一直未能通过任何一门考试。她总是在考试之前或之后几天来到考场,不是太早就是太晚。
如果偶尔赶上考试,她也不耐烦答题。第二学年,她索性连课也不上了,别的事儿也不干了。很难找出其中的具体原因。有人建议她来找我咨询。我安排她两周见一次面。然而,无法知道她将于何时到达。说她不准时,还算是在为她开脱了。她完全不遵守约定。
谈话时间实际上安排得很松散随便,以便尽可能将就她。本来安排在周四下午的谈话,她可能要到周六上午才来参加;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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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她可能在下午5点打来电话,说她刚起床,因而无法参加安排在4点的谈话,不过,如果她在一个小时内赶到,是否还来得及?等等。她不打招呼就放弃了5次谈话。有6次准时到达,也未作任何解释。每次都接着上次中断的地方继续下去。
玛丽苍白、瘦弱,面带倦容,头发也不梳,披散在肩头。
她的装束没有定准,含糊而怪异。关于她自己,她表现得十分闪烁和隐秘。她跟许多人都有着一般性的接触,就我所知而言,其中没有一人知道她的生活方式。
她家住伦敦郊外,自从上大学后,她即在城内寄宿,并老是搬迁。父母从不知道她的地址,她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让父母来看她;跟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就好像偶然认识的熟人,而事实上,她是家中的独女。她走路轻快,几乎是踮着脚尖。她讲话柔和而独特,但是散漫、离题、平静而做作,没有生命力。她不喜欢谈论自己,但对政治、经济一类话题却有兴趣。她对我显然冷淡。
她通常明确向我表示,在她眼里我不过是无数熟人之一,不过是一次谈话的对象。然而有一次她又说我很有趣,只是我生性恶毒而污浊。她从不暴露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的欲望或期望,而对于她的确感到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也绝不会很清楚。当她发现自己对我很冷淡时,感到很奇怪,因为,为了见到我,她常常是不辞长途。
总之,这位姑娘的种种表现,与临床精神病学关于早发性痴呆或单纯型精神分裂症的典型描绘相符,她似乎是很难治愈的了。
然而,有一天她却按时到来,举止言行都有着惊人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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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就我所知而言,她这是第一次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衣着举止都不再那么奇怪,不再让人总觉得不对头;动作和表达都明显有了生命力。谈话一开始她就说,她认识到自己过。。。
去割断了与别人的真实关系,这种生活方式使她感到害怕;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这是一种错误的生活方式。显然,这意味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据她自己所说(我看不出理由对此表示怀疑)
,是看一部电影导致了这场变化。
有一个礼拜,她每天都去看一部意大利影片《斯特拉达》,该片描写一位男子和一位姑娘。这位健壮的男子是一个巡回剧团的演员,总是从一座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扮演他的角色,包括突然鼓起胸膛挣断锁链这样的动作。
他向一位姑娘的父母要求,让她做他的助手。这个男人强壮、冷酷、下流、恶毒,他把姑娘也当作下流货色看待,随意强奸、毒打、抛弃,毫无良心和自责;他不把姑娘当人,即便后者尽力让他满足,对他表示忠诚,他也毫不感激。他明确表示,她做的这一切并不比别人做的更好,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因而,姑娘看不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她的一切都被这个男人拿走了,但在他眼里她却没有价值。她又悲伤又孤单,虽未被痛苦所压倒,但却因没有意义而绝望。她跟马戏团里一位走钢索的演员交上了朋友,向他诉说她的苦恼。然而当他叫她一起逃走时,她却拒绝了,她说:如果她离开了,就没人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了,他又该怎么办呢?走钢索的演员捡起一块石头说:他不敢相信她竟是如此毫无用处,她至少应该跟这块石头一样,因为这。。
块石头至少还存在着。他还指出:既然她知道自己是那个男人唯一不从身边赶走的人,那么就凭这一点,她也应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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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有用的。
