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顾颉刚书话》 钱谷融 主编 印永清 辑

_2 顾颉刚(现代)
  ② 授时:敬授人时。
  谷,幽都”、“南讹,朔易”,《禹贡》之“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覃怀底绩,至于衡漳”、“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六府孔修,庶士交正”,皆整齐谐雅,与《易》、《乾》、《坤》卦辞“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略同,皆纯乎孔子之文也。
  孔子之文究竟如何,今不可知。要之,《书》、《尧典》、《禹贡》等篇与《易》、《彖辞》、《文言》等篇,虽未必出于一手,而其出于同时代则可断也。此时代,或在孔子弟子十传后矣。
  祁承■《藏书约》开清学之先
  明祁承■《藏书约》云:
  郑渔仲论求书之道有八:“一、即类以求;二、旁类以求;三、因地以求;四、因家以求;五曰求之公;六曰求之私;七、因人以求;八、因代以求。”可谓典籍中之经济矣。……余于八求之外更有三说:如书有……亡于汉者,汉人之引经多据之;……亡于唐者,唐人之著述尚存之;……
  亡于宋者,宋人之纂集多存之。……即另从其书各为录出,……不但吉光片羽自足珍重,所谓“举马之一体而马未尝不立于前”也。是亦一道也。
  又如一书之中,自宜分析。……如《水经》一书,注乃侈于其经,……后人但知郦道元之有注,而桑钦著经之名反隐矣。又如《世说》,词旨本自简令;……刘孝标之《注》援引精核,微言妙义更自灿然,可与《世说》各为一种以称快书。如此之类,析而为两,使并存于宇宙之间。是亦一道也。
  若夫……世家所秘,省郡所藏,即同都共里尚难兼收,况粤有刻而吴未必知,蜀有本而越未能遍,如此者更多也。……海内通行之书大都此数十百种耳,倘一概求之,或以千里邮至,或以重值市归,乃开箧而已有,……有不意兴索然者乎!……余谓(梓行之书),其序之文往往载于各集,……今以某集有序某书若干首,某书之序刻于何年,存于何地,采集诸公序刻之文录为一目,自知某书可从某地求也,某书可向某氏索也,……导本日集,重复无烦,斯真夜行之烛而探宝之珠也。是又一道也。
  刚按:此所云第一道即辑佚;第二道即段玉裁、龚自珍之写定群书,加以分析;第三道即《经义考》、《史籍考》之作法。清学承明,即此可见。
  范钦藏书与刻书
  《天一阁见存书目》为薛福成嘱钱念劬所编。自兵燹以后,散亡甚多,幸得薛福成等为之赎归若干,碑帖则只有二十余种矣。观其所记,知阮刻目尚未尽,则天一阁书从来未有一全目矣。《碑目》一编于全祖望,二编于钱大昕。今全氏本似已不可见。去年年底,晤马幼渔先生,询范氏书如何,先生曰:“今视钱念劬所编目又散去不少矣。渐渐偷卖,至卖完而后止。”此可悲也。
  范钦收藏书籍甚多,而所刻《二十种奇书》(《三坟》、《元包》、《京氏易》等)几全为伪书,何其不善别择如是?可见所谓藏书亦徒有其名耳。
  明代宁波先后藏书者有二人:一丰氏,一范氏。范氏书大半得之丰氏。丰坊有书,不知为学,而多作伪以欺人;范氏有书,不知鉴别,而多刻伪以欺己,何明代人之陋也?
  辛亥革命后,上海古书流通处曾觅一略知书之惯窃,逾墙上阁,夜负以出,如是者数阅月,范氏族人不知也。流通处主陈某遂成大富翁矣。
  陈第藏书
  《世善堂藏书目》为陈第所藏,鲍廷博序中谓赵昱计其孤本书有三百余种,曾标圈识,欲往购之,已不及。按:鲍本不并刻赵氏之圈,实大可惜。
  陈氏书至清乾隆间始散,已藏二百余年,不知散归何处,何所藏孤本(如刘炫《连山易》等),不见人称道也。一九四九年后,西北农学院整理古农学书,辛树帜院长、石声汉教授主其事。一九六○年前后,声汉来京,告予曰:“《世善堂藏书目》,非陈第实有之藏书,其一大部分乃录以备采访者。”
  闻此,乃知其中之孤本书,实多久已失传者,为之慨然,盖欺人者已三百余年矣。
  陆心源藏书
  李宗莲《皕宋楼藏书志序》云:“凡得书十五万卷,而坊刻不与焉。其宋、元刊及名人手抄手校者,储之皕宋楼中。若守先阁则皆明以后刊及寻常抄帙,按《四库书目》编序,而以近人著述之善者附益之。”读此可见近来各图书馆之分善本及普通本二种,实发源于陆氏,前此未有也。又可见“四库”成立以后,凡藏书家皆根据四库目录以为庋储编目,如丁氏持静斋、方氏碧琳琅馆、陆氏守先阁均是。
  李《序》又云:“念自来藏书,未能垂远,今春(光绪壬午)奏记大府,以守先阁所储归之于公。”按皕宋楼书售去时,守先阁书得保否,待考。浙中光绪间,有徐氏古越藏书楼及陆氏守先阁,皆以私有归公,开图书馆之先声,大可景慕。
  李《序》又述浙中藏书源流云:
  自古称藏书者嫏嬛、石室、蓬莱、道山,皆荒渺无足征信。若吾乡富于典籍者,梁沈约聚书二万卷,见于本传。宋、元之际,月河莫氏、齐斋倪氏,寓公若资中三李、陵阳牟氏,皆不下数万卷。周草窗三世积累,有书四万卷。《齐东野语》称石林叶氏有十万卷,然考少蕴《避暑录话》亦只谓家旧藏书三万余卷而已。惟直斋陈氏《书录解题》之作,可考见者五万一千余卷。明代白华楼茅氏,其卷数不可考,然九学十部之编以制艺为一部,则其取盈于缃帙者亦仅矣!近乾、嘉间石冢严氏芳茮堂、南浔刘氏暝琴山馆,皆以藏书名,与杭州振绮堂汪氏、苏州滂熹园黄氏埒,为阮文达、钱竹汀两公所称。余尝见二家书目著录寥寥,岂足与先生比长絜短哉!
