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镜子把我吓回现实,我可以体验美好的感觉。我并不美丽,这点很明显,但我现在却觉得自己美丽。这儿的人接受我的本来面目。他们让我觉得我是他们的一份子,独特而美妙。我现在体会到,被毫无条件的接纳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寝时,我躺在沙土铺成的床垫上,脑海中回想着儿时听熟的两句歌词。那是“白雪公主”里的歌:
镜子,墙上的镜子呀
谁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第十章 无价的珠宝
我们走得越远,天气越热。更多的植物和生命消失。我们走在触目尽是沙的地面上,偶尔看见一堆堆高耸干枯的植物根茎。远处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山没有树,大地空无一物。从早到晚看到的都是沙,沙,以及覆满沙尘的野草。
那天,我们开始随身携带火棒。那是一根燃烧着的木柴,路上必须不停地轻轻挥动,才能留住火种。沙漠中的植物是那么稀少,人们必须利用种种计量,以维持生存。找不到干草时,我们就用火棒点燃那晚的营火。我也看到族人收集沙漠动物遗留的珍贵粪便,尤其是野狗留下的。这种东西是火力强大的、无臭无味的燃料。
我发现,每个人都多才多艺。这些族人一生都在探索他们的潜在才能,有的人成为音乐家、医师,有的当上厨子或说书人,在这过程中,给自己取个新的名字,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参与族人探索潜能的活动,第一步是给自己取个名字——我开玩笑地自称为“狗粪收集者”
珍贵的价值观
那天,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走进一堆野草中,出来时,奇迹似的,手里拈着一朵美丽的黄色花儿。她把长长的梗子环绕在脖子上,让花儿在她身前摇荡,就像一件珍贵的珠宝。大伙围聚上来,称赞她给自己挑了件美丽的首饰,戴在她身上煞是好看。一整天,赞美声不绝与耳。我感觉得出她心中的喜悦——那天,她觉得自己特别好看。
这个女孩,让我想起离开美国前夕在我办公室发生的事。一个被神经紧张症候群折磨得病人,跑来见我。我问她有什么烦恼。她说,保险公司把她那条钻石项链的保费,提高七百美元。她在纽约市找到一个人,自称可以利用人造钻石,替她仿造一条一摸一样的项链。她准备飞到纽约,亲自监工,等它完成后,再回来把真的钻石项链收藏进银行保险库,但费率会减低许多。
我记得,我向她提起即将举行的年度联谊舞会。她说,到那时仿造的钻石项链已经完成,她可以戴着它出席。那天晚上,在沙漠中,那个原住民少女把花儿放在地上,让它回到大地的怀抱。这朵花已经完成它的任务。她心中充满感激,把今天所受到的赞美,全都储藏在记忆里。这朵花是个见证,证明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但她对花儿本身并没有割舍不开的依恋。花会凋谢、枯萎,回到大地,化作一堆腐植土,然后再生。
我想起美国那位病人。然后,我瞧瞧眼前这个澳洲原住民少女。她的珠宝有意义,而我们的珠宝只有金钱价值。
我得到一个结论:这个世界有些人把价值观念弄错了,但不会是这儿的原住民——原住在所谓“澳洲蛮荒”的原始民族。
第十一章 肉 汁
空气是那么的宁静,我感觉到腋窝里的毛发在生长。我也感觉得到,随着深一层的皮肤干枯,我脚底所结的螀变得越来越厚。我们的步行突然中止。在我们停下来的地方,两根交叉的木棍曾经标示这儿有一座坟墓存在。墓碑不再直立;把两根木棒扎在一起得绳子已经腐烂。如今,地面上只剩下两根老树枝,一长一短。“工具师傅”捡起树枝,然后从工具袋拿出薄薄长长的一片兽皮,熟连而精确地,把十字架重新扎绑好。有几个人捡起散布在附近的大石头,在沙地上堆成一个椭圆行。然后,大家把墓碑重新树立在地上。“这是族人的坟墓吗?”我问乌达.
“不是”他回答。“里面埋的是一个白种人。坑墓在这儿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早就被你们的人遗忘,现在恐怕连死者的家属都忘记他的存在。”
“那你们为什么要修整它呢?”我问。
“为什么不呢?我们不了解、不同意、也不接受你们的生活方式,但我们不乱下评断。我们尊重你们的立场。你们以往的抉择和现在的自由意志,形成你们的生活方式。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和其他神圣的地点有相同的作用。来到这儿,我们可以歇脚、沉思,确认我们和上苍以及宇宙万物的关系。这儿没留下任何东西,你瞧,连骨头都没有!但我们的民族尊重你们的民族。我们祝福它、整修它;今天路过这里,使我们变成更好的人。”
那天下午,我思考着“自我反省”的问题——面对自己,把过往的经历好好探索检讨一番。这是肮脏的工作,让人害怕,甚至充满危险。又很多坏习惯和坏信念,我曾站在既得利益的立场,加以维护。在路上我会不会停下来,整修犹太人或佛教徒的一座坟墓?我记得,曾经为寺庙人潮造成交通阻塞而大发脾气。现在,我是不是已经了解,应该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弃绝批判的态度,让其他人追求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诚心祝福他们?我开始了解:我们并不吝于施舍,但我们选择我们施予别人的东西。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刻意为自己想过的生活作准备。
路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流动的空气就像猫的舌头,舔着,搔着,停留在我那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肤上。这场风来得快,去的也快,我忽然有了领悟:尊重我不了解也不赞同的传统和价值观念,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好处。
文明于原始的交流
那晚,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我们围聚在户外的火焰旁。一团桔黄色的火光闪照着我们的脸孔。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食物上,大伙不拘形式地谈论起来。他们向我提出问题,我尽我所知回答,大家听得很专心。我向他们介绍苹果,告诉他们我们如何创造杂交的品种,如何调制苹果酱,如何烘培老妈的“祖传”苹果派。他们答应找些野生苹果,让我品尝。我发现,这些澳洲原住民基本上是吃素的。好几个世纪,他们自由采食野生的果实、山药、草莓、胡桃和种子。偶尔,鱼和蛋出现在他们面前,准备变成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时,他们的食物中也会添加这些东西。他们尽量不吃有“脸孔”的东西。研磨的谷物是他们的日常食物,一直等到被驱离海岸、逃入内陆之后,他们才为环境所逼,开始吃肉。
我向他们描述餐馆的样子,告诉他们,食物是如何置放在精美的盘子上食用。我提到肉汁,他们感到不解,为什么要在肉上浇调味汁?我答应示范给他们看。当然,一时也找不到合用的平底锅。我们的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烹调的时候,通常先把煤搬到一旁,然后把肉放置在沙地上烘烤。有时我们也用竿子撑住烤肉叉,把肉串在上面烤。偶尔我们用蔬菜、药草和珍贵的水炖肉吃。我望望四周,发现一张光滑无毛的兽皮毯子,在“裁缝妇”的帮助下,我们设法把毯子缝褶起来。她脖子上常系着一个特制的小袋,里面装着动物骨头做的针、肋健做的线。我把动物脂肪放进兽皮锅中加热,溶化成液体,然后加进一些他们先前研磨好的细纷,再加进药草和砸碎的辣椒籽,最后加进水。调味汁烧得浓稠后,我把它浇在我们先前吃过的一小块一小块肉上——那时一种很奇怪的肉,叫做邹皮蜥蜴。尝过这锅肉汁的人表情都很奇怪,也提出一些批评,但说得很婉转,这使我想起十五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我参加“美国太太”选美活动。全国性的竞赛项目中,有一项是以独门方法烧一道沙锅菜。一连两个星期,我每天在家做这道菜。一连十四顿晚餐,家人边吃边评鉴它的色、香、味,帮助我决定以那一天做的沙锅菜参选。孩子们从没拒绝吃过,但很快就学会以婉转的方式告诉我,他们真正的想法。他们忍受这些别出心裁的菜肴,为的是帮助老妈一圆选美梦!我赢得“堪萨斯太太”头衔时,两个孩子都大声欢呼:“我们击败了沙锅菜的挑战”
如今,我在这些沙漠伙伴的脸上又看到相似的表情。这一路上我们生活在一起,有说不尽的趣事;我今天烹调的肉汁,也给大家带来许多欢笑。他们每做一件事都不忘探索其中的精神含义,因此,当有人批评说,肉汁这种食物反映出白人价值观念的特色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们觉得,白人非但不愿面对事物的真相,反而为了一时的方便,为了掩饰不安全感,让生活环境把人类共通的法则给破坏了。
有趣的是,听到他们的评论和看法,我从没感到自己遭受批评和裁判。他们从不武断的说,我们白人的那一套是错的,而他们这个原住民部落的做法是对的。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就好比一个充满爱心的大人,在观察一个试图把左脚的鞋子穿到右脚上的小孩。把鞋子穿反了,不是照样可以走很长的路吗?说不定弄得满脚脓包和水泡,还可以学点乖呢!但对一个比较年老、比较有智慧的人来说,那似乎是不必要的折磨。
我们也谈到生日蛋糕和覆在糕面上的甜美糖霜。我发现,他们对糖衣这种东西的看法,格外发人深省。它似乎反映出,在白人一百年寿命中,许多时间被浪费在人工的、浅薄的暂时的、装饰门面的、甜美可喜的事物上。在一生中,我们只花很少的时间,探索我们的心灵和永恒的存在。
心灵的成长
我谈到生日宴会时,他们听得很专心。我向他们介绍蛋糕、生日歌和礼物——每增加一岁,就在蛋糕上加插一个蜡烛。“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们问道。“对我们来说,只有特别的事情才值得庆祝。年龄的增加并不特别呀,那不需要经过努力的。人很自然就会变老。”
“你们不庆祝年龄的增加,”我说“那你们庆祝什么呢?”
“心智的增长,”他们回答。“如果我们今天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我们就会庆祝一番。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心智是否增长,因此,你该自己决定,何时举行庆祝。”我心里想,这番话得好好记在心里。
我很惊讶地发现,这儿到处是营养丰富的野生食物,在人们需要时,就会应时出现在眼前。在干燥的地区,表面看来,似乎不应合植物生长,但这只是假象。埋藏在贫瘠的泥土下的,是包裹着厚厚一层防护品的种子。雨来临时,种子就会萌芽生根,整个地区都为之改观。然而,短短几天内,花儿就结束了一周期的生命,种子被风吹散,大地又恢复荒凉、干枯的景观。
在沙漠各处,在滨海区域和接近热带的北部地区,我们利用豆类烹调过丰盛的晚餐。我们把野樟树皮煮熬成茶,加进一些果子和甜美的蜂蜜。有一阵子,我们把整块树皮剥下来,用来遮阴、包裹食物、嚼食。这种气味芬芳的植物可以治疗伤风、头痛和黏膜充血。
许多灌木的叶子可以炼制成药油,用来抵抗细菌侵袭,它可以当作收敛剂,清除肠内的细菌和寄生虫。有些植物的根茎和叶子中所含的浆汁,能消除肿瘤、脚上生的鸡眼和茧。这儿甚至还找到生物殓,诸如圭宁。他们把某些香味浓郁的植物捣碎,浸泡在水中,直到汁液变色,才抹拭到胸口和背部。加热时,它发出的水蒸气也可以吸食,用来清除血液中的杂质,刺激淋巴腺,强化免疫系统。这儿有一种类似杨柳的小树,含有丰富的阿司匹林成分,可以治疗体内的不使,减轻扭伤或骨折带来的痛苦,也可以缓解轻微的肌肉和关节疼痛。它对皮肤损伤也有疗效。还有些树皮可以炼制成泻药,此外,某种树旨溶进水里后,也可以当作咳嗽糖浆服食。
一般来说,这个原住民部落的人都非常健康。相处一段日子后,我发现他们食用的某些花瓣,能有效防御伤寒病菌。我想,或许他们的免疫系统也因此获得加强,作用和我们的疫苗大致相同。据我所知,澳洲的马勃菌——一种巨大的的萍类——含有一种名为“马勃素”的抗菌物质,目前还在研究的阶段。这儿的一种树皮也含有叫做“山油柑碱”的抗肿瘤物质。
早在好些世纪以前,他们就已经发现澳洲野生苹果的奇特成分。现代医学把它用在口服避孕药中,做为“頪固醇澳洲茄胺”的一种来源。部族长老告诉我,他们坚信,被带进这个世界的新生命,都需要受到欢迎、爱护和妥善的教养。对他们族人来说,亘古以来,新生命的孕育一直就是有意识的创造行为。一个婴儿呱呱落地,意味着他们已经给一位族人的灵魂提供了一具肉身。跟我们想法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期待每一个肉身都完美无暇。肉身内所保藏的无形珍珠,才是至善至美的,在众生灵共同的修炼之旅中,帮助别人,也接受别人的帮助。
真爱的世界
我觉得,他们如果祈祷——如同我们向上帝祷告——必定是为了没人疼爱的小孩,而不是为了已经流掉的胎儿。所以选择前来人世走一遭的灵魂,都应该受到这样的尊重,如果不能在这一世中经由现在的父母得到,也应该在另一世中获得。部族长老私下告诉我,某些部落盛行烂交,对诞生的婴儿漠不关心,实在是人类最落伍的行为。他们这个部落认为,当胎儿开始活动,告知世人它的存在时,灵魂就已经进入它体内。对他们来说,胎死腹中的小孩是一具没有灵魂进驻的躯壳。
这个部落也找到了一种野生烟草。他们把烟叶放进烟斗,在特殊场合抽吸。如今,他们仍然把烟草当成稀有的、独特的物质使用,因为它产量不富,吸食时能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且还会上瘾。迎接访客和开始会议时,他们象征地抽抽烟。我发现他们对烟草的重视,和美洲土著的传统颇有相似之处。
我的原住民朋友常常谈论到我们踩在脚下的土地。他们提醒我,那是我们祖先遗体所化的灰尘。他们说,万物都不会真的死亡,它们只是改变。他们告诉我,人的肉体如何回到土地,滋养植物,而植物又成为人类新鲜空气的唯一来源。比起我所认识的绝大多数美国人,他们似乎更能体会氧气的珍贵,更了解氧气对所有生命的重要。
这个部落的人视力好的出奇。在他们树种植物中所发现的芸香干,是眼药中使用的一种化学成分,用来治疗眼部脆弱的毛细管和血管。在他们独居澳洲的数千年中,他们似乎已经了解,食物是如何影响身体的。
食用野生食物,让人伤脑筋的是,到处存在着有毒的东西。原住民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吃不得的。他们已经学会如何清除有毒的部分。他们曾告诉我,在澳洲土著中,有些分支部落回归的野蛮的传统,长久以来,利用毒药对付敌人。这是令人难过的事。
我和这个部落在旅途上相处够久之后,他们对我的疑问,知无不答,认为我的问题发自内心,目的是相加深我对他们的认识。我提到人吃人的问题。我曾读过这方面的历史书,也听过澳洲朋友开玩笑说,原住民爱吃人肉,连他们自己的婴孩也不放过。我问他们,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人类自有史以来,就一直尝试种种生活方式。即使在这块大陆上,也无从防止人们这样做。这儿曾经出现过有国王的原住民部落,也存在过女人统治过部落;有些部落掠夺人口,有些爱吃人肉。白种人杀人之后扬长而去,留下尸体让别人处置。食人族杀人之后,利用尸体来滋养生命。白人的做法并不比食人族高尚和卑鄙。杀人就是杀人,不论动机是自卫、复仇、一时的方便,仰或为了取得食物。他们这个“真人”部落和“变种”人类不同的是,他们不杀另一个人。“战争是不讲道德的,”他们说。“但是,食人族一天中所杀的人,绝不超过他们食用所需的量。在你们的战争中,几分钟之内就有数以千计的人被杀。也许值得向你们领袖建议,让交战双方举行五分钟战斗。然后,让所有父母前来战场收集儿子的残缺尸身,带回家去哀悼、埋葬。这之后,双方要不要再来一场五分钟的战斗,悉听尊便。要让疯狂的人清醒一下,可真难啊。”
那晚,我把薄薄的毯子铺在砂砾地上,趴着躺下来,心里想,在许多方面人类是越走越近,在其他许多方面却背道而驰,越离越远。
第十二章 活埋的乐趣
沟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澳洲原住民使用的单字很难发音。大部分的字很长。例如,他们提到一个部落,名叫“皮提安提雅提亚拉”,另一个部落叫“杨困提雅提雅拉”。很多字听起来发音相似,直到我学会极度小心聆听,才分得清楚。据我了解,世界各地的记者对如何拼写澳洲原住民的名字,并无共识。有些用B、DJ、D和G,同样的字,其他记者则用P、T、TJ和K。重要的是,不管怎样拼写都不牵扯到对错的问题,因为原住民自己并不使用字母。争论这种问题,永远不会有结果。最让我伤脑筋的是,和我一块徒步漫游澳洲内陆的原住民,使用一种鼻音,我觉得很难发得出。发ny这个音时,我强逼自己把舌头顶在后牙上。如果你这样做,然后说Indian这个英文单词,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另外还有一个音,要求你把舌头抬起来,向前快速的震动。他们唱歌时,嗓音往往非常轻柔,充满韵律,但会突然冒出一种十分刺耳的声音。
“沙”这个字,在他们的语言中有二十多种不同的说法,用来描述澳洲内陆的沙土种种不同的质地、型类、样貌。但有一些字很简单,例如Kupi就是“水”。他们似乎很喜欢学我们的字,跟我练习发音,并不觉得困难,而我学习他们的发音,就显得笨嘴笨舌多了。由于他们是主人,在选择沟通的语言方面,我是客随主便。乔夫借给我的历史书中提到,英国最初在澳洲建立殖民地时,这儿的原住民总共有两百种不同的语言,外加六百种方言。那些书没有提到“心心相传”的沟通方式,也没提到手语。和原住民沟通,我使用一种粗造的手语。这是白天最常使用的交谈方式,因为他们大部分时候利用心灵感应,来传达讯息或讲述故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打破静寂,我就尽量不出声,有什么话要向走在我身边的人说时,只好打个手势。我们使用全人类共同的一些手语,例如招招手,意思是“来这儿”;举起手掌,意思是“停止”;把手指伸到嘴唇上,叫你“不要讲话”。我根原住民相处的最初几个星期,他们常不叫我讲话,后来我学乖了,不再事事发问,反正时机到了,他们会把我该知道的主动告诉我。
有一天,我跟大伙走在路上时,闹了个笑话。我被虫子咬了一口,很自然就搔起痒来。他们一看,哈哈大笑,纷纷模仿我搔痒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原来我那个手势的意思是:我看到了一条鳄鱼。那时,我们距离最近的沼泽至少两百里哪!
