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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卡萨诺瓦自传

_12 贾科莫·卡萨诺瓦著(意)
“我得明天才能递交申请书。”她对我说,“今天不可能。”
我鼓励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并接受了她的第二次晚餐的邀请;当然,我只有离开扎依勒,才能共进晚餐。
当我回到家时,扎依勒非常平静和悲哀地迎向我,这比她发火时尤为使我感到不快。我曾爱过她,但现在必须与她结束,无论就要发生的分手会给我们带来多么多的痛苦。
幸运的是有一位建筑师里纳迪,他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先生,但依然生气勃勃和喜好女色。他强烈地爱上了扎依勒,曾多次对我说,他愿意在我动身之后接受她,他的出价是我为她付出的两倍价钱。
偶然的一次机会,恰恰在这天早晨把他引到我这里,当我告诉他我得动身时,他向小姑娘解释说,他是多么热烈地和深情地爱上她了。她告诉他说,她非常看重他,但她听命于我,她属于谁要由我决定。
他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在与我共用早餐之后,他就愉快地离开了我们。
几分钟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伐维尔的来信,她请我尽快到她那儿,有话要说。我立即驱车前往,并向扎依勒解释说,很快就返回。
伐维尔正乐不可支。“您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叫喊着迎向我,“我在小教堂前等待女皇,她每天都到那里。当她看到我时,仁慈地问我:‘您在这儿做什么?’我一言不发地把申请递上。她一边走一边看,两分钟之后一个使者出现了,他传达陛下的旨意,叫我跟随他去叶拉金先生处。这位先生极为友好地接待我并对我说:女皇已颁令给我一张护照,此外还有我一年的酬金和一百杜卡特的旅费。”
这比伐维尔期待的多得多了,她充满感激地向我保证她对我最最热烈的友谊。我们商定了启程的时间,在激情地拥抱之后,才分手。
晚饭时扎依勒问我,如果我把她交给里纳迪的话,他是否必须还给我交给她父亲的一百卢布。
“当然。”我回答说。
“可我现在值得更多。”她激动起来,“你只想想你给我买的那些礼物!”
“这是真的,正因为如此,我的意思就是把这一百卢布送给你。”
“然后你也把我送还给我的父亲。这太高尚,太慷慨了。”
“毫无疑问。但里纳迪爱慕你。”
“那好。他可以到我父母亲那里去同他们商定价钱。”
“这是一个好主意。再说里纳迪十分富有。”
她高兴地拍起手来:“那些障碍都已清除。我们还能上一次床。”
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夜,扎依勒第二天整个早上都在忙于整理她的物品。她唱,她欢笑,同时也哭泣。我本人则完全茫然若失。读者知道这是为什么。离开一个情妇,这对于我总是心情十分沉重,尽管下一个已在等待。
我就这样与伐维尔动身了。因为先要在里加停留,于是我用垫子把车改成一种旅行床的样式,我们躺在上面十分舒服。女演员觉得这种方式的旅行妙极了,特别是在整个旅程中间,除了寻欢作乐、恣情嬉戏之外什么都不做。
八天之后我们到了里加,库尔兰卡尔亲王不在,我们立即继续前往柯尼希堡,在那儿我们像非常懂得生活的人那样分手做别。
从柯尼希堡我一个人前往华沙,一七六五年十月末抵达。这是一段不舒适和无聊的旅程;这个季节在华沙完全不可能徒步,于是我立即租了一辆马车和一个临时仆人,我与他一道上路去递交我带来的那些数量众多的介绍信。
我首先拜见了儒可夫斯基伯爵,这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他看到我显得格外高兴,因为他希望给我讲述好多事情,就留我吃晚饭。真遗憾!我不得不在他的饭桌旁待上漫长的四个钟头,扮演一个与其说是餐桌上的朋友不如说是一个大学生的角色。
傍晚我去亚当公爵处,那儿恰巧在举行一个大型的社交活动。将军、主教和部长们都出席了,甚至国王也来了,公爵把我引见给他们。
陛下问了我许多关于叶卡捷琳娜女皇的事情,我很幸运能向他讲述引起他极大兴趣的东西。晚宴时他请我坐在他的旁边,在整个宴会中他不停地提出问题。他的身材矮小,却匀称。他的脸部富有表情,他的言谈由于幽默和极富才智的评述而生动精彩。
翌日,亚当公爵领我去见这里最有权势的俄国总督,我们是在贵族社交场中认识他的。在这样的场合里人们全都穿着波兰民族服装:长筒靴和短上衣,头发和两颊的胡须都被剃得光光的。总督是波兰骚动不安的策划者,他和他的兄弟对于自己在宫廷中不受重视而感到不满,于是就成了一次叛乱的领导人。这次叛乱的结果是废黜了萨克森国王并由俄国支持的年轻的斯坦尼斯劳?帕尼亚托夫斯基取而代之,此人登上王位称自己为斯坦尼斯劳?奥古斯特。
尽管我生活得节省,但是在华沙还不到三个星期,债务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账单从各方面飞来。不过突然间,幸运把二百杜卡特抛到我的怀里。我必须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名叫施米特的先生,国王为他在宫殿中分配了一所住宅,他请我去参加一次晚宴,赴宴的人除了国王还有和蔼可亲的克拉辛斯基主教,修道院院长基乔迪,以及其他三个人。这三个人对意大利文学有一些了解。心情舒畅的国王对于经典作家比对其他作家更为熟悉,他谈及了许多拉丁诗人和音乐家。当我听到他援引繁琐哲学的手稿时,惊奇得瞪大了眼睛。但我只是恭听,一言不发;当谈到贺拉斯时,一下子所有人都争着去援引这位伟大诗人的箴言。每个人都赞颂他的哲学,只有我沉默不语——这主要是美味佳肴堵住了我的嘴。
我的沉默促使修道院长突然发问:“如果塞因加特先生与我们的见解不同的话,能公开说出来,我将非常欢迎!”