  天下藏书家为人人推服无导辞者,莫如四明天一阁。然视先生所藏,其不如也有五:天一书目卷只五万,皕宋则两倍之,一也。天一宋刊不过十数种,元刊仅百余种,皕宋后三四百年,宋刊至二百余种,元刊四百余种,二也。天一所藏丹经、道箓、阴阳、卜筮不经之书著录甚多,皕宋则非圣之书不敢滥储,三也。范氏封扃甚严,非子孙齐至不开锁,皕宋则守先别储,读者不禁,私诸子孙,何如公诸士林,四也。范氏所藏,本之丰学士万卷楼,承平时举而有之,犹易,若皕宋则掇拾于兵火幸存,搜罗于蟫断炱朽①,精粗既别,难易悬殊,五也。
  ① 蟫,蠹虫,蛀蚀书籍的虫。炱朽,腐朽如灰尘。
  丁雄飞与黄虞稷藏书
  前在《楝亭书目》见有《古今书目》一名,未知谁著,今读缪荃孙刻《藕香零拾》中《古欢社约》,知为清初江浦人丁雄飞(号菡生)藏书目,凡七卷。雄飞居南京乌龙潭上山水最佳处,取陆放翁语,名之曰“心太平庵”,积书数万卷。与黄俞邰友善,立读书之约,每月十三日丁至黄,二十六日黄至丁,其引云:“尽一日之阴,探千古之秘,或彼藏我阙,或彼阙我藏,互相质证,当有发明。此天下最快心事!”
  苏州藏书家
  黄丕烈《晁氏读书志叙》云:“吾吴多藏书家,康、雍之间如碧凤坊顾氏、赐书楼蒋氏皆坐拥厚资,而又与文人学士游,如何义门昆仲辈为之师友,故鉴别皆真,无时刻恶抄以厕其间,[眉批:何以痛恶时刻?不观晁、陈所收,半皆时刻耶?]一时藏书之盛几与绛云、传是埒;特深自韬晦,[眉批:何以“韬晦”?]故世鲜知为藏书家耳。余生也晚,不及见其盛,而数十年来,与同好诸人如香严周君、抱冲顾君、寿阶袁君承其流风余韵,亦颇讲论及此,卒不能逮之者,非绌于力耶!迩年阆原观察英年力学,读其尊甫都转厚斋先生所藏四部之书,以为犹是寻常习见之本,必广搜宋、元旧刻以及《四库》未经采辑者。于是厚价收书,不一二年藏弆日富。”此段说清代苏州藏书家历史甚清晰,而藏书家之态度——不收“时刻恶抄”,守秘密,“必广搜宋、元旧刻以及《四库》未经采辑者”,——亦可见。[眉批:顾千里《衢本考辨跋》云:“衢本……二十卷,……世所罕见。乾隆末年,我友瞿君木夫收得旧钞本,予从之写其副,藏诸箧中,未尝示人。”]我谓他们专收旧本秘册,为与读书家分业起见,自是应当。只是守秘密的一个习惯,是以学术之公物而私为己产,太不应该了!
  傅增湘藏书校书
  适之先生日记谓傅增湘告彼,藏书目不收明以后,著者不收洪武以后,这大概是清代藏书的一个规则。傅氏又说生平校书不下三千卷了。
  考据三途
  郭嵩焘《读书志序》云:“自乾隆盛时,表章六籍,老师大儒承风兴起,为实事求是之学。其间颛门名家言考据者,又约有三途:曰训诂,研审文字,辨析毫芒;曰考证,循求典册,穷极流别;曰雠校,搜罗古籍,参差离合。
  三者同源异用而各极其能。”此把考据一项分成三途,甚确切。
  《清内阁旧藏书目》
  京师图书馆有《清内阁旧藏书目》六册,序云:清内阁书,即明代文渊阁藏书,杨士奇等所编置也。阁中大库,有“内阁典籍”掌管。清初,曹贞吉为典籍时,宋椠已散失殆尽。曹氏检阅宋本,见欧阳公《居士集》八部,无一完者。嗣后,典籍一官多以满员充之,更不珍惜,甚至失火,几付一炬。今馆中所藏内阁之书,均前清季年由学部发来;除残缺外,有水湿者,有熏焦者,有霉烂者,大约失火时之受损耳。至《清内阁书目》,馆中人均未尝见也。兹由赵次原先生由部中携来,悉照原订六册,计分四种:《库存书目》三册,《库存残书目》一册,《残复书目》一册,《碑图总目》一册。缮录一通,庋藏书库,虽与馆中所藏间有不同,存此一编,尚得略见秘阁藏书之名,亦考古者所不废也。民国七年五月八日,京师图书馆目录课识。
  刚按:用此本目录及《文渊》、《京馆》两目合观,可知明、清秘阁藏书嬗递之迹。《四库提要》所著之“内府藏本”,不知大内藏书欤,抑内阁藏书欤?