累积而来的“毒气”
我们结伴旅行了几个星期后,我开始注意到,每次我脱队时,就有好几双眼睛环绕在我身边,瞧着我。天越黑,那些眼睛就显得越大。最后我总算看清楚了那些东西的形貌。原来有一群凶猛的野狗,出没在我们路途上。
我拼命跑回营地,向乌达报告我的发现——头一次我真的吓坏了。乌达转告部族长老。附近站着的族人都走了过来,围成一团。我等待他们开腔,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部落的人说话从不脱口而出,他们总是三思而后言。我等待了大约从一慢慢数到十那么长久,乌达才向我转达会议的结论。他们判断,问题出在我的体味;我身体上的味道实在有点刺鼻了。这是真的,我自己闻的出来,从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瞧得出来。伤脑筋的是,我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水太稀有了,不能浪费在洗澡上,况且也找不到澡盆。我那些皮肤黝黑的伙伴,身上并没有我那种体臭。我为这个问题烦恼,他们也为我烦恼。我想,造成我那种体臭的原因有二,一时我的皮肤不断被曝晒,以致脱皮;二是我身上宁积已久的脂肪正在燃烧中,释放出大量“毒气”。我的体重天天都在减轻。当然,除臭剂和卫生纸的缺乏,使问题更加恶化。此外,我还注意到一点,我发现,每次吃饭后,他们走进沙漠中方便,排出来的东西并不像我们那么恶臭——在我们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中,平常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敢说,吃了五十年的文明食物,我必须花一段时间,才能消除我体积存的毒素。如果我留在澳洲内陆,总有一天,我的身体又会变得干净。
我永远记得,长老向我解释问题的症结和彻底的解决方法。他们关心的不是他们自己;不管怎样,他们已经把我当成自家人。他们并不担忧自身的安危;他们担忧的是那些可怜的动物。我的体臭把它们弄得神经兮兮。乌达说,那群野狗误以为,我们这个部落拖着一块腐烂的肉在路上走,那种气味熏的它们受不了,简直要发狂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我的体臭确实那么糟,闻起来就像一大块被抛弃在太阳下的牛肉饼。
我说,只要他们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都会很感激。于是,第二天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大伙合力挖掘一个四十五度角的壕沟,让我躺在里面。他们在我身上盖满泥土,只有脸孔露在外头。然后,他们又帮我弄来一些遮阴的东西。我就在壕沟里躺了约莫两个小时。被活埋在泥土里,孤零零连一根肌肉也不能移动——那种感觉可想而知。对我来说,这又是个崭新的经验。如果他们就这样走了,我会活活饿死在那里。最初我担忧的是,一些好奇的蜥蜴、蛇或沙漠老鼠会爬上我的脸。这一辈子,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四肢瘫痪的痛苦:你想叫手脚动一动,它们却偏偏不听使唤,毫无反映。可是,一但我放松心情,闭上眼睛,专心致志,把体内的毒气排除体外,从泥土中吸取沁人心脾、清新纯洁的养分,时间就过得比较快了。
现在我总算那句老话:“需要是发明之母。”
它还真有效!我们把臭味遗留在泥土里,继续我们的旅程。
第十三章 疗伤的奇效
雨季就要来临了。这天,我们看见空中出现一片云,但很快就在我们眼前消失。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令人欢欣鼓舞。偶尔我们走在头顶上那片巨大的阴影下,感觉就好像一支被人踩在脚下的蚂蚁,抬头望着那人的靴底。和一群童心未泯的成年原住民一块旅行,是多让人开心的事。他们和天上的云赛跑,一直跑到阴影外灿烂的阳光中,抬头取笑云儿:风的双脚怎么走得那么慢呢?然后他们又跑回来,继续行走在阴影中,告诉我说,上苍赐给人类的凉风,是那么美妙的一件礼物。那天大伙儿都非常快乐,一个个都玩疯了。晌晚时,却发生了一件惨事,至少在那一刻我以为是件惨事。
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名叫“大宝石猎人”。他的专长是寻找珍贵的宝石。最近他在名字上加个“大”字,因为这些年来,他练出了一套独门本事:在矿业公司废弃的矿场上,挖掘的到出奇的猫眼石,甚至金块。这个部落的人原本将贵重金属看成多余的东西。你不能把他当成三餐吃;在这个没有市集的部落中,你又不能拿它换食物。它的价值仅仅在它的美,以及它可能提供人类的服务。然而,渐渐的,这些土人发现,白种人居然把这种东西当成宝贝。这比白种人的另一个怪僻——买卖土地——更让土人惊讶。宝石为这个部落提供经费,使他们能够定期派遣探子进入城市,打听外面的消息,回来向族人报告。“大宝石猎人”从不曾走进还在经营的白人矿场,因为他的族人曾被迫在矿场工作,这段悲惨的历史让他心寒。这些族人星期一进入矿场,周末才出来。每五个就有四个死亡。通常他们被控以某些罪名,然后送到矿场工作,做为刑法的一部分。每个罪犯都分配有一定的工作量,为了赶工,妻子儿女往往都被召来工作;一人的配额,也许需要三个人来满足。白人矿主很容易找到借口,延长原住民罪犯的刑期。想逃吗?连门都没有。这种对人类生命和躯体的糟蹋,当然,都是合法的。
神妙的医术
这一天,“大宝石猎人”正行走在堤防沿上,突然,土地塌陷,他整个人坠下悬崖,掉落在二十尺深的石谷里。当时我们行走的方向,地面全是一大片一大片天然光滑的花岗岩、一层层石板和一堆堆碎石。
走了这么些天的路,我的脚底开始生出大片老茧,就像伙伴们那兽蹄似的双脚,然而,行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连脚底这一层已经硬化的皮肤,也不足以让我感到舒适。我边走,边想着我的脚。我回想起老家那一整柜的鞋,里头有远足鞋,也有跑步鞋。就在这当口,我听见“大宝石猎人”坠入深谷的惨叫声。大伙全都围到崖边,向下望。他全身卷缩成一团;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潭深红的血。有几个人跑下峡谷,利用接力方式,迅速将他带回崖顶上。即使他会飞,也不可能那么快回到上面来。好几双手撑在他身体下面,看起来就像装配线上的一辆坦克车。
他被平放在崖顶光滑的石板上,整个伤口现露了出来。那是非常严重的穿破骨折,位置在脐盖和脚怀之间。骨头穿透他那奶油巧克力色的皮肤,伸出外面约两寸,活像一支巨、丑恶的兽牙。有人迅速解下束发带,把它缠绕在伤者的大腿上。“药师”和“女医”分别站在伤者两旁。其他族人开始扎营,准备过夜。
我一步步挤进人堆,站在那具平躺着的身体旁边。“我可以看吗?”我问。“药师”把两只手伸到那条受伤的腿上,相隔一寸,来来回回缓慢地移动着:最初两手平行,然后,一只手从下往上移动。另一只手从下往上移动。“女医”对我笑了笑,然后回头跟乌达说些话。乌达把她的话传达给我。
他解释说:“这是示范给你看的。我们听说,你的专长是医疗你的族人。”
“唔,我想是吧!”我答道。我从不认为,真正的医疗来自医生和他们那套医术,因为都年前我自己跟小儿麻疲症搏斗时,就已经体会到,真正的医疗只有一种。医生能够清除体内留存的外来杂质、将化学药品注射入体内、调整移位的骨骼,但这并不意味身体会真正复原。事实上,我敢说,在人类历史上从没有一位医生,不论在何时代、任何国家,曾真正治好一个病人。每个人真正的医疗者是活在他自己心里。最好的医生能认出一个人的才华,培养它,而他们自己有幸为社会服务,做自己想做得最好的事。可是,现在不是详细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暂时接受乌达对我的称呼,同意这些原住民的说法,在我的社会,我的却也被当成一位女医师。
他们告诉我,把两双手伸到受伤的腿上,而不接触伤口,然后来来回回移动,这样做,能够帮助那条腿恢复受伤前的状态。这种方法,能够防止伤口在治疗过程中肿胀起来。“药师”正在提醒受伤的骨头,它受伤前是怎么个样子。骨头折断时,脱离原先已经固定了三十年的位置,引起惊骇。“药师”现在所做的,就是消除骨头的惊骇。他在跟骨头“说话”。
接着这戏剧中的三位主角——“药师”在脚下。“女医”跪在一旁,病人仰卧在地面上——开始以祷告的方式交谈。“药师”把两双手环绕住病人的脚踝。他显然并没有真的接触或拉扯那只脚。“女医”也把手环绕在病人的膝盖,做着同样的动作。他们的言语像吟诗,又像唱歌,各有各的调。到了某个阶段,他们同时抬高声调,大呼一声。他们一定使用了某种推拿法,但我没看到他们真的用手拖引移位的骨头。那支凸出体外的骨头,就这样退缩回伤口里。“药师”把破裂的皮肤接合起来,向“女医”打个手势。她解开随身携带的那支奇异的长筒子。
幽秘的药物
几个星期前,我曾询问“女医”,这儿的妇人如何处理月经。她让我瞧瞧她们使用的卫生垫,那是用芦草、麦秸和细鸟毛做成的。处理这件必要的事。她们把污秽的卫生垫埋藏在泥土里,就像我们平日处理排泄物那样,采用猫的方式。偶尔我看见一个妇人从沙漠中回来,手掌上捧着一件东西,交给“女医”。后者就打开她随身携带的长筒子的顶端。我发现筒子里填塞着一种植物的叶子——平常他们就用那种叶子,治疗我起泡破裂的脚和被太阳晒伤得皮肤。“女医”接受那件神秘的东西,塞进筒子里。有几次我站得很近,闻道一阵扑鼻的恶臭。最后我终于发现,筒子里秘密保藏的东西,竟是妇人排出的一大块一大块已经凝结的污血。
这天,“女医”并没有打开筒子的顶端,反而打开底部。我没闻到扑鼻的臭味,什么味道都没有。她紧紧喔住筒子,挤出一些黑色的焦油,看起来很浓,闪闪发光。“女医”把焦油涂抹在破烂的伤口边缘,把伤口粘合起来。她真的是用焦油粘合伤口,满满地在那上面涂抹一层。他们不使用绷带、束带、夹板、拐杖和缝线。
很快的,大家就把这桩灾祸搁置一旁,忙着吃起晚餐来。那天晚上,大家轮流把“大宝石猎人”的头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让他这样枕着,躺起来也舒服些。轮到我时,我想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我也想触摸他、亲近他,因为这个人为了我的缘故,答应加入这场医疗示范表演。他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仰望着我,眨着眼睛。
原始而效果惊人的医疗
第二天早上,“大宝石猎人”站起来了,和我们一块步行上路,脚一点也没破。他们告诉我,昨晚举行的仪式会缓解骨头承受的压力,并防止伤口肿胀。它确实发挥了效用。往后几天,我仔细观察他的腿,发现涂抹在上面的黑色天然药物变干了,开始剥落。五天后,它全都消失,只有骨头凸出体外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疤痕。这个家伙体重约一百四十五磅。他简直就是奇迹。我知道,这整个部落的人身体都很健康,但他们对紧急事件的处理,似乎也有独到的窍门。
这些具有医疗保健才能的原住民,从未修习过生物化学和病理学,他们拥有的是真理、意志、保持身心健康的决心。
“女医”问我:“你了解‘永恒’究竟有多长久吗?”
“我了解。”我说。
“你确定吗?”
