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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卡萨诺瓦自传

贾科莫·卡萨诺瓦著(意)
我的一生——卡萨诺瓦猎艳情史
作者:卡萨诺瓦
编/译:高中甫 贺骥 杜新华 译
“我的一生——卡萨诺瓦自传” 简介:
这是一本含义丰富的奇书.从这部书中,好淫者发现了淫荡,冒险者看到了刺激,宗教信仰者见证了背叛,文学爱好者懂得了真实,历史学者领略了18世纪欧洲风情史……
本书为卡萨诺瓦自传,作者是18世纪纵横欧洲的传奇人物。他是出色的间谍,声名显赫的外交家,多才多艺的作家,精力过盛的冒险家,放荡不羁的情人,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他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平民一跃而为贵族,并且一次次在危急时刻奇迹般地起死回生、峰回路转。他的情人遍布欧洲,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一百多个......
《我的一生》 总序
说不尽的卡萨诺瓦(1)
译者:高中甫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卡萨诺瓦这个名字尽管近年来已相继有几本介绍他的书籍出版,他的自传亦有一个选本被译成中文,但依然还是陌生的,可整个欧洲对这个人却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不论是大型的百科全书,小型的词典,甚至是家庭常备的字典,他的名字都成为一个词条,一个单字,因为卡萨诺瓦已成为“好色之徒”、“登徒子”、“浪荡公子”、“猎艳者”、“冒险家”的同义语了;近几十年来,诸多学者们更拓宽了对这位生活中的奇才,文学中的幸运儿的研究,从而形成了一个特有的学科:卡萨诺瓦学(Casanovastik)。他的那部卷帙浩繁的自传《我的一生》——共十二卷,全文如译成中文要超过二百五十万字——已无可争辩地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它的社会价值和认识价值已为学者们所公认。也正因此卡萨诺瓦身上除了一些不光彩的恶名,又有了作家的头衔了。
卡萨诺瓦被称为“好色之徒”、“浪荡公子”、“猎艳者”,这不是硬安在他头上的恶名,而是名副其实,实至名归。他在自传中用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如实地描绘和记述了他一生中与一百一十六个女人的情事(写过一部出色的卡萨诺瓦传记的德国作家赫尔曼?凯斯顿对卡萨诺瓦在《我的一生》中提到与他有染的有名有姓的女人做过统计,提出了这个数字)。这些女人被他引诱,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她们,对她们做出许诺,有的还想与之结婚;但他爱得快,许诺得快,而忘记得更快。如茨威格所言,他是一个热情激荡的享乐者,是一个典型的瞬间沉醉者。他像唐?璜一样,不断地在情场中追逐他的猎物,不断地进行情爱的冒险。他毫无顾忌地在为《我的一生》写的前言中承认:“感官的快乐是我毕生的主要追求,对于我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因我是为另一性别而生的,于是我不断地去爱那个性别,并致力于去赢得它的爱。”但卡萨诺瓦绝不仅是一个好色之徒,一个现实中的唐?璜,他也是一个生活中的奇才,一个有成就的作家。他一七二五年生于威尼斯,十六岁即取得了法学博士学位,成为教士,当过兵,做过提琴手,受国家法庭指控,被关入臭名昭著的铅皮监狱,并成功地从中逃脱(这使他名噪一时)。在法国当上了国家彩票的第一经理,后又在巴黎建立了一家公司,得到过教皇的金马刺奖章和“骑士”的称号。他熟谙医学,通晓历法,善于理财——更善于挥霍;他建立过一个剧团,出版过戏剧杂志。他也热衷于写作,在不断地旅行和周游中他写下了不少著作,这其中有《驳阿麦罗特?德?拉?胡塞依所著的〈威尼斯政府史〉》、《拉娜?卡普林娜》(一篇论及女性器官对女人性格影响的文章),出版了《波兰动乱史》,发表了一部乌托邦小说《爱德华和伊丽莎白,或地心之旅》,还翻译荷马的《伊利昂记》。当然更有这部使他能跻身于世界文学之林的自传《我的一生》,这是他晚年落魄之际得到瓦尔德斯坦伯爵收留,在杜克斯管理图书期间用九年时光写下的一部鸿篇巨制。
一七七四年卡萨诺瓦得到威尼斯共和国国家法庭的赦免,被逐十八年之后终于返回了祖国。他过了一段相对稳定的生活;可在一七八二年他发表了一篇论战性的文章又获罪国家审判法庭,在一七八三年不得不再次离开威尼斯,在欧洲各地旅行。一七八四年他在维也纳邂逅瓦尔德斯坦伯爵,被邀往波希米亚的伯爵领地杜克斯,做了伯爵的图书管理员。这个地处偏僻,而且备受下人蔑视的环境对一向在欧洲各大都会出入宫廷,周旋于上流社会和厮混在女人中间的卡萨诺瓦不啻是一种折磨,一种屈辱;他曾一度秘密逃离杜克斯,但他时已逾花甲之年,就像掉了牙的老狗一样,风光不再了;几个月之后他充满悔恨地返回了杜克斯。他这时的情况就如茨威格所描述的:“被赶出一个个家门,受到女人们嘲笑,处境孤独,形同乞丐,软弱无能,这时候他已是骨瘦如柴,喃喃抱怨的白发老人了。”出于百无聊赖,为烦恼所折磨,他于是从一七九年起,开始描述他的生平,奋笔疾书,每天写十三小时,在回忆中去重新体验已逝去的快乐,在沉湎中去忘记现实中的痛苦。就这样他在九年之间写下了十二卷之多,但他只写到一七七四年,此后直到他一七八五年到杜克斯时,还有十一年的经历没有写;至于为什么,学术界尚没有定论。
卡萨诺瓦在他为这部自传而写的序言中称:“不管是有价值还是无价值,我的生活就是我的材料,我的材料就是我的生活。”这句话大体可以看作是他写这部自传的立意。他几乎不加选择不加取舍,把他一生所见所闻,所经历的所体验的,他的感受,他的享乐,他的痛苦,他的幸运,他的挫折都一股脑儿塞进他的书里。他几乎不做任何伦理上和道德上的思考,不去探索生活的真谛和人生的价值。他不尊重良知,不懂得善与恶。他的这部自传是一个杂然并陈,松散无序,没有取舍,不加提炼,不加晶化的什锦大拼盘,但是它有着无可争辩的长处:这就是真实性,生活的真实而非艺术的真实。它不像歌德的自传,是真实加上诗化;也不像卢梭的自传,是真实加上忏悔。
恰恰是这一长处使这部作品成了卡萨诺瓦所处时代的一幅出色的然而也是粗俗的图画,他的感性的观察方式对后代人具有一种文献性。这幅巨大的图画是一座人物的画廊:有皇帝、女皇、国王、公侯、大臣、教皇、主教,有银行家、投机商、证券经纪人、军官、士兵、僧侣、修女、教士,有作家、艺术家、哲学家、神学家;有市井俗夫、土匪恶棍,有赌徒妓女、密探间谍、江湖术士。可以说是上至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下至社会底层人物,鱼目混杂,无所不有,而这些人物既非虚构,亦非杜撰,都是卡萨诺瓦亲自接触亲自交往的。这幅巨大的图画是十八世纪上半叶的一个多彩的然而也是凌乱的社会横断面,它展现出了这个时期的社会——文化——生活的诸多现象:宫廷、社交场、贵妇人沙龙、交易所、剧院、赌场、妓院、城堡、监狱、修道院、要塞、军营,它几乎包容了社会从最高到最低的多种场所,而它们全系卡萨诺瓦活动和混迹其中的。卡萨诺瓦这位无所忌惮的冒险家,他一生几乎居无定所,他的足迹几乎遍及整个欧洲:从意大利到英国,从西班牙到瑞士,从奥地利到德国,从波兰到俄罗斯,从捷克到荷兰,从卢森堡到比利时,几乎在每一个大都会、每一个著名的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身影,都留下了他的故事。这一切就使卡萨诺瓦的自传《我的一生》成为一部极具特色的奇书。
说不尽的卡萨诺瓦(2)