  《四库全书》
  清代翰林院存贮《四库全书》底本,许士人到院检读。见乾隆五十五年五月廿五日上谕。
  鲍刻《四库简明目录》首册:(1)上谕三道(一、编简目;二、再缮三分,付文汇等阁;[眉批:可见文汇等阁颇似图书馆。]三、许领出传写),(2)进书表文,(3)恭纪,(4)职名,(5)总目。其“恭纪”云:乾隆四十七年,《四库全书》告成。皇上俯念江、浙为人文渊薮,特命一如内廷所藏,缮写全册,于扬州、镇江、杭州三郡,各建阁以贮之。……四十九年三月,复诏愿读中秘书者,许陆续领出,广为传写。……臣等生长是邦,幸从铅椠,获际斯盛,感抃难名。
  惟是金题锦贉,浩若烟瀛,溯委穷源,莫知所自。伏思《简明书目》一编,……篇帙不繁,搜罗至备。……臣怀玉幸预分校之役,尝就全书处恭录副墨以归,东南士林借抄接踵,时恐不给。臣德舆、臣士恭并以书籍经进,上邀宠赉,感叨异数,矢报无由,爱共悉心雠勘,敬畀剞劂。……内阁中书臣赵怀玉、刑部奉天司行走主事臣金德舆、监生臣鲍士恭恭纪。
  《四库全书总目韵编》
  《敬孚类稿》卷五,页十一,《跋四库全书总目韵编》:《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帙浩繁,初学检阅恒不得其端绪。自《简明目录》出,观者称便,而《附存》诸目阙如。吾乡胡征士雒君尝取《附存目录》,案经、史、子、集次第抄录,同江都凌仲子详加校勘,厘为十卷,刻于金陵,以配《简明目录》。[眉批:胡氏事迹但见此数语。]穷乡晚进,虽不难于家有一编,而初学所见不广,欲考验一书及著书人名氏,又非遍检两书全帙不能立睹。甲戌夏,客游吴门,适与范月槎观察同寓,观察为武昌名宿,富有藏书,朝夕相质,慕其言谈丰采,久不能别。一日,出其所编《钦定四库全书总目韵编》见示:每以一书目首一字为主,不拘经史子集,案韵编排,书目之下,仍著撰人名氏,及在某卷某类;凡卒睹一书,先以此编按韵求之,览其所注,而全书《总目提要》所在,了如指掌,足与萧山汪龙庄之《史姓韵编》、武进李申耆之《历代地理志韵编》相为鼎足。……兹书拟付手民①,因敬书数语,以志忻幸。光绪元年秋九月。
  此本惜未能见,或疑付刻未成乎?范月槎之名亦当考。旧时凡作索引,皆按韵编排,而在今日不作试帖诗之后,则不得不改由笔画编排矣。
  ① 手民:以手艺为业者,此指雕版排字工人。
  上海白云观《道藏》
  上海南市白云观亦有《道藏》一部。闻当时北京白云观《道藏》得徐世昌之资助交商务印书馆印行时,[眉批:《道藏》之印,李盛铎、傅增湘倡之,徐世昌赞助之,而森玉先生为之奔走南北以成其事。]住持道士陈明霦热心赞助,以北京本有残缺而上海本完全,因拟借以补足,[眉批:北京白云观本,闻刘师培入观借览,以其有利于古籍校勘,凡其所需,皆被撕下,是已成一残本矣。其无行若此。]而上海白云观之住持不肯,谓如要取印,必须将该观完全修缮一过,并将屋顶改为琉璃瓦。当时既无力承应,陈道士竟一气而死。
  此君,本系中学教员,中途出家,故开通如是。今上海白云观之《道藏》已肯交与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保管,惜文管会无屋可放,仍存该观。一九五○年八月二十二日闻诸徐森玉先生。
  民国毁弃史料
  清代掌故在乾隆以前虽不必皆有成书,然所裒集盖已不少,虽纪述未必得法,然总可备参考。至乾隆以后,内忧外患相逼而来,政府既无从容编述之时间,更无其费用,所结撰者极少,当太平天国与清军拉锯战中,损失尤多。如曾国藩、黄彭年、李庆云等设立书局,纂集案牍,以保存故实相提倡者盖已甚鲜。以此,我等欲于今日知乾隆以后之典志,颇有无从寻觅之苦。
  然使史料尚在(公文档案等物),则即使现在不便省览,将来当可设法使其复现于世。不幸辛亥革命后,军阀当权,弃者弃,焚者焚,人民既视为废物,官吏亦以其不便于己,方且乐其无稽,盖一入民国而清故之不可考者已过半矣。虽民国二、三年后各省设立志局,北京亦有清史、国史二馆,而当事既一意敷衍(如清史、国史两馆皆无成绩可言,各省修志者原定三年,后乃延至七、八年而未竣),即欲勉力为之,亦苦于材料不备,无从下手。(孙伯南先生修《吴县志》之《兵志》,予询其进行如何,彼云:“无案牍可稽,纂集极难。”沈子良先生修《江苏通志》,予询其根据,彼云:“俟各县志成后,乃集编之耳。”)不意清代朴学之后而今人乃无历史观念如此。
  元代刻书
  (蔡澄《鸡窗丛话》)又云:
  先辈云:“元时人刻书极难。如某地某人有著作,则其地之绅士呈词于学使。学使以为不可刻,则已;如可,学使备文咨部。部议以为可,则刊板行世;不可则止。故元人著作之存于今者,皆可传也。前明书皆可私刻,刻工极廉。闻前辈何东海云,‘刻一部《古注十三经》,费仅百余金’,故刻稿者纷纷矣。尝闻王遵岩、唐荆川两先生相谓曰:“数十年来,读书人能中一榜,必有一部刻稿。屠沽小儿,身衣饱暖,没时必有一篇墓志。此等板籍,幸不久即灭。假使尽存,则虽以大地为架子亦贮不下。’又闻遵岩谓荆川曰:“近时之稿板,以祖龙①手段施之,则南山柴炭必贱。’”
