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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曰记》作者:郭济生(反思文革)

_3 郭济生(现代)
红色恐怖——北京来的红卫兵
  听说有个初中班在组织斗争学生,我被派去了解情况。
  我先找到班里的文革领导小组组长,他告诉我确有其事。起因是有一个家庭出身富农的农
村女同学,因为村里要抄他的家,这将意味着家里将寸草不留,像土改时斗地主一样。他于是
偷偷将一包衣料拿到学校里,又没有地方藏,只好放在宿舍的枕头底下。没想到被警惕性很高
的同学们发现了。今上午已经将衣料拿到了教室里,要公开批判斗争他。
  我想了想,对他说:“对四类分子和他们的子女,党是有政策的。报纸上也一再强调不能
斗学生,我们还是谨慎些好。你们可以开一个小会帮助教育她一顿,千万不能兴师动众公开批
斗,否则他本人受不了出问题可要你们领导小组负责。”那学生见我说的严肃,也有些松劲
了。他又说,原来他们准备押着女同学将衣料交回她家所在的农村去,不知合适不合适。我断
然否定了这种行动,我让他们将衣料交到学校筹委会,等运动后期处理。
  处理完这件事,刚要回去喝点水。学校大杨树上的吊钟忽然“噹,噹”响了起来,不一会
儿,广播喇叭也响开了:“红卫兵战友们,请马上到小礼堂开会!”连着喊了好几遍。  我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掉头往小礼堂赶去。
  小礼堂原是外国人盖的一个中型礼拜堂,钢砖青瓦,石头墙基有半人高,又结实又漂亮,
可容纳四、五百人,原来是学校的阅览室和练歌房。
  我走进去时,已经有了不少人。墨迹未干的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从毛主席身边来的红卫
兵战友传经送宝”。红卫兵总部的几个人正围着三个陌生人问这问那。见我走过来,有人给他
们作了介绍。
  这三个人是正在北京读大学的学生,他们的中学都是在我们中学上的。他们臂上同样戴着
红色的红卫兵袖章,每人都穿着黄色旧军衣,显得很精神。刚才,他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北
京文化大革命的形势,让我的战友们大受启发,决定让他们向全校红卫兵作报告。
  不长时间小礼堂里就挤满了人,经过主持人介绍,他们轮流作了形势报告。其中主要介绍
了北京毛主席领导揭露了彭、罗、陆、杨反党集团的阴谋,领导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北京大学革命左派冲破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压迫,贴出了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经过,他们也
介绍的异常曲折动人,很多名字不时被他们挂在嘴上: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力、
关锋……
  他们又批评我们学校文化革命气氛不够猛烈,阶级路线不分明。他们掏出《无产阶级的阶
级路线万岁》等传单念起来,上面有“老子反动儿混蛋,老子英雄儿好汉”等口号。又说北京
的红卫兵已经将黑五类分子和反动资本家、走资派赶回农村去,他们的子女就是黑崽子,不同
他们的反动家庭划清界线的,就让他们滚蛋!反革命黑帮分子在北京已经被全部抄家,他们被
游街示众,成了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他们为我们描绘了一个战争年代血腥残酷的场面,大批
黑帮正在被涂上反动标志,到处供人展览斗争,有的人反抗,立刻被打倒在地,身上血肉横
飞。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也许那种经历马上就要来到了。
  会后,红卫兵们果然行动开了,人们分成许多小组,分头去被批判的老师宿舍去抄家,又
分别将他们抓到一个地方集中关押起来。有人贴出了大字报宣布地、富、反、坏、右、资本
家、走资派子女为黑七类狗崽子,不准同红卫兵一起学习,不准贴大字报,不准混入红卫兵组
织,只准揭发反动家庭罪行,彻底与反动家庭划清界线等等。
  学校大门上也贴上了一条大标语,上面斗大的红字写着“红色恐怖万岁!”几个大字,红
色的墨水从白色的报纸上流下来,像一条条血的小溪。老师们走在路上脸色土灰色,见了人都
不敢抬头,恐怖的硝烟笼罩了校园。
战火也烧到了医院——到医院斗争大夫
  连续几夜召开批斗会,轮流对黑帮分子突击审讯斗争,十分疲劳。休息了一上午,才稍稍
好一些。下午,我不紧不慢踱进学校大门时,才看到红卫兵大队人马正在集合。哨子声、点名
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很有些紧张空气。
  韦连跑过来拉住我就走:“你怎么才来?快,快!快去拿枪,马上外出有行动!”他忙的
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说清楚是什么行动。
  在文化革命运动之前,我们都是学校基干民兵连的民兵,每人配有一支小口径步枪,每个