“如果您想知道我对贺拉斯的见解的话,那我承认:依我看来,还有一些对宫廷的声音和精神更为熟悉的诗人。您刚才赞美的那些作为高尚道德和优美鉴赏力的典范的诗歌,从总体看来,只是一些稍许显得委婉的讽刺诗罢了。”
“但崇高的艺术却在于用一种讽刺把温柔的情感与真实融在一起。”
“这对于贺拉斯太简单不过了,因为他唯一的目的就在于奉承奥古斯特皇帝。而使这位诗人不朽的是皇帝庇护,是他提供给他那个时代作家们的庇护。这也使他的名字得到如此的尊敬,甚至使我们这个时代那些戴上皇冠的贵胄为拥有他的名字而放弃自己的荣誉。
我提到过,斯坦尼斯劳在登上王座时采用了奥古斯特的名字。我的这番话理所当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我,那些戴上皇冠的贵胄为了用奥古斯特的名字而牺牲了自己的荣誉的都是谁。
“我知道的不全,”我回答,“但例如瑞典国王,他称自己是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可不是奥古斯特!”
“噢,是奥古斯特!这个名字是用另一个名字排列的文字游戏此处原文是Anagranmm,意思是颠倒字母顺序而构成另一个字。例如把August变成Gustau。。”
“您是从哪儿发现的?”
“在沃尔芬比特图书馆的一部手稿里。”
国王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因为他在此前不断引用的手稿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就像我所援引的沃尔芬比特手稿一样。随后他问我,是否能举出贺拉斯的一句用委婉形式表达出讽刺的箴言。
我立即回答:“Coramregesuadepaupertateplusquamposcentesferent.”
“这是真的。”国王微笑着说。
施米特先生向主教躬身请求把这句话翻译过来。
“谁在国王面前对自己的贫穷缄口不语,谁就会从他那儿得到的比要求的更多。”主教说。
施米特先生认为,这句箴言在他看来丝毫不是讽刺的。不过我没有再辩解,因为怕说得太多了。
随后国王转了个话题,他提到阿里奥斯托的作品,并要求我同他一道朗诵。
我躬了躬身说:“乐于从命。”
几天之后我又遇到了国王陛下。他把手递给我亲吻,并递给我一个小包,里面装有二百杜卡特。
我不晓得国王是否知道我的负债,但这也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我能还债了。
一月底我有了一次经历,我要在这里把它写下来,随便人们对我的想法进行判断好了。我已经在另外的场合里承认,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能摆脱过迷信。
我做梦在一个高贵的社交聚会里进餐。突然有一个客人把一个酒瓶掷向我的脑袋,我满脸流血,我用剑刺穿攻击者的身体,登上我的马车逃之夭夭。
库尔兰的卡尔王子来到华沙,这使我有机会参加宫廷总管波宁斯基伯爵的一次晚宴。在进餐中间一瓶香槟酒爆裂开来,碎片划到我的眼睛上方,割破了一条小血管。鲜血从我的脸上汩汩流了下来,淌到衣服上,餐巾上。所有的客人都跳了起来,有人给我包扎额头,换了餐巾,宴会继续进行。我是第一个对这个偶然事件发出笑声的人。这同时我十分惊奇的是我的梦变成了现实,我庆幸,这变成了现实的梦并不是那么险恶。可两个月之后我的那场噩梦就成为活生生的现实。
我在伦敦见过的毕内娣与她的丈夫和舞蹈家皮克到达了华沙,他们从维也纳来,准备到彼得堡去,带了一封给国王的兄弟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的介绍信;亲王是在奥地利服役的一位将军,他那时正停留在华沙。我是与国王在公爵那里进餐的那一天听到毕内娣抵达的消息,国王当时提出,他希望看到她跳舞并提出给她一笔一千杜卡特的报酬,让她在华沙停留八天。
我迫切要看到毕内娣并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她,因此在翌日一大早就赶到她那里。她为在这儿重新看到我感到惊喜,而尤为惊喜的是我带给她的这个好消息。她喊来了皮克,可他却对此感到怀疑,但正当我们还为此争论时,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本人前来把国王陛下的愿望通知给他们。皮克在三天之内安排了一场芭蕾舞,服装、布景和乐队准备就绪;一切都料理妥当,因为剧院经理托马梯斯全力以赴,以博得他的慷慨的主子的欢心。毕内娣和她的朋友们为用这样一场辉煌的演出来结束这一年而感到高兴。但是这样的安排却使另一位女舞蹈家卡苔恼火,因为毕内娣不仅仅以其才能使她黯然失色,而且还诱使她的崇拜者疏远她。在她的影响下,托马梯斯给毕内娣带来了一些麻烦,这使两个女舞蹈家成了誓不相立的仇人。
在十天或十二天之后,毕内娣就有了一幢布置得十分时尚的住宅供她支配了,银制餐具,一个漂亮的吧台,一个出色的厨房和大群的爱慕者,这其中有斯托尔尼科?莫斯茨岑斯基和国王的朋友布拉尼基,他就住在亲王宫不远的地方。
在剧院这个场地上分成了两派,因为卡苔不想把这个阵地拱手让给毕内娣,尽管她的才能无法与她的敌人相提并论。卡苔跳第一场芭蕾,毕内娣跳第二场。那些观众在第一场拼命欢呼的人,一到演出第二场时就一声不响了。人们知道,我是站在毕内娣这一边的,但另一方面我也不能忽视卡苔,科查尔托里斯基全家和他们的追随者都站在她的一面,这其中有卢波米尔斯基公爵(1722—1783):波兰的陆军元帅。,他是她的最高贵的崇拜者。我不能因为毕内娣而放弃我的朋友,她因此对我进行了严厉的责备,为此我非常坦率地向她陈述了我的理由,她要求我不再去剧院,可同时却对此不做进一步的解释。她只是说,她要报复托马梯斯,对他的厚颜无耻进行惩罚,她称我是她的这一派人的首席代表。我还是那么喜爱她,而对卡苔根本就不感兴趣,她虽然比毕内娣更为妩媚,却患上了羊癫疯。