  刚按:所说元时刻书状况,实未必然。所谓绅士呈学使,学使咨部议者,大约如《文献通考》等大著作耳。如杂剧,正不必俟审定。且看虞集《郑氏诗传序》,谓闽人刻书摹印,成市成邑,散布中外,极乎四海。虞集为元代中叶后人,而闽俗至以刻书成市,则必不待部议可知矣。设此言而信,则元代于文化上干涉太甚,实非好事。明人刻书固滥,然只要大家有眼光选择,正不惧其滥也。
  ① 祖龙:谓秦始皇。秦始皇曾采取焚书手段。
  明代兵书
  近为大学检理贵重书籍,兵家类所收除江南制造局所出书外,几全为明本,又多为明万历后所作,于此可见世运消息之理。明代一困于也先,再困于满洲,三困于倭,四困于流寇,士大夫皆有用兵之心,故就古籍论兵及纪兵事者加以讨究,遂成巨帙。至清代则以明时兵书语多侵及满洲,遂一律禁止,而清代人惧罹罪戾,亦不敢著兵书,又虽有平藏、平回之举,而八旗任攻战者多,汉人为少,故于兵事不甚接触,自不觉其需要矣。至与英、日开战而败,于是言兵之风又一盛焉。明代兵书目当录纪。〔眉批:予不熟史事,此则未知误否,待考。〕北京大学所藏兵家书,兹录目于下:明刊本:姜师闵《讲武全书》五十九卷。
  李鼎《武经总要》四十三卷。
  王鸣鹤《登坛必究》四十卷。(清禁书)
  李村《将将记》二十四卷。
  茅元仪《武备志》二百四十卷。
  穆文熙《百将提衡》四卷。
  吴维顺、吴鸣球《兵镜》二十卷。
  唐顺之《武前后编》十二卷。
  戚继光批点类辑《练兵》诸书十八卷。
  于皇甫、尹商《韬略世法》五卷。
  瞿汝说《兵略纂闻》十二卷。
  李清《武经七书集注》八卷。
  钞本:何汝宾《兵录》十四卷。
  清刊本: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
  由此可见明代兵书能公布于清代的极少,而清代兵书在鸦片、甲午二战之后固是极多,其前则仅有年羹尧《治平胜算》十二卷(钞本),邓廷罗《兵镜或问》、《洴澼百金方》等数种。
  最早谈到矿物与矿业的书
  苏联矿物学博士托卡列夫著有《最早谈到矿物与矿业的书》,略云:希腊学者爱拉斯基穆(纪元前三七一——前二八六)所写的《石论》,一向认为是最古论矿物的书,在他这篇文章里叙述了十六种矿物,主要叙述珍贵矿产,分为三类:金属、石、土,记叙至为简陋。后来关于矿物的文学报道,在罗马学者斯塔尔舍高(二三——七九)作品中有过——这也就是说迟后了三百年,在其最后著作里,许多关于矿物的报道颇为荒诞无稽。其次经过了一千年,我们发现有乌兹别克学者阿维森纳(九八○——一○三七)及阿尔比鲁尼(九七二——一○四八)的作品,记载已达三十六种矿物(包括有珍珠、玻璃、珐琅、瓷等),使用了放大镜,决定了矿物的硬度与比重。后来在文艺复兴时代,在盖奥尔吉亚巴乌爱拉(一四九四——一五五五)的著作之后,关于矿物及矿业品种的知识才开始发展起来。因此,目前使人能得到矿物学发展的科学概念的文献十分贫乏。
  又云:
  《山海经》原文提到的矿物有八种,包括五种金属:金、银、锡、铜、铁,仅有玉石、碧玉和垩粉,在原来的矿物中是知道的,没有描写矿物特性。以古老性说,它是仅次于初次提到矿物的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
  地理沿革之资料
  中国古代地理沿革无专书可据,凡一切古书古器铭文所载之地理方物,均当视为材料而整理之。古籍中亦有专记地理者,有道他事而涉及地理者。
  前者所记虽多荒诞不经,甚且不及后者之实有可征,然吾人终当视为上乘之材料。盖古人囿于见闻,其记述自难翔实,吾人得此扑朔迷离各相违异之说法,转足考见当时地理传说变迁之迹也。
  中国古代地理沿革之材料,其最古且最完整者,当推《禹贡》。此篇内容分为三项:首记九州,中述导山、导水,末记五服之制。按古之地理观念,亦可分为自然地理与政治地理两项。前者可以《山海经》为代表,后者又可分为九州说与畿服说两种,散见于各书。《山海经》之具雏形,当较《禹贡》为早,故其荒诞不经亦过之(今本多后人增添,已非初形)。九州本一虚数名词,战国时人为之实际化,而传说各异,今日犹得见《禹贡》、《职方》、《吕览》、《尔雅》、《说苑》五种。畿服说始见于《国语》,本春秋时人对政治制度上之一种理想,无关地理;战国人亦作成政治地理之一制,遂有《禹贡》之五服及《职方》之九服,说凡十余种。此三种观念俱成熟于战国末年,而《禹贡》适俱有之,故其成书时代不难推断。
  《职方》体裁一仿《禹贡》,而较为规律划一,其所记载,实多子虚。
  至其变五服为九服,又加王畿千里,则意主夸大。《吕氏春秋·有始览》、《淮南子·地形训》语气虚诞,以受《山海经》之影响较深也。《尔雅·释地》以下四篇,亦较《禹贡》、《职方》所接受之《山海经》之观念为深。
  继《禹贡》、《职方》而为古代地理材料之总汇者,厥为《汉书·地理志》。其书详记郡国人口、物产、山川等,更能免去自来承袭《山海经》的不经之谈之观念。其书虽后出,实为考订古代地理之一要籍。《水经注》则为最真实之自然地理记载之始祖,与《汉书·地理志》同其重要焉。
  吾人欲整理上述诸种材料,必须依时代排列其次序,察其异同,观其演变之迹,然后信实之点可得,虚诞之事亦可以明其原,而后诸种材料俱得以尽其用。
  以上摘抄王树民君试卷。君以力学患病,须长期休息,甚望身体健壮之后得竟研究古代地理之功也。
  匈牙利古文字类中国篆书