季度还能参加一次由武装部门组织的实弹射击,这在几千名同学中,可是十分荣耀的事情。枪
作为武器,是很有威慑力量的,每当学校有重大革命行动,都由我们尖刀班的几名学生带着枪
装声势。我们每个人都从部队弄到一身报废的旧军衣和军帽,扎上宽宽的皮带,佩上煞有介事
的武器袋,也是很威风的,尽管子弹袋里全是用白纸卷来撑起的。
  我随韦连慌慌张张跑到器械室,班长大周早在那里等着,看到我们又是一叠声:“快,
快,快!”枪架上就剩两支了,我们匆忙地扎上武装带,又互相整一整,取过枪来检查一下号
码,确是个人负责的那一支,才在班长手中的枪支使用登记表上签上名字、日期、时间,快步
向集合地点走去。
  我们刚刚跨进队伍里,值班队长就宣布集合完毕,由大队长宣布行动计划。
  大队长是高中的一个烈士子弟同学,他瘦瘦的,个子很高,穿一身半新的旧军装,表情十
分严肃地走到队伍前面开了口:“红卫兵战友们,首先让我们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段语
录。”他清了清嗓子,一下提高嗓音:“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
道。这也扫地一样,扫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毛主席还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
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面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
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他念完语录,把语录本合上举在手
里,“红卫兵战友们!今天我们将去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中午的时候,市第四人民医院革
命左派打来电话,说是他们在对医院走资派和反动分子进行揭发批判时,遇到了阶级敌人顽强
的抵抗和围攻。医院的院长家是大地主,本人在日本留过学,在医院长期以权威自居,公开抵
制文化大革命,并且培植了大批亲信势力,把医院当成了反革命的土围子。无产阶级革命左派
为了彻底攻克这个反动堡垒,请求我们红卫兵战士去支援他们,帮助他们镇压反革命的气焰,
把文化大革命旗帜插上去。同志们,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考验我们的时候来到了。
大家要充分做好思想准备,一定要打好这一仗。让我们发扬革命造反精神,下定决心,不怕牺
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然后,他开始分配任务。一分队是尖刀班,负责搜查揪斗黑帮分子,必要时配合抄家、游
街等行动;二分队,负责宣传,要带好红旗、标语、支持医院造反派的大字报(这些已经写
好);第三分队是保卫组,负责整个行动过程中前后接应,站岗保卫,应付突发事件等,我是
分队长,手下有十二名队员。
  以前,我们光在学校内部闹革命,主要是同校内走资派、黑帮分子做斗争,到社会上参加
斗争这还是第一次,大家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脑子里禁不住出现电影《铁道卫士》上特务
匪徒与公安人员搏斗的场面。我斜眼看一下长新,他的腿早就抖开了。我忙过去低声对他说:
“害怕什么?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你在宣传分队,不用往前面冲,万一打起来,我保护
你!”长新感激地点点头。
  大队人马很快浩浩荡荡出发了,四十几个人打着红旗,一边走一边使劲唱革命歌曲,使路
人都停下来看,不知我们要干什么。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医院。几个戴红袖章的青年人在门口迎接我们。他们介绍
说,医院领导都在上班,其中一个正在动手术。说着递上一份名单,除了正副院长,还有三个
主治大夫是反动学术权威,另有一个摘帽右派,二个历史上参加过国民党,二个女护士曾在教
会医院干过,怀疑是美国潜伏特务。
  大队长冲我一使眼色,我一吹哨子,集合起人马,布置医院大门站上岗,宣布停止上班,
人员只准进不准出,又在后门和四处也布上哨兵,实际上是戒严。
  布置停当,医院里又跑出十几个青年医护人员,经介绍都是过去受院长压制的革命左派。
我们回合一起,首先在大门喊起了口号:
  “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打倒反动学术权威!”
  “达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医院的楼上传来“乒乒乓乓”关窗户的声音,这简直是对我们革命行动的挑战。大队长宣
布“冲!”我们一拥而入,在医院革命派带领下,按照人员名单捉人。不到半小时,全部人员
揪到了大门口,每个人都挂上了面板一样大的黑牌子。十几个人垂着头,都不吭气,只有胖胖
的院长不服气,大声说:“你们这样做违反法律!我们现在正上班,为工农兵看病,王副院长
刚做完手术还没有休息,你们抓我们毫无道理!我抗议!”