一部奇书则必然有一种奇遇。落魄的卡萨诺瓦晚年在杜克斯为了打发百般无聊的时光,为了缅怀往日的肉体上的享乐和精神上的愉悦,为了在回忆中忘却现实,他用法文写下了他的自传。一七九七年,他为这部自传写了一篇序言。或许他还幻想看到书的出版,但是就在翌年他那副在壮年时期过度挥霍的躯体就僵化了,他那颗一度过分活跃的心脏就停止活动了。在临死前,他把这部自传及他的文稿托付给他的侄子卡罗?安基奥利尼,可它们被装在几个箱子里一直堆放在杜克斯的宫殿里。直到瓦尔德斯坦宫殿及其图书馆被没收,转移到另处时,卡萨诺瓦的全部遗稿才到了卡罗?安基奥利尼手中。在这些著作中除了这部自传之外,还有一部喜剧《Le Polémoscope》,论述路易十六,谈及罗伯斯庇尔之死,对拿破仑、腓特烈大帝、伏尔泰、卢梭等人的评论以及涉及磁力、星象、灵魂和音乐的文章。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手稿《我的一生》。一八二年——此时卡萨诺瓦早已不被人知了——一个名叫F根采尔的人受安基奥利尼之托询问莱比锡的出版商布洛肯豪斯,是否对这部自传手稿感兴趣。布洛肯豪斯拿到这部手稿后委托他信任的几位有名人士进行评估,这其中就有著名的德国浪漫派作家路?梯克。在得到充分的肯定之后他就以区区的二百塔勒买了这部自传的手稿,并在一八二二年至一八二八年间让人译成德文,分十二卷出版。这个经威廉?封?舒尔茨译成的德文版本并不忠实,他据出版商布洛肯豪斯的指示,把书中一些露骨的性爱描述的文字都进行了无害的加工和删节。这部传记的出版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有趣的是,法国的一家出版商盗取了这个德文译本,把它译成了法文出版。此后不久,一八二六年至一八三八年间,布洛肯豪斯把手稿交给一位法语教授让?拉法格进行文字整理,出版了法文版。直到一八六年布洛肯豪斯宣布放弃了版权。此后这部自传在世界各地被译成二十余种语言出版。
《我的一生》的出版迅即激起了很大的反响。有的学者著文,怀疑是否有卡萨诺瓦其人,有的人承认其存在,但认为只有司汤达这样的作家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不管怎样,曾默默无闻的卡萨诺瓦又复活了,而且如茨威格所形容的那样,这个出色的江湖骗子进入了创造性智慧的万神庙。他写道:“这个狡猾的赌徒一下子胜过了自但丁和薄伽丘以来所有的意大利作家。”见茨威格:《世界建筑师》,《卡萨诺瓦》第三二八页。北京燕山出版社。这句话当然是夸张的,但它确实从另一个层次上表明了卡萨诺瓦是一个描述自己的天才。“他的讲述不是出于文学上的虚荣心,不是出于教条主义的自我宣扬,也不是出于愿意改过自新的懊丧,更不是出于暴露狂的忏悔癖好。……这不是绞尽脑汁的空想家和编造者,而是一切作家中的高手大师在讲述自己的生平。”见茨威格:《世界建筑师》,《卡萨诺瓦》第三三页。北京燕山出版社。自从他的自传广泛地流传起来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在考证在阐释;批评家在评价在争辩;而对许多作家、艺术家来说,这自传却是触发灵感,激起创作热情,引发遐思的触媒剂。它为他们提供了充分的空间,成为他们创作的题材矿山。自一八三六年法国作家沃德维尔的剧作《卡萨诺瓦在圣?安德列斯要塞》起——此人同时还为音乐家A洛特青写了同名的歌剧剧本,这部歌剧一八四一年在莱比锡首演——此后就不断有取材自这部自传的作品出现。其中著名的有奥地利作家胡果?霍夫曼斯塔尔的戏剧《冒险家和歌女》、《克里斯蒂娜的返乡之旅》,A施尼茨勒的戏剧《姊妹或卡萨诺瓦在斯帕》、小说《卡萨诺瓦的返乡》(二十世纪末美国据这部小说改编成一部名噪一时的电影),赫?赫塞的小说《卡萨诺瓦的皈依》,法国作家阿波利奈尔的戏剧《卡萨诺瓦》等。进入当代,以卡萨诺瓦自传为题材的作品更为繁多。在我国,译林出版社和团结出版社就出版了爱尔兰作家安?米勒的《卡萨诺瓦》和比利时作家黎?弗兰姆的《卡萨诺瓦传奇》。这部自传至今仍然是作家和艺术家取之不竭的题材之矿。
《我的一生》有着很高的认识价值,它向我们今天的读者展示出了十八世纪欧洲社会一个全景式的概貌,为我们提供了认识他所生活时代经济、文化、生活、风俗等诸多领域中的诸多现象的一个机会。我认为这便是这部自传的真正价值所在;至于书中那些流于恶俗的章节,相信读者自会做出论断。这里我不妨摘引诗人海涅作为读者在谈及《我的一生》时的一段话,他在一八二二年写道:“我不愿意向我的爱人推荐这部回忆录,但愿意向我的朋友们推荐。从这部书中散发出一股淫荡的意大利情欲的气味。主人公是一个享乐生活的,强壮的威尼斯人,异常狡狯,周游各国,与许多杰出人物交往,与女人们的接触更为密切。这本书没有一行与我的情感相契合,但读起来没有一行不使我感到快乐。”这虽不无迂腐之气,确也是道出了一个普通读者的一种感受。
卡萨诺瓦晚年在杜克斯时,曾记下那个蔑视他并也虐待他的庄园总管费尔特希纳说的一段话。说在他死后一百二十年会建立一个特别的卡萨诺瓦协会,去检验他写下的每张纸条,每一个日期,去追查他细心抹掉的那些乐于丧失名誉的女士们的名字。虽然不是在一百二十年之后,而是在他诞生二百五十周年的一九七五年在威尼斯确实就建立了一个研究卡萨诺瓦基金会。这个研究会,它当然不是去追查那些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而是把卡萨诺瓦本人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定期地召开学术讨论会,形成了一种专门的学问:卡萨诺瓦学。据英国学者JR契尔德还是在一九五六年编的一个书目:有四十三部关于卡萨诺瓦的作品,有四千多种自传版本,有一千多篇论述卡萨诺瓦的文章。在欧美,对卡萨诺瓦的研究直到今日仍方兴未艾,不仅是他的自传,而且他的其他一些著作、文章以及书信都相继出版。
无论是作为一个社会现象还是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卡萨诺瓦和其自传《我的一生》,我们都应当熟悉,应当了解。正是为了填补这方面的一个空白,我们翻译了《我的一生》的选本,这个节选本在几年前曾出版过。这次我据《我的一生》全集增译了几万字,并把他亲自写的简历一并译出,附上编写的一份年表。这样读者大体上就可以对卡萨诺瓦其人有更多一些的了解。
本书有多幅插图,绘者是德国著名的画家、诗人和幽默作家威廉?布施(1832—1908)。这些插图线条简洁,手法巧妙,别具一格,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布施是中国读者并不陌生的一位画家、诗人,他的一些带有短诗的叙事体连环画早就在中国出版了,如《马克斯和莫里兹》、《吹牛大王汉斯》等。
卡萨诺瓦自序(摘译)
首先我要向读者申明:我对自己在生命进程中所做的善事与恶事负责,这种自我负责的信念坚如磐石。此信念来自我对意志自由的信仰。
我不仅是有神论者,而且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颇有教益的哲学坚定了我的宗教信仰。当处于困境而祈求上帝的帮助时,我总是相信他的救助,他总是有求必应。这一事实说明:我从未怀疑上帝的存在。绝望会置人于死地,但是只要你祈祷上帝,绝望就会消失;当你祈祷之后,就会满怀信心,就会采取行动。
人是自由的,但是当人不相信自由时,他就不再是自由的了。如果你相信命运的威力,你就会丧失上帝赋予你的行动能力,而上帝在赋予你理智的时候就已将行动能力赐给你了。理智只是造物主神性的一小部分。尽管人是自由的,但还是不可妄下我们拥有为所欲为权利的断语,因为只要被行动的欲望所控制,我们就是欲望的奴隶。
善于思考的读者从我的回忆录中可以发现,我从未树立过明确的目标。我唯一的原则(如果真有这个原则的话)就是随波逐流。不假思索的草率行为原本可以毁了我,可是幸运之神却偏偏经常朝我微笑。事后我无比感谢上帝的恩眷,并且不忘自责。另一方面我却发现:明智而有节制的行为也能带来厄运。这种现象虽然使我备感屈辱,但我确信自己行为端正,并聊以自慰。
当身处困境时,我常常欺骗无赖与蠢材,并且毫无良心上的愧疚。每当我欺骗女人时,这种被欺骗肯定是相互的。是否被骗并不重要,因为爱情一旦成为游戏,游戏的双方通常都会遭到愚弄。
