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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洲的星空下

_9 林如是/朱若水(现代)
  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个脱离大脑控制的动作是怎么突然蹦出来的,自然也解释不出所以然。
  舒马兹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看到我不自在,猛然将我拉过去,像文艺爱情电影那样,我倒坐在他腿上,他搂住我的腰,低身亲吻我,滑润的舌卷住我的舌。
  请相信我,我没有想到——甚至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请相信,我以我的人格发誓,我绝对没有过勾引舒马兹杨的念头。
  所以,舒马兹杨亲吻我的时候,我是张大著眼睛的。
  “我吻了你,怎么办?”舒马兹杨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目光清晰得没有一丝混乱。
  “不怎么办。”我也很清醒。“你吻过的女人那么多,难不成要一一用身体偿还?”
  “你想要我的身体?”
  “不。”我只是打比方。
  “我无所谓。”
  “我有所谓。”这样半躺坐在他腿上,半倚在他胸膛的姿势很不舒服。我试着拿开他搂在我腰间的手,想站起来。
  “别动。”他稍加使力。
  “可是,这样……这个姿势……我觉得不太舒服……”
  这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姿势。而且,我无法放松,身体的肌肉因此僵硬紧绷,更加不舒服。再且,这么近,我不断闻到舒马兹杨身上的气息,混合著古龙水香的一种男性的味道。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样就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多少次,我曾在杜介廷的胸怀中取求渴望以抵挡柏林的凉寒:多少次,我在杜介廷的怀中寐醒,肌肤印来他身体的热。只是,此刻我躺偎的是舒马兹杨的胸膛,立场上显得怪异。
  “你怕我?”舒马兹杨没理会我的话。
  “不。”
  “那么,你是讨厌我?”
  “不至于。不过,舒马兹杨先生,你也并不喜欢我,你甚至下情愿收我。你的态度并不亲切友善。”
  “我一向就是如此——”
  “不。虽然你不会跟人谈笑风生,但对其他学生的态度,算是温和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我微咬唇。“曼因坦教授介绍我来这里——”
  舒马兹杨的表情让我说不下去。这些话我重复过一次又一次,他也听过一遍又一遍,实在没什么意义了。
  “请你放开我,舒马兹杨先生。”这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姿势。我觉得身体开始酸痛。
  “你在害羞?”舒马兹杨暖暖的气息轻喷在我脖颈上。
  他在跟我调情吗?我望着他,流露出这样的怀疑。
  他用力一带,使我坐在他腿上,背可以挺直,和他平视,感觉好过多了。
  “为什么?”我问。“因为我抱了你,所以你觉得可以这样对我是不是?”
  “不。”
  “那么,为什么?”
  “因为,你说我有才华吧。”他的语气略带不确定。
  “说你有才华的不止我一个。”
  “没错。可是我没有将那些事告诉过他们。”
  我震一下!几乎要苦笑。
  “还有,你撞上了我醉酒。”
  我沉默片刻,站起来。他没有阻拦。
  “我保证,我绝不会将我看到、听到的事情说出去;以后,我也不会做出任何轻率的举动。所以,我希望能维持旧况。我会努力练习,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达到你的要求。”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舒马兹杨站起来,说:
  “你保证,我却不能保证。走吧,我送你回去。”
  “什么意思?”我困惑。“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你喜欢上我吧?”什么征兆都没有,不可能一下子就喜欢上一个人的。
  “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
  “我既然会对你说出那些话,潜意识里,对你的看法也许是不同,你不是原本出身自这个德语生活圈的,又是曼因坦教授介绍来的,我也就对你少了掩饰提防——”
  “提防?”