  医院的革命派因为有我们撑腰壮胆,他们也来劲了,一个年轻人冲上去用语录本打了院长
脸几下,嘴里立刻流下血来,青年人手指院长鼻子大喊:“你是反革命地主阶级孝子贤孙,是
从日本回来的大特务!你从来不为工农兵看病,整天是为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老爷们服务!集
体,在英雄的红卫兵面前,你还不老实,小心你的狗头!”
  院长还想分辨,被我们一阵激烈地口号声压了下去。
  按照同医院革命派商量的步骤,压着这些人游街,压到谁的家门口,就进去抄谁的家。宣
传组的人这时已经糊好了七顶纸做的高帽子,上边用墨汁写着“我是日本特务”,“我是反动
学术权威”,“我是反革命黑帮”等字样。一宣布游街,被揪斗的人都害怕了,他们知道对我
们红卫兵来说,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立刻纷纷表示认罪,只求不要游街。医院门口这时已经
围的人山人海。
  二个女护士听说游街,吓得瘫在地上哭了起来,立刻被几个女红卫兵踢了几脚,拖了起
来。行动的时候,只有他们二个人头上没有高帽子,有人找出来两支盛医药垃圾用的痰盂,不
由分说扣在她们头上,令她们自己用手举着。队伍前面的院长,已经被痛打了一顿,头上戴上
了彩色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写着“打倒×××”大木牌,弯着腰,一只手提一个脸盆,另一只
手拿着自己的一只鞋,敲一声,喊一声:“我是日本特务、地主子弟×××!”声音稍微低一
些,就会被用枪托砸上去。
  游街队伍就这样出发了,所过之出,围观的群众挤满了路两旁,许多小孩子跟在后面,不
时用小石子打这些可怜的游斗对象,我时时要制止他们,可是又顾不过来。
  抄完了院长家,又抄到副院长的家。副院长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生,家里书很多,又有戴
着硕士帽的大照片,还有些西服、领带,以及他夫人的旗袍、连衣裙,都是四旧的东西,一古
脑儿装了一地排车,作为反动罪证沿街展览。他的妻子儿女被这阵势吓坏了,站在院子一角只
是发抖,任凭我们翻箱倒柜,一句话也不敢说。
  天已经不早了,再一户一户抄家,恐怕到半夜也搞不完。大队长于是同医院革命派商定,
今天先游街示众,过后再抄其他人的家。
  在我们城市里,除了上次游我们学校黑帮分子的街,这是第二次。市民们觉得十分有趣,
挤得街筒子水泄不通。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大队长决定当场焚烧院长、副院长家抄出来的书和照片。大家把地排
车上的书卸下来,堆的小山一样。又命令十几个被游都的人低着头冲着书堆,继续高喊打倒自
己,已经喊了几个小时,他们的声音已经嘶哑,也小得多了。好象庙里的和尚在念经。
  有人把火点着了,很快成为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游斗对象们浑身大汗,衣服全都湿透
了,纸灰飞起来落在他们身上,黑一块、灰一块,他们的脸被烤的通红。
  长新不知什么时候蹭到我的旁边,对着我耳朵轻轻说:“这些人真可怜!你说他们要是我
们的父母,我们该怎么办?”
  我瞪了他一眼,看看近处无人,低声训斥道:“放你妈的屁!你爹妈才能这么反动!这时
候了,你怎么还胡说八道!”他见我气得厉害,赶忙打了自己一耳光,笑着说:“说句笑话,
别生气!”