毕内娣的第一号的崇拜者是卡萨维尔?布拉尼基,他是一个白鹰骑士,卡拉骑兵团的上校。此人在法国服役六年,依然年轻英俊,是国王的朋友。毕内娣毫无疑问地向他诉说自己的不快,要求他为自己去报复那个不错过任何机会伤害她和折磨她的剧院经理。
二月二十日布拉尼基出现在歌剧院里,他一反常态地在第二幕结束之后就进入卡苔换装的房间,并开始向这个女舞蹈家大献殷勤,托马梯斯在场,他和卡苔却认为这位上校与他们的竞争对手闹翻了,他来这里完全是为了庆贺他们的胜利。
当卡苔换好了衣服时,演出已经结束。布拉尼基得体地把胳膊伸给她,以便领她到她的马车上去,托马梯斯跟在他俩的后面。我凑巧站在门旁等我的马车。车门敞了开来,卡苔登上车,布拉尼基随后进入车内并对面露惊诧表情的托马梯斯说,他可以乘他的那辆柏林式马车跟在他的后面。托马梯斯忿忿地说道,他愿意乘自己的车并请上校大人最好是下车。可布拉尼基却对他不加理睬,而是招呼车夫动身。然而托马梯斯禁止车夫驱车前行,车夫只能服从主人,英俊的布拉尼基被迫走下车来,可他却命令他的一个骑兵去抽剧院经理的耳光,这个命令以出奇之快和强劲有力地执行了,都使可怜的托马梯斯来不及思考用他的剑去剌穿他的侮辱者的身体。他进入自己的马车离开了,可他吃饭时无法下咽,或者因为他首先要先消化消化这记耳光。我本来要与他一道进餐的,可因为我是这场不愉快事件的目击者,我不能前往。我悲哀地和一声不响地回到家里。我觉得好像我本人挨了半记这该诅咒的耳光似的。
翌日,这个事件很自然就成为城市的话题了。托马梯斯在家里一直待了八天,他要求国王和他的另外一些保护者进行干预,让布拉尼基赔罪,可毫无结果,因为国王本人都不知道他该不该向一个陌生人赔罪;布拉尼基强调说,他只是用一种侮辱去对待另一种侮辱而已。托马梯斯私下里对我们说,若不是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的话,他知道如何去进行复仇的。他安排了两场演出,能得到四万柴希内的费用,若是他进行报复就必然失去这笔收入,因为他不得不离开这个王国。他感到安慰的是,与他有联系的那些大家族都对他表示双倍的敬重,甚至国王在剧院里,在宴会上,在散步途中都与他交谈,表示出格外的尊重。
只是毕内娣对这件事感到开心,觉得得意。当我去拜访她时,她嘲弄地向我表示她对这桩不幸的事感到遗憾,这件事伤害了我的朋友。她的这番话令我不快。可我既不能肯定,布拉尼基这样做是出于她的授意,也没有想到她会怀恨于我。但即使是我知道了,这对我也无所谓,因为布拉尼基对我既不好也不坏。我从没有看过他,从没有与他交谈过,我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我在国王那里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他,因为在我去那里时他从没有去过。
这个布拉尼基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哥萨克,他本来叫布拉涅基,但因为他是国王的宠儿和好朋友,于是他坚持他叫布拉尼基,属于当今的著名的同名的元帅家族;但是这位元帅对这门亲戚一无所知,而是在临终时把他的家族徽章打碎,随他殉葬,因为他是他的家族的最后的后裔。但尽管如此,国王喜欢布拉尼基,部分是出于古老的习惯,部分是因为他奉命维谨干练精明,也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因为布拉尼基是个亲俄派;做为统治者,国王必须在两个方面做得确保无虞:如果他反对与俄国订立的相关协定,他害怕这个帝国;如果他把他的反对变为行动时,他同样害怕它的民众。
我这段时间循规蹈矩,没有什么恋情,也没有进行赌博。我为国王工作,希望成为他的秘书。
三月五日是圣?卡西米尔节,同时是国王的哥哥、宫廷最高礼仪官的命名日,为此在节日前夕的三月四日,宫廷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我很荣幸得到邀请。国王在饭后问我是否愿去戏院,因为今晚第一次上演一部用波兰语演出的喜剧。我不懂波兰语,向国王做了解释,但国王回答我说:“这没关系,您到我的包厢好了。”
这个邀请使我受宠若惊;我接受了,在包厢中我坐在他的扶手椅后面。在第二幕之后演出了芭蕾,国王对一个来自都灵的女舞演员卡萨茜非常满意,他鼓了掌,这是一种极大的褒扬。
这位女舞蹈家有一定名望,我还从没有与她交谈过。波宁斯基伯爵是她的一个杰出的崇拜者,我有时与他一道用餐,席间每次他都责备我去拜访其他的一些女舞蹈家可却从不去拜访卡萨茜。这促使我在芭蕾舞结束后离开了国王的包厢去向卡萨茜表达我的祝贺,并传达了国王对她的才能的敬重。
当我经过毕内娣的化装间时,我看到房门敞开。随之布拉尼基伯爵走了进去,我鞠躬致意随即离去,去卡萨茜那里;她妩媚作态,责备我为什么从不来拜访她,我礼貌地做了回答并许诺说,要经常去看望她。
在这一瞬间布拉尼基来到卡萨茜这里。我很清楚他是在跟踪我,但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除了向我挑衅不可能是别的。他的中尉毕赛斯基陪他一起。当他出现时,我站了起来,一方面是出于客气,另一方面我本来也要走了。可他却把我留了下来并问我:“我看出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先生。我觉得您爱这位夫人?”