亲爱的读者,只要您审查这篇序言的精髓,您就会轻而易举地猜出其意旨。我之所以写这篇自序,是因为希望您在读这本回忆录之前就对我有所了解。我想让他人来评价我品行的优劣。我渴求读者的友谊、读者对我的尊重和感激之情。如果我的回忆录能给您以教益和愉悦,那么您肯定会感谢我。如果您公正地对待我并且发现我功大于过,那么您就会尊重我。在坦率而信任的气氛中,我卸下了伪装,暴露出原形,任凭世人评判。如果您被我的坦诚所感动,那么我们肯定会成为朋友。
评价
卡萨诺瓦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说他善说他恶,知道了他的人, 对他的行事和做人总有一肚子话要说.以下摘的就是一些人对他的评价,其中有名没名、中国外国的都有。
有名的:
茨威格:“卡萨诺瓦证明了,人们可以写出世上最有趣的小说,而不必是作家;描绘最完美的时代图景,而不必是历史学家……每种充分的情感都可能成为创造性的,无耻正同有耻一样,恶和善,道德和不道德一样:对永恒起决定作用的从不是灵魂的样式,而是一个人的丰富。……不朽不知道什么是合乎道德还是不合乎道德,好还是坏;它只测量作品的强度,它要求人的一致而不是纯洁……对它什么都不是,强度却是一切。”
“尽管有众多的作家和思想家,但世界上却再没有创作出比他的生平更为浪漫的长篇小说,也再没有塑造出比他的形象更为惊险奇妙的人物。”
海涅说:我不愿意向我的爱人推荐这部回忆录,但愿意向我的朋友们推荐。从这部书中散发出一股淫荡的意大利情欲的气味。……书没有一行与我的情感相契合,但读起来没有一行不使我感到快乐。
女作家丽蒂雅芙蓝:可是终其一生,他并没有能够与这几个可以在性爱、在学识、在思想上与他匹配的情人携手到老。他写道:三分之一的女人让我欢笑,三分之一的 女人让我勃起,剩下的三分之一才飨我思想以食物。但是我们又何必强求我们的爱人在三个领域都精通呢?与其苛求我们的情人完美无缺,何不如找三位在三个方面有特长的爱人呢?他所爱的女人最终都嫁给了名门望族,而他始终是个流浪者,被他的祖国拒之门外达20年之久。
以下是没名的:
卡萨诺瓦,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对于卡萨诺瓦来说,如果上帝存在,那它一定是个女人。
提起卡萨诺瓦这个人,我想大多数中国人是陌生的(其实不久前我也是陌生的),在此我只稍透露一下他的事迹,这么说吧,他就是那个基因发生了突变,进而成了没有吃禁果前的亚当的人,是那个狂欢了一生的人,是那个在世界末日不会受到审判的人。他如果生在当代的中国,卫慧和棉棉之流将永远也不会有出名的机会,木子美和竹影睛瞳的表演只能是露天中的独舞,无数色情网站和无数色情制品公司将关门大吉(也可能生意更加兴隆),贾平凹《废都》里的那些小方框将会成为幼儿园的读本,池莉的《有了快感你就喊》,你将会觉得喊得一点也不到位,至于那本被人一再提起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与他那洋洋十多卷的回忆录相比,简直当垃圾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有一天当我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月,你来问我,我将如何渡过这余下的30个白昼与黑夜,我会说我要像卡萨诺瓦那样活一次。你会大惊小怪吗?我敢说,如果你认识了真正的卡萨诺瓦,你也会对这个人羡慕不已而只哀叹没有他那样旺盛的精力和才气。我想象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当我终于认识到人一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抓住、可以拥有的,能够不断反刍回味的唯有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那么就让我在死神狰狞的病床上,回忆过往的激情、回忆那对欲望的赞美和在快乐中的呻吟!如果说深入绝境历险的探险家让我敬仰,那在情爱世界里畅游的冒险家卡萨诺瓦则让我惊叹!
我甚至感到现代女性主义者完全可以在卡萨诺瓦身上找到女性理论的依据。卡萨诺瓦不是一个践踏女性的采花大盗,而是女人的保护者、仁义好施的罗宾汉。他温柔 多情如贾宝玉,他精力旺盛如西门庆,他的文采飞扬丝毫不逊司马相如、唐伯虎。相对于卡萨诺瓦,中国的情色英雄西门庆之流是多么贫贱粗俗啊!
萨诺卡瓦大不一样。他令人震惊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头脑里根本没有道德这个概念;他完全在道德谱系之外。我想这种惊讶大概有点像,你突然发现和你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原来是一只猴子。合上卡萨诺瓦回忆录后,我深深地向这本书鞠了一躬,这个威尼斯宝贝终于终于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和这个大宝贝相比,我们的宝贝还宝贝吗?我们的上海宝贝成都宝贝各地宝贝大约都要齐刷刷地跪下,羞愧难当了吧?
卡萨诺瓦每走过一个身体,就教会了女人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是个体的解放。如果勉强给他贴上一个道德的标签,在他那最高的道德不过是服从内心的需要——是内心的自由。有何堕落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卡萨诺瓦,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我的一生》 第一部分
关于我的家庭和我的童年(1)
唐?贾科莫?卡萨诺瓦,是唐?弗朗西斯科?卡萨诺瓦的儿子。一四二八年,他从一家修道院里把唐?安娜?帕拉弗克斯小姐拐走。当时,他是唐?阿方索国王的机要录事。他带着安娜?帕拉弗克斯逃到了罗马。在那里,他度过了一年的牢狱生活。之后,教皇马丁三世解除了对他的拘禁,在唐?贾科莫的叔父,王宫总管唐?居安?卡萨诺瓦的主持下,两人举行了婚礼。这个婚姻产生的所有孩子都夭折了,只除了唐?居安,他在一四七五年与唐?埃莉诺勒?阿尔比尼小姐结婚,她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就是马克?安东尼乌斯?卡萨诺瓦。他是一位诗人,也是波姆比尤斯?科洛那红衣主教的秘书。他因写了一篇讽刺尤利乌斯?冯?美第奇的文章,不得不离开了罗马。他到了科摩,和阿邦迪娅?莱佐妮卡结了婚。
当尤利乌斯?冯?美第奇成为克雷芒四世教皇之后,他赦免了马克?安东尼乌斯,并允许他携妻回到罗马。马克?安东尼乌斯于一五二六年在那里去世。
去世三个月后,他的遗孀产下一子,这就是贾科莫?卡萨诺瓦。作为冯?法内佐军中的一名上校,他在一场对纳瓦拉国王的战争中死在了法国。他在帕尔玛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娶了梯丽莎?康蒂,她也生有一子,这个儿子在一六八年与安娜?罗莉结婚。这个女子生了两个儿子,即约翰?巴普蒂斯特和盖塔诺?约瑟夫?贾科莫。大儿子于一七一二年离开了帕尔玛,从此不知所终;小儿子在一七一五年离家出走,时年十九岁。
这就是我从父亲的札记中了解到我祖上的全部情况。更多的情况则要感谢母亲的口头讲述。
盖塔诺?约瑟夫?贾科莫之所以离开家庭,是由于他爱上了一个名叫弗拉戈莱塔的女演员,一个唱歌剧的女高音。他爱上了她,又没有生活来源,于是便决定靠自己的本事维持生活。他跳过舞,后来又演过戏,不过他更多地表现出来的是认真的态度而不是才干。在威尼斯的圣萨米埃尔剧院,一种热情驱使他加入了一个流动剧团。在这里,他认识了萨奈塔,也就是鞋匠赫洛尼姆斯?法鲁西及其妻子玛齐娅的十六岁的独生女。