  书真是多极了,有中文书,也有外文书,而且大多数是硬皮的精装本。看得出,院长、副
院长心痛的不得了,他们眼里老泪纵横,嘴唇哆哆嗦嗦,已经吐不出什么字来了。
  火一直烧到天黑下来才完事。我们又押着游斗对象回到医院,吩咐让他们先回各自办公室
待命。大队长同我们几个头头与医院革命派进行总结。医院革命派头头是原来的团支部书记,
他对我们千恩万谢,并且要留我们吃饭。我们立刻搬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声明我们只是来帮
助革命,决不喝一口水,吃一口饭。
  正研究着,楼上面传来一阵喊叫声:“死人了!死人了!”我们一齐跑过去,一个小护士
面无人色从楼上跑下来,结结巴巴指着上面:“有……有…有人…上吊了!”我们命令她领着
快步走上去,护士值班室一片漆黑,有人伸手将电灯打开。吊扇下面真吊着一个人,医院革命
派赶忙组织人上去把人放下来,原来是今天被游斗的女护士,她眼瞪的大大的,舌头吐在外
面,十分吓人。试试呼吸已经没有了。但还是让急救室进行了抢救,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大队长有些紧张,又同医院革命派商量,今天派人分头把游斗对象送回家,嘱咐他们家属
好生看管,不要再发生类似事件。明天一大早,向公安局报告,有反革命分子畏罪自杀,定为
现行反革命。
  这一切解决完,已经是后半夜了。
邻居的争吵
  早晨,我被一阵嘈杂地吵嚷声惊醒了。看看桌上的马蹄表,才六点多一点儿。我下床走出
去上厕所,才听到那争吵声是从邻居家传来的。谁在大清早打架呢?我侧耳细听着。声音很
大,因为我们两个院子只隔着一道墙,却是在两条街上。他们的门口朝东,我们的大门口朝
西,可以说是背靠背。
  我看到厕所里有一架梯子,就搭在不高的院墙走上去观看。只见院子里一个青年妇女正披
头散发指着屋里大喊:“你说,你说!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对大家说!”  屋里一个男人说:
“你大早上吵什么!有些事是不能在家说的。”
  “我偏要说个明白!我就是保皇派!人家老院长为什么是日本特务?为什么是走资派?人
家也是共产党员,是全城最好的外科医生,是省里的人大代表,组织上审查了多少遍都没有问
题,偏偏你说人家是日本特务,你们有什么根据?你为什么游人家的街,抄人家的家?你们是
在斗共产党的干部,斗人民的代表,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那妇女越说越激动,冲进屋
里将男人拉了出来。院子里也有几个邻居站在一边看,却没有人劝解。我一看那男人,原来是
第四医院一个革命左派的骨干,游院长街时,他很积极,想不到他在家里这么窝囊。  那妇
女不依不饶:“别以为光你们革命,我娘家三代贫农,是红五类,我也是红卫兵,是造反派。
我们造的是帝、修、反的反,造的是地、富、反、坏、右的反。我们拥护共产党,拥护共产党
的干部,决不许你们胡作非为!”
  男人可怜巴巴地劝她进屋,一个劲地说好话:“行了,行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北京市副市长都打成黑帮了,你能说共产党的干部没有坏人?咱们随大流、跟着走就是了。我
往后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行不行?”女人因为没有对手,骂了一阵也没劲了,走回屋里去。 
 我慢慢从梯子上下来,回到屋里躺下,却一反往常谁不够的习惯,怎么也合不上眼了。昨天
老院长他们戴着高帽子,站在火堆边被烤的情形,象电影一样浮在眼前。说心里话,那些事当
时我也从心里觉得过分,是不人道的。可是听说全国都这么干。北京的一个县,听说把所有的
黑五类分子和家属都集中起来,象土改中那样,一个一个用木棍石头打死,连七八十岁老人和
几个月的小孩也不放过,使许多人家成了绝户,公安机关根本不管。大街上贴着林副主席指
示:好人打好人,误会;坏人打好人,是阶级报复;坏人打坏人,活该;好人打坏人,今后不
许再打。这不就是原则吗。文化大革命今后到底要怎么搞呢?
医院里的造反派头头死了
  韦连晚上来找我玩,悄悄告诉我,第四医院又死了一个人。我心上一紧,又一个被游街的
人自杀了?韦连笑笑对我说:是那个请我们帮助斗院长的革命派头头死了。
  我觉得奇怪,一把抓住韦连的肩膀,不让他再来卖关子。
  原来近来医院里药品奇缺,主要是好多工厂闹革命使生产不正常,加上红卫兵大串连,铁
路运输基本上打乱了,物资供应都紧张起来。
  前天,有位部队军官家属到医院看病,诊断是感冒,发烧厉害,医院里没有针药。他的丈
夫从部队医院弄到了青霉素针药,恰好是那位革命派头头值班,然而他也感冒了,为了表示自
己的革命性,坚持上班。吃点安乃近药片,也不大管用。
  他先给军官太太作了皮试,十几分钟后,女人的针口红肿了起来,说明是不能用这种针药