“是,我了解。”我重复。
“那我们就可以告诉你别的事情了。所有的人都是‘灵’,暂时来访这个世界而已。所有的‘灵’都是永恒的存在。和其他人的邂逅,都是经验,而所有经验都是永恒的联系。我们‘真人部落’给每一桩经验一个完满的结局,形成一个完整的圆,不像你们‘变种人’,留下一大堆烦恼。如果你离开时,对某个人心存怨恨,这桩经验就不会有圆满的终结,往后还会在你的生命中重复出现。你会再受苦,一次又一次,直到你觉悟为止。你应该观察你生命中发生的事,从中学习,使自己变得更有智慧。你应该感恩,就像你所说的,祝福它,然后带着一颗宁静的心离开。”
我不知道,这个人的腿骨是否迅速愈合。这儿没有X光设备,无法进行手术前和手术后的观察,而他只是个凡人,并不是超人,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他不感到疼痛,治疗过程也没有留下任何副作用,因此,对他和其他族人来说,这桩经验已经结束,我们可以带着一颗平静的心离开,也许变得更有智慧。这桩经验已经形成一个完满的圆。大家不必再为它花更多的精力、时间和心里。乌达告诉我,他们并没有刻意制造这桩意外事件。他们只是祈求上苍,为了各地生灵的福祉,他们愿意接受一桩经验,让我有机会目睹原住民的医疗技术,从中学习。他们不知道这桩意外是否会发生,如果发生,会降临在谁的头上,但他们愿意作好准备,让我有机会参与这桩经验。机会来临时,他们再一次感激上苍,允许他们和一个“变种”的外人分享他的恩赐。
那天晚上,我内心也充满感激,因为他们让我进入这群所谓“原始人”的神秘、纯洁的心灵。我想多学习一些他们的医疗技术,但我不愿让他们为我承担更多的风险。我深深了解,在澳洲内陆求生,本身就已经充满风险。
我早就知道,他们能看透我的心事,在我开口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我的愿望。那天晚上,我们详细讨论了肉体、心灵和情感之间的关系。情感在身心健康上所扮演的角色,是我们以前未曾触及的课题。
他们认为,一个人对事物的情感反复,才真正决定他的存在价值。这种反映,记录在你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你人格的核心、你的心灵、你永恒的自我。有些宗教劝我们给饿的人一碗饭吃,给渴的人一杯水喝,但这个部落的人却觉得,舍出去的食物和水,以及施舍的对象,并不重要。真正决定这件事有无意义的,是你在公开地、充满爱心地施舍时,你内心里真实的感受。给垂死的植物或动物一些水,或给失意的人一些激励,一样给你带来启示,让你进一步认识生命和造物主。它的意义,绝不下于赈济饥民或救助穷人。你离开这个世界时,带走的是一张成绩单,上面记录你这一生每一分每一刻的情感反复。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情感,充满我们的心灵,决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小。行为只是一种管道,透过它,情感和意念得以传达、体验。
那天他们为病人接骨时,两位土著医师一面医治,一面向受伤的骨骼发出复原的讯息。他们的心灵和双手同样忙碌。病人充分配合,对迅速和彻底的复原,充满信心。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从我的观点看来简直就是奇迹的复原,在原住民心目中,却是非常自然的现象。我开始想,在美国,病患所受的折磨,有多少是先入为主的成见所造成,而成见这种东西,是整个社会在不知不觉间灌输进我们脑子里的。
迥异西方的医疗技术
在美国,如果医生对药品的疗效和人体的复原能力抱着同样的信心,后果会如果?我越来越重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如果医生不相信病人会复原,整个治疗过程就会受到不良的影响。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当医生告诉病人他的病无药可治时,他真正的意思是,在他所受的医学教育中,找不到医治的方法,但并不表示真的无药可救。如果另一个人治好同样的病,那就显示,人体确实有痊愈的能力。我跟“药师”和“女医”进行过一场漫长的讨论,过程中,我对医疗保健有一个崭新的、令人惊讶的发现。他们告诉我:“医疗和时间丝毫没有关系,痊愈和得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我对他们这两句话的注解是:在细胞的层次上,你的身体原本是完好和健康的,然后,在一瞬间,其中某一个细胞的某一部分,初次出现出乱或异常现象。症候被觉察出来,可能需要数个月或数年的时间。医疗是相反的过程。你生病了,你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然后,你接受治疗——至于那种治疗,得瞧你住在什么社会。在一瞬间,你的身体踩了刹车,不再往下坡行,开始第一步的修复工作。这群澳洲原住民认为,我们身体出毛病,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也认为,更高层次的永恒意义和我们个人的意识沟通时,肉体是唯一的管道。身体的运作缓慢下来,使我们有机会看看周遭的环境,找出真正需要治疗的重大伤口:伤痕累累的人际关系、价值观念中出现的大漏洞、毒瘤般侵蛀人心的恐惧、对我们造物主的日益怀疑、心胸的日益狭隘等等。
我想起,一些美国医生治疗癌症病人时,如今也使用心神感应法。他们之中,大多数不受同僚欢迎。他们正在研究的那套方法太“新”了。这儿,在澳洲内陆,全世界最古老的人类,使用世世代代相传下来的医疗技术,向我证明它的效力。然而,我们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却不愿使用积极的心灵沟通,因为它可能只是一时的风尚,因此,我们互相告诫,最好再观望一阵子,看看它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使用的成效如何。一个病重的白种人,在接受医院所能提供的所谓治疗后,命在旦夕,医生就告诉家属,他或她已经尽了全力。真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知几次了:“对不起,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了。现在全都交到上帝手中。”这种话听起来多么原始、多么好笑。
在治疗疾病和处理意外事件上,我不认为澳洲原住民是超人。我真的相信,他们的医疗方法,每个细节都可以用我们那套科学分析法来解释。有趣的是,我们拼命发明机器,来使用某些医疗技术,而这群澳洲土人却证明,不必使用一根电线,也可以达成医疗效果。
人类正在漂泊、挣扎中,但在澳洲大陆,却同时存在两种医疗技术:最精密和先进的、最古老和救过无数人命的,两者之间仅仅相隔数千里的距离。也许有一天,它们会结合在一起,到时候,一套圆满的医学知识就会出现。
那一天值得全世界庆祝!
第十四章 神秘丰富的图腾
白天风向转变,风力越来越强,我们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沙,挣扎前进。我们留在地面上的足迹,一出现就消失。漫天红沙飞舞中,我试图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好像透过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周遭的世界。最后,我们在一片石壁下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大伙儿挨挤在一块,躲避暴风的侵凌。我浑身包裹着兽皮,和大家面面相观而做。“你们和动物的关系到底如何?”我问。“他们是你们的图腾,帮助你们记忆祖先的标记吗?”
“我们是一体,”他们回答,“从软弱中学习坚强。”
他们告诉我,那支一路追随我们的褐色老鹰提醒我们,有些时候,我们太过相信我们眼前所见的事物。我们若能超升自己,飞得高些,就能拥有一个更加辽阔的视野。他们说,有些白种人死在沙漠中,因为他们看不见水,气愤之余,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严格说,这些人是死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这个“真人部落”认为,人类做为群体,还必须不断学习,不断进化。在他们看来,宇宙仍在演变中,还不是已经完成的一项工程。人类似乎太忙着过日子,以致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来自动物界的启示
他们谈到袋鼠——生性沉默、通常很温顺的动物,身高二到七尺,皮肤的颜色从浅银灰的红褐都有。刚出生时,一支红袋鼠的体积和重量跟一颗菜豆差不多,可是却能长到七尺高。他们觉得,白种人太过重视肤色和体形。袋鼠给人类的最大启示;它从不向后行走。对它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它永远向前走,即使绕着圆圈时也照样向前!它那长长的尾巴就像一株树干,支掌它全身的重量。澳洲许多原住民选择袋鼠做为他们的图腾,因为他们对它有一种亲切感,而且,从袋鼠身上,他们体认到保持个性平衡的重要。我却喜欢往后看,回顾自己的一生,尽管我犯了错或作出不明智的选择;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那时我唯一能做的事。长远来说,那反而可能成为向前跨出的一步。袋鼠也控制生育;环境的条件不许可时,它们会停止繁殖。
滑溜溜的蛇对人类也有启示作用:它不时脱外皮。如果你活到三十七岁,还保持七岁时的想法,你这一生就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们有必要摆脱旧观念、习惯和意见,有时甚至友伴也不例外。对人类来说,割舍有时是非常困难的。蛇摔脱掉旧的东西,并不因此变得更伟大或更渺小。那只是一种必要的行为,旧的不去,新的无处容身。把身上的旧包袱斩落后,它看起来年轻些,感觉也年轻些。当然,它并不真的能返老还童。“真人部落”的人认为,计算年龄毫无意义,而且荒缪可笑。蛇善于运用它的魔力和能力。两种力量都值得拥有,但如果不加节制,就会造成毁灭性后果。这儿有很多毒蛇,毒液可以用来杀人。蛇毒的威力众所周知,但就像其他很多东西,它也可以发挥正面的效用,譬如救助坠入蚁丘或遭黄蜂或蜜蜂蛰咬的人。“真人部落”尊重蛇的隐私权,因为连他们自己也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鸸鹋是一种巨大、强壮、不能飞的鸟。它帮助人类收集食物,因为它吃果子:我们捡拾它边走边排泄出来的种子,就享有供应无穷的食物。它下的蛋很大,是黑绿色的。澳洲原住民把它当作生殖力的图腾。
海豚是“真人部落”最痛爱的动物,虽然现在他们很少有机会来到海边。能跟他们以心灵“交谈”的动物,海豚是第一个,而它给人类的启示是,生活必须是快乐和自由的。海豚这位“游戏专家”还教导他们:游戏中没有竞争,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只有共享的乐趣。
蜘蛛给他们的教训是,切勿贪婪。它向人类宣示:生活必须也可以成为美丽的艺术品。蜘蛛也告诫人类,莫太过迷恋自己。
我们谈到蚂蚁、兔子、蜥蜴,甚至澳洲野马给人类的一些启示。我告诉他们,某些动物正濒临绝种。他们反问:难道白种人不了解,每一个物种的灭亡,意味人类进一步走向毁灭?
沙漠暴风终于停歇,我们转出沙堆。他们告诉我,大伙儿已经选出一种和我气质相似的动物。这个决定是有根据的:他们观察我的影子、举止,也观察我迈着两支生茧的脚走路的模样。他们准备在沙地上画出那支动物给我看。大轮廓出现了,接着,有人在头顶上添加两支圆圆的小耳朵。他们瞧瞧我的鼻子,把它画在沙地上。“灵娘”画上眼睛,然后告诉我,那两支眼睛的颜色和我的一样。有人在脸颊上增添一些斑点。我开玩笑说,我脸上的雀斑全给沙尘遮盖起来了。他们说:“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它不在澳洲。”他们猜测,这种神秘的动物,雌的擅长狩猎,大部分时候独来独往。她为了儿女的安全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甚至配偶的生命。乌达笑了笑,朴充:“只要它的日常需求得到满足,它就会很温顺,否则,它那口尖利的牙齿就要咬人了。”
我瞧瞧地面上已经完成的画,发现那是一支印度豹。“唔,”我说,“我认识这只动物。”这只大猫跟我真是气味相投啊!
我还记得,那晚非常宁静;我猜,那支褐色的老鹰也歇息去了。
一弯新月高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我发现,这一天已经结束了,我们不再赶路。大伙儿都聊起天来。
第十五章 鸟
我们举行晨祷的时候,“鸟梦姐姐”走到圈子中央,自告奋勇,要利用她的特殊艺能,为大伙儿谋点福利。对群体有益的事,上苍总会垂顾的。一连两、三个星期,我们没看见一支鸟儿,除了我那位忠心耿耿的朋友——褐色的老鹰。它总是扑打着鹅绒似的乌黑翅膀,向我们这群赶路的人类俯冲下来,然后盘旋在我头顶上。
部落里的人听了“鸟梦姐姐”的建议,都非常兴奋,而我,跟他们相处了一段日子,也相信鸟儿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出现,如果上苍有这么个安排的话。
我们看见它们飞来时,桔黄色的艳阳正漓照着远山的半山腰。那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鸟儿,比我在家时养在笼子里的长尾鹦鹉,体形稍大,缤纷亮丽的羽毛却很相似。数不清的翅膀拍扑着,遮蔽整个蔚蓝的天空。突然,我听到一支支回飞棒抛向天空发出的斯斯声,一时之间,和鸟儿的啁湫交织成一片。乍听起来,那群鸟儿仿佛在鼓噪:“我,我,我。”只见它们三三两两从天空坠落下来,没有一支鸟儿躺在地上挣扎——它们一瞬间就被杀了。
那晚我们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妇人们也乘机收集那些五颜六色的羽毛。她们制作束发带和胸衣,还挑出一些羽毛,织成妇人们在月信期间使用的卫生垫。我们大快朵颐一番。鸟的脑髓都被挖出,保存起来,过一阵子再晒干使用。不能吃又不能使用的部分,就丢到外边,喂那群成天跟随我们的野狗。
没有丝毫浪费。鸟儿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回到了大自然,回到了泥土中。这次野餐,没有留下任何垃圾;事实上,你根本看不出,我们曾在这儿或其他地点扎过营,吃过东西。
这群澳洲原住民懂得如何融进大自然,利用大自然,又让大自然不受任何干扰。
第十六章 缝纫
我们吃完了那天的晚餐。火烧得只剩下一堆柔和的灰烬,偶尔有几颗火星并发出来,射入周遭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我们几个人围绕成一圈,坐在闪耀不停的火堆旁。这群澳洲原住民和美洲许多土著相信:当大伙儿围坐成一圈时,切记,要观察其他人,尤其是坐在你正对面的那位。他是你的精神映象。你在那个人身上看到的优点,其实你自己也有,只是还未能如愿发挥出来。那个人的行动、表情和举止,凡是你不喜欢的,其实都是你自己有待改进的缺点。你能在别人身上看出优点和缺点,这就表示,在某种层次上,你自己也有相同的优点和缺点。不同的,只是自我控制和自我表现的程度。这群原住民认为,一个人若要真正改变自己,就必须依赖自己的力量,而每个人都有能力依自己所愿,改善自己个性上的任何缺点。你能改进的和加强的,简直无穷无尽。他们也认为,你若想真正影响别人,就必须以身作则——以自己的生活、举止和行为做别人的模范。基于这种观念,部落里的人每天都兢兢业业过日子,力求改善自身。
澳洲土妇看西方经济
那晚,我坐在“裁缝师”对面。她垂着头,专心做着修补的工作。那天稍早时,“大宝石猎人”来找她,因为他系在腰上的水囊突然掉在地上。用袋鼠膀胱做的水囊装着珍贵的水,幸好没有破裂,但那根围系在他腰间的皮带却折断了。
“裁缝师”用牙齿咬断手上那根从大自然采来的线。她的牙齿都磨损了,非常光滑,但长度只有原来一半。她从手上的针线活儿抬起头来,说道:“很有趣,你们变种人和老年问题。人老了,有些工作就不能做。这一来,人的用处就很有限。”
“人应该是老当益壮的。”有人接口说。
“看来,工商业已经成为你们变种人的一大问题啰!当初你们开始经营工商业,是因为用集体产销的方式,老百姓可以买到比较好的东西,而且可以让每个人发挥所长,然后工商业就成为你们金融体系的一部分。可是,现在做生意得人,目的就是做生意。对我们来说,这很危险,因为我们心目中,产品是一种真实的东西,人也是真实的,生意并不是真实的。生意只是一种观念、一种协议,但你们却把做生意当作做生意的目的。这种想法很难理解。”我们的缝纫师这样评论着。
于是,我向他们说明自由企业体系是如何构成的:政府、私有化、公司、股票证券、失业救济金、社会安全福利以及工会。我也向他们解释苏俄的政治制度,以及中国大陆和日本在经济上的差异。我曾在丹麦、巴西、欧洲和斯里兰卡演讲,因此,我把在那些地区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
我们谈到工业和产品。他们都同意,汽车是便捷的交通工具。然而,成为分期付款的奴隶,甚至卷入一场车祸,跟人发生争执,与人结怨,此外,还得在沙漠中跟四个轮子一张驾驶座分享珍贵的水,对这些原住民来说,是不值得的事。况且,他们从不急着赶路。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裁缝师”。她有许多特质是我欣赏的。她对世界历史,甚至对时事,显得很熟悉,可是她却既不能读又不能写。她充满创造力。我发现,在“大宝石猎人”开口前,她就已经主动提议帮他修补水囊。这个妇人活的有目标,而她能身体力行。他们说的似乎没错:大伙围坐一圈时,观察坐在对面的人,我能获得一些启示。
我感到好奇,她心里对我的看法如何。当我们围成一圈时,总会有人坐在我对面,但从没有人争着坐那个位子。我知道,我的一大毛病是问得太多。我必须一再提醒我自己,这些人分享他们的一切,时机成熟时,自然会把我包含在内。在他们看来,我可能像个缠人的小孩吧。
就寝时,我心里还想着她今晚说的话。生意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一种协议,然而,有些人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做生意,他们不在乎,这样对人也好,对产品和服务也好,都会造成不良的后果!这番见解,可谓一针见血,而它却出自一个从未阅读报纸、看电视、听收音机的妇人之口。那一刻,我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来听听她的话。
也许,我们不该再把这个地方叫做“澳洲内陆”;它应该正名为“人类关怀中心”。