“不错,尊敬的先生,难道阁下您不认为她非常可爱吗?”
“远远超出可爱的程度,甚至更多,我爱她,我无法忍受在我身边有一个竞争者。”
“伯爵,这一点我现在才知道,我不会再爱她了。”
“那么说您向我示弱了?”
“这没什么,在像您这样一位大人物面前每个人最终都必然示弱的。”
“说得好,说得对,但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示弱,我觉得他是一个懦夫。”
“这个说法稍微严重了些!”
说这话的同时我傲慢地望着他并握紧我军刀的刀柄。有三四个军官是这场事件的证人。
当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时,我还没有迈出四步,听到说我是一个威尼斯胆小鬼,尽管血涌上我的脑袋,可我依然控制住自己,用坚决和平静的语气对他说,在剧院外面一个威尼斯胆小鬼能杀死一个勇敢的波兰人。不等他做出回答我拾阶而下,走向戏院的出口。我在这儿等他出来,一刻钟过去了,白等了一场。我应当当场逼使他抽出剑来才对。他没有出现,寒冷慢慢冻得我发僵,最终我唤来了我的马车,驶往俄国总督那里,因为国王告诉我,他要在那里用晚饭。这期间我稍许平静了下来并庆幸自己克制住了最初的冲动,没有立刻在女舞蹈家的化装间里抽出我的军刀;布拉尼基没有来,这对我甚至是件好事,在我等他的期间他有全副武装的毕宁斯基在身边,也许我就有被杀死的危险。
波兰人今天虽然总的说来是相当客气的人,可他们内心中永远无法摆脱他们古老的本性。在饭桌上,在战争中,在他们称之为友谊的狂热中,他们依然是萨尔马特人是达契亚人萨尔马特人和达契亚人均系顿河流域一带的部落,卡萨诺瓦认为他们是些野蛮人。,他们不懂得,一旦与一个人发生争斗时,应当是一个人对一人,而不可以成群结伙去杀死一个人。我看得很清楚,布拉尼基是受毕内娣的挑唆来找我麻烦的,要像对待托马梯斯那样来伤害我。我没有挨耳光,但是区别并不大;三个军官是目击者,他骂我是胆小鬼,我清楚我必须做出决断,要求他进行彻底赔罪。我在考虑我该采取什么样合适的方式,既达到目的又不损害自己的利益,鱼和熊掌我都要得到,当我到达国王的叔叔、俄国总督科查尔托里斯基亲王府邸时,我下了车,我决定把这一切告诉给国王,让国王迫使他的宠儿对我进行赔罪。
当总督看到我时,他亲切地责备我,让他等了这么久;像往常一样我们坐了下来玩牌,我是他的搭档,我犯了不少错误,当我们又输了第二局时,他朝我叫了起来:“您今天的脑子哪去了?”
“尊敬的大人,到离这四里远的地方去了。”
“玩牌的时候,”他回答说,“做一个受尊敬的人的搭档,那他的脑子要用在牌上,不能到四里远的地方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牌扔到桌子上,开始在厅里踱来踱去。我感到一丝窘迫,但随即镇定下来,同样站了起来,走到壁炉旁边。按照我的想法,国王不会让人等得太久的。半个小时过去了,传来了消息,陛下今天无法前来。这个消息令我感到沮丧,但是我掩饰住了我的不安。进餐的时候到了,我坐在通常坐的座位,在总督的左边,共有十八个人或二十个人用餐。总督对我仍旧不满。就在进餐中间卡斯帕尔?卢波米尔斯基公爵出现了,他是在俄罗斯服役的中将;他坐在餐桌的另一端面对着我。当他一看到我时,他就提高了声音对我表示,他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我向您表示遗憾,”他说,“但是布拉尼基喝醉了,一个醉酒的人是伤害不了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的。”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的人都在问道。
我沉默不语,人们就转向卢波米尔斯基,但这位将军说,因为我不回答,他觉得自己也应当沉默。
于是总督用通常的亲切语气对我说:“您与布拉尼基发生了什么事?”
“尊敬的大人,饭后我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单独讲给您一个人听。”
当我们从餐桌旁站起来时,公爵就穿过一扇小门离开了餐厅,我跟随他去并把一切都讲给他了。他叹息了一声,一脸沉思的表情,他说:“您的脑子离这儿有四里远,看来您是对的。”
“我可以冒昧地请阁下出一个主意吗?”