  “你说我的态度不好,我的确是不耐烦。我没兴趣要这个位子。”
  我大概明白了。这样下去,他会越说越多,那我便越牵扯越多,所以我闭嘴了。
  “走吧。”舒马兹杨揽揽我的腰。
  这样肢体的碰触,可以意味是礼节,可以意味是其它。我不想再分析了,随他。
  我只希望,他别再半途就将我丢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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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一次开始,舒马兹杨就没再中途将我丢下过了。
  没错。那只是开始。
  事情开始得有点莫名其妙,我是说我跟舒马兹杨之间,丝毫没有征兆,就这么——也许,也不能说没有征兆,但至少不是爱情的征兆。不过,事情就那样开始了。
  练完琴,他会送我回家;偶尔他有事耽搁,我如往常的步调。周末我照常练琴,他会特地过来,我们会一起吃饭或喝咖啡。很多时候,会一起散步。
  突然之间,私人性的相处变得密起来。
  很多时候,他会揽我、亲吻我,柔情的。
  忽然之间,爱情似乎就那样来了。
  可是,请不要说我跟舒马兹杨在谈恋爱。没那么简单。
  舒马兹杨不避讳,我也觉得没什么好偷偷摸摸,这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很快就有好奇的眼光;很快我就发现,舒马兹杨到底是一时风流过的人物,那光环还是在的。只是,文明人是有文化的,懂得尊重人隐私,有的只是隐性的好奇,投射的注目也会掩在若无其事的平静后。
  我又不迟钝,神经还是敏感的。
  这天练完琴,我匆匆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舒马兹杨的秘书叫住我。
  “刘小姐,”秘书追上来。“你先别离开。舒马兹杨先生请你在他办公室等他。”
  “有什么事吗?”
  我这样问,秘书眼中忽然闪出一丝瞹昧的光芒。公式的回答:“我不清楚,舒马兹杨先生只是这样交代。请你跟我来。”
  舒马兹杨的办公室我不是第一次进去,跟着秘书走进去时却意外的有种怪异感。
  “请问你要喝点什么?刘小姐。咖啡好吗?”
  听秘书这样问,我讶异的抬头。
  “不用了,谢谢。”一杯咖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招待,只是,她没必要将我当客人;其中的客套让人敏感。
  “那么,你请坐。舒马兹杨先生马上就会过来。”秘书点个头,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呃,刘小姐,我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我觉得奇怪。
  秘书先露个微笑,试探的:“呃,请问……你跟舒马兹杨先生在交往吗?”
  “啊?”我没提防这个问题,一时楞住。
  这时,舒马兹杨恰巧进来。我茫茫地望向他。
  “舒马兹杨先生。”秘书招呼一声,“那我出去了。”出去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了?”舒马兹杨说:“一脸茫然,眼神呆滞涣散。”
  我想也是。刚刚那一刻,我的魂掉了。
  “是不是嘉芙莲说了什么?”
  嘉芙莲,非常女性化的一个名字。真无法将舒马兹杨的秘书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
  “她问我,”我觉得口干舌燥,“我是不是与你在交往。”
  “哦?”舒马兹杨似乎感兴趣起来。走到我面前。“那你怎么回答?”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所以你就一脸茫然眼神呆滞涣散。”舒马兹杨嘴角隐隐泛起笑意。
  “所以你就刚巧进来了。”我没有否认。
  “下次她再那么问,你就请她来问我。”
  我点头。
  舒马兹杨眉毛斜扬,像奇怪。“你不问我要怎么说吗?”
  我心脏不规则的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说?”
  “当然是……”舒马兹杨嘴角的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把话含住,低下脸,晶璨的眸光从双眉一探出来。
  他将我拉过去,双手环住我的腰。
  “当然是这样。”额头抵住我的额,鼻尖触到我的鼻子。
  “可是,舒马兹杨先生——”他难道不困扰?
  “你能不能别叫得那么生疏?”
  “那么,你要我怎么称呼你?”我一直是这样喊他的,舒马兹杨,然后加上先生两个字。
  “你可以叫我阿萨斯。”
  阿萨斯。我在心里喊了一次。
  “我不习惯。而且,我不能在大家面前这样叫你。”
  “为什么?无所谓——”
  “不。我还是和别人一样那样称呼你比较好。”
  “这样子不自然。”
  的确没错。看,他的双手都环在我腰上,我的手勾搭在他脖子上,我们的身体贴靠着;他的嘴唇在我唇畔摩挲着。而我,还要叫他“舒马兹杨先生”。
  “对别人问的问题,你真的不觉得困扰吗?”我忍不住问。
  “追求你,与你交往,要困扰什么?”舒马兹杨正面点出我们关系的属性。
  所以我也不能再含糊对应了。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想起来。
  “我要送你回去。”
  “就这样?”