这位姑娘单纯透明,一点不懂狡诈和欺骗,一举一动都暴露出内心的感情。当那公牛般的男人就在她眼皮底下杀害了那位走钢索的演员,并毫无忏悔之意时,她只有哭泣:“这蠢货没救了,这蠢货没救了。”
此后她形同木偶,也不吃东西。那男人见她没有回转的迹象,趁她睡着时将她遗弃在风雪交加的路旁。
玛丽把自己认同于那位姑娘,同时也看到相反的地方。
那个强壮、恶毒、冷漠、残酷的男人,正好体现了她关于她父亲(以及某种程度上关于我)的幻想。不过,最让她感到震动的是,尽管那么绝望和不幸,尽管生活是那么可怕,那姑娘却没有割断与生活的联系。她从未变成自身的破坏者,也没有扭曲自己的纯洁。那位姑娘并不特别具有宗教感。她不像玛丽,没有玛丽那种对在(她可能称之为上帝)
的信仰;她的信仰是一种无名的信仰。然而,尽管如此,她的生活方式不管怎样总是对生命的肯定而非否定。就在这位姑娘的生活方式和玛丽自己的生活方式之间,玛丽看到了令她震动的对比。她感到,她一直在阻碍自己走向造物的勃勃生机和宽怀大度。即便电影里那位悲惨的姑娘,也还能让剧团里的小丑逗得大笑不止,因为一位走钢索的演员而激动不已;也还能从一支歌里找到慰藉,至少像一枚卵石一样有她自己的价值。
从“客观的”
、临床精神病学的观点看来,玛丽的变化意味着进行性的或许是器质性的精神分裂症恶化过程的中断。
然而,从生存论精神病学的观点看来,玛丽的变化意味着:她中止了谋杀自己的行为。她看到,她的生活已经变成了一种有系统的企图,其目的就是要破坏她自己的身分,使自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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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1分裂的自我
得什么人也不是,变成无人。本来,通过某些事情,她可以让自己被确定为特定的、具体的人,通过特定的工作与他人发生联系,可是,她却避开了所有这些事情。她试图让自己的行动没有任何真实的结果,以使自己相信,它们并非真实的行动。我们普通人都是特定的人,我们都通常通过特定的行动来达到现实的目的,并因而在行动中找到越来越确定的位置;她却不是这样,而是试图把自己贬低为无限消失的点,其手段则是:绝不做任何特定的事情——绝不让别人看到她在任何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与特定的人一道,做特定的事情。事实上她跟我们普通人一样,自始至终都是特定时空中的人。但她总想把自己抽象化,让自己“事实上又在别处”
,以此逃避特定时空的含义。
她行动的方式就好像有可能不“把自己置身于”行动中。把自己与自己的行动相分离这样的做法影响到她的一切行为,包括她要干的工作、她希望缔结的友谊,以及她的一切姿势和表情。她试图由此成为无人,什么人也不是。可见,她与彼得的状况十分相似。两位患者都同样感到越来越相信,对于他们来说,成为某人是虚伪,成为无人是坦诚,因为无人正是他们“真正”感到自己之所是。这是一个自我毁灭的过程,但对于“客观的”
、临床的精神病学家而言,它只是恶性发展的单纯型精神分裂症。
彼得和玛丽的案例表明,处于这种状态的个体,如果说他们有罪感的话,那么主要并不是因为他们所喜欢或承诺的特定思想或行动。他们在这些方面的罪感被另一种范围更广的一蹋糊涂之感和无价值感取而代之,正是后者打击了他们特定存在的权利,打击了他们成为什么的权利。个体感到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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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为什么之罪,相应地也感到未能成为什么之罪,以及过分害怕成为什么之罪;个体还感到企图谋杀自己——如果不是在生物学的意义上也是在生存论的意义上——之罪。这些罪感是强大的因素,阻碍个体积极地参与生活,让“自我”
陷于孤独状态,并迫使“自我”进一步退缩。可以说,罪感一直附着于个体的防卫机制之上,而这一防卫机制最初也是由罪感促发的。
例如,詹姆斯曾做过一个梦,他用手比划着描述了这个梦境:“两个原子沿平行轨道运动,接着又原路返回,停下来的时候几乎相撞。”
他恐惧不已,带着可怕的不祥之感从梦中醒来。
詹姆斯对这个梦的解释是:那两个原子正是他自己,它们没有沿“自然轨道”继续运动,而是“返回自身”
,因此“触犯了事物的自然秩序”。这个梦的进一步的含义是:詹姆斯对于他与自己的“返回自身”
式的关系有着深深的罪感,因为这种关系意味着:
1。手淫,换句话说,浪费自己的创造力和生产力。
2。
从实际的异性恋关系向后倒退,在自身存在的两部分之间建立关系,其中一部分代表男性,另一部分代表别的女性。
3。
从与其他男性的关系中向后倒退,在自身内部建立与自身的排他性的同性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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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1分裂的自我
这就说明了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是,在所论的情况中,自我与它自己的关系是一种罪感的关系,因为正如我们前面所指出,自我在自身内部(或试图在自身内部)形成一种关系,“就事物的自然秩序而言”
,这种关系只能存在于两个人之间,。。