“在这类事情上我没有主意可出,因为要不什么都不做,要不就什么都做。”说完这句富有哲理的话,他就走了出去。我穿上我的皮衣回到家里。我的健全的本性使我睡了六个小时的好觉。当我醒来时,我坐在床上在深思,我该怎么办。这个“要不什么都不做,要不就什么都做”在我的头脑里转个不停。根本就不能考虑“什么都不做”,当我决定“什么都做”时,我看到只有一种可能性:我不是生就是死,或者,如果布拉尼基拒绝决斗的话,那就杀死他,即使我触犯法律被推到断头台上为此赎罪也在所不惜。
在我决定进行决斗之后,我必须向他提出建议,在离华沙四里外的地方,即在斯塔罗斯塔依之外进行这场决斗,因为在这个地区之内进行决斗是要被处以死刑的。我给他写了下面这封信,全文照录,因为直到今天我依然保有这封信的原稿:
华沙,一七六六年三月五日晨五时
尊敬的先生:
阁下昨天晚上在剧院辱骂了我,您毫无权利毫无理由这样来对待我。因此我认为您仇恨我并表达了您要把我从生者的行列中清除出去。我能够也愿意使您满意。尊敬的先生,有劳您用您的车把我带到一个不会因为我的死而使您触犯波兰法律的地方,如果上帝保佑我,我同样可以在这个地方把阁下置于死地。如果我不相信您灵魂高尚的话,那我是不会向您提出这个建议的。
您恭顺而卑微的仆人
卡萨诺瓦
我让我的仆人在天亮前一个小时送到国王宫殿旁他的府邸。半个小时后我收到了答复,他写道:
我的先生:
我接受您的提议。可请您通知我,我有幸在何时见到您。
致以崇高的敬意
您的布拉尼基
我极为高兴地立即回答他,我将在翌日晨六时到达他那里。
随后我收到了另一封信,布拉尼基写道,我可以选择地点和武器,但是一切都必须在同一天完成。
我把我的剑的长度:三十二寸告诉了他,并通知他,在城市辖区之外的任何地方均可由他决定。随后他送来了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我的先生:
请您立刻到我这儿来,这将使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派我的马车到您那儿接您。
致以敬意
我回答他,整天我都有事要做,不能外出,因为我已决定,如果我们立即进行决斗的话,那我随时准备到他那里去。因此我请他不要见怪,我把他的马车打发回去。
一个小时之后布拉尼基亲自来我这里。他让他的陪同留在外面,他进了房间,把门栓推上,坐在我的床上。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握紧我的手枪。
“您大可放心,”他说,“我来这儿不是想谋害您,而是想告诉您,我接受您的提议,但是,如果这是一个两个人的决斗的话,那这桩事就决不能拖到明天。我们要在今天进行或者根本就不进行。”
“很好,我心里就只想在今天进行这次决斗呢,我不想给您一个逃避这次决斗的口实。您来接我好了,但得在午饭之后,因为我得有力气啊。”
“同意。但是我宁愿在随后享受一顿精彩的晚餐,而不是此前吃一顿精美的中餐。”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喜好。”
“您说的对。可还有件事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把您的剑的长度告诉我?我是要使用手枪的,因为我不愿与一个不知名的人用剑决斗。”
“您是说一个不知名的人?我能在华沙给您说出二十个证人来,他们证明我在剑术上不是一个能手。我不想与您用手枪进行决斗,您不能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您已经让我选择武器了;这儿有您的信作证。”
“是呀,严格上说您是对的,因为我知道,是我让您进行选择武器的;但是您拒绝使用手枪,这过于看重荣誉了;如果我向您保证,若是使用手枪对我是一种快乐的话,那您会同意的。再说开第一枪时多半都会打空的,如果我们两人彼此都没有射中的话,那我答应您,只要您愿意,您就能用剑击毙我。”
“我对您的这番话感到满意,因为我觉得它充满了机智。因此我乐于满足您的愿望,尽管这有悖于我的感情,我觉得用手枪进行决斗太野蛮了。您三点钟来接我,我们到一个不触犯法律的地方去进行决斗。”
“好极了,您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请允许我拥抱您。您以荣誉向我保证,您不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否则我们俩立刻就会被抓起来的。”
“您怎能怀疑我不保守秘密呢?事涉我的荣誉,我不会去冒这种风险的。”
“这就够了。那么三点钟见。”
我们拥抱,我要了一份可口的午饭。我不想空着肚子去见冥王。正当我用餐后水果时,有两位年轻的伯爵同他们的家庭总管:一位可亲而有教养的瑞士人前来拜访。他们是我的心境快乐和我的好胃口的见证人。两点半时,我请在场的人离开,让我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两点三刻时,我走到窗前,一当看到布拉尼基的马车我就能立刻下来。布拉尼基乘坐一辆六匹马的柏林式轿车,有两个骑马的仆从,他们牵着两匹备用马,另外有两个军官,他的副官和三个长枪骑兵。除此还有四个仆人站在车夫的后面。马车一停在我的门前我就急匆匆下来,我看见我的对手由一位中将陪同,一个狙击手坐在前排的座位上。车门打了开来,那位将军把他的座位腾给了我。我进入车内并吩咐我的仆人不要跟我前往,他要留在家里,等候我的命令。
“也许您需要您的仆人呢,”布拉尼基对我说,“因此或许您带上他们更好些。”
“如果我像您带那么多人的话,那我就带上他们的,可我只有一两个人,没有他们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是在跟一个受尊敬的人打交道。必要时阁下会让您的人供我使用呢。”
他把手递给我并告诉我,他会命令他的人先照顾我再照顾他。
我坐了下来,车动了起来。如果我问他去什么地方的话,那我就显得可笑了。于是我沉默不语,布拉尼基也一声不响。
车走了几个小时之后就在一座漂亮花园的门前停了下来。我们下车继续步行,由波尼斯基的跟随人陪同,我们走进一条林阴路,在三月五日这条路尚未成阴,在路的尾端放有一张石桌。他的卫兵把两把长一英尺半的手枪放到桌子上,旁边是一个大药袋和一个袖珍天平。他把火药和弹丸装进枪管,随即把两只手枪交叉放在桌子上。
这时布拉尼基对我说:“先生,您选您的武器吧。”这时中将大声问起来,这是不是要进行决斗。
“是的。”
“你们不能在这里决斗。你们还在斯塔罗斯塔依。”
“这没有关系。”
“这有很大关系,我不能成为证人;我来自宫廷卫队,你们这是对我进行突然袭击。”
“您沉默好了!一切由我负责;我欠这位值得尊敬人的一份人情。”
“卡萨诺瓦先生,您不能在这儿决斗。”
“那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无论去哪我都要捍卫我的荣誉,哪怕是在教堂里。”
“那你们向国王去陈述你们的理由,我保证他不会批准你们的。”
“这我愿意,但是波拉尼基阁下在您在场的情况下至少对我说,他对昨天发生在我与他之间的事情表示歉意。”
我在提出我的要求时瞥向布拉尼基,看到他耸了耸肩膀并用愤怒的口吻说,他来这里是为了决斗;不是为了谈判。随即我对将军说,我是想避免决斗,但事情并不取决于我,这一点您可以作证。他双手抱着头离开了。
布拉尼基催促我选择武器。我脱下皮衣,拿起了离我最近的一把。他拿起另一把手枪并对我说,他以他的荣誉保证,我所选择的武器绝对好用。
我回答说:“我将用您的脑袋来做试验。”
他脸色变得苍白,把他的剑抛给他的仆人并向我袒露出他的胸膛。我被迫效仿他的样子,然后我退后了有五六步。布拉尼基也同样退了五六步。我们俩只能离这么远。
当我看到他停下步子并把手枪指下地面时,我用左手摘下我的帽子,请他向我开第一枪,表示我对他的尊重。
可他并没有立即把枪瞄向我开火,他失去二三秒的时间,他的枪遮住了他的头。我不能长时间地等他调整好他的姿势,而是突然地举起我的手枪并开了火,在这同一瞬间他朝我进行射击,在场的人都不怀疑,他们一致认为只听到一声枪响。我觉得我的左手受伤了,于是把这只手塞进衣袋里;当我看到我的对手倒下来时,我扔掉手枪向他奔去。突然我看到三把闪亮的军刀在我头上辉映,这令我惊恐起来。三个贵族杀手要把我砍成几段,斩杀在他们主子的身边,当时我正跪在布拉尼基的一侧。幸好他没有失去知觉,用响亮的声音朝他们喊叫:
“混蛋,不许动这位受尊敬的人!”