  我无法清楚说明白我心中翻搅起来的复杂滋味。
  “这又何必,舒马兹杨——”我顿一下,略去“先生”的称呼。“你有事情忙,尽管忙你的;我自然会处理自己的事,安排自己的生活。不需要特地送我。”
  没必要那样朝朝暮暮。
  “话是没错。不过,今天突然的想送你。”
  “你这个人任性——”
  “而且傲慢。你说过了。”舒马兹杨挑衅地斜睨我。
  “舒马兹杨,”我看着他,说出我的希望:“我平凡惯了,不希望太招摇。”
  舒马兹杨嗤一声。“说这种话!你可是希望杨名乐坛,站在舞台中央的人!”
  太自相矛盾。
  “好吧。我希望低调一点。”
  “我没有拿着麦克风和扩音器大声宣传。”
  我没想过舒马兹杨有这样的幽默。不过,我没笑。
  舒马兹杨说:“你可以再骄傲一点,理儿。你没有欠别人什么。”
  舒马兹杨是有过世界的人,逻辑自然不同。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毕竟没有欠任何人什么。
  他大手将我脸庞一抬,我伸手去握他抚在我颊上的手,注视着他,眼痕与眼痕交缠缝蜷,感觉有了那么一点缠绵。
  冷  冷  冷
  柏林的春天真的来了。我们公寓窗底外,那些枯枝都发了绿芽。
  下午三点,我站在窗子前喝牛奶,薄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一阵汽车的嘎嘎声,我探头去看。王净一身湖绿色的春装,婀娜多姿的从一辆灰色轿车下来。
  她站在门口,朝车子里的人挥挥手,然后才转身上楼。
  车子开走,我看到它尾巴的标志。呵,朋驰。
  我继续喝着牛奶。
  王净进门来,哼着歌,柏林的春天都焕发在她脸上。
  “你没出门?天气那么好!”她看到我咧嘴一笑。
  “你呢?这么早就回来。春天都来了!”我意有所指,对着王净要笑不笑的。
  聪明的王净一听就明白,嗔一声,白我一眼,说:“讨厌!你都看到了?”
  王净本来就很有女孩子气,那声“讨厌”说得那样娇,我不是男人,但骨头差点都软了。
  然后想,法兰克福的那个是龙江,实在没眼光,不懂得抓紧有的宝,亏得东北还出三宝。
  “我也没想看,可你们声色最俱全,比演电影还招摇,我不想看见都不行。”
  “讨厌!还贫嘴!”王净又嗔一声,佯装要封我的嘴。
  “好吧,算我怕你,小姐。”我笑着躲开。“不过,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这个‘朋驰’?”
  听我这样称呼那男人,王净噗哧笑出来说:“你这人真是!他叫罗蓝德。罗蓝德·李希特。”
  “啊?他是德国人?”
  “怎么?你好像很意外。”
  “也不是。我以为你会找个同文同种的。”
  “为什么?”
  “你要回去的,不是吗?”
  “是没错。不过,真要碰上了我也没办法。而且,我也没有想那么远。”
  柏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我们这种他乡异国游子的青春悲喜曲。多一阙,少一阙,对柏林这“阳关”都没什么影响。
  “先别说这个了。”王净将我拉到沙发,喜孜孜。“下个礼拜天你有没有空?他请我们吃饭。”
  呵,收人先收心,收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点头。听到拙门声。
  进来一个穿皮草的贵妇。说贵妇,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吧。白人女子早熟,熟得快也老得快。
  她要找的是王净。她说她是李希特太太。
  “王净……”王净没有我那么讶异,沉着气。
  “不好意思,理儿,你能不能到超市买些蛋?”王净用中文说。不要我在场。
  或许会有什么难堪的场面,她要自己处理。
  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给她一点精神的支持。但王净的眼神相当坚决,她不要我插手。
  我抓了外套,蹬蹬下楼。
  柏林的春天是来了,可是短,还夹有残冬的严寒。来了这许久,我始终还是不适应它的气候。
  我想,亚热带的阔叶植物,偏要将它混种在寒带针叶林中,违拗生物的属性,活该要夭折。
  大概就是如此。生物有生物的属性;爱情有爱情的属性。
  冷  冷  冷
  然后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一点陈腔滥调,不过,没那么庸俗。
  “朋驰”是王净打工餐厅的“偶发性”食客,听王净德语说得好,称赞了几句,然后就那么聊起来,跟着就一发不可收拾,星火燎原烧起来。
  不过,王净绝对不是第三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搞破坏。“朋驰”自己婚姻不美满,正在办离婚。文明的社会大家都知道要离婚比登陆月球还麻烦,不像古董时代对着空气大叫三声“我跟你离婚了”或丢下一纸休书就万事解决,那么干脆。
  王净压根儿不知道“朋驰”早有了老婆。或许猜疑过,但那是非战之罪,实在不能算在她头上。
  那么,“朋驰”的太太干么还找上门来?