  在抗日战事中,曾看到邹鲁《旧游新感》,述匈牙利人与中国之关系。
  当时未写出,耿耿于心。今以理书检得,即抄于下。
  应匈都大学校长之约,……与大学东方文化科文学教授饭于旅馆,询其匈牙利与中国之关系,……则云:“夏、商、周,匈人与汉人共中国也。秦筑长城,始判为二。此后仍有通婚。”询其至欧后有何事实尚与中国有关,则云:“匈牙利虽在西历八百九十六年至此,然至十六世纪,乡中文字尚直行,与中国篆书大同小异。”询其是否如麻姑庙前墙上石中之字,则曰:“然。”
  此外称父为“阿爸”,称母为“阿娘”,亦中国之旧音。并云:“土耳其亦有与中国音同者,如云听为‘听’,云冻为‘冻’之类。中世纪以前,其字亦直行者。至名、姓之前后,匈牙利先姓后名,与欧洲各国先名后姓者不同,完全中国之旧也。”……匈牙利人,一千余年以前,原与吾人同在东亚。当时彼等舍弃东方故居,远适欧洲,想见其沿途跋涉之辛劳,而创业于白种人群中,不为白人所消灭与同化,尤佩其刻苦奋斗之精神。欧人称为“魔鬼子孙”,可以概见。邹氏尚有《环游二十九国记》,并有叙述,惟予未见。按:芬兰亦匈奴族,其国或尚有遗迹如匈牙利之麻姑庙石刻者。又按:据此记叙,匈奴族在东方时亦曾创制文字,则将来亦当有发现之可能也。
  书目以人为次
  钱泰吉《海昌备志·发凡》(《甘泉乡人稿》卷十七)云:
  艺文当分四部。然未见全书,但存名目,恐蹈《崇文总目》“树萱录”之讥。且以郑夹漈之淹博,而《艺文略》分隶失当,往往有之。前志以人为次,虽于著录通例稍殊,而一人撰著汇萃简中,亦知人论世之一助也。《剡录》于戴、阮、王、谢所著书,亦以人次。〔眉批:《剡录》是高似孙做的。〕今用其例。侨寓、闺秀、方外,亦各分卷,续所采摭,则为补遗。
  予前为《清代著述考》,以人为次,自以为创例。后见《同治苏州府志》亦如此,始知前人已有为之者。今读此篇,又知钱氏之《海昌备志》及其前之《海昌志》、《剡录》亦然。恐此外尚有他书耳,惜此例只见于方志。
  目录书之七分法与四分法
  中国目录学上有七分、四分之别,兹表于下:(一)分“七”者:刘向——刘歆——班固(以上去“辑略”实止六)
  ——王俭(实有九)——阮孝绪(真的七)(以后遂绝)。
  (二)分“四”者:荀勖(甲经、乙子、丙史、丁集)——李充(换其乙、丙之书)——《义熙目录》——谢灵运《元嘉目》——殷淳《四部书目》——王俭《元徽目》(一作永徽)——王亮、谢朏《永明目》——任昉《天监文德殿目》——殷钧《天监秘阁目》——刘遵《梁东宫目》——刘孝标《梁文德殿目》——《陈天嘉目》——《陈德教目》——牛弘《开皇四年目》——《开皇八年目》——《香厨目》——《大业目》(至今用之)。
  由此表以观,可见四部之定为法规,乃由晋、宋以来秘阁藏书所致。秘阁制度如是,编目者亦不能不依,故王俭自撰《七志》,与为《元徽元年秘阁四部书目录》分类之法迥然殊异。至于唐,有《隋书·经籍志》,有《群书四录》皆以四为分,又有《四库搜访图书目》,有《开元四库书目》,不言“四部”而曰“四库”,于是四之为四乃愈专定矣。然《隋书·经籍志》,道、佛书尚不入四部,至后来而亦并入矣。道、佛书之入四部自何时始,当考。
  丛书目录与序跋
  如守山阁《粤雅堂丛书》之跋,《玉函山房辑佚书》之序,均于读书上极有关系,当抄出备览。因此,必须添书记一人或二人。
  续为《汇刻书目》之仁和朱氏,当即结一庐藏书主人朱学勤。朱氏有《结一庐书目》四卷,又刊有丛书五种。傅云龙亦曾作《续汇刻书目》。罗氏《续汇刻书目》,称为唐栖朱氏。其所录《晨风阁丛书·结一庐书目》下,亦注唐栖朱氏。
  《汉书·艺文志》裁篇别出法
  予前为国立编译馆主编《古代文类编》,私谓引其绪于龚定盦,今翻览章学诚《校雠通义》,乃知予实承实斋之说,盖童年受其书之影响颇深,融为自身血肉,而转忘其所自出耳。实斋之言曰:“焦竑以《汉志》、《弟子职》入《孝经》为非,因归还于《管子》,是不知古人裁篇别出之法。”又云:“裁篇别出之法,《汉志》仅存见于此篇,及《孔子三朝》篇之出《礼记》而已。充类而求,则欲明学术原委而使会通于大道,舍是莫由焉。且如叙天文之书,当取《周官》保章、《尔雅·释天》、邹衍言天、《淮南》天象诸篇,裁列天文部首,而后专门天文之书以次列为类焉,则求天文者无遗憾矣。叙时令之书,当取《大戴礼·夏小正》篇、《小戴记·月令》篇、《周书·时训解》诸篇,裁列时令部首,而后专门时令之书以次列为类焉。叙地理之书,当取《禹贡》、《职方》、《管子·地圆》、《淮南·地形》、诸史地志诸篇,裁列地理部首,而后专门地理之书以次列为类焉。则后人求其学术源流者皆可无遗憾矣。《汉志》存其意而未能充其量,然赖有此微意焉。”
  《别录》与《七略》
  别录者,分别而纪录之,犹言分类也。刘向校秘府书,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故谓之《别录》。刘歆《七略》者,《别录》之略,非群书之略也。《隋书·经籍志》称刘向书为《七略别录》,则似为别录于歆书矣。吾意,向书但当称“别录”,歆书则可称“别录七略”。(《艺文志》删《七略》之要以备篇籍。今所列但有篇目而无旨意,不知歆书原本已即如此否,抑歆书尚略有之,而《志》乃全去之乎?)