爱上年轻美丽的姑娘,并设法引诱她,这是他想让她成为自己妻子的唯一手段。因为他是个演员,永远也别想向玛齐娅提出娶她女儿的要求,更遑论征得赫洛尼姆斯的同意了。在他们的眼里,戏子都是可憎的。这对年轻的恋人去找威尼斯的主教,在他的主持下结了婚。这使得萨奈塔的母亲大为震怒,父亲则忧愤而亡。经过九月怀胎,萨奈塔于一七二五年四月二日生下了我。
第二年,我母亲就把我托给外祖母照管。我父亲郑重地向外祖母承诺,他永远也不会强迫妻子登台,于是便得到了她的原谅。
但是,演员们很少能信守这样的承诺。后来,我母亲还为自己学会了演喜剧而庆幸,因为她在九年后成了要拉扯六个孩子的寡妇,她得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抚养我们。
在我一岁的时候,我父亲离开了威尼斯到伦敦去演戏。在这个大城市里,我母亲首次登台。一七二七年,她在那里生下了我的弟弟弗兰茨,后来他成了一位颇有名气的以战争为题材的画家。
在将近一七二八年年底的时候,我父母回到了威尼斯。在此,母亲继续她逐渐喜欢上了的演艺生涯。
一七三年,她又生下了我的弟弟约翰,后来他成了选帝侯艺术学院的院长。在以后的几年里,母亲又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现在,我要讲到我自己了。
我大约是在一七三三年八月开始记事,当时我八岁零四个月。我不记得此前的事情。
那年八月的一天,我站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头靠着墙,盯着一摊鼻血发呆。我的外祖母走过来,用清水给我洗脸。之后她要我跟她一起登上一条贡多拉贡多拉:威尼斯的凤尾船。,让它把我们送到穆拉诺去,那是一个离威尼斯很近的小岛。
下船后,我们来到一间破败的木屋。这里住着一位老妇人,她正蹲在一个垫子上,手臂上立着一只黑猫,还有五六只猫围绕在她身边。人们都说她是个巫婆。外祖母同她交谈了好久,也许跟我有关。她们谈完之后,女巫收了一个银杜卡特杜卡特:十四至十八世纪欧洲通用金币的名称。,打开一只箱子,把我抱进去,并且叫我别害怕。我像是被施了魔法,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过却不忘用我的手帕捂住还在流血的鼻子。外面嘈杂的声音并没怎样影响我,我时而听见笑声,时而是哭声、歌声、叫喊声和击打木头的声音,直至老妇人终于将我从箱子里拉出来。这奇异的妇人抚摸了我上百次,脱下我的衣服,把我放在床上,点燃草药,念诵咒语,最后让我吃下了五块味道很好的糖,我的鼻血便止住了。她在我的太阳穴和后脖颈儿上涂抹油膏,给我穿好衣服,跟我说,如果我不跟任何人讲这件事,就会慢慢地不再流鼻血。这一番指点之后,她告诉我,今天夜里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来看我,如果我不把她来看我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会有好运。后来,我就和外祖母一起回家了。
刚一躺上床,我便睡着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天着实使我疲倦了。几个小时之后,当我醒来,看到一个身穿长裙、头戴冠冕的迷人女子从烟囱里走下来,我是多么惊奇啊。她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向我,坐在我的床上。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在我头顶上倒空,同时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却听不懂。后来,她吻了吻我,便原路返回了。
第二天,外祖母给我穿衣服时,要求我对一切都三缄其口,并且恐吓我说,一旦我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说出去,便会死去。从那以后,我的鼻血一天比一天流得少,而我的记忆力也大有长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便学会了认字。
我记忆中的第二件大事发生在我去穆拉诺之后三个月,即我父亲去世前六个星期。
那是将近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我和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弗兰茨站在父亲的房间里,我聚精会神地观察这个房间。
一块打磨过的大水晶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当发现透过它所看到的东西都由一个变成了好几个时,我简直着了迷。在我心里,想把它攫为己有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致当没人注意时,我便迅速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衣袋。
过了一会儿,父亲站起身去拿他的水晶,却没有找到,便问我们是谁拿了。弟弟一再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也这么说。父亲却确信自己的判断,他威胁说要翻看我们的衣袋,并且说撒谎者一定会挨一顿痛打。我马上开始装模作样地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寻找水晶。这时我找了个好机会,将它塞进了弟弟的衣袋。但是我马上后悔了,因为我本来是可以装作在某个地方找到它的。可是,我的恶劣行为已经发生了。我们徒劳的寻找让父亲不耐烦了,他搜查了我们的衣袋,结果在无辜的弟弟的衣袋里找到了那块倒霉的水晶。他履行了诺言,痛打了弟弟一顿。
六个星期以后,医生诊断出我的父亲长了脑瘤,这使得他在八天以后就进了坟墓。当时他年仅三十六岁。
在他去世前两天,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快完结了,就把我们叫到床前。当着我们的面,他要求威尼斯的贵族格里玛尼做我们的保护人。然后他为我们祝福,要我们的母亲向他发誓,绝不把任何一个孩子培养成演员,登上他但愿从没有登上过的舞台,尽管它并未带给他不幸的生活。母亲发了誓,当时在场的贵族也保证不会让她违背誓言。
此后,我母亲还怀着我最小的弟弟,一直到复活节弟弟出世之前她都不能登台。尽管母亲还很年轻美丽,但她拒绝了所有的求婚者。她相信天意,希望自己能胜任对我们的教育,愿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这个使命上。由于我的疾病,她认为应该先给我医治。我的身体非常羸弱,而且看上去几乎有些痴呆。
关于我的家庭和我的童年(2)
这一切我都是从父亲的一位好友巴弗先生那里得知的。由于我的缘故,他经常去请教住在帕多瓦的名医马可布。马可布的观点是,我的血太浓稠了,而这浓稠的原因可能来源于我周围环境的空气。如果不想让我丧命,必须改变环境,也就是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
医生的建议被采纳了,格里玛尼教士决定在帕多瓦帕多瓦:意大利北部城市,距威尼斯三十五公里。为我找一家好的膳宿公寓。没几天的工夫,膳宿公寓找到了。一七三四年四月二日——到这一天,我在世上已活了九年——我将被送上一条船,渡过布兰塔运河,到帕多瓦去。晚饭后,我们没有耽搁,直接上船了。
这船是一间小小的会游水的房子,它在八个小时内就能到达帕多瓦。格里玛尼教士、巴弗先生和我母亲陪我前往。
破晓时分,母亲起床了,打开我的床正对着的窗户。初升的太阳将它的光芒洒在我脸上,唤醒了我。我的床太矮了,这使我看不见陆地,只看到岸边的树梢。三桅船在行驶,它走得那么平稳,使我没有觉出来它在动。结果是:有树从我眼前移过,然后又消失了。这让我惊奇得不得了。
“那是什么?”我失声叫了起来,“那些树在动!”