而不可能通过排他性的自我得以实现。
自我的分裂(萝丝的“两个我”
、詹姆斯的两个原子,等等)为一种幻觉提供了基础。分裂后的一部分自我通常似乎保留了“我”的感觉,而余下的“自我”则会被称为“她”。
但是,这个“她”却仍然是“我”。萝丝说:“她是我,我是。。。。。
她,始终如此。“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告诉我:”她是一个在。。。
寻找着我的我。“
〔在严重的精神分裂状态中,自我似乎会碎。。
裂为几个部分,每部分都有自己的内核,都包含某种确定的“我”
感(Ixence)
,而且都把其他部分感知为部分的非我〕属B于“别的”自我的某一“思想”容易具有某种性质的知觉,这是因为,在感知着“别的”自我的那个自我看来,这一“思想”既不属于它,也非它之幻想的产物。这就是说,别的自。。。
我是幻觉的基础。更具体地说,自我解体后,每一保存有残。
留的“我”
感的自我内核都可形成一个自我断片;而幻觉,则是所谓“别的”自我断片的一种“宛如”知觉。在症状明显的精神病患者身上,这一点变得更为明显。不仅如此,这种自我-自我关系还为患者内心各种好斗幻象之间的激烈冲突提供了内部环境,这被体验为幻象的凝固或具体化(见下一章)。
事实是,正是来自这样一些内心幻象的这些冲突和相互攻击,使得个体声称他被谋杀了,或者说“他”谋杀了他的“自我”。然而,即便用“精神分裂症性言语”来说,虽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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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971
个人可以割开自己的喉咙,事实上却始终不可能谋杀其内在的幻象“自我”。鬼魂是杀不死的。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内在的幻象“自我”之位置和功能几乎完全被一些原始形态的代理者“取而代之”。这些代理者看起来处于完全的控制之下,同时也支配着个体之存在的所有方面。因而,心理治疗的任务就是要与个体的原始“自我”保持接触,并且必须要相信这一“自我”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实在性的话;并且必须。。。
相信可以帮助它回到具有可行性的生活中去。然而,只有对精神病的过程和现象加以进一步的研究,才有可能承担和圆满完成这一任务。下一章我们就将进行这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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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分裂的自我
第十章 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自我和假自我
在本章中,我们将以一位美国精神分裂症患者康复后的描述为主要材料来进一步展开我们的讨论。这一病案是由两位美国作者海沃德和泰勒(HaywardandTaylor,1956年)
报道的,他们中的一位还参加了对该患者的治疗过程。他们写道:
琼(Joan)是一位26岁的白人女子。第一次发病时间为1947年,当时她17岁。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她在4家私人诊所接受了大量的心理治疗,包括34次电休克和6次胰岛素治疗。
此间发生了50次昏迷。
然而她几乎——如果不是完全——没有显出任何好转的迹象。最后,她到作为笔者之一的海沃德处就诊,此时其病情已显得难以逆转了。
在海沃德着手治疗时,琼的精神状态是冷漠、退缩、孤僻、猜疑;视、听幻觉都很活跃。她不配合治疗,常常进入木僵状态,以至难以从她身上引出任何反应。如果向她强调治疗的重要性,她就会闷闷不乐,拒不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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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181
或生气地表示她希望一个人呆着。她曾3次企图用碎玻璃或过量的镇静剂自杀;很多时候变得暴怒好斗,以至被关进隔离室。
我引用这上述材料是出于以下几个理由。首先,后面将看到,琼对其精神病的描述似乎为本书的看法提供了惊人的证明。
不仅如此,本书的初稿是在上述材料出版之前写成的,这一事实使得上述证明得到了强化。其次,两位美国作者使用的是经典的精神分析术语——自我、超我、本我(ego,suBperego,id)
等等,在我看来,这就限制了对上述材料的理解。
而琼自己的描述看来基本是用自己的眼光打量自己,并未受两位作者之看法的左右或暗示。这样,就此病案而言,就避免了可能的材料上的错误。这种错误曾在我的一位患者身上出现过,她对自己的描述,只是对我的理论的模仿而已。
最后,就我所知而言,琼对自身作了清晰的、有洞察力的描述和说明,她使用的是“普通”语言。我希望这将表明,如果我们用精神病患者自己的观点来打量其反常行为,这种行为就将大都是可理解的了。
现在让我把本书已表明的观点简要归纳如下:自我与身体的分离意味着难以承受的痛苦,使得个体强烈渴望别人帮助他补救这种分离。然而,这种分离也被用作基本的防卫手段。这一点决定了根本的难题之所在。自我希望与身体相结合,但是,自我又总是害怕进入身体,因为它害怕由此而可能遭受的各种攻击,以及各种无法逃避的危险。