  分类
  凡是分类,都是看着两端,两端从普通眼光看来,的确是两样的。然而要找一个两类的分界线,就没处找去,因为物是本没有类的,本没有界线的,本只有一个的。所以概念便是常识,分类的基本在于概念,也便是常识里的事情。若从学问上看来,便不当有概念,不当有分类。
  惠施曰:“万物毕同毕异。”(《庄子·天下》)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
  可见同异只在主观看来。
  这是很难说的,若是学问没有了概念和分类,竟无处下手。所以从方便起见,也必得有概念分类。可见分类只是人为的,没有自然的。从人为去分类,只是随着人类的智力、爱情去做分别,不能有一“惬心贵当”的出来。
  举一最显明之例:如太阳七色,宜可以色分为七类矣。顾红与橙无界,橙与黄无界也。且橙者,红黄相接之色,惟其无界,故两色相接,异其两端而和其中间焉。红至绿,则黄复为其过渡。红至于青,则黄绿复为其过渡。
  自黄至于绿、青、蓝、紫,莫不皆然。至于紫,而复接于红矣,紫且为蓝与红之过渡也。
  故分类者,事之所不得已也。他日之学问虽不可知,以臆见推之,则宜为无类之学矣。至于无类之学,则宇宙运行、人物进化之大原理,可以见矣。
  虽然,以现在之分类治学,犹苦于对象之繁赜,分之又分,一人专攻一类之一小部分,而犹恐其不能尽。若无类,则人类之智力,有应接之才乎?非独不能“为学”,亦复不能“吐言”。
  图书总目
  拟为《中国图书总目》,凡分八类:(一)目原时之目录,若经籍、人事之类。
  (二)时用世纪分,再用朝代分,再用月分,或专用年表。见时代与文化之迁化。
  (三)地用自然区域,再用各时代之政治区域分。见地域与文化之关系。
  (四)派以各学派分,即时代不同,亦放在一起。
  (五)人以个人分,如吾前所作之《清代著述考》。附人名索引(音与形)。
  (六)籍用旧分类分书籍。
  (七)事用事端分书籍,如《图书集成目录》。
  (八)学用今代分目法分之,务使科学上材料,易以搜集。
  总附书名音形索引二种。
  每类下各分帙:如目类之第一帙,为藏书目;第二帙,为著书目。时类之第一帙,为周以前;第二帙,为周。派类之第一帙,为老子;第二帙,为孔子;第三帙,为墨子。……
  清代目录学
  商务印书馆《中国人名大辞典》出版,予购一部,在翻检上自是便利得多,然犹有失者:(1)不注所出,使人不能为更进一步之参考,且亦不知辞典之所从由录;(2)不注生卒,使人对于所欲知之人之时代,不能有确切之观念;(3)页边不注名字笔画,甚难检查。
  《辞典》徐锡祉条(页七九八)云:
  清仁和人,字小斋。进士。官台湾知县。工诗,尤精目录之学,尝续阮元《四库未收书总目》,又有《榕阴读书志》,皆论古书卷帙及文字异同者。
  此条即可证明予上则所言之二失。徐氏所著二书绝无闻见,记此以待访求。
  《辞源》艺文志条谓文廷式有《补晋书艺文志》。刚按:清代补《晋书》艺文志者有宿松周君,常熟丁君,仁和吴君(士鉴),并此四家,而皆在晚清,可见晚清目录学之发达。
  历代著作目
  目录书自清代以来,历世相系如贯珠矣。爰录其目于下:
  (1)《汉书·艺文志》(周、秦、前汉)
  (2)《补续汉书艺文志》钱大昭(后汉)
  (3)《补三国艺文志》侯康(三国)
  (4)《补晋书艺文志》丁国钧、吴士鉴(两晋)
  (5)《隋书·经籍志》(自古至隋)
  (6)《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自古至唐)
  (7)《补五代史艺文志》顾櫰三(五代)
  (8)《宋史·艺文志》(自古至宋)
  (9)《宋史艺文志补》倪灿(宋)
  (10)《补辽金元艺文志》倪灿(辽、金、元)
  (11)《补三史艺文志》金门诏(辽、金、元)
  (12)《元史·艺文志》钱大昕(元)
  (13)《明史·艺文志》(明)
  清代校勘学分二级
  阮元《与秋吟书》(《尺牍续集》卷三)云:“《文选》的是佳本。试查其枚乘《七发》中,当比毛本多一段,每多至三百余字,小注倍之。毛本荒漏极矣。”毛晋刻书已算细心,而竟有此巨谬,此校勘学之所以不可不讲也。按清代治校勘者可分二级:下一级罗列版本,选取其善者(即古者,愈古自愈少错误)而从之,卢文弨、顾广圻等是也;此当可以解决唐以后之问题。上一级则不但根据古刻以正误文,且能抉出向来以为无误之文字而平定之,高邮王氏父子及孙诒让等是也;此可以解决汉以后之问题矣。他日甲金文字之学日昌,春秋战国以来之误文亦将可正,吴大澂《字说》一书其椎轮也。遗物大出,研究愈深,其期自不远。
  汉代造作伪书之原因及其价值
  《伪经考》卷三上云:“汉逮中叶,经业至盛,人用其私,多思伪撰,故《易》则有焦(循)、京(房)、赵宾以阴阳灾变为《易》,《书》则有《泰誓》、张霸《百两篇》,《礼》则有方士明堂诸说,盖作伪者已多。”
  此数语极透彻。刘歆即承此时代思潮,变本加厉耳。又按:《穀梁传》及《大学》等亦即在此空气下出现。
  刘歆所编伪书,实较今文为胜。如《左传》实胜《公羊》,《毛诗》实胜三家,而《尔雅》更为有系统之文字学书,前所未有,《周官》则规模阔大,非有大魄力不办。今文家中无大思想家,故其成就琐屑饾饤。惟其古文家胜于今文家,乃能移转风气,使学术界变其目光与方法,而取得领袖群伦之资格。〔眉批:东汉时第一流之学者皆为古文家,此必非无因而致。〕故东汉以下,今文日衰,古文日盛,实循此优胜劣败之公例也。惟其作伪,则为不可掩之事实。我辈今日,平亭两家,则真伪是一事,好坏另是一事,尽可有真而坏,伪而好者,我辈只是披露其真相而已,不必有出主入奴之见也。
  此一态度,为康(有为)、崔(述)诸氏所不能有。
  刘歆目标,要将经典重整理一次,使之合理化,而其历史观念及其史学方法均不能作。当时一般人之历史观念及方法则更不如刘歆,刘歆所作亦不能不迁就一般人。故《左氏书》为最好之春秋史,但当时不能单提倡《左氏》,如不将《左氏》改作《春秋》之附庸,则其书不久即灭,故刘歆奋笔改之,使为《春秋》传,夫然后乃能行之广而久。此种苦痛,我辈不当不原谅。故彼欲求合理化而卒不能合理化者,时代为之也。然无论如何,总比今文家为合理化。
  朱熹与董铢对伪书态度之异
  《晦庵文集》五一,董叔重问:《孟子集注序说》言:“《史记》言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注云:“赵氏《注》及《孔丛子》亦皆云:“孟子亲受业于子思。’”铢谓赵岐所注必有所考,《孔丛子》恐是伪书,似不必引此书。如何?