与此同时,两位先生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树怎么会动?”我马上问他们。
他们都笑了,母亲叹着气说:“那是三桅船在动,不是树在动!穿上衣服。”
我马上就明白了产生幻象的原因,便对她说:“所以,太阳也是不动的,而是我们在动,从早到晚都在转动。”
母亲因为我如此愚蠢而尖叫一声,格里玛尼先生为我的幼稚惋惜,这使我十分难受,差点哭了出来。巴弗先生却让我恢复了勇气。他急步走到我面前,温和地吻了我一下,说:“你是对的,我的孩子!太阳是不动的。即使别人嘲笑你的看法,你也要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母亲恼火地问他是不是疯了,竟然这样教导我。这位哲学家却不回答她,而是给我讲了一番理论,他讲得那么深入浅出,使我以当时稚嫩的理解力也能听明白。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快乐。如果没有巴弗先生,也许我终生对于自己的判断能力都会很不自信。
我们准时到达了帕多瓦,去拜访一位奥塔维阿尼先生。他太太对我很是亲热。我在他家看见五六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分别是七岁和八岁的女孩,一个叫玛丽亚,一个叫罗莎。七岁的罗莎美得像个小天使。
奥塔维阿尼马上领我们去我寄宿的房子,它属于一位斯洛文尼亚老太太。人们打开我的小箱子,把我所有物品的清单交给她,还给了她六个柴希内柴希内:当时威尼斯的金币名称。作为我六个月的膳宿费。用这样微薄的一笔钱,她得供给我伙食,给我洗衣服,还得为我交学费。她反对说,这点钱不够,可人们却置之不理。家人过来拥抱我,再三叮咛我要听话。
就这样,他们甩下了我。
外祖母送我去寄宿(1)
初恋
当只剩下我和那斯洛文尼亚老太太时,她领我上楼,指给我看我睡的床。它和另外四张床并排放在房间里,其中有三张一样的床是给三个与我同样年龄的男孩睡的;他们上学去了。还有一张床是女仆睡的,她负责监督我们,防止小男孩们在一起会做恶作剧。看过了我的床位,斯洛文尼亚老太太带我到花园里,允许我在这里玩到中午。
我既不觉得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我不感到害怕,也没什么期待,甚至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新奇感。
时近中午,我的三个伙伴回来了,就像跟我是老相识似的,他们对我说了很多话,可我一点儿也没听懂。我没有回答他们,然而却丝毫没有扫他们的兴。后来,他们一再邀我参加“纯粹的消遣”,就是跑啊,翻跟斗啊,诸如此类的游戏。我很乐意地参加了,直到有人来叫我们吃饭。
在一道难吃的汤之后,我们得到一小份鳕鱼干和一个苹果。这就是全部饭食。当时正逢四旬斋期四旬斋斯:指复活节前的四十天。。
饭后,女仆带我到学校去见格齐博士,一位年轻的神甫。斯洛文尼亚老太太跟他说好了,每月付他四十索尔迪,是一个柴希内的十一分之一。
因为我需要学写字,就把我分到了五六岁孩子的那一班。他们马上就取笑起我来了。
晚上,回到我的斯洛文尼亚老太太那里,她给我喝的汤比中午的还糟。让我惊异的是居然还不许抱怨。此后我被送上了床,床上全是可怕的跳蚤,弄得我根本不能合眼。老鼠在地板上跑来跑去,吓得我的血都凝住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离开了那张倒霉的床。我对那年轻女仆抱怨了一番,然后要求换一件干净衬衫。她却回答我,只有到了星期天才能换衣服。我威胁她说要到女主人那里去告状,她却笑了起来。而我的伙伴们也嘲笑我,此时我平生第一次因苦恼和愤怒哭了起来。那几个倒霉鬼跟我同样处境,可他们已经泰然处之了。
我垂头丧气,一上午都在课堂上睡觉。一个伙伴把我疲倦的原因告诉了博士,不过他的用意却是取笑我。善良的神甫把我领进他的小屋,听我讲述了一切。他靠自己的眼睛证实了我所说的都是实情。当看到我全身布满着肿块和斑点,他大为震动,马上领我去找斯洛文尼亚老太太,把我的情形指给她看。她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把全部过错都推在女仆身上,并且信誓旦旦地说,马上就把她撵走。就在这时,那女仆冲过来,冲着主人叫道,应当由老太太本人承担责任。女主人勃然大怒,给了她一个耳光,女仆马上回敬她一记耳光,然后夺路而逃。博士把我交给斯洛文尼亚老太太,向我保证,等我跟其他学生一样干净之后,就会让我继续上学,然后就走了。他一走,我便挨了那老太太好一顿训斥,最后她威胁我说,如果我再给她找这样的麻烦,她就把我扔出去。她给了我一件衬衫,一小时后,一个新女仆把床具都换了。
老师教我功课特别认真,他指定我坐在他桌子旁边的座位上。为了向他证明我懂得这是荣誉,我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学习。一个月后,我的字已经写得相当好了,他可以转而教我语法了。
帕多瓦的空气明显地改善了我的健康状况。可是,我越来越健壮,饭量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容易饿。苦难会逼得人想办法,我发现食品柜里有五十多条熏鲱鱼,它们逐渐被我吃得一干二净。所有挂在烟道口的香肠,还有我能在鸡窝里找到的鸡蛋,也都进了我的肚子。我甚至还偷吃到我老师的厨房里去了。
这些事弄得斯洛文尼亚老太太满腹疑团,可她又没能将小偷当场拿获,便赶走了一个又一个女佣。而我还是瘦骨嶙峋。
四五个月之后,我在学校里进步很大,博士让我做班长。我可以检查同学们的作业,给他们改正错误,加上表扬或是批评的按语,然后交给老师看。可是我的严格劲儿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这些懒家伙很快就发现该怎样让我把分数判得松一点。当他们的拉丁语作业满是错误时,他们就用好吃的甚至钱来贿赂我。这唤起了我的贪欲,所有不肯贿赂我的人,我都不给他们好分数。最后,有人向老师告我的状,老师证实了我的勒索行为,宣布撤我的职。
在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的一天,如果不是因为我有明显的饥饿症状,那位仍然很赏识我的博士,也许就不会私下问我是否愿意离开斯洛文尼亚老太太的膳宿公寓,住到他家里去了。听了他的建议我欣喜若狂。他马上叫我写三封信,分别寄给格里玛尼教士、巴弗先生和我的外祖母。
格里玛尼教士没有答复我,而是委托他的一位朋友奥塔维阿尼指责我,说我不该受人家的引诱。巴弗先生却跟我的外祖母说,她应该马上回信给我,这样我在几天之内就可以过得比现在快乐。事实上,八天之后,就在我刚要坐在饭桌前的一刹那,这位了不起的妇人出现了。我向她冲过去,抱住她的脖子,泪如泉涌。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我的勇气苏醒了,当着斯洛文尼亚老太太的面,我历数所受的苦,要求外祖母带我出去吃饭,因为我六个月来都在受着饥饿的煎熬。
外祖母心平气和地要求斯洛文尼亚老太太马上收拾好我的全部东西,然后就把我带到她住的旅馆去了。
她自己几乎什么也没吃,只是惊异地注视着我的馋相。我狼吞虎咽地把食物一扫而光。这时,格齐博士也来了。单凭外表,她便对他产生了好感。他是位二十六岁的英俊神甫,健壮、谦和、彬彬有礼。一刻钟之内,他们把一切都谈妥了。善心的外祖母付给他二十四个柴希内,作为一年的预付费用。但是她还要把我留在身边三天,好把我打扮得像个神职人员,还要让人给我做一顶假发。
三天之后,她亲自带我去见格齐博士的母亲,并跟她说,她会尽快给我送一张床来,或是买一张。博士却说,我可以跟他睡,他的床很大。外祖母对这个建议表示感谢,随后我们把她送上三桅帆船,这船将把她带回威尼斯。
在格齐博士的家庭成员中,有他的母亲,他的做鞋匠的父亲,还有他刚满十三岁的妹妹贝蒂娜。她很漂亮,爱读小说。她父亲总是叱骂她不该在窗口晃来晃去,博士却反而因为她对书本的痴迷而责备她。我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而她也在我的心灵里投下了最初的某种激情的火花,后来我才能渐渐控制这种激情。
我搬进格齐博士家六个月之后,所有的学生都离开了他,因为他对我倾注了全部的好感,这促使他不得不办一所小型学校,让小孩子们都来寄宿。然而这件事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办成。在这两年中,他将平生学识全部传授给我,甚至还教我拉小提琴,这种技艺对我今生将大有裨益。
格齐博士虽然不是一位哲学家,但他教我亚里士多德学派的逻辑学,以及传统的托勒密体系的天文学,对此我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他却常常不太耐心。他在礼仪方面是无可指责的,事关宗教时,他总是十分严格,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假作虔诚的信徒。
他喜爱一张舒服的床、一小杯葡萄酒和家庭中轻松愉快的气氛。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布道,在这方面他颇有优势,因为他有表情丰富的脸庞和坚定有力的声音。他的听众都是女人,但同时他也成了她们的死敌。在他不得不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他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按他的观点,肉体的罪恶是所有罪恶中最深重的。
外祖母送我去寄宿(2)
在一七三六年的四旬斋期里,我母亲给博士写了一封信,说她要到彼得堡去,希望在此之前见我一面,因此她请求他把我带到威尼斯去玩几天。这邀请很使他为难,因为他说既没去过威尼斯,也没接触过上流社会。同时他也不愿怯生生地像个乡巴佬一样出现在别人面前。不过我们还是动身前往了。
我母亲接待他时的口吻是贵族式的,况且她又很美,这使我可怜的老师窘迫不堪。他不敢直视她的脸,可又不得不跟她谈话。
至于我本人,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他们的印象中,我本来比傻瓜强不了多少,而我的变化又让所有人啧啧称奇。博士当然对此大为满意。
可是我的金黄色假发却让我母亲很不乐意,它跟我的深色皮肤不相称,而且跟我的眉毛和黑眼睛形成强烈反差。博士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之所以让我戴假发,只为了他的妹妹便于帮我保持整洁。这个天真的回答把所有人都逗笑了,我母亲向博士许诺说,她将送给他妹妹一件精美的礼物,条件是她得给我修剪真正的头发。他保证满足她的愿望。之后,我母亲叫了一个制假发的匠人来,给我做了一顶顺眼些的假发。
吃晚饭时,博士一副笨拙的样子,如果不是一位英国人——一个文学家——用拉丁文与他交谈,也许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是他没有听懂这位英国人的话,便谦恭地说他不懂英语,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巴弗先生为他解了围,说英国人说起拉丁语来,重音完全跟说自己的母语时一样。我接口说,要是我们按照拉丁文的规则讲英语,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不知所云的。英国人对我的意见大感惊奇,写了一句老格言让我读。
“Dicite,grammatici,curmasculanomine,etcurfemineumnomenhabet.——说说看,语言学家,为什么‘阴户’是阳性,而‘阳物’却是阴性?”