与此同时自我还发现,虽然它置身于身体之外,却无法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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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分裂的自我
它希望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所应支撑的东西。我们已经描述过所发生的有关情况:
1。
其定向力属原始口欲型,关注的事情是如何维持自身活力,然而却害怕被别的事物“摄入”。它将因焦渴而枯竭,并变得荒败、孤寂、凄凉。
2。
它变得对别人那儿的一切充满了厌恨。
无论是否。。。。
破坏那儿的一切,它所能作的似乎只能是破坏它自己。
3。
谋杀自我的企图可能是有意识的。
这一方面是防卫性的(“如果我已经死了,就不可能再被杀死”)
;另一方面是希望认可那压倒性的罪感,这种罪感使个体深受压迫(感觉不到活着的权利)。
4。
“内”自我自己分裂了,丧失了其统一性和完整性。
5。
它丧失了自身的真实性,丧失了接近外界真实性的途径。
6。
(1)自我的安全空间变成了一座牢狱,它幻想的天国变成了地狱。
(2)
它甚至不再有安全的藏身之地。
它的藏身之地变成了刑讯室。在这刑讯室里,为自我遭到其自身分裂后的凝固部分的残酷迫害,或者遭到自身那些变得无法控制的幻象的残酷迫害。
如果我们记住,在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存在中,有着从精神分裂性状态中遗留下来的基本的分裂,那么,患者言行中相当数量的不可理解性就会变得可理解了。个体的存在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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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381
为二,产生了一个非身体化的自我和一个身体。
在自我眼里,这身体是一件东西,自我常常把身体看作这世界上的另一样东西。
整个身体以及众多的“精神”
过程都与自我相分离,转而在一个非常有限的领域(幻想和观察)内运行,或者表现出全面的功能停滞(僵死、被谋杀、被偷窃)。当然,这只是一个高度程式化的回顾,不可避免会有着过度简化的缺陷。
一旦出现分裂,就可能无法再维持正常的经验,并有可能由此导向精神病。本书前面已描述了这一发展趋势的某些形式。
在许多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自我-身体之分裂尚能保持在某个基本的水平上。
然而,当“中心”无法再把握时,无论自我-经验还是身体-经验都无法再保持其统一性、完整性、连贯性,或无法保持其生命力。个体会突然陷入一种状态——我们已经指出,这种状态之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所谓“混乱的非在”
(chaoticnonentity)
①。这样一种全面性解体的最终形式是一种假定的状态,没有适当的语言可以描述。然而,我们仍然感到有理由假定这样一种状态的存在。就这种状态之最极端的形式而言,它与生活可能是不相容的。完全崩溃型的、紧张型的青春型精神分裂症患者可能是这样的个
①在文学作品中,我在W布莱克的《预言书》中找到了关于这一状态的A最好的描绘。在古希腊以及但丁对于地狱的描述中,幽灵或鬼魂虽然远离生活,但仍保持着内在的连贯性。在布莱克那里,情况就不同了。他笔下的人物自身即经受着分裂。布莱克的这些著作需要深入的研究。当然,其目的不是要阐明“布氏心理疗法”
,而是要学习他在保持精神健全的前提下,以真切的方式所了解到的东西。 ——原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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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1分裂的自我
体,在他身上,上述过程已经发展到最极端的程度,使得他只是在生物学的意义上保持着生命状态。
阻碍我们了解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最大障碍之一,正是患者之极端的不可理解性:在所有我们所能知觉之处,他都表现出怪癖的、不可思议的、含糊不清的行为。这有多种原因。
患者之焦虑和经验的结构与通常情况大为不同,因而,即便他尽力想通过直接明白的方式让我们理解他表达的内容,我们也必然很难跟上。不仅如此,患者语言的语法要素本身就是以非正常的方式加以安排的,至少就某种范围而言;这正是患者经验中的两种倾向在语言中的反映:在我们认为应该连贯的地方却出现了分裂,而在我们分而论之的地方却混为一谈。
实际上,至少在与患者初次接触的过程中,上述难以简化的困难还得到了增强,因为此时患者竭力要将事情弄得含混不清、复杂不堪,以作为掩藏自己的烟幕。这就导致了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精神分裂症患者常常假装精神病,或假装要成为精神病。事实上,正如我们已经说过,装假和装糊涂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经常使用的手段。在具体病案中,这种手段可能瞄准了不止一个目的。其中最明显的目的是,它使得自我的秘密和隐私不至于受到侵害(如吞没、爆聚)。正如一位患者所说:即便是在一场普通的交谈中,自我也感觉到被碎裂和被宰割的痛苦。为了自己的“真自我”