  董铢学于朱熹,习闻《孔丛子》为伪书之说,而见朱氏《孟子集注序说》竟以《孔丛子》与赵《注》并列,故疑之,此以伪书为不足存也。朱答之曰:“《孔丛子》虽伪书,然与赵岐亦未知孰先孰后。姑存亦无害。”此态度甚好,伪书亦有其存在之价值。以今日所得之结论言之,则《孔丛子》出于三国魏,赵岐当后汉末,相去固无几时也。以其时代之接近,故其说法亦相合。
  《颜氏家训》论伪书
  《颜氏家训》列举《本草》①、《尔雅》等破绽,似可疑《本草》非神农作,《尔雅》非周公作矣,乃结语曰:“皆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如此,伪书虽露破绽,地位仍不摇动。在这种的观念里,不知伸长了多少伪书势力,这是保存伪书信仰的一个原因。其二则“古人历历言之如此,必非无故而妄为者”。
  ① 指《神农本草》。
  清初辨伪者及其著作
  清初,辨《易》者,有胡渭《易图明辨》、毛奇龄《河图洛书原舛编》、黄宗羲《易学象数论》、黄宗炎《图书辨惑》、姚际恒《易传通论》。辨《书》者,有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姚际恒《古文尚书通论》。辨《周礼》者,有姚际恒《周礼通论》。(《四库提要》中的《庸言录》条,谓际恒辟《周礼》之伪则本之万斯同。然斯同所著实无《周礼》专书。其兄斯大则有《周官辨非》,不知即此传误否?)杂辨者,有姚际恒《庸言录》、万斯同《群书疑辨》。
  清初辨伪趣剧
  《李恕谷年谱》(《阎谱》卷四)云:
  癸未,毛河右有书来曰:“今朏明(到底富人行径)又在吴门刻《禹贡》,仍与阎百诗合伙,大畅发《古文尚书》之谬。以禾中朱锡鬯家多书,欲就其家搜朱文公、赵孟 、吴草庐辈至明末本朝攻古文者合刻一集,以与我《冤词》①相抵。(不必置可否,而是非定矣。其意虽拙而实精,以世人肉眼,明知金谿论太极胜于新安,然孰有能袒金谿者?此书出,则《冤词》自高阁矣。)其后朏明不与事,而百诗约锡鬯携明万历丁丑会试第三场焦竑《废古文策》来。幸余先期知其事,赴其寓同观。(天网恢恢)焦竑袭吴澄误说而又误者,余因于众中大揶揄之。(百诗狼仓散去,锡鬯亦大窘而退。百诗、锡鬯胸腹甚陋,惟朏明稍有记忆,与吾乡吴庆百同,而识见未辟,究难汇进,譬之佛家一知半解,不成大究竟也。)”〔眉批:依《阎谱》注中改,张穆看过毛信原稿。《李恕谷年谱》所载,为冯辰恽鹤生删节者也。〕这是“辨伪”的一出趣剧,特毛氏语不足信耳。其云欲搜“朱文公、赵孟 、吴草庐辈至明末本朝攻古文者合刻一集”,用意甚善,不可非也。
  ① 冤词:指毛奇龄所撰《古文尚书冤词》一书,八卷,以反驳阎若璩。
  王世贞辨伪
  《艺苑卮言》卷二云:“《木兰》……本色,自是梁、陈及唐人手段。
  《胡笳十八拍》软语似出闺檐,而中杂唐调,非文姬笔也,与《木兰》颇类。”
  此说甚是。
  又云:
  余读《琴操》,所称记舜、禹、孔子诗,咸浅易不足道。《拘幽》,文王在系也,而曰:“殷道圂圂侵浊烦,朱紫相合不别分,迷乱声色信谗言。”即无论其词已非内文明外柔顺,蒙难者固如是乎!“瞻天案图殷将亡”,岂三分服事至德人语!“望来羊固”因“眼如望羊”傅也。他如《献玉退怨歌》谓楚怀王子平王,夫平王,灵王弟也,历数百年而始至怀王;至乃谓玉人为乐正子,何其俚也!《穷劫曲》言楚王乖劣,任用无忌,诛夷白氏,三战破郢,王出奔。用无忌者,平王也;奔者,昭王也;太子建已死,有子胜,后封白公,非白氏也。其辞曰:“留兵纵骑虏京阙”,时未有骑战也!《河梁歌》:“举兵所伐攻秦王”,勾践时秦未称王也,勾践又无攻秦。
  夫伪为古而传者,未有不通于古者也。不通古而传,是岂伪者之罪哉!