的。看看这十分难得的针药,护士先生觉得丢了实在是浪费,正好自己也感冒得厉害,想也没
多想,就将一支青霉素让别人给自己打进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他就倒在了地上,很快就死去
了,经化验才知道是青霉素过敏。
  我就想不通,他干医务的怎么还不明白要作皮试呢?是不是他原来作过皮试是没有反映
的?反正一个青年有为的医护人员就这样糊糊涂涂地死掉了。蓦地,我又想起了他批斗老院长
时的表现。他慷慨激昂地控诉老院长不重视毛泽东思想的学习,不突出政治,光知道走资产阶
级的白专道路。用人不分阶级,只要业务精就重用,压制了一批出身好,业务能力差的青年人
等等。说到激动处,上去就用语录本狠狠抽打老院长的脸,打的老人满脸是血,又带头押着老
院长游街、抄家。这些事情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呢?“报应!”我及不愿意想起的二个字,出
现在脑海里。“不,不!”在现代社会中,不应该相信迷信的东西,可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韦连见我好长时间发呆,不知我又什么不高兴地事,说了几句闲话就回去了。我整夜都陷
入了不着边际的思索中。
同位的她(1)——她家出事了
  我同位的女孩好几天没到学校里来了。
  她是一个瘦瘦的、高高的、挺文静的姑娘,学习成绩很一般,每次数、理、化考试,都需
要我的帮忙。虽然她身子骨单薄,却并不纤弱,是学校女子排球队的主要队员,又是文艺演出
队队员,跳个新疆舞、蒙古舞十分优美耐看。
  自从考上中学以来的三年中,我们有二年是同位,应该讲处得还是不错的。她人很随和,
不咋咋呼呼,也不扭捏作态,是属于很容易相处的那种女孩。其他的同学就不同了,同位之间
没有矛盾的很少。大多数同位都在共用的课桌上划一条线,谁的胳膊超过一点,就要被敲一下
作为警告。更有的因为找不到东西而怀疑别人,引起两个人好长时间不谈话的也不少见。
  在我们之间是不存在这些问题的。尽管我是个男孩子,却毛病很多。上课时不是习惯地将
身子抖来晃去,就是把墨水瓶弄倒了,给人家污染了书本。甚至有时候贪玩太疲乏了,听着课
会爬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这时候,她就轻轻碰碰我的臂膀以免让老师发现大发脾气。
  更可贵的是,这位女同学不象其他女孩子一样爱耍小心眼儿、贪小便宜。数学题作不出
来,又不好意思老问,她就托着腮呆呆地看着黑板,从不打扰我写作业。虽然,我写作业的速
度是比较快的,每做完一道题,赶快给她讲一下,实在不明白的,先告诉她答案,让她自己慢
慢演算,等我全部做完,再详细给她讲解。期中、期末考试一临近,她就紧张,我就一幅男子
汉大丈夫的气魄:“你放心,只要我及格,决不会让你不及格!”好在每次她不过有一、二道
题不会。这时,我就先看看监考老师是不是在注意我们,假若有空可钻,赶快给她写个条子塞
过去。她也就若无其事地拿过去抄上。几年来,我们两人真的从来没有过不及格的课目,我也
并未以此看不起她。
  每当考试成绩一公布,同位就会有一点小小的表示。暑假前一般是一本连环画书,或是杂
志,寒假前则是一张贺年片,偶尔也送我一个十分漂亮的笔记簿。我常常舍不得用,一直留在
抽屉里,没人的时候打开,看里面的风景插页。本子里还有一条艳红的窄窄的丝带,散发出淡
淡的清香。
  不久前,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市里的一位领导干部。在这之前,我仅仅知道她家住在政府
大院里,没问过她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同学们开始开我们的玩笑了。往往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自习,不一会儿,
同学们都走得干干净净,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班里组织活动的时候,同学们也
故意把我们推在一起,弄得十分尴尬。人家到底是干部子女,每逢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笑一
笑躲到一边去,有些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却受不了,弄得脸红脖子粗,还要跟人家拼命似的。
过后见了同位,连话也不敢说,走路碰上了,也赶紧躲开,好像作贼一样。
  团支部书记也煞有介事地找我谈话,问我们两个人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大家议论那么
大?我十分生气地对他说:“我们一天到晚上学读书,这么多人都在一起,能发生什么事!我