我将这句格言大声读了出来,并且说,这是拉丁文。
“这我们都知道,”我母亲说,“但是你要把它的意思解释给我们听。”
“解释是不够的,”我说,“我要回答它。”我思索了片刻,便写道:“Disce,quodadominonominaservushabet.——要知道,奴隶必须服从主人。”
这是我在文学上的最初业绩。掌声和喝彩令我大为得意。
那英国人非常惊奇,连连拥抱我,还把他的表送给了我。
我母亲好奇地想知道这两句格言是什么意思,便问格里玛尼先生,他却跟她一样不明就里。巴弗先生便凑在她耳边低声解释。我的知识让母亲喜出望外,她把金表送给了我的老师。老师不知该怎样表示谢意,为了帮他解脱困境,母亲便把脸颊凑过去,示意他吻她。这可怜的人更加不知所措,恨不得马上死掉。
四天以后,我们动身回去。母亲交给我一个小包,里面是送给贝蒂娜的礼物。格里玛尼教士送了我四个柴希内,是用来买书的。
又回到了帕多瓦,有三四个月之久,我的老师只谈论我的母亲。贝蒂娜收到了我母亲送她的五埃勒埃勒:德国旧长度单位,约为六十至八十厘米。闪闪发亮的绸缎和十二双手套,她精心照管我的头发,使我在不到六个月就把假发丢掉了。每天,我还没起床,她就来给我梳头,洗脸、脖子和上身,并把我当成小孩一样爱抚我。我认为她这些亲热的动作是纯洁的,尽管这让我暗暗恼火,因为这些动作使我兴奋。我比她小三岁,很害羞。特别是当她坐在我的床上,对我说,我在她的爱抚下变得壮实多了,就像人们亲眼看到的那样。这让我心烦意乱,不过我也并不阻止她这样做,因为我害怕她会察觉到我的感情。她对我说,我的皮肤很柔软,当她抚摸我的时候,我痒得直往后躲。同时又生自己的气,因为我不敢对她做同样的事。等我穿好衣服,她便给我最温柔的吻,并且称呼我亲爱的孩子。尽管我想学她那样儿的愿望是那么强烈,可我胆子毕竟没那么大。
贝蒂娜笑话我的羞涩,我因此变得胆大妄为,也回吻她,比任何人给我的吻都热烈得多。可当我刚壮起胆子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却推开我,跑掉了。她这一跑掉,我就陷入了绝望,因为内心有个声音在提醒我,然而却无济于事。让我惊讶的是,贝蒂娜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表现得十分平静,而我却几乎不能主宰自己的感情。每次我都下决心,要改变行为。
初秋的时候,博士新收了三个寄宿学生,其中有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跟贝蒂娜相当要好了。这个发现唤醒了我内心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不是嫉妒,而是我毫不掩饰的贵族式的鄙薄,因为我看到,柯尔迪亚尼无知粗鲁,平庸浅薄,又没有教养。除了年龄,他没一样比我强,而且在我看来,他根本不配占我的先。我的骄傲和对贝蒂娜的蔑视混合在一起,我爱着她,自己却一无所知。
她觉察到了我对她的爱,是通过给我梳头时我对她的爱抚的反应——我推开了她的手。
一天早上,她来到我的床前,给我送来了一双白色的长筒袜子,是她亲手绣的。她告诉我,她亲自试过这双袜子,现在让我看合适不合适。我没有反对,但不知怎么,我因博士出去做弥撒而感到高兴。
贝蒂娜刚要给我试试袜子,又突然说,我的大腿不那么干净,于是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给我洗起腿来。我不敢露出害羞的样子,而她似乎也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就随她去了,却没料到后果如何。总之,贝蒂娜要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热情过了头,因为她的好奇挑起了我体内的一种肉欲,这种欲望直到强烈得到了顶点才渐渐消除。
恢复平静之后,我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惩罚,便请求她原谅。她想了一会儿,说这事当然得怪她,不过,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然后她就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去沉思默想。
我的思索是苦涩的。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们一家对我的信任,我犯下的罪行只能用婚姻来弥补,当然,前提是贝蒂娜决定接受一个配得上她的人做她的丈夫。
我考虑的结果是深深的悲哀,它一天比一天更强烈,贝蒂娜再也不到我床前来了。
可是,忽然我明白了,她是故意这样对我的,于是我懊悔阻止她回到我身边来。我决定给她勇气,便给她写了一封信,虽然很短,但足以安慰她。
收到我的短信半个小时后,她就亲口告诉我,第二天早晨她会来找我。可我空等了,我很生气。但是,让我惊讶的是,她在吃饭时问我愿不愿意让她把我打扮成一个女孩,跟她一起参加假面舞会。其他人都为她的主意鼓掌,我也就答应下来。而且,我把这次假面舞会看成一个好机会,让她给我一个解释。可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们的计划变成了一出悲喜剧。
格齐博士有位很富有的老教父,一直住在乡下,长期以来病魔缠身,他认为自己活不长了,便派了一辆车来,请求博士和他父亲到乡下去,不能有丝毫耽搁。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时机,要好好利用它。于是,我跟贝蒂娜说,等大家都睡觉了,我会把我的卧室的门开着等她。她答应我会来。
外祖母送我去寄宿(3)
这里我必须提到一件事,贝蒂娜是睡在楼下的,跟她父亲的房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木板墙。博士既然不在,我就自己睡,而那三个寄宿生则睡在一间很偏的房间里。我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为盼望已久的事情终于就在眼前而心醉神迷。
一回到房间,我就把朝着楼道的房门虚掩着,贝蒂娜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进来。我把灯熄了,没有脱衣服。
我怀着还算平静的心情等到半夜。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四个小时过去了,贝蒂娜还没有来,我浑身的血都在沸腾。我大为恼怒,再也不能驾驭自己那不耐烦的情绪,决定到楼下去。就在这时,我听见贝蒂娜的房间里有动静。我相信她就要出来了,便向她的房门走去。门开了,可我看到的不是贝蒂娜,而是柯尔迪亚尼,他重重地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我被踢倒了,而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急急忙忙跑回他们住的房间去了。
我跳得老高,要找贝蒂娜兴师问罪,她的房门却锁上了。我使劲踢门,狗叫了起来,我赶紧跑回房去了。
我感到受了骗,被侮辱了,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花了三个小时,琢磨着最狠毒的报复计划。在这段时间里,我觉得把贝蒂娜和柯尔迪亚尼毒死都太便宜了他们。
我正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突然听见贝蒂娜的母亲沙哑的声音,她叫我赶紧下楼去,她的女儿快要死了。这真让我气恼,复仇的愿望无法满足了。这样想着,我急急忙忙跑下去。在贝蒂娜父亲的房间里,我看见她可怕地痉挛着,浑身打战。全家人都围在她身旁。她半裸着,身子缩成一团,来回翻滚,乱踢乱打。
我脑子里还都是昨天夜里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女人的鬼心眼。让我惊奇的是,我居然能冷眼旁观,能控制住自己,虽然眼前的这两个人,我恨不得把其中一个杀掉,一个强奸。
一个小时后,贝蒂娜睡着了。
要去我的房间,必得穿过贝蒂娜的房间。在那里,我不经意地发现了她的小包,一阵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的冲动抓住了我。我发现了一封柯尔迪亚尼署名的信,就把它揣起来,回到房间去仔细看看。这姑娘的轻浮真让我大吃一惊,要是她妈妈看见了这封情书,她会丢尽脸面的。可是,当我读到以下的内容时,我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您父亲已经走了,您不需要把门开着。等我们一吃完饭,我就躲到您的房间去,您会在那里找到我。”
片刻的惊愕之后,一阵想嘲笑自己的欲望攫住了我。我发现自己完全上了当,我觉得自己从这场爱情中解脱出来了。贝蒂娜真让我瞧不起,我庆幸自己得到了极好的教训。是的,我认为十五岁的柯尔迪亚尼能得到贝蒂娜的青睐是可以理解的。在不知不觉中,我忘记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但是,柯尔迪亚尼踢在我心上那一脚是那样重,我不能不对他恨之入骨。
中午,当我们坐在饭桌前的时候,贝蒂娜的惨叫声又一次响起来。所有人都向她跑去,只有我安安静静地坐着吃完了饭,然后就去读书。
晚上,我看见贝蒂娜的床在厨房里。我对此漠不关心,对于持续了一夜的忙乱,我也安之若素。
第二天晚上,博士和他父亲回来了。柯尔迪亚尼害怕我报复他,便来找我,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抽出一把小折刀,吓得他夺路而逃。我根本没想过要到博士那里去告发他。
第二天,我们正在上课,博士的母亲进来打断了我们,她告诉博士,她发现了女儿的病因何在:一个女巫对她施了魔法!