第十七章 音乐的药
这群澳洲原住民中,有几位拥有音乐的药。“药”(medicine)这个字,有时用在翻译澳洲原住民的语言。它指的并不是医药,意思也不完全跟身体的治疗有关。在他们的言语中,“药”是任何能够促进群体福祉的东西。乌达解释说,拥有治疗骨折的技能(亦即‘药’)是值得尊敬的,但同样值得尊敬的,是能够让母鸡大量生蛋的人,因为他的才艺也能造福整个部落。两种“药”都是社会需要的,都是个人独具的才华。我同意乌达的看法,期望将来能享受一顿以鸡蛋为主菜的晚餐。
那天,他们告诉我,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即将举行。我们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并没有乐器在内,但我没说出心中的疑问,因为我早已经知道,时机成熟时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旷野中的一场音乐会
那天下午我们穿过一个峡谷时,我能感受到大伙的兴奋情绪渐渐升高。峡谷很窄,约莫十二尺宽,两边耸立着高达十八尺的峭壁。我们准备在这儿过夜。妇人们用蔬菜和昆虫烹调晚餐时,一群乐师忙着布置舞台。这儿生长着一种圆形的、桶壮的植物。有人把它们的顶部切掉,挖出中间色泽像南瓜的果酱,让我们吮吸。果酱中一颗颗很大的种子,被保存在一旁。有人拿出我们携带的无尾兽皮,铺在被切掉顶部的植物上,紧紧绑着。奇迹似的,它们变成了第一流的打击乐器。
一株枯死的老树躺在附近,有几根树枝爬满白蚁。他们砍下一根树枝,把上面的白蚁赶走。树枝中心已经被白蚁掏空,积满木屑。他们用木棒捅了捅树心,把木屑吹掉,很快就做成了一支中空的长管子。我在旁瞧着,感觉上就好像目睹他们制造天使加白列的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澳洲人通常称为“狄遮里度”的乐器。吹奏时,它发出低沉的乐声。
其中一位乐师开始碰击手上的两根木棒,另一位则用两块石头打拍子。他们找到几片泥板岩,用线悬挂起来,制造出有如敲钟的叮当声。有个人把一块木片系到一根绳子上,做成一种叫“牛吼器”的乐器,旋转舞动时,发出巨大的吼叫声,他们熟练地控制音量的高低,峡谷的地形创造出神奇的振动和回音。“音乐会”的特色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们有的独唱,有的合唱,但总是十分和谐悦耳。据我所知,有几首歌从洪荒时代就传唱下来。这些人所唱的颂歌,早在西方人的日历发明以前,就出现在澳洲的沙漠上。但我也聆赏到他们新谱的乐曲,那是特地为我的到来而做的。他们告诉我:“音乐家寻求音乐表现,同样的,宇宙间的音乐也寻求被表现的机会。”
由于他们没有文字,知识是透过歌曲和舞蹈代代相传下来的,每一个历史事件,可以记录在沙上的图画,或保留在音乐和戏剧中。他们每天都有音乐,因为他们必须让记忆中的历史保持新鲜,而讲述他们的全部历史,大约需要一年的时间。如果你把每一个历史事件都描绘下来,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把所有图画摊在地面上,那么,大家所看到的将是过去数千年来的世界地图。
但我真正目睹的,是这些人如何在不受物质束缚的情况下,尽情享受生命。音乐会结束时,大伙把乐器放回它们原先所在的地方。种子被埋藏进泥土里,以确保新的植物茁长。他们在石壁上画下记号,告诉后面的旅人,何处可以找到食物。药师们把当作乐器的木棒、树枝和石头送回大自然,然而,创造音乐的喜悦,以及它们所展现的才华,已经足以肯定他们每一个人的价值和尊严。真正的音乐家把音乐携带在心中,他不需要某种乐器;他本身就是音乐。
那天我似乎也有了个新的领悟:人生就是自我满足。我们可以丰富我们自己的生活,充实自己的生命,尽量让自己感到快乐,让自己充满创造力。音乐会结束时,作曲家和其他乐师把头抬得高高的,走下舞台。其中一位说:“挺成功的一场音乐会。”另一位回答到:“最完美的一场。”我听到锋头最健的那位乐师说:“唔,不久之后,我得将名字从‘作曲家’改成‘大作曲家’。”
我看到的并不是自大狂。这些乐师只是肯定他们自己的才华,发愿要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和族人共享。在他们的传统中,自我肯定的一个方式,就是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这些人说,他们恒古以来久居住在这儿。科学家证实,他们在澳洲落脚至少有五万年之久。让人讶异的是,在这五万年中,他们没有破坏过森林,没有污染过水源,没有危害过任何物种,没有制造过垃圾,而他们世世代代享有丰富的食物,永远接受大自然的庇荫。在他们的生活中,欢笑总是多于哭泣。他们活的长久、有用、健康,然后充满信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第十八章 解梦人
一天清晨,如往常一样,我们这一小群人在营地上集合,面朝东方,但今天大伙儿显得特别兴奋。这时天际才出现淡淡的一抹曙色。部族长老主持完早祷后,“灵娘”就走进圈子中央来。
外貌上,“灵娘”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整个部落中,她是唯一体重超过一百二十磅的原住民妇女。我知道我的体重在减轻中,这是在烈日下不停跋涉、一天只吃一餐的结果。这些年来,我全身上下已经凝积了过多的剩余脂肪,因此,我恨不得让所有的脂肪都滴落在沙地上,环绕着自己的足迹。那幅景象可有多美!
“灵娘”站在我们围成的半圆形圈子的中央,双手高举,向肉眼看不见的上苍祈祷,奉献她的特殊艺能。如果那天上苍准备透过她传达讯息,她愿意敞开自己,做为天人之间沟通的渠道。她恳求将她的艺能和我分享,而我是这次旷野漫游中他们收养的“变种人”。祷告结束,她大声地、恳切地感激上苍。其他族人纷纷加入欢呼的行列,为今天即将显现的神迹表示感恩。他们告诉我,通常这种祈祷是利用他们熟谙的心灵语言,在静默中进行的,但由于我新来乍到,犹未精通心心相传的沟通技巧,为了尊重我这个客人,他们不得不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围内,进行这一场仪式。
那天我们一直行走到晌午。一路上很少植物生长,这倒让我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必担心荆棘会刺伤我的脚掌。
我们默默赶路,直到晌午时分,有人看见一堆矮树,寂静才被打破、那是一种外观奇特的植物,树干顶端枝叶茂盛,有如华盖一般。这就是“灵娘”向上苍祈求后一路寻寻觅觅的东西。
前一天晚上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时,“灵娘”和三位妇人各拿出一张平滑的兽皮,把它紧紧缝在一个框子上。今天早上,她们携带着它上路。我没问她们那是干什么用的。我知道,时机成熟时她们自然会告诉我。
“灵娘”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树旁,指给我看。我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望去,却看不到什么。瞧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只好再看一次。这回,我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它显得很厚实,闪闪发光,数以百计的丝线交织成一幅复杂的圆形。那几株树,似乎每一株都结有一张蜘蛛网。“灵娘”要乌达转告我,在这几张蜘蛛网中选择一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我已经明了,对澳洲原住民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凭直觉。于是,我把手一指。
接着,她从腰间系着的袋子中拿出一罐香油,涂抹在那张形状像手鼓的兽皮上。她走近我选中的目标,拨开后面的树叶,然后把油腻腻的兽皮伸到蜘蛛网后面,向前猛一扑,捕捉住了蜘蛛网,熟练地将它框装在兽皮上。我看见其他妇人走上前,各自选择一张蜘蛛网。每个妇人手上拿着一张兽皮,如法炮制,把蜘蛛丝捕捉到昨天准备好的框架上。
我们玩得起劲时,部落中其他人忙着生火,采集食物,准备晚餐。今晚的菜包括许多支从矮树堆捕捉来的大蜘蛛,一些根茎,还有一种我从没吃过、看来像萝卜的球根。
寻找梦境的答案
晚餐后,我们一如往常围坐成一圈。“灵娘”向我解释她的特殊艺能。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上苍给每一个人一些特质,而这种天赋非常突出,在人的一生中那可成为一种特殊艺能。拿她自己来说,她在部落中的身分是“解梦人”,这也是她对社会的贡献。她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做过梦,但不是每个人都想记住所有的梦,更不用说探寻梦境所蕴含的讯息。她说:“梦是真实的影子。”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发生的每一件事物,也能在梦境中找到。所有答案都在那儿。她们今天捕捉的蜘蛛网非常特别,使用在一种歌舞仪式中,向上苍祈求,指引她们解开梦中之谜。“灵娘”的任务,就是帮助做梦的人理解梦境所传达的讯息。
根据我的了解,在这些澳洲原住民的观念中,“做梦”指的是不同层次的知觉,他们的始祖用思维创造世界时,是在“做梦”;冥思默想到了忘我之境,是神游物外的梦。当然还有睡觉时做的梦等等。
这个部落面临任何问题时,都透过“解梦人”寻求上苍指引。如果他们需要帮助,以了解他们面临的感情问题、健康问题,或某种经验背后的含义,他们相信,答案能够在一场梦中显现出来。白种人只知道一种进入梦境的方式,那就是睡觉,但他们部落的人在醒着时也知觉到梦的意义。他们不使用控制心灵的药物,仅仅应用呼吸技巧和专注,因此在梦境中,也能保持清醒的意识。
他们指示我和解梦人共舞。旋舞尤其有效。你把问题深深植入你的心灵,一面起舞,一面不停地默念着这个问题。根据这些澳洲原住民的说法,最有效的旋舞,能够在身体七个主要的关节中,增强精气的旋转。它的动作很简单,只须伸出双臂站着,不断向右旋转。
很快我就觉得眩晕,于是坐下来思索:我的生活是如何改变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每平方公里人口还不到一人,而面积却有三个德州那么大。如今,我竟然流落在这儿,像回教苦修僧人那样不停旋转,扬起一圈圈沙尘,沾满我那位解梦人一身,然后像连淇一般,向周围空旷的原野弥漫开去。
这个部落的人晚上睡觉是不做梦的,除非他们把梦召唤进睡眠中。对他们来说,睡眠是重要的休息时间,是让身体复原元气的时候。睡觉时不应该左思右想,禅精竭虑。他们认为,白种人晚上做梦,是因为在西方社会中,白天做梦是不被允许的,而张开眼睛做梦的好处,更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终于到了就寝时间。我抚平地面的沙土,把我的手臂当成枕头。他们用一个小容器装着药水,递给我,吩咐我立刻喝掉一半,剩下的睡醒时再喝。那会帮助我记住梦境的细节。我急于找到答案的问题,就是我在旋舞时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这趟旅程结束后,带着这些澳洲原住民给我的启示,我回去后该做些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灵娘”透过乌达,要我回忆昨晚我做梦的梦。我想,要她帮我解梦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在那梦中所看到的事物,和澳洲毫无关系,但我还是把我的梦告诉了她。她只问我对梦中出现的事物有什么感受。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能透过我的梦,洞察我的内心,而我梦到的那个文明社会的生活方式,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心灵的另一扇窗
我现在明了,往后我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些风暴,而这些年来我投注许多心血所建立的人际关系,也会被割舍,但我不担心,因为现在我的生活有了重心,我的内心一片宁静,这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可以依赖。我现在懂得,这一生中我可以改变我的生活,我已经把一扇门关上了。我现在也懂得,时机到时,我不能再留恋以前建立的交情、居住的地点、奉行不渝的价值观。为了让我的心灵成长,我轻轻关上了一扇门,进入一个新世界,开始一个新生活,在精神的阶梯上迈出一步,往上升一级。最重要的是,我不必刻意去运用这些澳洲原住民给我的启示。我只须在生活中切实奉行我所信仰的真理,早晚有一天,我会影响到那些命中注定受我影响的人。那些门会打开的。毕竟,“它”不是我的讯息;我只是传达讯息的人。
我想知道,其他跟解梦人共舞过的人,有谁愿意跟别人分享他的梦。在我询问之前,乌达就已经看透我的心思。他说:“有,‘工具师傅’愿意说出他的梦。”‘工具师傅’是个老头,不但精于打造工具,还会制造画笔、炊具等等东西。他的烦恼是肌肉疼痛。他梦见一支乌龟爬出死水潭,发现身体一边的脚不见了,走起路来顿时失去重心。“灵娘”替他解梦,就像帮我解梦一样。他终于领悟,该把制造工具的本事传授给别人了。身为部落中的首席工匠,他曾引以为荣,但现在工作的乐趣越来越少,而自己造成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因此,上苍向他发出一个讯息,要他改变生活。他变成了一个失去重心的人,在工作和游乐之间不能够保持平衡。
往后的日子里,我看见他教导学生们制造工具。我问他肌肉还痛不痛,他笑了起来,苍老的脸孔皱成一团。他说:“脑筋有弹性,骨头的关节也就有弹性咯。我的肌肉不痛了。”
第十九章 晚餐的不速之客
早祷仪式举行时,“巨兽之亲”发言了。他说,他的同胞愿意为我们提供食物。大伙都表示同意;族人好一阵子没有它们的音讯了。在澳洲,大型动物并不多,不像非洲有象、狮子、长颈鹿和班玛。我满心好奇,等着瞧上苍会赐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奇。
那天我们的步伐非常快。天气似乎不那么热,甚至可能低于华氏一百度。“女医师”拿出一种浓稠的蜥蜴和植物混合药油,涂抹到我的脸孔和鼻子上,然后在我的耳朵顶部搽上厚厚的一层。我没数过自己有几层皮肤,但我确定已经剥落了好几层。事实上,我还真担心,总有一天连耳朵都会剥落掉,因为日晒似乎没有一天中止过。“灵娘”向我伸出手。他们召开一场会议,讨论如何解决我的问题,虽然他们头一次遭遇这种危机,但很快就想出消弭的方法。大伙儿创造出一种东西,看起来就像在雪地上戴的猫式耳套。“灵娘”拿出一根动物的韧带,把它绑成一个圆圈,然后“裁缝师”在它四周缀上羽毛。他们把这个玩意儿戴在我的头上,遮住两支耳朵,加上“女医师”给我涂抹的药油,让我感到舒服多了。
那天充满欢乐气氛。我们一面赶路,一面玩猜谜游戏。他们轮流模仿动物和爬虫的动作,或者演出以往发生的事件,要我们大伙来猜。一整天,旅途上洋溢着笑声。同伴们留在沙地上的足印不再像天花痘;我开始发现,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步姿,在路上留下略微不同的足迹。
向晚时分,我开始眺望远处的平原,搜寻植物的踪影。我们眼前的大地,颜色从灰褐渐渐转变为各种层次的青绿。接着,地形改变了,我看到了一些树。你会以为,到了这个阶段,我不会再轻易感到惊讶,因为我已经习惯看见事物突然出现在这个部落眼前。但是,他们迎接上苍的每一次恩赐时所表现的热诚,深深打动了我,让我永远铭记在心。
瞧,它们就站在那儿——四只体形庞大的野骆驼,准备实现它们生存的目的,为我们提供食物。它们每一只都有一座高耸的驼峰,但浑身邋里邋遢的,不像我在马戏团或动物园看见的骆驼那样干净体面。骆驼不是澳洲的土生动物。当初它们被带来澳洲,是充当运输工具,显然有几只存活下来,虽然它们的主人已经死光了。
族人停下脚步。六个阻击手离开队伍,分兵两路。三个从东边袭击,三个从西边逼近。它们弓着腰悄悄匍匐前行。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回飞棒、长矛、长矛投扔器。长矛投扔器是一种木制器戒,用来发射长矛。利用手臂挥舞的劲道和手腕的灵便,长矛投扔器的距离和精确度都会倍增。这群骆驼包括一支公的、两支母的和一支半成年的。
猎人们睁着锐利的眼睛,扫视这群猎物。他们后来告诉我,他们内心里已经取得共识,要对那只年老的母骆驼下手。猎人们模仿他们视为兄弟的野狗,从最懦弱的动物身上接收“讯息”。它似乎在召唤猎人们,赶快对它下手,为人类提供食物,留下强壮的同胞延续族类的命脉。不需开口,不需任何手势,猎人们同时行动,展开攻击。一支长矛命中老骆驼的头部,另一支同时刺进它的胸脯,登时结束了它的生命。其他三只骆驼飞奔离开,蹄声消失在远出。
珍贵万物资源
我们挖个深坑,在底部和四壁铺上一层层干草。“女医师”手里握着刀,破开骆驼的肚子,就像拉开一条拉链似的。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夹带着强烈的、辛辣的血腥味。他们割下一个个器官,把心脏和肝脏搁在一旁。族人珍惜这两种器官,因为他们相信,里头含有滋补的成分,能够加强人类的体力和耐力。身为科学家,我知道骆驼的心和肝能为他们平日营养不均衡的食物,提供大量的铁质。“女医师”的年轻学徒脖子上系着一个特别的容器,用来收集骆驼的血。骆驼的蹄被保存起来,他们告诉我,骆驼蹄非常珍贵,用途很多。我实在想象不出骆驼的蹄有什么用途。
“变种人,这头骆驼是特地为你长大的!”其中一个屠夫大声说。他举起巨大的、膨胀的骆驼膀胱。
我爱喝水是有名的。他们一直在寻找够大的动物膀胱,做成储水器让我携带。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
从地上遗留的一堆堆粪便可以看出,这个地区是动物常来吃草的地方。有趣的是,不过几个月前,我还谈粪色变,如今却把它当作宝贝收集。今天我捡起骆驼粪,感激上苍赐给我们这样好的燃料。
这快乐的一天接近尾声时,大伙儿嘻嘻哈哈,开起玩笑,讨论究竟要我把骆驼膀胱系在腰间,还是绑在脖子上,或者干脆当做背包来背。第二天我们上路时,有几个人把骆驼皮扛在头上,一方面可以遮阴,一方面让它在旅途中晒干。他们把所有看的见的肉从骆驼皮上刮掉,用树皮提炼的单宁酸处理过。这只骆驼的肉,我们一餐吃不完,剩余的食物就切成肉片。有一部分肉在坑中烧不熟,我们就把它串起来,挂在树枝做的竿子上。
我们队伍中,好像个人扛着这些“旗帜”走过沙漠——骆驼肉在风中飘扬,晒干后,以自然方式保藏起来。
好奇特的游行队伍!