是团员,她也是团员,我们追求进步还来不及,怎么能有别的什么事呢?请你找老师给我们调
位好了,我也实在受不了。”他见我真生了气,又安慰我说:“没发生什么事就好。大概是有
些好事的人传闲话,别理他们,我跟老师心理有数就行了,一调座位,人家更会怀疑了。你们
都是班里的骨干,所以对你们要求要更严格一些。”文化大革命中一乱,这些议论自然被淡化
了。
  一连好几天没看到她,我的心里有些空荡荡地,又担心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下午,韦连找到我,小偷一样地看看四下没有人,一言不发拉着我就走,一直来到学校后
门外的河边。
  “坏了,坏了!你那可爱的同位家出事了!”他慌慌张张地说,又问:“你真的一点不知
道?!”“我知道什么?已经三、四天没见人影了,难道我把她藏起来不成?”我简直要大叫
起来,“她家发生什么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表示,其实恨不得给这家伙一
拳,让他不要吞吞吐吐地。
  “你同位她爸爸是咱市的副市长,已经被揪出来了,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市
府大院里贴满了揭发他的大字报,打倒他的大标语也快上街了。”韦连看起来从心里十分着
急。
  虽然预感着要发生事,经韦连这么一说,我仍觉得好像是头上响了个霹雳。想到我那温文
尔雅、让人敬重的同位,一位正在花季的少女,她今后该怎么办呢?我一下子昏昏沉沉地说不
出话来。
  我们给老师贴大字报,是形势所迫。到社会上去造反,冲击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仿佛这
些人天生该被批、被斗,心里没大有什么别扭。这种事一旦发生在身边,落在最接近的人身
上,我还是有些受不大了。
同位的她(2)——市府大院的大字报
  一般情况下,都是韦连来叫我一起到学校里去。今天,吃过早饭,我却怎么也在家坐不
住,忍不住早早地走出去,顺着相反方向往韦连家走去。
  韦连迎面走来,我们互相望了望,朝学校走去。市政府大院越走越近。平常路过这里,我
自卑得很,怕遇到里面走出来的干部子女,总是快步走过去。今天不知怎的,却有一种进去看
看的欲望。
  市政府大门上及两侧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大字报、大标语。有的已经重叠了厚厚地一
层,从墙上剥落下来,像皮革厂晾晒的牛皮。我今天对这些大字报一下子来了兴趣,禁不住走
近去搜寻着什么。韦连跑过去,指着一份打着红XX的大字报说:“这个人就是她爸爸!院子里
更是多得是,听说问题很严重呢!”我木然地往前走,没有作声,竟止不住脚走进了从未进来
过的政府大院。
  蓦然我的眼前一亮,同位苗条的身影从里面闪出来。我心里一热,冲动地冲她走过去。她
迈着机械的步子走着,像没有看到我一样平视着直往前走,我一股说不出的心情涌上来,连忙
追上去,“喂!”轻轻地喊她一声。
  她稍一回头,目光一碰到我,触电一般迅即又转过去,脚下一停没停。
  我呆带地立着,等到韦连推推我,才发觉失态了。我们也随着走出去,看到她竟一直朝学
校走去。
革命的烈火烧到了“天国”——教堂
  几天来又是忙得够呛。
  今天下午,我到学校去。刚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我们学校的红卫兵队伍。他
们举着大旗,有的人手里提着枪,更多的人拿着木棍等武器,可以说是人人全副武装了。
  大队很快走近了。韦连也在队伍里,他一伸手将我拉进去,一边快步前进,一边跟我讲情
况。
  就在半小时之前,有人到学校红卫兵总部报告,师范学院的红卫兵今天上午将天主教堂冲
击了,听说搜出来了发报机、手枪、刺刀等特务装备,准备召开批判反动教会分子大会。
  我们全市有两处较大的教堂,一个是天主教堂,是教区的总堂所在地;另一个是基督教堂,
就在市中心,是上个世纪英国人修建的,又漂亮、又宽敞,比电影院要结实得多,市基督教会
在里面办公。
  天主教会解放前开办有慈善事业,盖了许多房子,还有一座大楼,是作为医院的。解放以
后,人民政府接收了过来,办成一所师范学院。天主教会只剩下路对面的教堂和很少的一些房
屋。不用说,师范学院的学生们是学习了北京的经验,拿天主教会开刀了。
  我们中学是全市唯一的省重点中学,在市里,地位上仅次于师范学院。听说他们对教会采
取了革命行动,我们自然有些不甘心。经过简单研究,决定要抢在其他学校之前,赶快将基督
教堂攻下来。不然,我们在市里太没面子了。为了保险,有人先给公安部门打电话征求了意
见。公安局回答,上级有通知:对红卫兵的革命行动,一律不予干涉。于是我们大队人马就杀
出来了。
  教堂很快就到了。我照例安排四面包围,不许跑掉一个人。剩下的人,集合在大门口先造
声势,主要是喊口号:
  坚决取缔反动教会!
  打倒隐藏在反动教会中的帝国主义特务分子!