博士穿上他的法衣,准备给妹妹念咒语,看看她体内是不是真有魔鬼。他这个想法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觉得所有人都是又疯狂又愚蠢。
当我们走近贝蒂娜的床时,她似乎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哥哥念的咒语也不能让她喘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博士回他房间去了,只剩下我跟贝蒂娜。我朝她俯下身去,轻声对她说:“拿出勇气来!您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我会对您的事守口如瓶。”
她掉过头去,没有回答我,不过,这一整天里,她都没有再痉挛。我以为她得救了。可是第二天,显然她的脑子突然出了毛病,满口谵语,不时迸出希腊语和拉丁语。人人都确信无疑,她体内有魔鬼。她妈妈出去了,一个小时后,领回来一个丑陋不堪的托钵僧,那是帕多瓦最有名的驱魔师。
贝蒂娜一见驱魔师,劈面就对他破口大骂起来。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只有魔鬼才这么放肆,敢这样辱骂一位托钵僧。当他听见她骂他是笨蛋和臭东西时,他用一个很大的耶稣受难像打贝蒂娜,并且边打边说,这是在打鬼,直到他看见她准备拿便壶朝他的脑袋砸过去时才停手。
托钵僧和我们一起吃了饭,说了一大堆蠢话。饭后,他又去看贝蒂娜,准备为她祈福。可是,她一看见他,就把一个大杯子朝他扔过去,里面装的是医生开给她的黑色药水。柯尔迪亚尼紧靠着托钵僧站着,身上溅了好多污物,这可真让我高兴。贝蒂娜干得真漂亮,懂得抓住送上门来的好机会,此时人们会把一切都记在可怜的魔鬼身上的。自然,大为不满的托钵僧终于走了,他对博士说,这姑娘一定是中了邪。不过,还是应该另外请一位驱魔师,因为上帝似乎没有给他这份恩赐,让他把她从魔鬼手里解救出来。
他走了以后,贝蒂娜又大闹了六个小时。可是到了晚上,她让我们大家都又惊又喜,因为她能跟我们一起坐在饭桌边吃饭了。她向父亲保证,自己已经好了,然后就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话。她说,她在舞会那天早上会来找我,把我的头发梳成女孩的发型。我谢绝了她,对她说,她大病了一场,应该多加保养。过了一会儿,她就上床了。
后来,当我准备睡下时,我在睡帽下面发现了下面这封信:“您要么跟我一起去参加舞会,要么就会看一场让您掉眼泪的好戏。”
我马上写了下面的回信:“我不会去参加舞会的,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单独跟您在一起了。至于您威胁我的那出悲剧,我想,您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您的断言是无法实现的。此外,我还要请求您,请体谅我的心,因为我爱您,就如同您是我的姐姐。我已经原谅了您,忘记了一切。附上一信,您一定会因此信重归您处而高兴的。您看,您的胆子多大呀,就把它随随便便放在您的房间里。我交还此信,足以证明我对您的友情。”
人们以为贝蒂娜疯了(1)
曼西亚神甫
天花
离开帕多瓦
贝蒂娜无从得知,到底她的情书落在了谁的手里。我要解除她的担忧,有力地证明我对她的友谊。但是,我的慷慨一定又会给她带来新的忧虑,因为那样的话她就会知道,我掌握了她的秘密。柯尔迪亚尼的信上说得明明白白,她每天夜里都接待这个流氓,而她为了骗我而编出来的故事,变成了一出笑剧。既然我愿意使她放心,便在早晨去找她,把柯尔迪亚尼的情书和我的回信交给了她。
不知怎的,贝蒂娜又赢得了我的尊重。我不再轻视她,而且认识到她是一个被热情驱使的人。出于这个原因,我下定决心,一举一动要像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受了侮辱的恋爱中人。该脸红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查清楚柯尔迪亚尼的同屋是不是也同样享受到了她的宠爱。
在这一整天里,贝蒂娜的情绪都很开朗。可是到了晚上,她突然又不舒服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早早地上了床,全家人都陷入不安,只除了我,因为我知道一切,等着看一出新戏。
第二天,全家都绝望了,因为那个控制了贝蒂娜的恶魔显然已经侵入了她的头脑。博士说,她一定是中了邪,否则就难以理解,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以那样恶劣的态度对待那托钵僧。因此他决定将此事委托给一位多明我派神甫,这是一个很有名的驱魔师,据说他给姑娘驱魔从未失败过。
曼西亚神甫个子很高,相貌威严,大约有三十岁,金黄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他的脸庞英俊得像是美景宫的阿波罗。
当他走进贝蒂娜的房间时,她睡着,或者是在装睡。曼西亚神甫拿了一柄拂尘,将净水洒在她脸上。她睁开眼睛看看这位修士,马上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张开眼睑,凑近他一点儿,看看他,又倒在床上,脑袋往一边歪着十分媚人,仿佛进入了最甜美的梦乡。
高大的驱魔师站在她身边,从袋子里拿出程式书和法衣来披挂在身,又把一个像是骨灰盒的小匣子放在睡着的贝蒂娜的胸口。他以圣徒的名义命令我们跪下,祈求上帝给他以启示:患者到底是中了邪,还是患了生理上的疾病。他让我们跪了半个小时之久,他自己一直在低声祈祷。
贝蒂娜动也没动。
最后,看样子他对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厌烦了,便要求跟博士单独谈谈。他们到博士的房间去了。
这胡闹的姑娘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弄得他们连忙赶回来。她一看见他们进来,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曼西亚神甫微笑了一下,又把拂尘在圣水中浸湿,给我们所有人都洒了个够,然后就走了。
格齐博士对我们说,神甫第二天还会再来,如果贝蒂娜真中了邪的话,他保证在三个小时之内把她从恶魔手里救出来。他母亲喊道,感谢上帝给她这样的恩赐,使她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一位真正的圣徒。
在第二天,没有比偷听贝蒂娜的胡言乱语更美妙的事情了。她表达出来的那些思想,只有诗人才能创造出来,当那位英俊的驱魔师来到她床前时,她也没有停止。他把这出戏欣赏了一刻钟,在他准备好所有武器之后,就请我们都出去,只留下他和贝蒂娜单独在一起。我们立即服从了,房门虽然并没有锁上,可谁有那个胆量进去呢?