,患者渴望被爱,尽管如此,他仍然恐惧被爱。任何形式的理解都威胁。。
着他的整个防卫系统。他的外部行为就是他的防卫系统,这座防卫系统有着数不清的出口通向地道。很容易认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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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581
地道会将人引向内部的要塞,可实际上它们却不能把人引向任何地方,或者只能把人引入歧途。患者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讯问和检查,不会随便向一个人表露自己。当自我不为人所知,那么它就是安全的,就能逃避洞察内心的注视,就能避免为爱所窒息和吞没,也能免除因厌恨而导致的破坏或毁灭。只要是在陌生人中间,患者就可以让他的身体任你摆布——控制、操纵、爱抚、逗弄、打、注射,怎么都行;而“他”作为一位旁观者,却是不可侵犯的。
在这同时,自我却渴望被理解。实际上,个体渴望有一个完整的人来接受他的整个存在,同时却又“让他自由自在”。要接近这样的患者,必须十分小心谨慎,正如宾斯万格所说:“别太近,也别太快。”
琼说:“我们精神分裂症患者所说和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不重要的。然而,我们在其中混进重要的东西,看医生是否很仔细,能够看出它们,感觉出它们。”
把重要的东西掺混进“一大堆不重要的东西”
,这是一种技巧。我的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通过一个实例,向我解释了这种技巧的随机运用。
他在与一位精神病医生初次见面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轻蔑感。他非常害怕表露这种轻蔑感,因为他担心一旦表露,就会被送去做脑白质切断术;可他又禁不住想要表达。与此同时,两人之间能对话在进行,他越来越感到对话十分虚假,毫无意义,因为他只是以假面具出现在医生面前,而对方却极为严肃地信以为真。他想,这人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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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像个蠢货。对方问他是否听到说话的声音。他想,这问题真蠢,因为他只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回答听见了;接着又回答是男子的声音。
接下来的问题是:“那声音对你说什么?”
他应声回答:“你是一个蠢货。”这样,用装疯这种办法,他终于得以表达了对对方的看法,并且没有受到惩罚。
相当一部分精神分裂症只限于胡言乱语、分散注意力的语言,以及无休无止地阻挠扰乱,其目的是要使他人感到厌烦、无趣,以此摆脱被患者认为是有危险的人。患者常常对自己和医生干些荒唐的蠢事。他是想通过装疯尽量避免表达连贯的思想或意图,因为他害怕连贯的思想和意图可能引出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琼给出了别的例子:
有些医生说他能提供帮助,但实际上却不会或不能提供帮助。患者们一旦看透了这样的医生,就会在他面前大笑或摆弄姿势。就一位姑娘而言,摆弄姿势有挑逗的意思,但也是想通过女人的特点尽力分散医生的注意力。患者会尽力转移和分散医生的注意。他们想逗医生高兴,也让他糊涂,以便使他无法接近重要的事情。如果你发现了真能提供帮助的人,你并不需要去分散他的注意力,而只需正常行事。如果哪位医生不仅想而且还能提供帮助,那么我是能感觉出来的。
琼的这番话为荣格的一个论断提供了惊人的证明。荣格认为,当精神分裂症患者遇上某个他觉得能够理解他的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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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781
就不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了。他那些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行为原本是他的“病征”
,现在却烟消云散了。
遇见你才使我感到像是远行人失落在异乡,那里没人讲他的语言。最糟糕的是,远行人甚至不知道该去何方。他茫然无措,孤单无助。那一刻,突然问,他遇见一个人能讲他的语言。
现在,总算能有人分担你的苦恼,总算能有人理解你的心情是多么难受。即便这人也不知该往何处,事情也变得好多了。只要不再孤单一人,就再不会感到绝望。不管怎样,你又获得了斗争的力量和意志。