  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然后高唱“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听
到我们惊天动地的声音,教会里的牧师和工作人员都战战兢兢地出来了。我们一涌而入,问清
了几个牧师的身份,分别押着他们里里外外搜查了起来。
  玻璃被敲碎的声音,以及各种物品被摔碎或推倒的声音此起彼伏。我跟大队长碰了一下
头,命令人赶快分头传达:“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要破坏物品”。但一片纷
乱之中,谁又顾得了许多。
  翻箱倒柜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除了从牧师的宿舍里搜出了一些高级布料的被褥和西服、洋
装之外,反动罪证基本没有发现。
  我们大失所望。赶制了几面大木牌,分别写上“反动牧师XXX”、“帝国主义走狗XXX”,
给几个牧师挂在脖子上,命令他们交出反革命工具。可是,这些老头们十分顽固,一个劲说他
们是爱国、爱教,没有做过违反宪法的事,更没有什么反革命活动。
  正在僵持不下。教堂后面传来一阵大的叫喊声。
  我赶快跑过去。原来教堂讲台下面的地板被撬开了,露出了一个黑黑的洞口。几个胆大的
红卫兵已经打着手电下去了。
  时间不长,他们在洞口露面了,扔出来一包一包的东西。仔细一看,是过去牧师布道穿的
道袍,很象电影上旧社会富人穿的马褂,还有奇形怪状的帽子。
  不一会儿,有人大叫:“枪,枪!”果然一枝锈迹斑斑的猎枪从洞里扔了出来,我捡起看
了看,枪筒锈得十分厉害,看来有好多年没有人动了。
  不断有东西从洞里往外运,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乱翻乱拣。我立刻下令,凡不是
参加行动的红卫兵,一律赶出院外。红卫兵纠察队马上执行,吆吆喝喝地将闲人都轰了出去。
但街上看热闹的人已经挤得风雨不透了,交通基本堵塞。
  反动罪证终于找出来了,一面大大的镜框里镶着一幅一个大胖子的画像,那人身穿只有画
片上才能见到的怪服装。有人马上押着一个老年的牧师过来,他一看见这画像,脸立时就白
了,脑袋上流出一片亮亮的汗珠,头深深地低下了,腿不住地发抖。
  “这是谁的像?”有人大声喝问。那牧师不敢再抬头,低低地说:“不认识。”
  “放屁!不认识藏得那么严实干什么?一定是有鬼!”一个红卫兵骂着,照牧师头上敲了
一棍子。牧师头上一下子涌出了血,我怕出事,连忙制止,并让人带牧师去对面医院包扎。
  又一个牧师被押了过来,他看上去年轻一些,在我们追问下,他说:这个地下室从来没有
人说起过,他来得晚更不知道。不过,这个画像的样子有些象袁世凯。至于袁世凯什么样子,
谁也没有见过,他也只是猜测。我们又从大门外围观的人群中找了几个年纪很大的老头来,他
们经过辨认,也认为是袁世凯。因为,在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我们这
城市的城门口悬挂过他的画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人们都不是
十分肯定。我们认为,只要说不出是别的什么人,那一定是袁世凯,是一个反动头子。
  洞里东西还真不少,有一箱箱印刷精美的《圣经》、宣传教义的挂图,有英文打字机,最
后又搜出来一架刻着外国字母的照相机。
  我们大喜过望,这些东西就够得上最辉煌的战果了:照相机是用来搞特务活动的证据,打
字机是用来打印情报的工具,为什么不写汉字?肯定是往国外发!还有一架短波收音机,不用
说,一定是用来向外发报用的!再加上保存袁世凯的画像,妄想让反革命复辟,简直是罪大恶
极了。
  大伙七手八脚将几个牧师押到大门口,外面人山人海,一片混乱。为了让群众都看清,我
派人搬出了桌子,拼成一个小舞台,命令牧师们站上去,当众宣布了他们的罪行,又根据我们
的决定,宣布他们为现行反革命分子。
  红卫兵战友们真是雷厉风行,有人已经从理发店借来了理发推子,三下五除二,就将几个
牧师的头发每人剃去了半边。最后一个为首的牧师刚要剃,大队长摆摆手,亲自走上前来,用
推子在他脑袋上剃了个十字。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声和掌声。
  我们的批斗大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大伙儿每人都忙了一身大汗。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们又开了一个现场紧急会议。决定:一、将几个反动牧师送往公安
机关,请求逮捕法办;二、将查抄的物品清查登记,派专人看守,日夜值班;三、对教会一般工