第二十章 蚂蚁的滋味
阳光是那么的强烈,我没法子完全睁开我的眼睛。汗珠冒出我身上每一个细胞,一条条小河似的,流下我的乳沟,弄湿了我那两只随着每一个步伐不停摩擦的大腿。连我的脚背都流汗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显现;显然,这阵子华氏一百一十度的舒适天气,己经消失了,我们正面临几乎无法忍受的酷热。我的脚底也出现奇怪的现象。从脚趾到脚跟、从这侧到那侧,我的两只脚布满水泡,而早已起泡的脚面下又冒出新的水泡。感觉上,我的脚己经死了。
途中,一位妇人走进沙漠中,没多久又走了出来,拿着一片巨大的、翠绿的叶子。它大约有一尺半宽。我望望四周,却不见一株植物的踪影,不知这片叶子是打哪儿来的。它看来鲜嫩、生气蓬勃,而周遭每一样东西都显得黯淡、脆弱、干枯。没有人问她在那里找到这片叶子。她的名字叫“快乐天使”;她的特殊技能是主持同乐会。那天晚上的聚会将由她主持。她宣布,我们将玩一种叫“创造”的游戏。
我们经过一座蚁丘,上面的蚂蚁体形很多,约莫有一寸长,肚子鼓鼓的,模样很奇怪。他们对我说:“你会爱死它们的滋味!”这些生物将有幸成为我们的晚餐。它们是制造蜜蚁的一个类型,膨胀的肚囊含有一种甘甜的物质,尝起来颇像蜂蜜。比起生长在翠绿植物附近的造蜜蚁,它们个头较小,味道也没那么甜;它们制造的蜜,也不是那种浓稠金黄、看起来像乳酪的粘膫。相反的,它们似乎是从周遭单调的热浪和风中吸取精华。这个部落的人,平生所尝过的最像糖果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些蚂蚁了。他们伸出手臂,让蚂蚁爬到上面,然后把手塞进嘴巴。手抽出来时,蚂蚁也就下肚了。他们的表情显示,滋味一定非常美妙。我知道,他们早晚会叫我尝尝,因此我干脆自己试试。我捉了一只,砰的一声塞进嘴巴。品尝这玩意有个诀窍:把它放进嘴里嚼碎,慢慢享受那甜美的滋味,千万不可囫囵吞枣。这我办不到。让那些毛脚在我舌头上扒搔、让那只蚂蚁爬上我的牙齿,我可受不了。我把它吐出来。晚上生起一堆火他们用一片叶子包裹许多只蚂蚁,埋进煤堆中,煮熟后,让我舔允叶子上沾着的蜜糖,就像从包装纸上允吸溶化的巧克力。对从没尝过橘花蜂蜜的人来说,这也许不失为美味,但若想在城里推销这玩意,恐怕连门都没有!
群体中的无我
那天晚上,主持同乐会的妇人把那片巨大的叶子撕成碎片。她没数过,至少没像我们西方人那样数过,但她自有一套计数的方法,每人一片碎叶,分毫不差。她分发叶片时,大伙儿奏乐、唱歌。然后游戏开始。
歌声中,第一个叶片被安放到沙地上,然后一片又一片落下来,直到音乐停止。我们看到,地面形成一个有如拼图玩具的图案。随着更多的叶子被安放到地上,我发现,在这种游戏中,你可以任意移动叶片,只要你觉得你手中的叶子比较适合那个位置。没有固定的顺序。这真是一种不具竞争性的群体活动。很快的,叶子的上半部被组合起来了,回复到原来的模样。大伙儿都十分开心,互相恭喜、握手、拥抱、起舞。游戏完成了一半,每个人都参与。大伙儿又再集中精神,专注在下一半的拼图边,放下手里的叶片。不久,我又走上前去看,但认不出哪一片是我放下的,只好走回来坐下。乌达看出我的心意,不等我询问,就对我说:“没关系。表面上看来,叶子的切片是分开的,就像人类表面上是分开的,事实上我们是一体,所以这种游戏叫做‘创造’。”
其他人纷纷向我解释。乌达替我翻译:“身为群体的一份子,并不表示我们都是一样。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占有一个位置。叶子需要所有的碎片,才能组合完成,同样的,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他特别的位置。有些人成天专营、走门路,到头来还是回到属于他的位子。我们之中,有人选择走直道,有人喜欢绕圈子,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我发现,每个人都在瞧着我,于是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要走向前去,在看看那个图形。我上前一看,发现图形中只剩下一个空缺,而适合那个位子的叶子,就躺在数寸之外。我把最后一片叶子放进图形中。欢呼声登时响起,一阵阵回声穿透周遭空旷的原野,消失在围绕着我们这一小群人类的无边天地中。
远处,一群野狗仰起尖削的脸孔,朝向星光满布、宛如碎钻一般的漆黑天空,嚎叫了起来。
“你能完成这场游戏,证明你有资格参加这次旷野徒步之旅。我们在‘一体’中行走一条直路。变种人有许多信仰;他们说,你的路和我的路不一样,你的救世主不是我的救世主,你的永恒不是我的永恒。但是事实是,所有的生命是一个生命。人世间只有一场游戏在进行中。世界上只有一个种族,尽管有许多不同的肤色。变种人争论上帝的名字,斤斤计较在哪一栋建筑、那一天、用那一种仪式膜拜他。他曾来过人间吗?他的故事意谓什么?事实就是事实。如果你伤害一个人,你伤害自己。如果你帮助一个人,你帮助自己。人人体内都有血,都有骨骼。只有心和意是不同的。变种人想的只是这一百年发生的事,想的只是自己,只是隔离和对立。真人部落想的是永恒。人类是一体的,包括我们的祖先、我们那些还没出世的子孙、全世界每个地方的生灵。”
游戏结束后,有个人问我,在我的社会,是不是真的有些人过完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上帝赐给他们的才能是什么?我必须承认,身为医生,我曾有一些非常沮丧的病人,他们觉得他们白白活了一辈子,而其他人对社会都有些贡献。是的,我必须承认,我们这些“变种人”中,有许多并不觉得自己拥有任何天赋的才能,而且,往往直到临终,他们才会想到人生的意义。那个人听了我的这番话,一面摇头,一面流泪——他实在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
“变种人难道不明白,只要我唱的歌能让一个人快乐,我就不算白活?你帮助一个人,也不算白活。反正,一个时候也只能帮助一个人嘛。”
省视内心的灵魂
我问他们有没有听过耶稣的名字。他们说:“当然听过。传教士教导我们: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我们的长兄、化身为人的神。他最受世人崇敬。很多年以前,他来到人间告诉变种人:他们应该如何过活、他们忘记了什么。耶稣没有来我们‘真人部落’。他当然可以来,我们就住在这儿,但他的福音不是传给我们的。它对我们不适用,因为我们没有忘记什么。我们已经照他所传的真理过生活了。”他们继续说:“对我们来说,上苍不是一种物体。变种人似乎很迷恋形式。他们不能接受肉眼看不见的、不具形体的任何东西。上帝、耶稣、上苍,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环境的一种精气,也不是存在于万物之内的东西——他就是万物!”
根据这个部落的观点,生命和生活不断在流动、前进和改变中。他们谈到活着和非活着的时间。一个人生气、感到沮丧、自怨自艾充满恐惧时,他就不能算活着。呼吸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是否活着,它只是告诉别人,这一个肉体是否还存活着!有呼吸的人,并不全都活着。你可以尝试负面的情感,体验一下它的感觉,但聪明的人不会沉溺在那里头。灵魂以人的形体存在时,你不妨纵情任性一番,体验一下快乐和悲伤、忌妒和感恩等等不同的感觉,但你必须从经验中吸取教训,弄清楚那一种感觉痛苦,那一种感觉爽快。
然后我们谈到游戏和运动。我告诉他们,在美国,我们对运动比赛非常感兴趣;事实是,我们付给球员的酬劳,比我们付给教师的薪水多出许多。我告诉他们,我可以示范一种游戏:大家排出一列,然后拼命跑,跑得最快的人就是赢家。他们睁着漂亮、黑色的大眼睛瞅着我,然后面面相观。最后一个人开腔了:“可是,如果一个人赢,其他人都必须输,那样好玩吗?游戏是为了好玩。你们为什么要让一个人受这种折磨,然后哄他说,他真的是一个胜利者?这种习俗令人费解。你们喜欢这样的游戏吗?”我笑了笑,摇摇头:“不。”
附近有一颗枯树。我要大伙儿帮忙,在一块高耸的石头上架设一根长长的树干,当作跷跷板。大家玩得很开心,连最老的族人也坐上跷跷板,一尝忽上忽下的乐趣。他们对我说,有些事情不能一个人做,玩这种游戏就是其中之一!七十几岁、八十几岁、九十几岁的老爷子老奶奶,一时童心大起,纷纷加入这种不问输赢。只为大家提供娱乐的游戏。
我也教他们,把几根长的、有弹性的动物肠子绑在一起,玩跳绳游戏。我们还想在沙地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学跳房子,但天色已经很黑,而我们的身体也够疲累了,于是就决定改天再玩这种游戏。
那天晚上,我舒展四肢,仰天躺在地上,望着顶部那一片璀璨的夜空。连珠宝店铺着黑绒布的玻璃橱柜里展示的钻石,也比不上今晚的星星明艳动人。磁铁一般,最亮的那颗星星吸引住我。它似乎敞开了我的心灵,让我领悟:这儿的人不会像我们那样衰老。当然,他们的身体早晚也会磨损、消耗,但整个过程就像一根蜡烛,缓慢地、平稳地燃烧到尽头。他们不像我们,二十岁耗损一个器官,四十岁又报销另一个器官。我们在美国所称的精神压力,如今看来,简直就是自找的。
我的身体终于凉快下来。我付出许多汗水,才领悟到这些,但它在我心灵中所造成的撞击,确实巨大。我如何将我在这儿的所见所闻传达给我的社会?人家不会相信我的。对这一点,我必须先有心理准备。一般人会觉得,这种生活方式难以置信。但是,不论如何,我已经领悟到,治疗身体的疾病时,必须结合真正的治疗——治疗人类受伤的、淌血的、生病的、耗损的灵魂。
我凝视着天空,问自己:“怎么做呢?”