  多一点筹码,多一点赡养费吧。
  “真倒楣。”我们在吃沾大蒜酱油的韭菜猪肉水饺时,王净细声细气的抱怨。“他们要离婚,又不是我搞的破坏,居然找到我头上来。”
  “没办法,你算是一个讲价的筹码。”
  “我跟罗蓝德一清二白,能替她加什么价?”王净还是悻悻然,怨气转向我。“我问你,你是不是怀疑我?”
  “钦,有一点。”我老实承认。“谁叫你当时神气那么古怪,还将我支开。一般不是都会死拉着朋友壮胆充场面?”倒不是因为对方老婆找上门。
  “好啊!刘理儿,我好心不让你被拖累沾上晦气,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居然怀疑起我!”她哇哇叫起来,筷子朝我戳过来。
  我闪开,一边夹了一粒水饺,一口吞进去,鼓着腮帮说:“我承认我小人,行了吧?”
  “如果我真的对人家婚姻搞破坏,你会怎么想?”
  这问题要回答真有点费力气。我当然不会对制度承认的一切无条件的俯首膜拜,但真要我对制度外的一切歌功颂德也实在为难。
  “不要问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事情真的发生,我自然会有反应。”事情没发生,问了也是白提。
  “好吧。那我换个方式。那女的找上门来,你怀疑我抢人家老公时,你是怎么想的?”
  “那时……”我想一下。“我第一个想法是‘那样出去好吗?该不该留下来给你一点支持’,然后,挺同情你的;再来觉得你们这一段也许没什么希望。”
  我说话的时候,王净连连吃了三个水饺,嘴巴嚼着东西,口齿不清说:
  “危险啊,理儿。你有破坏人家家庭的倾向。你同情第三者,潜意识是站在这一边的。”
  “这样也能分析?早说你该改行去念心理分析。”
  “第三者”是东方社会的代名词。西方社会没有“抓奸”这回事。不爱就是不爱了,虽然在上帝面前发过誓,但那婚姻证书没有那么神圣。
  “我说了,不成,赚不了钱。”话锋一转,忽然填了一颗核子旦头。“你跟你那个舒马兹杨走在一起了对不对?别骗我,我看过好几次,他送你回公寓。”
  “算是吧。”我没否认。
  “你跟他怎么凑上的?你老是一脸憔悴的模样,好像被折磨得挺惨的样子,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惊叹号?”
  “我趁他酒醉意识不清时勾引他,他没办法。”我开玩笑。
  其实我不是那么有幽默感的人,一时心血来潮,听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
  “真的?”王净却信以为真。大概我一脸正经。
  其实也不知是真是假了。我先出手抱舒马兹杨的,然后他才吻我,然后才有后来这些二三事。可是,要不是他先喝醉酒,吐了我一身,也不会有“后事”。所以严格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引”谁。
  “真的。”所以我也认了。“我先出手抱他。”
  王净这下张大嘴巴,眼珠都直了。
  “真看不出你会这么大胆,理儿。”她喃喃摇头。
  何止她,我自己也看不出来。
  “老实说,你怎么喜欢上他的?”
  大哉问。
  我努力想了又想,最后摇头。“好像突然那种感觉就蹦出来,在意起来。”
  我以为感情是非理性的,证诸我和舒马兹杨,的确没有逻辑可言。
  只是,不曾互相说过喜欢说过爱的恋爱算是爱吗?
  到底,情爱是会落实于行动,还是必得证之于言词?
  光说不练固然教人心灰,我想,甜言蜜语还是很重要的。谈恋爱毕竟不是在玩猜心的游戏,口头的保证和承诺还是教人心花怒放。
  “我要喜欢一个人,一天在他身边说上一百逼。”王净完全赞成。“你跟舒马兹杨说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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