他们一听到这个声音都怔住了。我用右手搀住布拉尼基的腋窝,将军扶住左侧;把他带到百步远的旅馆。布拉尼基倒在一张大型的躺椅上,人们给他解开上衣和裤子的纽扣,把衬衣捋到胃部上面,他看到了他的伤口并断定他伤得很危险。我的弹丸击中了他的第七根肋骨的右侧,又从左侧最后一根肋骨的下方穿了出来。两个伤口相距有十英寸远,看起来令人不安,因为极可能穿过了内脏。布拉尼基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您把我射杀了。如果您要救您自己,那就赶快逃走,免得在断头台上丢掉脑袋。您还处在斯塔罗斯塔依之内,我是一个王家军官,白鹰骑士。抓紧时间逃走,如果您的钱不够的话,那就把我的钱袋拿上!”
他的沉重钱袋落到地上,我把它拾了起来,重新塞进他的口袋里,我向他表示感谢并对他说,这钱袋对我没有用处,因为如果我有罪的话,我会丢掉我的脑袋。“我希望,”我继续说道,“您的伤不是致命的,我感到沮丧我被迫把您伤成这样。”
随后我吻了他的前额,离开了旅馆。可我到了外边我发现既看不到马匹也看不到仆人。所有人都去找医生和牧师,去通知伤者的亲戚和朋友去了。我孤独一个人,身上没带着佩剑,站在雪地上;我受伤了,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才能回到华沙。我信步而行,走不远遇上一个赶着空雪橇的农民。我喊他,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他拿起一条粗毯子,我一躺在雪橇上,他就给我盖上。随后他按波兰的方式吆喝起来动身了。
一刻钟之后我瞥见布拉尼基的最好朋友比宁斯基,他佩带着锃亮的战刀匆忙赶了出来,显然他是来找我的,所幸我乘的这副寒酸的雪橇没有引起他的怀疑,若是他向旁边瞥上一眼的话,那他就会看到我的脑袋;我毫不怀疑他会把我杀死的,就像一个孩子用把剪子剪掉一朵花似的。
我到了华沙,随即前去亚当?科查尔托利斯基公爵的宫殿,去寻求一个庇护所,可没有人在家。我一分钟也没有耽误,决定逃到附近的一座弗朗西斯教派的修道院。我敲响了修道院的门铃,守门人给我开了门。当他看到我满身鲜血时,他猜出了我来这里的原因,想很快把门重新关上。可是我的动作比他更快,不给他任何时间,我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他的喊叫声招来一群惊恐的修士。我朝他们喊道,我要求庇护,若是他们拒绝我的话,那我对他们就不客气了。他们中一个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他把我带入一个小屋里,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牢房。我请他派一个人去找我的那些仆人,当我的仆人出现时,我打发他们去找我的朋友卡姆比尧尼和一个外科医生来。
在我的朋友和医生到来之前,波德拉申省的总督来了。我还没有过与他交谈的荣幸,他在年轻时进行过一次决斗;他听到我这次决斗的一些细节,于是利用这个机会来向我讲述他自卫的故事。稍后卡里茨省的总督雅布洛诺夫斯基公爵和维尔纳省的总督奥津斯基也来了。他们责备那些修士把我安排在这间像囚室的房子里。这些可怜的家伙告罪,并说我虐待了他们的守门人;这些高贵的大人听了都笑起来。我没有笑,因为我的伤口使我灼痛难忍。随后我立刻被安排到他们的两间最好的房子里。
子弹射进我的食指的上半部,把手指的根部打碎并留在手掌里。我马甲的一个铜纽扣使子弹的力量减弱,这使我肚脐附近的腹部只受了点轻伤。得把子弹取出来,这是一个极为麻烦的手术。给我找到的第一个外科医生叫根德隆。他把伤口朝两边翻了开来。在医生进行这项令我疼痛的手术期间,我向在场的人讲述这次决斗的始末,以此来掩饰这位蹩脚医生给我造成的痛苦,他用镊子在伤口里翻弄着寻找子弹。虚荣心在如何强劲地支撑着人的肉体力量和精神力量啊!若只有我一个人时,我一定会痛得昏过去的。
根德隆走了之后,俄国总督的外科医生立刻与卢波米尔斯基公爵来了,公爵讲述了在我决斗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他说,比宁斯基前去沃拉,看望了他的朋友的伤势。他没有看见我,他发誓,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发现我就把我杀死,随后骑上马像个疯子似的急驰而去。他估计我在托马梯斯那里,于是就到了那里。他发现托马梯斯,可他的情人以及卢波米尔斯基公爵和莫斯查科秦斯基伯爵都在场。他看到我不在,于是就问我在哪里;当托马梯斯回答他不知道时,他就拿出一把手枪对着他的脑袋要开火。莫斯查科秦斯基为了阻止他的这种谋杀行为抱住了他的身体,想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但这个狂人摆脱了他,并用军刀砍了他三下,把伯爵的两颊砍裂,打掉了他的三个牙齿。