第二十一章 率众前进
太阳蹦了出来,又是酷热的一天。那天早上的晨祷仪式有点不寻常。一如往常,我们围成半圆形,朝向东方,但这次我被安排在中央的位置。乌达要我以自己的方式答谢上苍,祈求他保佑我们今天一路平安。仪式结束,我们准备上路时,他们告诉我,今天轮到我担任领队。我必须走在前头,引导整个部落前行。“可是,我不会呀,”我说。“我不知道我们要去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我真的感激大家的好意,可是我实在不配担任领队。”
“你应该担任领队,”他们说。“时机到了。为了认识你的家园、土地、各阶层的生活,以及你和宇宙间每一种有形或无形的事物的关系,你必须担任领导人。在任何群体中,走在最后面,跟随大家一阵子,是无可厚非的;走在队伍中间,和大家混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但是,每个人总有一天要出面领导整个队伍。你无法了解领导统率的本质,除非你担负起这个责任。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我们都必须体验领导人的任务,毫无例外,迟早而已,如果不在这辈子,就在其他时候。通过任何考验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对考验。每一个层次的所有考验,通常都会以种种形式重复,直到你及格为止。”
负起领队重责
于是,我们开始今天的行程,由我领导整个队伍。今天天气非常炎热,气温似乎超过华氏一百零五度。中午时分,我们停下来歇歇脚,把我们睡觉用的兽皮毯子帐起来遮阴。我们就这样度过一天中最热的时刻,然后继续赶路,一直到很晚,超过了我们通常扎营的时间。没有任何植物或动物出现在我们路途上,充当我们的晚餐。我们也找不到水源。空气有如一个炽热的、静止的真空。我终于放弃寻找,宣布今天的行程结束。
那天晚上,我寻求族人协助。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我向乌达求助,他却不理会我。我向其他人求助,虽然他们听不懂我的语言,但我知道他们了解我的心意。我说:“帮助我,帮助我们大家!”我一再恳求,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每个人总有些时候会躲在队伍中。我开始想,在美国,那些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汉,是不是自愿落在社会后面呢?毫无疑问,大多数美国人喜欢待在社会的中间阶层,和大家混在一起。不太富有,也不太贫穷。身体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大奸大恶的事不敢做,小奸小坏的勾当一大堆。但是,迟早我们总要出面,担当起责任来,既然只为自己负责。
我伸出麻木、干枯、焦渴的舌头,舔舐着裂开的嘴唇,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也搞不清楚,我那晕眩的感觉是饥饿、是酷暑还是疲累造成的。
在我的领导下,我们展开第二天的行程。天气和昨天一样酷热。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喉咙已经闭塞了,吞不下任何东西。我的舌头干燥得几乎僵硬了,感觉上,它比平常肿胀好几倍,就像一块干海绵塞在我两排牙齿中间。呼吸很困难,我设法将炽热的空气逼入胸部,这时,我才了解,这些澳洲土著为什么庆幸他们拥有和无尾熊一样的鼻子。他们那宽阔的鼻子和巨大的鼻孔,比起我那哈巴狗的欧洲鼻子,更能应付不断上升的气温。荒凉的地平线越来越险恶。这块土地似乎排拒所有的人类,完全属于人类之外的其他东西。它拒斥所有进步文明,把生命看成敌人。放眼望去,偌大的地方看不见一条道路,天上看不见一架飞机,地面上连野兽的足迹也没有。
我心里有数,如果族人再不帮助我,我们全都死定了。我的步伐非常缓慢,一步拖着一步。远处,我们看见一堆阴暗、浓密的雨云。它就停留在我们前方,嘲弄着我们——我们走得再快、再远,也来不及享受它洒下的丰沛雨水。我们连它投下的阴影都分享不到。我们只能远远望着这堆云,心里想着,阵阵甘露就在我们前方飘洒,而我们却像一群驴子,望着眼前那根摇晃不停的胡萝卜,只有干瞪眼。
走着,走着,我大叫了起来,也许为了证明自己还叫得出声,也许只是因为绝望。但是叫也白叫。大地就像一支凶性大发的怪兽,把我的呐喊声全都吞灭了,一潭潭沁凉的水,出现在我眼前的海市蜃楼;每回我赶到那个地点时,看见的只是一片沙地。
绝望中挣扎
第二天就在又饥又渴、茫然无助的情况中度过。那晚,我感到那么的疲累、沮丧、身体不舒服,连兽皮枕头也没用,就睡着了。说着睡着,不如说是昏死过去。
第三天早晨,我走到每一个族人面前,向他们跪下,用我虚弱的身体所能发出的声音,大声哀求:“请帮助我,请救救我们大家。”这个时候我说话很困难,因为我醒来时,舌头太干了,紧紧帖附在我的口腔内壁,不能动弹。
他们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静静凝视着我,倾听着我的哀诉。我猜他们心里是这样想:“我们跟你一样又饥又渴,但这是你必须经历的事,所以,在你学习的过程中,我们只能全力支持你。”没有人伸出援手。
我们走着,走着。没有风,整个天地充满敌意,仿佛对我的侵扰感到十分不满。我找不到帮手,找不到出路。酷热的天气使我的身体麻木了,渐渐失去了知觉。我整个人在垂死的状态中。这是严重的脱水症候。没错,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的思维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我回忆起童年。爹一辈子为圣大非铁路公司(Sants Fe Railway)卖力,他长得很帅。我这一生中,每回需要关爱、支持和鼓励时,他总会出现在我身边。妈总是在家里照顾我们,我记得,她常常赈济游民。说也奇怪,镇上那么多家人,这些流浪汉偏偏找上我妈,要求赏点东西吃,而从来没被拒绝过。我姐姐是个高材生,长得漂亮,人缘又好,我最喜欢坐在一旁,看她花好几个钟头梳头,准备赴约。那时我多盼望,长大后跟我姐姐一摸一样。还有我的小弟弟,我记得,他搂着家里那只狗儿,向我们抱怨说,学校里的女生老是想握他的手。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个人感情很好,在任何情况下都互相扶持。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却变得越来越疏远。如今我流落在澳洲沙漠,他们恐怕也茫然不知吧。我曾在书上读到,当一个人垂死时,生前种种会闪现在他眼前。这一刻,我的一生并不像录影带那样在我脑海中映现;我捕捉到的,只是最奇异的一些往事。
记忆中,我站在厨房里,一面擦拭刚洗过的盘碗,一面背诵一些英文字的拼法。最让我伤脑筋的字是air-condtioning(空气调节)。我又回想到我和一个水手的相爱、我们的教堂婚礼、儿女奇妙的诞生——最先是个男孩,接着是在家里出世的女儿。我一直回忆到我从事过的所有工作、我所受的教育、我获得的学位,忽然警觉:我马上就要死在澳洲的沙漠中。这到底是这么回事?我实现了我的人生目标吗?“主啊,”我心中默祷,“帮助我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立刻,我听到了答案。
我千里迢迢从美国家乡来到这儿,但我的思维方式没有丝毫改变。我来自一个使用左脑的社会。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偏重逻辑、判断、阅读、写作、数学、因果关系;在这儿,我面临的却是一个重视右脑的社会,人们根本不理我们那套所谓重要的教育观念和文明措施。这些人擅长使用右脑,发挥创造力、想象力、祈祷、沉默——不管你叫它什么。我曾大声向他们诉说,请求他们帮助。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显得非常无知。他们部落的人有所求时,会默默地提出——心对心、灵对灵、个人对结合所有生命的宇宙共同意识。
直到这一刻,我还认为自己跟他们不同,属于两个世界,互相隔离。他们一再说,我们人类是一体,而他们是以一体的身分生存在大自然中,但我却一直把自己当成旁观者。我刻意跟他们保持距离。我必须和他们结为一体,和宇宙结为一体,以他们的方式进行沟通。
我开窍了。在心灵中,我对启示我的人说声“谢谢”;我默默发出呼唤:“帮助我。拜托,帮助我。”我使用每天晨祷时听到的措辞:“如果这样给我带来最大的好处,也会给全世界所有生命带来最大的好处,那么,让我学习吧!。”
心灵乍现曙光
我心中灵光一现,仿佛听到有人说:“把石头放进你嘴里。”我望望四周,却看不见任何石头。我们正走在细入滴漏的沙上。那个声音又在我心中想起:“把石头放进你嘴里。”然后我想起了当初开始这场旅程时,我挑选的那块石头,如今还收藏在我的乳沟里。它在那儿已经躺了好几个月了。我把它给忘了。我拿出这块石头,放进嘴里允吸,奇迹似的,我的嘴巴开始湿润了起来。我发现我又能吞咽东西了,我又恢复信心,也许今天不会死了。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我心中默念着。我原想放声大哭,但我的身体没有足够的水分制造眼泪。因此我继续在心灵中祈求帮助:“我可以学习,我愿意做一切该做的事,只求你帮助我找到水源。我不知道该怎样做、该注意什么、该往何处寻找。”
我心中又是灵光一现:“把自己当作水。当你能成为水时,你就会找到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没什么道理。把自己当作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再一次集中心意,忘掉我那个重视左脑的社会灌输给我的成见。我抛弃逻辑;我抛开理智。我把自己完全交给直觉,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把自己当作水。我一面行走,一面躺开所有的感观。我能嗅到水,尝到水,感觉到水,听到水,看到水。我浑身寒冷、湛蓝、清澄、混浊、静止、波动、结冰、溶化、蒸发、冒气、下雨、落雪、湿润、滋养万物、四处飞溅、浩浩瀚瀚、无边无尽。我化身为人所能想象到的每一种水的形象。
欢庆于感恩
我们走过平坦的原野,极目所及,一片平矿。眼前只有一座黄褐色的小沙丘,约莫六尺高,上面突出一块石头。它出现在灰褐色荒凉的景色中,显得很不搭调。我迎向白花花的阳光,半闭着眼睛走在沙丘,心神一阵恍惚,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我向下一望,看见那些一路支持着我、无怨无悔的伙伴们全都站在我面前,仰起脸孔,瞅着我,笑得十分灿烂。我勉强向他们笑了笑。然后我往后伸出左手,想稳住我的身体,却摸到了湿湿的东西。我猛然转过头去,就在我身后,我坐的那块石头的另一端,有一个约莫十尺宽、十八寸深的水潭,存满昨天那团嘲笑我们的乌云所降下的雨水。多美丽、多清澈的一潭水啊。
我真的相信,第一口喝下那微温的水时,我比在教堂领到圣餐时还要接近造物主。
我没戴表,无法确定时间,但我估计,从开始设想自己成为水,到大伙儿欢欣鼓舞把头埋进水潭里,为时不超过三十分钟。
我们还在庆祝找到水时,一只巨大的爬虫经过我们身边。它身体极为庞大,看来像史前时代遗留下的生物。那不是海市蜃楼,时活生生的。这只科幻小说式的动物,在我们晚餐时间出现,再凑巧不过了。那一顿丰盛的肉,给我们的晚餐带来欢乐的节庆气氛。
那晚,我第一次了解这些原住民的信念——土地和祖先的特质有密切的关系。沙丘上的那个巨大石窟,耸立在平坦的旷野上,当初极可能就是他们一个女祖先充满奶水的乳房,如今化成石头,继续以雨水滋养后代子孙。私底下,我以我母亲的名字乔琪雅,凯瑟琳(Georgia Catherine),为这座沙丘命名。
我仰望那环绕着我们的无边苍穹,感恩之余,终于领悟,这是一个丰饶的世界。它充满善良、热诚的人;只要我们首肯,他们愿意分享我们的生活。只要我们躺开胸怀互通有无,这个世界到处是食物和水,提供给每一个需要的人。最重要的,现在我懂得珍惜我在生活中获得的许多精神指导。生命逢危机的时候,譬如生命在垂危,和死神擦身而过时,总会有人帮助我,因为我已经唾弃了“我行我素”的自私生活。
第二十二章 我的誓约
和这个部落生活在一起,我分不清那天是星期一,那天是星期二等等,也无从确定现在是几月。在这儿,时间显然无关紧要。有一天,我忽然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今天是圣诞节。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也搞不清楚。这儿连一株有点像圣诞树的植物都看不到,更不用说一玻璃瓶的蛋酒。但,我总觉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使我想到一个星期有七天,也使我回忆起几年前发生在我诊所的一件事。
候诊室里,两位基督教牧师开始讨论宗教问题。这场辩论会的导火线,似乎是双方激烈争论的一个问题:根据圣经,真正的安息日究竟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我竟然在澳洲内陆回想起这件事,实在有点滑稽。在纽西阑,现在已经是圣诞节的第一天,而在美国,这一刻还是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呢!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世界大地图:一条弯曲的红线,画过蔚蓝的海洋。它宣称,时间从此处开始,在此处结束。就这样,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条看不见的界线上,每个星期新的一天诞生了。
我也回想起,在圣埃格尼斯中学念书时,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和朋友坐在艾伦汽车餐馆的凳子上,手里捧着特大号汉堡,等候时钟敲十二声,宣布午夜来临。在星期五吃一口肉,会立刻犯下滔天大罪,遭受永远的诅咒。多年后,规则改变了,但从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那些已经被定罪、被诅咒的可怜人,该怎么办呢?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显得很愚昧。
我想,最能够发扬圣诞节精神的,莫过于这群澳洲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他们没有一年一度的节日,这点和我们不同。一年中,他们会挪出一些日子表扬每一个族人,但目的不在庆生,而是肯定这个人的艺能、对群体的贡献。个人在心灵上的成长。他们不庆祝年岁的增加;他们庆祝的是心智的成熟。
有个妇人告诉我,她的名字和生活中的技能是“时间守护者”。他们相信,我们全都是多才多艺的,在一连串的试炼中日益成长。目前,她是一位时间艺术家,而她的工作伙伴有巨细麽遗的记忆力。我请她解释清楚些。她说,族人必须就这件事寻求上苍指引,然后才决定,我是否能够接触这方面的知识。
参与不为人知的玄秘经验
大约有三个晚上,他们的谈话没有翻译给我听。我不问也知道,当时他们讨论的重点是,该不该让我分享某些特殊的咨询。我也知道,他们顾虑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所代表的全体“变种人”——白人。后来我知道,在那三个晚上,部族长老一再替我说话。我猜,乌达是反对最激烈的人。我了解,我被挑选参与一桩独特的经验,那是外人从没有过的荣幸。也许,要求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如何计算时间,是过分了一些。
我们继续在沙漠中赶路。这个地区全是石头和沙土,只有一些植物,四处丘陵起伏,不像我们经过的大部分地区那么平坦。地面上似乎有一道凹痕,显然,这个皮肤黝黑的种族世世代代走过这里,遗留这些足迹。大伙儿突然停下脚步,两个男人走上前,拨开两株树中间的草堆,把一块大圆石推倒一旁。石头后面,是进入山腹的一条通道。沙土堆集在入口处。他们把沙挖掉。乌达转过头来对我说:
“现在,你获准观看我们如何保存时间。你观看之后,就会了解我们族人经历过的困难。你不能进入这个神圣的地点,除非你发誓,绝不泄漏这个洞穴的所在地。”
其他人进入洞窟后,我一个人留在外面。我嗅到烟味,看见一缕清烟从山丘顶端的石头缓缓上升。族人一个个走向我。第一个是最年轻的。他握住我的双手,凝视着我的脸,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土话。但我感觉得出,他很开心我会如何处理即将获得的知识。从他音调的变化、抑扬顿挫,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他全体族人的福祉,即将第一次向“变种人”揭露。
第二个走到我跟前来的,是那位被称为“女说书人”的妇女。她也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话。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她的脸孔显得黝黑,细薄的眉毛变成和孔雀羽毛一样蓝黑,眼白有如百亚般明亮。她向乌达打个手势,要他过来帮我们翻译。然后,她握着我的双手,凝视着我的眼睛,让乌达把她的话传达给我:
“你命中注定,前来这个大陆。在出生以前,你就承诺,将来要和另一个人相会,为你们两个共同的利益一起工作。你们的协议是:你们不寻找对方,直到出生至少五十年。现在时候到了。你会认出这个人,因为你们在同一个时刻出生,心灵中你们能一眼认出对方。这个盟约,是建立在你们永恒的灵魂最高的层次上。”
我吓呆了。刚抵达澳洲时,在一间茶室里,有个奇怪的年轻人告诉我同样的事,如今又从这个老的原住民妇女口中听到。
接着,“女说书人”抓起一把沙,放到我的掌心上,然后又抓起一把,张开五根指头,让沙渗落,同时示意我跟着做。这个动作重复四次,以表示对大地四种元素的敬义:水、火、空气和泥土。仪式结束后,残余的沙土粘附在我的手指上。
一个接一个,他们走出洞穴来,轮流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话。但乌达不再替他们翻译。每一个和我相聚一会儿,又走进洞穴,让另一个人出来。“时间守护者”是最后出来的人之一,和她一块的是“记忆守护者”。她们握住我的手,也握住彼此的手。于是我们就成为三位一体。我们绕着圆圈,手牵手行走着,然后用握着的手碰触地面,再直立起来;起来,把手伸向天空。这个动作重复了七次,以表示对七个方向的敬意:北、南、东、西、上、下、内。
仪式即将结束时,“药师”来了。长老是最后一个,由乌达陪着。他们告诉我,澳洲原住民的圣地,包括他们这个“真人部落”的,如今不再属于土著了。澳洲所有部落的共同圣地,最重要的一个,以前是“乌鲁端”(UIuru),如今一般人都管它叫“艾耶斯巨石”(Ayers Rock)。那是位于澳洲大陆中央的一块巨大的、红色的石墩,号称为全世界最大的一块石头,高达一千二百六十尺,耸立在平原上,如今己经开放给游客赏玩。成群游客像蚂蚁一般,爬上石墩,然后搭游览车回到附近的汽车旅馆,悠哉游哉,浸泡在以氯消毒过的无菌游泳池中,大发漫漫长日。尽管澳洲政府声称,艾耶斯巨石属于英国保皇派和澳洲土著共同所有,但是,很显然的,它不再具有神圣的地位,不能再用来举行任何带有神圣色彩的仪式。
大约一百七十五年前,白人开始架设电报网路,穿越澳洲辽阔的、空旷的原野。原住民被迫寻找新的地点,做为众部落的聚会场所。此后,原住民的艺术品、历史雕刻和遗迹,被掠夺一空,一部分保藏在澳洲博物馆,大部分流落在国外。原住民的祖坟被发掘,神坛被剥光宝物。在这个部落的人看来,白种人实在太过愚昧,因为他们以为,只要将原住民的圣地移位平地,原住民就会抛弃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从没想到,原住民会另外找个地方。不过,白人的蛮横确实对原住民各部落的共同聚会,造成致命的打击,从此情况日益恶化,终于导致原住民各部落的全面瓦解。有些族人展开反击,结果白白送命。更多族人涌进白人的城镇,寻找白人许诺给他们的美好生活,包括源源供应的食物,结果却死于贫穷——合法的奴隶制度。
进入“真人部落”的历史
澳洲的第一批白人居民,是被铁链锁着、一船一船运来的囚犯,目的是要解决英国监狱过度拥挤的问题。连被派来监管囚徒的军人,都是当时皇室心目中的败类。难怪,囚犯服满刑期出狱,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时,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们得找些可以让他们作威作福、一泻怨气的代罪羔羊。原住民正好派上用场。
乌达向我透露,大约十二个时代以前,他们这个部落被引导回现在这个地方: “自从远古以来,这个神圣的所在就一直庇佑着我们族人。那时,地面上长满树木,连淹没全世界的那场大洪水,也避开这块土地。我们族人在这儿很安全。你们的飞机找不到这个地方,而你们白人在沙漠中活不了多久,也找不到这儿来。很少人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我们祖先留下的古物,已经被你们人抢走。除了你即将在这儿地底下看到的,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其他原住民部落,已经丧失了所有连接他们历史的东西。这些东西已经被你们‘变种人’搜刮一空。这儿所保藏的是整个国家、整个种族——上帝心目中的‘真人’——所剩下的一点东西。我们是上帝的第一批子民,地球上仅存的真正人类。”
那天下午,“女医师”第二次来到我面前,带着装在容器里的红漆。他们使用的颜色分别代表身体的四种主要成分:骨骼、神经、血液和体素。她透过手势和心灵语言,指示我将红漆涂抹在脸上。我照做了。然后,所有族人鱼贯步出洞穴。我再次凝视着每一个人,恳切保证,决不会泄漏这个圣地所在的地点。 于是,他们护送我走进洞穴。
第二十三章 梦境乍现
洞内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四周是坚实的石墙,有好几个出口,通到其他地方。色彩缤纷的旗帜悬挂在墙上;雕像从天然形成的石屋上探出头来。我望望角落,吓了一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座花园!山丘顶端的石头经过刻意的布置,阳光能够洒进石窟来。我清楚听到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一条石沟引导入地下水,潺潺流淌,在我们停留期间,不曾中断过。石窟打扫的很整洁,弥漫着简洁而古雅的气氛。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部落的人也拥有属于个人的财务。在洞中,他们除了储存仪式用品外,也保藏一些精致的寝具。我看见一张张兽皮堆叠成厚厚的、舒适的被褥。我也发现,在旅途上收集的骆驼蹄趾,已经被制造成切割用的工具。石窟中有个房间,我管它叫博物馆。那儿,他们储存多年来派人到城里收罗的东西,包括从杂志上剪下的各种东西的图片:电视机、电脑、汽车、坦克、火箭发射器、吃角子老虎、著名建筑、各色人种,甚至五颜六色的佳肴美食。此外,还有从城里捎回的各种玩意——太阳眼睛、剃刀、皮带、拉链、安全别针、钳子、温度计、电池、几只铅笔和钢笔、几本书。
石洞一角,是他们制造一种类似布匹的产品的地方。他们以物易物,和临近的部落交换羊毛和其他纤维品,有时也有树皮制造布料。偶尔,绳子也在这儿制造。我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手中拿着几根纤维,在大腿上搓着,然后加进几根纤维再搓,直到搓出一条长线,最后和其他几条线编织在一起,制成粗细不一的各种绳子。他们也把剪下的发丝编织成各种用品。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部落的人用衣服把身体遮蔽起来,完全是为了我的缘故,因为他们担心现阶段的我还很难——甚至不可能——接受他们那种赤身露体的生活方式。
在乌达向导和解说下,我花一整天参观洞窟各处,直看得我目眩神迷。洞中深处,有些地方需要点燃火炬,但大厅有岩石做天花板,可从外面调整,改变窟内的光线,从阴暗到光明,随心所欲。“真人部落”的这个洞窟,并不是膜拜神明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膜拜神明。他们利用这个在他们心目中最神圣的地方,记录他们的历史,传授上苍的真理,保存传统的价值。圣地庇佑这个部落的人,使他们不受白人思想毒害。
我们返回大厅后,乌达把一些木头和石雕像捧在手里,让我仔细观察。他显得十分兴奋,宽阔的鼻孔不断鼓胀着,根据他的说法,雕像的头饰显示它的个性。低矮的头饰代表大脑的思维、我们的记忆、抉择、肉体对快乐和痛苦等等感受的知觉——这些我都归类为意识和潜意识心灵。高耸的头饰,则象征传造的心灵和自我:我们如何利用现有的知识,发明尚未存在的东西;如何拥有或真或假的经验;如何吸取所有生物和所有人类世世代代累积的智慧。人们都在寻找咨询,但一般人似乎不了解,智慧也在寻找表现的管道。高耸的头饰也代表我们真正的、完美的自我——那是每一个人心中永恒的部分,当我们心中有疑惑,不能确定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群体的最高利利益时,可以求助于它。还有第三种头饰;它环绕雕像的脸孔,从后面垂到地上。这象征人生各个层面的连结:肉体的、情感的、精神的。
大部分雕像工精致,十分讲究细节。让我惊讶的是,有一座已经完工的雕像,眼睛里竟然没有瞳孔,看起来就像一座有眼无珠的神像。“你们以为,上苍一直监视着、裁判着人类,”乌达说,“我们认为上苍是在试探人类的情感和意图——他最感兴趣的不是我们的行为,而是我们行为背后的动机。”
那天晚上,我度过整个旅途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就在这个时候,我弄清楚了我前来这儿的原因,也明白了他们对我的期望。
心灵的庆典
我们举行一场仪式。我看见艺匠们调配白黏土做的漆:两种带着赤红色的色调、一种是柠檬黄。“工具师傅”把六寸长的树枝制成刷子,用牙齿打磨、修整。族人们的脸孔,都给画上了复杂的图案和动物的图形。他们让我穿羽毛做的衣裳,其中有些羽毛采自鸸鹋身上,非常柔软,是香草色的。我的任务是模仿一种叫“库卡布拉”的鸟。在这场仪式剧中,我所扮演的鸟儿是带信的使者,飞翔到世界各个遥远的角落。“库卡布拉”是很漂亮的鸟,但嗓门很大,叫起来好像驴在哀嚎。他有坚强的求生意识。这种大鸟似乎适合担任使者。
唱歌跳舞结束后,我们围聚成一个小圈子。一共是九个人:部落长老、乌达、药师、女医、时间守护者、记忆守护者、和平缔造者、鸟类的亲戚和我。
长老坐在我正对面,把两支脚安放在臀下,当作坐垫。他倾身向前,凝视着我。圈外有个人递给他一只石杯,里面成着一种液体。他吸了一口。他把杯子传给右手边的人时,两支眼睛依然注视着我,仿佛看透我的灵魂。他说:
“我们——上苍宠眷的真人部落,正准备离开地球。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我们决定过着最高层次的精神生活,保持独身,以表现我们在肉体上的自律。我们不再生儿育女。当我们最年轻的族人去世时,人类最纯洁的种族也从地球上消失。”
“我们是永恒的存在。在宇宙许多地方,想追随我们的灵魂,可以披上肉身的躯壳。我们是第一代人类的直系子孙。自太古以来,我们已经通过生存的考验,谨尊祖先传下的道德标准和律法。我们的群体意识,维系住地球的生命。现在我们获准离开地球。世界上的人己经改变:他们摧毁了这块土地的一部分灵魂。我们要到天上和他相会。”
“你被挑选为我们的使者,你的任务是把我们离开的消息带去给你们那些‘变种人’。我们把大地母亲遗留给你们。我们期待,你们能切实检讨,看看你们的生活方式对水源、动物、空气和人类自己造成了什么祸害。我们期望,在毁灭地球以前,你们找到解决你们问题的方法。有些‘变种人’己经觉悟;他们即将寻回失落的灵魂和真正的自我。只要集中心力,你们还来得及扭转地球的毁灭,但我们不能再帮助你们。我们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地球上雨水分布的情况已经改变,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发现,这些年来,植物和动物的繁衍能力持续降低。我们不能再提供肉体的躯壳,让灵魂栖息,因为在这儿的沙漠,很快就找不到水和食物了。”
我心中乱成一团。事情的真相渐渐浮现了。经过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揭下神秘的面纱,和一个外人打交道,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个替他们带信的人。但为什么选择我呢?
杯子现在传到了我的手里,我喝了一口。味道呛的很,好像是醋和纯威士忌调在一起。我把酒杯传递给右手边的人。
长老继续说:“现在,该让你的身体和心灵休息了。去睡吧,我的姐妹。明天我们再谈。”
那堆火烧得只剩下一堆红晃晃的煤块。热气升起,透过石窟天花板上宽阔的缺口,飘散到洞穴外。我睡不着觉。便向“和平缔造者”打个手势。问他我们能不能聊聊。他说:“好吧。”乌达答应替我们翻译,于是我们三个人展开一场深刻的、复杂的讨论。
原始的梦幻时期
这个名叫“和平缔造者”的澳洲土著,脸上布满风霜,苍凉得就像我们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他告诉我,在太古时候,也就是他们所称的“梦幻时期”,所有的陆地都连接在一起。上苍创造了光,这第一道阳光粉碎了遮天蔽地的黑暗。接着,他在太虚中放置许多圆盘,让它们在天上旋转。我们的地球就是其中之一。它原本是平板、空白的。那时的地球,表面光溜溜,没有任何遮蔽,四处一片死寂,整个大地看不见一朵摇摆的花儿,甚至连微风也没有。没有鸟儿、没有任何声音来打破无声无息的太虚。后来,上苍将知觉赋予每一个星球,赐给它们不同的东西。意识最先来临。下意识中产生水、大气和土地,生命的最初形式出现了。我们族人认为,你们所称的上帝,白种人觉得很难解释,因为他们拘泥于形式。在我们心目中,上苍没有体积、形貌和重量。上苍是精髓、创造力、精纯的元气、爱、无边无际的存在、无限的活力。原住民有许多传说提到一条“彩虹蛇”。她象征“能”或“意识”蜿蜒曲折的行进路线——始于绝对静止,继而产生振动,终则成为声音、颜色和形式。
根据我的判断,乌达试图说明的,并不是醒觉或昏迷那一类意识,而是某种创造意识。它无所不在,它存在于石头、植物、动物和人类。上苍创造人类,但人的躯体只为人的灵魂提供栖息之所。其他的永恒生命,存在于宇宙的其他地方。澳洲原住民相信,上苍第一个创造的是女性,而世界是在上苍唱歌的时候形成的。他是神——一种至高无上、充满正气和爱心的力量。他以扩充“能”的方式创造世界。
他们相信,人类是依上帝的形象创造的,但不是肉体的形象,因为上帝不具肉体。灵魂是依上苍的形体创造的,意思是说,它能享受纯洁的爱与和平,具有传造的能力和管理万物的能力。上苍赋予我们自由意志,把这个星球赐给我们,做为磨练我们情感的场所——当灵魂栖息在人体内时,感情是格外强烈的。
这个部落的人所称的“梦幻时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太古时代天地混沌时;第二个阶段,天地初期,地面上万物犹未齐备。早期的人尝试各种情欲和行动,发现他们拥有自由意志,想生气就可以生气。他们可以寻找发泄怒气的对象,也能够惹是生非,激起怒火。忧虑、贪婪、欲望、谎言、权利——这些都不是人类应该培养和促进的情感与行为。为了惩罚他们,上苍让早期的人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石头、一条瀑布、一座山崖等等。这些东西如今还存在于世界上,供认参观,让有足够智慧的人从中吸取教训。构成现实的是意识。“梦幻时期”的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梦还在持续进行:意识仍在创造我们的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相信,上苍将土地所有权赐给人类。土地属于地上万物,协调和分享才是真正的人道。占有土地是极端违反人道的行为,因为它排拒他人,放纵自己。英国人来到之前,澳洲没有人缺少土地。