漫长的三个小时里,我们什么也没听到,只有沉闷的寂静。中午时分,那位修道士招呼我们,我们进去了。贝蒂娜非常平静,露出高兴的神气,而驱魔师则泰然自若地收拾着他的东西。他临走时向我们保证,贝蒂娜很有希望在不久之后就恢复健康。然后他跟博士说,如果病人需要他,就通知他一声。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使我确信贝蒂娜既不是中了邪,也没有发疯。为了这件事,第二天我在圣母玛丽亚面前请求了饶恕。在这一天,我们本该到博士的教区去领圣餐,去一家位于奥古斯汀大街上的雅各宾派辖区的教堂做忏悔。可他刚一跟我们提起这事,他母亲就打断了他的话。
“不,”她说,“你们都得到曼西亚神甫那里去忏悔,通过这位圣徒求得上帝的饶恕。我也打算到他那里去。”
柯尔迪亚尼和他的同伴都同意了,我却不说话,因为这个计划不合我的心意。我信奉忏悔的力量,不能做虚假的忏悔。我永远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居然跟曼西亚神甫去说我跟一位姑娘之间的事,因为他马上就会猜出来,这位姑娘只能是贝蒂娜。再说,我确信柯尔迪亚尼会把一切都告诉他,那将会让我非常烦恼。
第二天一早,贝蒂娜就来找我,给我送来一只小领结,附带着下面这封信:“您愿意怎样恨我,都随您的便,可是,请您顾全我的名誉和我的宁静。明天你们大家都不能到曼西亚神甫面前去忏悔。只有您才能阻止这件事,我要看看您对我的友谊是不是真的。”
我真无法用文字形容,这姑娘引起了我怎样的同情。然而我自己并未发觉这一点,还给她写了回信:“我看得出,您母亲的计划使您不安了,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想到让我阻止这个计划,而不是同意了这计划的柯尔迪亚尼。我只能答应您,我不会参加这个隆重的活动。至于您的情人会如何,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您还是自己跟他商量吧。”
她交给了我下面这封回信:“在那多灾多难的一夜之后,我就没有跟柯尔迪亚尼说过话,即使我由此能重新找回失去的幸福,我也再不会跟他说话了。如果我的生命和名誉能得以保全,我只有感激您。”
我下定决心要帮助她,便跟博士说,我的良心使我觉得,我有义务不到曼西亚神甫那里去忏悔,至于我的同学们,我也不希望他们到奥古斯汀街上的教堂去忏悔。格齐博士满怀慈爱地回答我说,他能猜到我这样做的原因,他会满足我的愿望。我吻了吻他的手以表示感谢。
一切都遂了贝蒂娜的心愿,第二天,她的脸上放射着得意的光彩。
下午,我的脚受了点轻伤,不得不躺在床上。博士领着他的学生们到厨房去了,贝蒂娜就抓住这个机会来看我。我很高兴,因为有很多事情她都应该向我解释,这个时刻就在眼前了。
她首先说,她希望我不会因她乘此时机来跟我谈话而生气。
“绝对不会,”我回答,“恰恰是您,使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跟您说,我对您的感情只是友谊。因此请您放心,将来不会发生让您不安的事情了。贝蒂娜,您愿意做什么,尽管做好了,因为我并没有爱上您。您在我心里种下的那颗美好的热情的种子,已经被您亲手扼杀了。那天夜里,当我回到我的房间时,一开始我的确很恨您,但这恨意很快就变成了轻视,最后是无所谓。我成了您的朋友,一个原谅了您的过失的朋友。您在信上告诉我,您不再跟柯尔迪亚尼说话了。如果你们感情破裂是因为我,那我非常遗憾。我想,出于您的名誉,您也会跟他和解的。您要想一想,是您使他爱上了您,如果他现在还在爱着您,那么您就使他不幸了。”
贝蒂娜摇摇头:“您所说的一切,都是因为您产生了一种错误的印象。我不爱柯尔迪亚尼,也从来没有爱过他。正相反,我恨他,现在也恨他,尽管表面上并不是这样。至于说到引诱,我请求您,不要把这么恶毒的指责加在我头上。要不是您引诱了我,我会小心谨慎地保护自己,不跟您做那种我已经做了、现在还在后悔的事。而其中的原因,您是应该知道的,然而您却一无所知。”
人们以为贝蒂娜疯了(2)
这时她痛哭出声,眼泪并没有软化我,因为我认为她在试图迷惑我。于是我回答,她所说的一切我都相信,她尽管放心,今后我不会指责她引诱别人了。
贝蒂娜胜券在握的样子,注视着我说:“现在您会知道一件我没能告诉您的事。柯尔迪亚尼到这里刚刚八天,就向我表白了爱慕之情。他请求我同意,等他的学业一结束,就请他的父亲替他来求婚。我回答说,我对他的了解还很不够,并且请他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他装出一副满意的样子。可是,过了不久,我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总是要我给他梳头,当我告诉他我没有时间时,他回答说,贾科莫?卡萨诺瓦可是个幸运儿。我把他嘲笑了一顿。
“两个星期之后,我跟您调笑嬉戏了一小时,在这以前,您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我很高兴,因为我爱您,我服从了自己本能的要求,我得到的快乐,是无论什么样的悔意也不能抵制的。我盼望着第二天能再见到您,可就在这一天,我的痛苦开始了。柯尔迪亚尼跟我说,他透过钥匙孔看见了我们早上的游戏。他威胁我,如果不能得到同样的宠爱,他就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我的母亲。我先是用最难听的话骂了他,后来我又斩钉截铁地跟他说,他别指望我能对他有一丁点儿的喜爱。他千遍万遍地求我原谅,还说,是我勾起了他的热情,我不该因此而生他的气。我认为我必须告诉他,以后我不会再到您的床前去了。我就用这样的方式使他满意了。
“他刚一走,我就倒在了床上,我害怕不能再见到您,又不能跟您解释其中的缘由。三个星期匆匆而过,我无法告诉您,在这段时间里,我是多么痛苦。您又在逼迫我,我发现自己不得不违背诺言。
“终于,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了,同时又认识到来自您这方面的威胁,我要把这一切做个了断。我想把全部阴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您,盼望着您能制止它,因此我向您提出建议,请您陪我去参加舞会。您知道,我的打算是怎样地落了空。我父亲突然出门去了,这使得您和柯尔迪亚尼都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在我收到柯尔迪亚尼的情书之前,我已答应您到您那里去。柯尔迪亚尼并未要求我给他回信,只是简单地写着,要到我的房间来,我找不到机会跟他说,我有理由不允许他这样做。至于您,我没告诉您,我打算一过半夜就到您那里去。这是因为,我本以为,最多跟那个倒霉蛋儿胡乱聊上一小时,就能把他打发回房间。可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柯尔迪亚尼筹划了一个计划,逼得我只好用更多的时间听他说话。他想在圣诞节那一周跟我一起逃到费拉拉去,在那儿他有个叔叔,会收留我们的。我提出异议,他给我解答,把所有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一一解释清楚,这就花去了一整夜的时间。当我想到您时,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是,我的行为是无可指责的,我没有做出一星半点让您轻视的事情。该责备的是我们两个,您和我。而现在,我该比您受到更多的责备,焦虑夺去了我的理智,我只能断断续续地清醒地考虑问题。他们说,一个魔鬼控制了我,这我一无所知,但是,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我成了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贝蒂娜听凭她的泪珠滚滚而落,我被打动了,尽管她所说的一切在我的眼里都显得那样难以置信。但她的眼泪是真的,最终消除了我的疑虑。然而,我还是不明白,柯尔迪亚尼怎么能克制自己,贝蒂娜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耐心,不管怎样,长达七个小时之久的谈话,这在我看来太奇怪了。不过,我还是得到了一点类似满足的感觉——就像是把假钞当成真币接受下来的感觉。
当贝蒂娜擦干了泪水之后,我确信,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得意的神色。可是我马上就让她吃了一惊,因为我向她指出了一个她巧妙地避开的疑点。“您的表白很让我感动,”我对她说,“可是,既然您现在能这么清醒地跟我说,您对这件事抱有怀疑,您又怎么能要求我相信您的痉挛、您思想的混乱和您中邪呢?”
她张口结舌地看了我几秒钟,突然又哭了出来,凄惨地叫道:“啊,我是多么不幸啊!我这个不幸的可怜人啊!”
这让我很难受,我便问她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回答我,如果我的良心没有告诉我该怎样做,那么她也就不知道该要我做些什么了。她又补充道:“我还以为,我在您的心里又重新得到了我所失去的地位。可我看出来了,您已经不再关心我。您就这样继续冷酷地对待我好了。您可以漠不关心地看着我痛苦,用不着装模作样。我的痛苦完全是您造成的,而您现在还要让我更痛苦。不过,您会后悔的,您永远也不会幸福。”
说完这些话,她就要走。我竭力拦住她,把她叫回来,跟她说,如果她能坚持一个月,别再痉挛,不必因此而请那位英俊的曼西亚神甫来,我就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对待她。
“这个,”她回答说,“那不是我能决定的。可是,您强调‘英俊’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您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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