“在这样的英雄壮举之后,”卢波米尔斯基公爵继续说道,“他抓住我的领子,把手枪顶到我的胸膛上,逼我后退,要我安全地和无损地把他带到院子里,他的坐骑就在那里,他劫持我,因为他怕托马梯斯的仆人对他进行报复。我按他的要求做了,这期间莫斯查科秦斯基回家去了,他的医生费了好长时间给他做了处治。随后我也回家了,不久就听说这次决斗在整个城市引发起的激动。谣传纷起,说布拉尼基已经死亡,他统领的长枪骑兵骑马在整个地区进行搜索,要为他们的上校报仇,他们要把您砍成肉酱。您躲到这座修道院里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大元帅弗兰西斯卡?比林斯基伯爵已经用二万个龙骑兵围起了这座修道院,但这实际上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阻止那些发疯的长枪骑兵杀害您,因为有可能他们会冲击修道院。
医生们说,若是子弹伤着了肠子的话,那布拉尼基就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能活下来;明天这事就有准信了。他让人把他带到最高礼仪官家里,因为他不敢回到王宫他自己的住宅。可国王很快就来到他那里,旁观这次决斗的那位将军告诉国王,您威胁要射穿布拉尼基的脑袋,就是因为这句话您才保住命的。布拉尼基要保护他的脑袋,采取了一个不舒服的姿势;这样他没有射中您,否则他就会击中您的心脏,因为他射中了一把刀的刀刃,这使弹丸裂成了两半。幸运的是比宁斯基没有见到您,他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尊敬的大人,我最最幸运的是我没有在当场射杀布拉尼基,否则我就会在我跑去救助他的那一刻被他的三个朋友杀死,他们都已经把军刀砍向我的脑袋了,就在这当儿布拉尼基朝他们喊了起来:‘混蛋,不许动这位受尊敬的人!’阁下和善良的莫斯查科秦斯基伯爵遭遇到的事情令我感到抱歉。”
在这一瞬间俄国总督的一个官员走了进来,他递给我一封短信,公爵在给我的信中称:“附信是国王刚刚送给我的。祝您睡个好觉!”
国王的信上写道:
“布拉尼基的情况很坏,亲爱的叔叔。我的一些医生都在全力为他施救。可我也没有忘记卡萨诺瓦。您可以向他保证,即使布拉尼基死了,我也宽恕他。”
我敬重地把这封信按在我的胸脯上,随后把它展示给我的这几位高贵的客人,他们与我一道都为国王的仁慈感到敬佩。
翌日来了一群客人并同时带来了装满了黄金的钱袋,这都是与布拉尼基伯爵为敌的一些贵族要送给我的。这些带钱袋的人告诉我,他们是受他们的主人和夫人的委托送来的,说我是一个外国人,也许需要钱用,因此不揣冒昧,派他们前来。我表示感谢,但拒绝收下这些金钱。我以这种方式至少推却了四千杜卡特,并为我这种行为感到十分骄傲。卡姆比奥尼觉得我的这种英雄主义非常可笑,他说得对,因为后来我就为此感到后悔了。
我肚子上的小伤口在好转,但是在第四天我的手发炎了,医生们一致认为,要把手截掉。他们的会诊结果登在翌日的宫廷报纸上。我根本就不同意这种方法,对这些屠夫们的无知大加嘲笑,这一天三个医生同时来到我的面前。
“哎,我的先生们,你们都来了!允许我问一下,为什么?”
我自己的医生回答说:“在我准备进行截掉手术之前,我希望得到这些教授先生的赞同。让我们看看您的伤都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打开了绷带,检查了伤口。伤口在流血,肿胀。医生们用波兰语交谈,到最后三个人都用拉丁语告诉我,晚上就给我把手切掉。听到这个通知,我朝医生们露出了揶揄的微笑,而要切掉我的手的那位大夫向我保证,我不需要害怕,并担保,采用这种方式我很快就会康复的。
“先生们,你们的科学解释是那么正确那么美好,只是缺了点什么,这就是我的同意,而这种同意你们是得不到的。我是我的手的主人,我决不允许你们把它与我的胳膊分离开来。”
“我的先生,炎症已经十分严重,明天就会发展到胳膊上。到那时胳膊也要截掉了。”
“好啊,那你们就把我的胳膊也截掉好了。但是你们还要等一些时候,只要我还懂得什么是炎症时,这种事情就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可您在这方面懂得不可能比我们多。”
“这可能,但我觉得你们根本就不懂。”
“这样说可有些过分了。”
“别管过分还是不过分,你们走吧!”
在随后两小时来了一些无聊的客人,医生们向他们通告了我的固执愚顽。总督伯爵甚至写信给我,称国王对我如此缺乏勇气感到极为惊讶。这使我受到了伤害,于是我给国王写了一封长信,半是严肃认真半是诙谐戏谑,在信中我对医生们的无知和对把医生们的话奉为福音的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取笑了一番,我甚至在写给国王陛下的信中称:我没有手的胳膊毫无用处,若是炎症真的严重了,那我就让人把胳膊截掉。
我的长达四页的信在宫廷里被传闻开来,人们觉得这对一个手发炎了的人太不可思议了。卢波米尔斯基告诉我,我拿那些从心里关怀我的人开心取乐是不公平的,因为三个华沙的一流医生在这样一个如此简单的事情上是不会犯胡涂的。
“尊敬的大人,他们自己是不胡涂的,可他们却要使我犯胡涂啊。”
“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他们以此向布拉尼基献个殷勤呢。布拉尼基的情况很坏,也许他需要这样一种安慰来品尝一番。”
“但这决不可信!”