这个部落的人相信,第一批人类出现在澳洲时,全世界的陆地还连接在一起。大约一亿八千万年前存在于世界的单一路块,科学家称为“番齐亚”(Pangea),后来它一分为二。“劳拉西斯”(Laurasis)包含地球北部几个大洲;“贡旺纳阑”(Gondwanaland)涵盖澳洲、南极、印度、非洲和南美。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印度和非洲脱离南部大陆,自立门户,贡旺纳阑只剩下地球底端的南极,以及中间的澳洲和南美。
根据这个部落的说法,在上古时代,人类就开始探险,徒步漫游旷野中,越行越远。他们在路途上遭遇各种新的情况,为求生存,他们放弃原有的行为准则,采取更具侵略性的做法和行动。他们走得越远,信仰体系和价值观念变化越大,到后来,连外貌都改观了,那些漂流到气候寒冷的北方的人,皮肤变得比较白。
他们不因肤色而歧视别的种族。他们相信,当初人类的肤色都是同样的,如今人类又渐渐恢复到相似的肤色。
在他们心目中,“变种人”具有一些显著的特质。首先,他们不再能居住在空旷的环境中。大部分变种人,到死都没尝过赤身淋雨的滋味。他们一生都在装有冷气的房子中度过,即使在寻常天气出门逛一逛,也会中暑。
其次,变种人不再拥有像澳洲原住民那样健全的消化系统。他们必须将食物磨碎、乳化、调配、掩藏。他们吃的非自然食物多过自然食物。更不像话的是,他们居然对基本食物和空气中的花粉,产生过敏性反应。有些变种人的婴孩,甚至连母乳都咽不下口。
牵连繁琐的现代人
变种人眼光短浅,因为他们以自己的寿命来衡量时间。除了此时此刻,他们不承认任何时间存在,因此,他们不顾人类的未来,对环境大肆进行破坏。
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最大的不同是,现代的变种人生活在恐怖中。他们“真人部落”对人生没有恐惧。变种人恐吓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需要警察和监狱,连政府都要以国家安全为名,用武器威胁其他国家。根据这个部落的看法,恐惧是动物世界的特征,在动物求生的本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是,只要人类认识上苍,了解这个宇宙不是随便形成的,而是在规划中不断成长,他们就不会恐惧。你必须在信仰和恐惧之间作出选择。这个部落认为,物欲造成恐惧。你拥有的财务越多,你越活的提心吊胆,到头来你是为身外之物过活。
这个部落的人告诉我,西方传教士强迫他们教导孩子,吃饭前握着双手,做两分中的感恩祈祷,他们觉得很荒谬。每天早上,他们一觉醒来就对上苍表示感恩!一整天,他们都是在感恩的心情中度过的。感恩之心是人类与生具有的。如果连这点也要传教士来教,这个社会显然生病了。也许,真正需要帮助的是那些传教士。
他们也不懂,为什么传教士禁止他们报答土地的恩惠。大家都知道,你取自土地的越少,你所欠的也越少。这个部落的人认为,让自己身上的一些血溅洒在土地上,做为一种报答的方式,以感激土地对他们的照顾,这样做,一点也不野蛮。他们也认为,如果一个人自愿绝食,坐在旷野中结束他在世俗的生命,他的意愿应该获得尊重。他们不认为,因病或意外事件而死,是符合自然法则的现象。他们说,毕竟,你不能真的杀死永恒的东西——灵魂。你没有传造它,也不能杀死它。他们信仰自由意志;灵魂自愿来到这个世界,谁又能禁止它回到老家?这不是在浮华世界中,凭血气之勇所做的决定;这是永恒的层次上,由彻底清醒的自我所做的决定。
他们相信,脱离世俗最自然的方法,莫过于行使个人的自由意志和选择权。活到一百二十或一百三十岁时,他们会征求上苍的同意,开始兴奋地 准备回归“永恒”。他们会举行同乐会,庆祝他们的一生。
许多世纪以来,这个部落有独特的习俗。婴孩诞生时,大家会对他说:“我们爱你,我们会帮助你走上这段旅程。”这就是每一个人生平听到的第一句话。在临死前的庆祝宴会中,大伙儿上前拥抱他,对他再说一次生时听到的话。你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的话,也就是你离开时听到的!然后,这个准备离开人世的人坐在沙地上,关闭体内的生命系统。两分钟之内,他就与世长辞,整个部落没有丝毫悲哀的气氛。他们许诺,当我有能力承担这种知识所带来的责任时,他们会教导我,如何从世俗的生命,回归到肉眼看不见的永恒境界。
“变种人”这个称呼,指的是一种心态,并不是指肤色和种族;它代表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变种人”是丧失或丢弃古老记忆和永恒真理的人。
我们的讨论不得不告个段落。夜已经深了。我们都很疲倦。昨天这个洞库还是空荡荡的,今天就充满了生命。昨天我的脑子还装满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今天却变成了一块海绵,大量吸取不同的、更重要的知识。他们的生活方式是那么奇异、那么深奥,我一时无法了解,干脆闭上眼睛,停止思索,让自己整个人陷入安详深沉的睡眠中。
第二十四章 档 案
第二天早晨,他们让我参观那条名为“计时路”的通道。他们发明一种石头装置,让太阳透过一个坚坑照进洞库中。每年只有一次,阳光以精确的角度直射进来。他们根据这个现象判断,自从上次记录时间以来,整整一年过去了,于是,他们就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向族人中两位妇人致敬——她们一名叫“时间守护者”,一名叫“记忆守护者”,是部落档案的保管人。这一天,她们会履行一年一度的任务。她们在洞库墙上绘制一幅壁画,描述过去六个季节中(澳洲原住民将一年划分为六个季节)部落里发生的大事。所有的出生和死亡,都以季节的日子和太阳或月亮的时间记录,其他重大事件也一样。我数了一数,发现这些雕刻和绘画总共超过一百六十件。因此,我断定,部落中最年轻的人是十三岁,而超过九十岁的族人,总共有四位。
命中注定
以前我并不清楚,澳洲政府是否参与过任何核子活动,现在我在洞库壁画上看到了证据。政府可能不知道,试爆地点附近有人居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轰炸澳洲达尔文港的事件,也记录在壁画上。“记忆守护者”并没有使用纸笔,却对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和顺序,掌握得清清楚楚。“时间守护者”向我解释她们绘制壁画的任务时,脸上充满喜悦的光彩,模样就像一个刚收到珍贵礼物的小孩。这两位妇人都已经上了年纪。我们西方社会充满健忘、痴呆、任性、糊涂的老人;在这儿的荒野中,人越老却越有智慧,她们的意见在任何场合都备受重视。她们是社会的支柱、族人的典范。
我往上数,找到记录我出生那一年大事的壁画。以西方立法换算,那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清晨,这个部落有一名婴儿诞生。我问她们此人是谁,他们告诉我,这个婴儿名叫“皇家黑天鹅”,这是当今的部落长老。
我听了,险些儿张开嘴巴惊叫起来。某个人和你同一年、同一天、同一个小时出生,而出生地点却远在地球另一端,请问你和他相会的几率有多高?更何况有人预言你们会相见。这实在太神奇了。我告诉乌达,我想私下和“皇家黑天鹅”谈谈。他照我的意思安排。
多年前,“黑天鹅”得知,他的一个心灵伙伴已经投胎,出生在地球顶端白种人的社会里。年轻时,他原打算冒险进入澳洲的白人社会,寻找这样的一个人,但族人告诉他,出生后至少五十年才相会的协议,必须遵守。
我们比较我们出生时的情况。当时,他母亲独自一个人赶了好多天路,来到一个特别的地点,用手挖出一个沙坑,里面垫着非常柔软珍贵的纯白无尾熊毛皮,然后蹲到坑上,把他生下来。我则出生在美国爱荷华洲一间白色的、消过毒的医院里。那时我母亲也是长途跋涉,从芝加哥赶到她自己选择的地点生下我。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父亲正在外面旅行,离他很远。我父亲当时也不在我母亲身边。他一生中,至今已经改过好几次名。我也是如此。他告诉我每次改名的缘由。那只出现在他母亲路途上的纯白珍贵无尾熊,是一个征兆:她所怀的孩子,命中注定成为他族人的领袖。他自认气质和澳洲黑天鹅相近,因此以他为名,再加上他们语言中的一个修饰语(乌达将它翻译为‘皇家’),就成了他现在的名字“皇家黑天鹅”。我也把自己改名的缘由告诉他。
我们两人之间的共同点是巧合还是因缘,并不重要。在相识的那一刻,我们的伙伴关系已经成为事实。有如久别重逢的亲人,我们谈了很多。
我们谈的多半是私人的事。不适合在这儿披露,但我愿意转述他最深奥的一个见解。
“皇家黑天鹅”告诉我,在这个七情六欲的世界,二元性永远存在。我将它解释为善对恶、自由对奴役、反抗对顺从。但他说事实并不如此,人生并不是黑白分明的;它是或深或浅不同层次的灰色。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灰色都在向前演进,总有一天会回归造物主。我听了,就开起自己年龄的玩笑来,我告诉他,我得再活五十年,才弄得清楚他这番话的含义。
历史的见证
稍后,在洞窟中那条叫“计时路”的通道上,他们告诉我,澳洲原住民是最早发明漆的人。由于担心环境遭受污染,他们不愿使用有毒的化学物质;他们拒绝随着时代潮流改变,因此,他们在公元1000年使用的油漆方法,至今仍在使用。他们用手指和动物毛发刷子,把墙上一块地方漆成深红色。几个小时后,它干了,他们就指导我把白粒黏土、水和蜥蜴油调制成白漆。我们把这三种成分放在一块平滑的树皮上调配,等它调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树皮摺成一个漏斗,让我把油漆倒进嘴里。我的舌头感觉怪怪的,但尝不出什么味道。接着,我把一只手按到红墙上,然后吐出嘴里的白漆,让它喷洒在手指四周。最后,我挪开我那只沾满油漆的手。原住民神圣的石墙上,赫然出现我这个“变种人”的手印。纵使他们将我的脸孔粘在梵蒂冈礼拜堂的天花板上,我也不会感到那么骄傲。
我花了一整天,观看墙上的壁画。它所记录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包括:英国统治者、澳洲建立汇挩制度、原住民第一次看见汽车、飞机、最早的喷射机、在澳洲上空运行的卫星、日食——甚至还有一个模样像飞碟的飞行器,上面戴着比我还像变种人的生物!他们告诉我,壁画上出现的事物,有些是前任“时间守护者”和“记忆守护者”亲眼目击的,其他则是部落使者从白人城镇带回的报告。
以前,他们派遣年轻人到白人城镇,但后来发现,这种任务不适合交给年轻人。小伙子容易受到花花世界诱惑。他们都想拥有一辆小货车,每天吃冰淇淋,享受工业文明带来的甜美生活。年纪大一点的族人意志比较坚定,面对西方社会的诱惑时,比较不容易屈服。不论如何,族人是否愿意留在部落,全凭他们自己选择;事实上,不时有误入歧途的族人回归到部落里来。乌达出生后就被人带走,这种事在当时不但普遍,而且合法。为了改变异教徒的信仰、拯救他们的灵魂,白人把原住民儿童送进幼儿园,禁止他们学习母语和参与任何部落仪式。乌达是在城里长大的,直到十六岁那年才逃回部落,寻找他的根。
乌达谈到澳洲政府提供给原住民的住屋,引起我们一阵大笑。他说,原住民都睡在院子里,把房子当成储藏室。这就引起一个新的话题:什么才算是礼物?根据这个部落的看法,你给别人他需要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礼物。如果你给的是你希望他们得到的东西,那就不是真正的礼物了。礼物是没有附带条件的。接受礼物的人有权随意处置这个礼物:使用它、破坏它、丢弃它,都可以。礼物一经送出,就属收者所有,送者不得过问或期待任何回报。不符合这个标准的礼物,就不算真正的礼物,必须归类为其他东西。我必须承认,我们政府对民众的济助,以及在我们社会被当成礼物的大部分东西。很不幸,在这些澳洲原住民心目中,根本不是礼物。但是,我也记得,家乡有一些人常常送人礼物,他们自己却没感觉到。他们送你一两句鼓励的话,分享你的快乐,在你摔跤时扶你一把,当你真正的朋友。
这些澳洲原住民的智慧,一直让我感到惊讶。如果他们当上世界领袖,我们人类的关系会有所不同吧!
第二十五章 受命传达讯息
第二天,我获准进入地窟中防卫最严密的洞室。这是他们部落最神圣的地点,也是他们一再争论,是否让我参观的地方。进入时,我们必须携带火把,以照亮这个精心营造、四壁镶嵌着猫眼石的洞府。火把的光从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射出来,展现出我所见过的最光辉灿烂的一道彩虹。我仿佛站在一座水晶宫中,被缤纷跳耀的色彩团团包围住了。这个部落的人进入这儿,是为了“打坐”,和上苍正式地、直接地沟通。他们向我解释,白种人的祈祷和他们的“天人交流”不同:祈祷是透过外在的语言,对精神世界有所祈求,而他们所做的正好相反。他们静静聆听。他们清除心中的杂念,等待接纳上苍的讯息。这样做的原因是:“你只顾自己说话,就听不到上苍的声音。”
神圣的洞室
许多婚礼在这间洞室举行,正式更改名字也是在这儿办理的。年老的族人去世前,总要来这儿凭吊一番。以往,他们族人还是澳洲大陆唯一的居民时,各部落的葬礼并不相同。有些将死者包扎成木乃伊,埋葬在山边的陵墓。艾耶斯巨石中曾经埋葬着许多尸体,如今当然都不复存在了。澳洲原住民并不十分重视死去的肉身,因此,通常他们都把死者埋葬在底浅的沙坑。他们认为,肉身终须回归泥土,充作其他用途,一如大自然中所有生物和元素。如今有些族人要求,将他们尸体赤裸着抛弃在沙漠中,充当动物的食物,以答谢它们在生命的循环中,忠实地为人类提供滋养品。根据我的了解,面对死亡时,白种人和这些原住民的态度有一个很大的差异:原住民知道他们死后会去那里,而大部分白种人却茫然不知。你若知道死后的去处,你就会走得安详、充满自信,否则,你会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才离开这个世界。
在这间四壁镶嵌宝石的洞室,他们也教导族人非常特殊的技能。迅走术就在这儿传授。外界一再谣传,澳洲原住民在面临危险时,会化作一缕清风消失。许多住在城里的原住民说,那只是个骗局,他们族人根本不懂什么特异功能。但他们错了。在沙漠这儿,他们熟练地演出幻术。“真人部落”的人还懂得分身的法术;一个人可以幻化成十人,甚至五十人。他们以这种幻术取代武器,在险恶的环境中求生。他们利用其他种族的恐惧心里。他们觉得,没有必要用长矛把敌人刺杀,只须幻化成千军万马,就足以让敌人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捡回性命的白种人总会四处传扬,土人施展魔法妖术,把他们打败。
我们在圣地只停留了几天。临走前,他们在这间神圣的洞室为我举行一个仪式,任命我为他们的代言人,并为我祈福,确保我往后一生逢凶化吉。仪式开始时,他们在我头上涂抹油膏,然后拿来一顶用卷曲的银灰色无尾熊毛皮做的帽子,中间用树脂镶嵌一颗猫眼石,戴在我头顶上。我全身给黏粘上羽毛,脸部也不例外。大伙都穿上羽毛缀成的服装。在这场奇妙的庆典中,他们挥舞着羽毛和芦草编织成的扇子,使风铃叮叮当当响动起来。阵阵风铃声,有如教堂的风琴一般动听。他们也吹奏泥土做的笛子和一种木制短乐器,听起来,宛似我们的横笛。
我知道,他们毫无保留的接纳了我。我通过了他们给我的种种考验,虽然事先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而我也不知道他们考验我的目的。站在他们围成的圈子中央,接受他们的歌颂,倾听着那古老的、清纯的音乐,我感动莫名。
第二天早晨,只有一部分人离开这个隐秘的圣地,陪伴我走上未了的旅程。去那儿?我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非生日快乐
在旅途中,我们举行过两次庆祝会,向某一位族人的特殊艺能致敬。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大家礼赞的对象,但他们庆祝的,并不是年岁的增长或生日,而是这个人的才艺和他对群体的贡献。他们认为,年岁的增长,目的是让一个人更加成熟、更有智慧、更能表现他的自我。因此,如果你自认今年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你可以要求举行一场庆祝会。当你宣布你准备接受大家祝贺时,没有人会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