疯狂是我们的噩梦,在梦中我们呼救,但却没有回应。我们呼救,却没人听见或理解我们。我们无法逃离噩梦,除非的确有人听见我们,并帮助我们醒来。
要接近患者的心灵,要让那些破碎的片断汇聚起来,重新变得连贯,主要靠精神病医生的爱——这爱无条件地承认和接受患者的整个存在。
然而,在患者与医生的关系中,这只是一道门槛而并非终结。即便越过了这道门槛,即便表面上不再有那么突出的“病征”
,但患者的存在中仍然有着顽固的分裂,患者仍然处于精神病状态。
我们已经指出,患者的自我失去了与真实性的接触,因而无法感到自己是真的或活生生的。
精神分裂症患者试图凭空相信自己的真实存在。患者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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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既然能意识到自己被别人看见,那么自己至少是在那儿。。。
患者没有能力从内心坚信自己的真实存在。琼举例说明了这一点:
当患者不能确信医生能看到自己时,就又踢又叫,打架斗殴。最令人恐怖的感觉就是:你发现医生无法看到真实的你,他自顾想自己的问题,不能理解你的感觉。
要是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是隐形人,或者完全不存在。于是我会大喊大叫,看医生是仍只顾想问题呢,还是作出反应。
在她的整个叙述中,这位患者不断把自己的真我与一个痛苦而不满的假自我对立起来。下面这段文字生动地表明了她的“真自我”与她的身体的分裂:
如果你实际上只能对我施加压力,那么一切都会给毁了。我会认为你只对我动物性的身体有兴趣,却并不真正关心我身上作为人的部分,这意味着,在我尚不是一个人并正需要大量的帮助让我成长为一个人时,你却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来使用。你只看到我的身体,而看不到真实的我,这真实的我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这真实的我会从一旁看着你对我身体的所作所为。你似乎很满意让真实的我死去。面对一位姑娘,如果你向她给予,那么你就让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和自我都有人需要。这就帮助她重新融为了一体。
相反,如果你向她施加压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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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感到自己的身体是分离的、僵死的。人们总是威逼僵死的身体,可他们从不给予。
为了达到名副其实的完整的状态,不得不以她的“真自我”为出发点。然而,由于那些具有威胁性的危险,这“真自我”又并非是立即可接近的:
交谈是我唯一感到安全的场合。在交谈中,我可以把我的感受都表达出来,看它们真是什么样子,而不用担心你会受到惊扰,离我而去。我希望你像块巨石,任我推搡,你却纹丝不动,仍在我身边。你能容我不安分,使我感到安全,因为跟别人一道时,我总要尽力改变自己去取悦他们。
然而由于那“真自我”又是充满了厌恨和破坏性的潜在力量,因而,所有进入“真自我”的东西都将无法存留:
恨首先产生了。患者恨医生,因为他把伤口又打开了;患者也恨自己允许医生那样做。患者相信,这将导致更多的伤害。他真想死或者藏身到一个地方,没有什么能触及到他,也没有什么能把他拖出来。
医生不得不足够小心谨慎地与患者打交道,直至他产生敌意。在敌意中,你不会像在爱中那样受到那么多伤害,而你还能再次保持生气勃勃,不老是冷漠和僵死。
别人对你来说又不再是毫无意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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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必须跟在患者后面,直至他产生敌意。舍此别无他路。然而,绝对不能让患者因自己的敌意而产生罪感。医生必须坚信自己有权进入患者的世界,正如父母知道自己有权进入孩子的房间,而不管孩子对此有何感受。医生必须坚信自己是对的。
患者对自己面临的难题非常害怕,因为这些难题摧毁了他。因而,对于让医生卷入这些难题,他感到巨大的罪感。他相信,医生也会像他自己一样被摧毁。鉴于此,医生不必囿于患者是否同意他卷入。医生必须强行进入;一旦进入,患者也就不再有罪感。他会觉得自己已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医生;而医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宣称:“不管你怎么想,我进来了。”
又:
精神分裂症患者们的问题是,他们无法信任任何人。
他们不能孤注一掷。医生常常不得不强行进入,而不管患者怎样反对。除非患者真的介意了或深受激怒,他并不会伤害你。一个人之所以要杀人,是因为他的确希望他人得到复活,而不仅仅是躺下死去。
爱是不可能的,这首先是因为,它把你变成孤弱无助的小孩。患者无法感到爱是安全的,除非他完全确信医生理解他的需要,并能满足他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