“尊敬的大人,这今天晚上就能看出来了。如果炎症发展到胳膊上的话,那我明天就把胳膊截掉,我说话算数。”
医生们来了,一下子来了四个。他们发现我的胳膊比平常肿了有三倍那么大,一直到肘部都发青了。但当解开绷带时,我看到了肉是玫瑰红的颜色,脓肿在消退。尽管我满心高兴,可我一句话没说。医生们解释说,胳膊受感染了,光截掉手已不顶用了。截掉的手术不可避免,最迟不能迟于明天早晨。
我已经够了,不想与这些人进行争论,他们都已做出了决断;随后我告诉他们,他们明早带他们的器械来好了。他们一走我就命令我的仆人,在他们来时把他们挡在门外。
我不想详细讲述一些细节,只是说,苏尔科夫斯基家的一个法国外科医生,他对他的有学问的同事极为敌视——按着我的愿望进行治疗,不仅保留住了我的胳膊也保留住了我的手。
在复活节那天我去做弥撒,胳膊上打着绷带。我的治疗用了二十五天,但直到十八个月之后我的左臂才能运用自如。做完弥撒后我前去宫廷。国王递给我手让我亲吻,并问我为什么我胳膊上缠着绷带,我回答他说,我得了风湿病。
“您要小心啊,还会得更多这样的风湿病的!”国王说,他面带从容的微笑。
见过国王之后,我就前去布拉尼基那里,因为我欠他一次拜访。他在我生病的期间每天都打听我的情况并把我的剑退还给我。
我踏进一间巨大的前厅,我的出现引起了所有在场人,军官、护卫、仆人、侍童的巨大惊愕。我请求一位副官向尊敬的大人去通报一声。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随之两扇门敞了开来,那位副官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请我进去。
布拉尼基躺在床上,欹着枕头,裹着一件华丽的睡衣。他的面色像死人一样苍白,他向我致意,我对他说:“尊敬的先生,我今天来是为了请您原谅,我缺乏涵养不能忍受一种微不足道的我本不应予以重视的侮辱;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对您说,您向我表示的敬重远远超出了您对我的侮辱,并请求您在未来保护我,使您的那些认识不到您的伟大心灵的朋友们不把我看做是敌人。”
“我承认我侮辱了您,但是您也要承认,我和我的人为此付出了代价;有关我朋友的事,我声明,凡是不对您表示充分尊敬的人那他就是我的敌人。比宁斯基已经降级了,并从贵族等级中被排除出去。您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因为国王尊敬您像尊敬我一样,像尊敬任何一个敬重法律的人一样。您坐下来,让我们成为朋友。让他们给您倒一杯巧克力茶。您已经痊愈了?”
“完全好了,尊敬的先生,只是这只手的活动还不行,我想一段的时间就会恢复如初的。”
“您勇敢地在医生们面前保卫了自己,您的健全的理智和您的勇敢为您带来了荣誉。您猜想的完全正确,这些傻瓜们把您弄成残废认为是在向我讨好,他们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祝贺您在与医生的斗争中成为胜利者,保护了自己的手。”
仆人给我送来巧克力茶,最高礼仪官进来了,他友好地看着我。在五分钟之内房间里挤满了贵夫人和骑士,他们得知我在布拉尼基这儿,就纷纷拥来,想看看我们面对面是什么个样子。布拉尼基请我讲一下他的弹丸是如何伤到我的手的。
“阁下请允许我重复一下我在那一瞬间我做的姿势。”
“您请吧。”
我站了起来,摆出了我在他射击时的姿势,随之他说道:“现在我明白了。”
一位夫人接着我的话说道:“您应当把手放到身体后面。”
“请原谅,尊敬的夫人,我更多想到的是把我的身体放到我的手的后面。”
布拉尼基听到这句玩笑话微笑起来,可他的妹妹却对我说:“您要杀死我的哥哥,因为您向他的脑袋开枪了。”
“夫人,上帝作证;我所关心的是他要活着并保护我不受到他的随从的攻击,事实也正是如此。”
“但是您确实对他说过,您要射向他的脑袋。”
“这是一句俗话,就像什么扭断脖子一样。一个讲究实际的人要瞄准的是一个人身体中间部分,因为脑袋是在上端,面积不够大;再说脑袋很容易活动。我举起手枪,当它下移到差不多到身体中部那么高时,才开枪射击。”
“是这样的,”布拉尼基说道,“您的战术比我的要好,您给我上了一课。”
“您的伤势好些了吧,上帝保佑您。”
“它只是没有愈合。可如果在决斗那天我若像您那样的话,那我肯定保不住命了,因为他们告诉我,您那顿饭吃得非常好。”
“尊敬的先生,我当然要那样做了,因为我害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午餐。”
“如果我要吃过饭的话,您的弹丸就会穿过我的大肠。因为肠子里是空的,它就随着弹丸而瘪了下去,弹丸滑到了一旁,没有造成伤害。”
复活节的星期一,我在俄国总督那里用午饭。他对我说:“政治上的原因阻止我让您留住在修道院。但您不能因此怀疑我们的友谊,因为我是在为您着想。我让人在我的府邸里面为您准备一所住处,我的夫人很喜欢与您交往,但这个住处在六个星期才能准备停当。”
“尊敬的先生,我将利用这段时间去拜访基辅总督,他给予我荣幸,邀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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