作人员和家属,责令他们揭发牧师罪行,只要不搞破坏活动,不限制他们自由。  
会议结束,留一部分人清点登记物品。我们大部分人押着几个牧师往公安局走去,后面跟着浩
浩荡荡的围观群众。我们自己感觉到,在行动上已经超过了师范学院的红卫兵们。
  没想到的是,我们满怀热情来到公安局大门口,站岗的竟不让进去。等了一会儿,出来一
个干部,问了问情况,却让我们回去,人一个也不留。经过再三交涉,那干部态度十分坚决地
表示:牧师有问题可以批判,教会的物品要保管好。公安局可派人协助进行调查,在没有确凿
证据之前,公安局不能逮捕人。
  我们的高兴劲一下子去了大半,只好又将牧师们押回教堂。在路上,红卫兵战友们气得一
边走一边不住地打他们,我怕影响不好,制止了好几次,也不太管用。
  回到教堂,我们余怒未消。责令牧师们弯着腰站在教会外路口上,将搜出的《圣经》、宣
传画、牧师服堆了一大堆,点上火烧了起来。一边烧,一边喊口号,直到天黑。
  我们再次开会,分派了两批值班人员。一批负责看押集中在一个地方的牧师们,只准他们
家属送饭,不准他们外出,让他们在屋里老老实实写交代材料,互相揭发反动罪行,等待随时
接受批斗。第二批,负责看管物品。物品已经都堆放到教堂里,十分杂乱。我们准备明天举办
展览会,把这些东西都摆到大街上,让人们参观批判。值班人员轮流回家吃饭,不得擅离职
守。
  宣布完任务和纪律,我就和剩下的红卫兵各自回家了。
  啊!战斗的一天!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在口号声和广播喇叭不停地震荡声中,夜幕渐渐降临了,无论我们的革命运动进行的多么
热火朝天,太阳、月亮始终对世界东方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这片热烈地灼人的土地不屑一顾,
仍然按部就班地升起来,尽职尽责地将光热撒满大地每一个角落,然后准时在人们不注意地时
候隐到西面山峰的背后,让星星冷冷地占据着天空。  吃过晚饭,我提个板凳来到大门外的
街上,天还没有完全黑尽,合欢树上红艳艳粉扑一样的花束散发出淡淡地清香,而满树的叶子
都悄悄地收拢起来,显露出暗兰色的天空。
  我正在独自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忽然见有个十几岁男孩急急地跑过去。不一会儿,又
有几个匆匆而过。再一个学生样孩子跑过时,我认出是低年纪的金海。我一把拉住他,问发生
了什么事?他似乎不情愿停下来,用手一指前面说:“什么事?拷问反革命了!听说是用中美
合作所刑讯共产党员的方法来打人了,还不去看看!”
  我忙将板凳送回家,再出来时金海已没有影子了,顺着他们去的方向追下去,来到了城门
外一个农村大队的队部门口。只见门外聚了许多人,门口的灯光照耀下,人们的脸上呈现出紧
张的神色。我挤进人群,又走进院子里,一盏汽灯高高挂在树上,满院子是白花花的大字报,
一串一串像凉晒的被单,墙上锅台一样大的墨字写着“坚决镇压反革命!”“以反革命之道,
还治反革命之身!”
  我往汽灯亮光下一看,只见大树之间横着几条大梁,上面反吊着两个低垂着脑袋的人,几
个青年汉子正用扁担劈头盖脸打去,扁担抡起来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然后是发出仿
佛打在布袋上一样的声音。奇怪的是,被打的人却没有一点呻吟或叫唤的声响。
  我壮着胆子走近,“嗖”地一下,有根东西从我头上飞过去,吓得我立时出了一身急汗。
只见一个汉子正在将手中折断的扁担扔到地上,嘴里“呼哧,呼哧”直喘,旁边有人递给他一
条毛巾。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凳子上,擦着脖子上亮晶晶地汗珠。
  这时有人走向被打的人。我才发现那两个人的嘴被用布堵着,布团拉出后,他们才发出无
力的呻吟。
  “怎么样?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了吧!快交代你们的反革命罪行,现在为时不晚!否
则是死路一条!”随后,旁边的几十个人一齐高呼: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
  “向反革命分子张××讨还血债!”
  那被吊的反革命上身是赤裸的,下面的裤子也被打成了条条,头上、身上全成了黑的、红
的血痕,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从他的脚尖上滴下来,弄湿了一大滩土地。他吃力地抬了抬
头,似乎说了句什么。马上有人用皮带“啪”地抽在他头上,“大声说,甭想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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