  王世贞这人,一面辨伪,一面造伪。他说“夫伪为古而传者,未有不通于古者也”,这是他自己的得意话。而孰知这种的危险远在“不通古”而造伪之上。不通古而造伪,观者虽不去辨驳他,犹将目笑存之,以其造伪迹象太显,不能欺人也。至于通古而伪古,文永传而史亦永乱矣。当时的人,只见到文,不见到史,不知是何缘故!
  王世贞记明初文学
  《艺苑卮言》卷六云:
  当是时(明初),诗名家者,无过刘诚意伯温,高太史季迪,袁侍御可师。刘虽以筹策佐命,然为谗邪所间,后主恩几不终,又中胡惟庸之毒以死。高太史辞迁,命归教授诸生,以草魏守观上梁文,腰斩。袁可师为御史,以解懿文太子失旨,伪为疯癫,备极艰苦,数年而后得老死。文名家者,无过宋学士景濂,王待制子充。〔眉批:王子充名袆。〕景濂致仕后,以孙慎诖误,一子一孙大辟,流窜蜀道而死。子充出使云南,为元孽所杀,归骨无地。呜呼,士生于斯,亦不幸哉!
  读此,可见明初皇帝的暴虐。
  又云:
  当胜国时,法网宽,人不必仕宦,浙中每岁有诗社,聘一二名宿如廉夫辈主之,刻其尤者为式。饶介之仕伪吴,求诸彦作《醉樵歌》,以张仲简第一,季迪次之,赠仲简黄金十两,季迪白金三斤,后承平久,张洪修撰每为人作一文,仅得五百钱。
  古书多误文之由
  孙诒让《札迻序》云:
  竹、帛、梨枣、钞、琹娄易,则有三代文字之通假,有秦、汉篆、隶之变迁,有魏、晋正、草之辊淆,有六朝、唐人俗书之流失,有宋、元、明校椠之羼改,逵径百出,多岐亡羊,非覃思精勘,深究本原,未易得其正也。
  如其言,古书多误文之由,三代通假,一也;篆、隶变迁,二也;正、草辊淆,三也;俗书流失,四也;校椠羼改,五也。有此五事而必欲求其正字,其工作艰苦可知矣。
  《四库提要》之底稿
  姚鼐《惜抱轩书录》、邵晋涵《南江书录》,即在四库馆中所作之底稿,可与纪定《提要》①一校。此实《提要》底稿之仅存者也。
  ① 纪定《提要》:指纪昀改定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四库提要》纂修稿本
  清《四库提要》纂修稿本,今可见者有邵晋涵之《南江书录》(《聚学轩丛书》本)及姚鼐之《惜抱轩书录》(《姚集》本)。顷览一九三二年出版之《青鹤杂志》第一卷二期有刘承斡所著《翁苏斋学士手纂四库全书提要稿本征题述略》一篇:
  承斡于今岁夏购得其全稿,共计簿目都一千余种,每条皆有提要,于一书之中复罗列卷数及卷中子目,与夫何时刻本、收藏印记、前人题跋,并甄录无遗,可谓详矣。其间有标题“初次分书三十四种”、“二次分书二十四种”者,似与全目不符。观《复初斋文集·自跋提要旧稿》云:“此二十年前所写草稿。尔时凡遇金石著录诸书,予辄拟作提要。
  亦有旧日所为跋语,借提要以发之者。”则宜其考证各条多溢出《提要》之外,然不可谓其非手稿定本也。是稿旧藏粤中伍氏粤雅堂,将逮百年,历经劫火,完好如故,较之文澜诸阁之书至今仅存什一者何可同语。……展阅此编,可想见乾隆时文物之盛,不第书法精妙为艺苑大观也。
  按刘氏嘉业堂藏书今已尽散,此稿不知又流转至何处矣。读此跋,知翁氏此稿非尽为《四库》拟提要,实欲为朱氏《经义考》例,成一部《金石书录》也。
  《古今图书集成》之版本
  《古今图书集成》有武英殿木活字本、清室石印本、集成图书公司铅印
  本、中华书局石印本四种。徐森玉先生曾加比勘,知殿本以陆续排版,亦陆续修改,故无一部相同者,或且有缺卷。光绪中,西太后欲赠友邦,诏付石印,其时廷臣集合诸本,取其最完善者,故于诸本为最长。集成图书公司铅印本,根据殿本,虽不如石印本之完善,可居其次。集成图书公司延广西龙君(忘其名)校勘,有胜于殿本者。惟当时需纸太多,公司未能满足印刷需要,故每部均缺数十册。至中华书局本则只据一种殿本,残缺颇多,斯为最下。光绪石印本之底本,由外务部移存清华大学,七七事变时装箱运川,不幸为敌弹所中,片纸无存矣。
  《古今图书集成》以集成局本为善
  《古今图书集成》凡有四本,一雍正铜活字本,二慈禧后石印本,三集成图书局排印本(一千六百册),四中华书局影印本。第一种多讹文,第二、四种仍之,独第三种为善,闻系出广西龙君(忘其名,龙启瑞子)校勘,多取原书复核也。告之永年,渠谓闻吕诚之先生言,《二十四史》亦以集成局本为善,故平生用之。当时集成局中有此好校对,而世罕知其名,知人才之埋没者多矣。顷览《青鹤杂志》,于一卷五期中载有文廷式遗著《闻尘偶记》,其一条云:“孝哲毅皇后性好书,尝节省宫中用费,以万六千金购《古今图书集成》一部。余时应试在京,此书乃宝石斋所售,故知之。前年奉慈禧太后懿旨,石印《古今图书集成》,其端盖基于此。”是亦一轶闻也。一九四九年,予游北京,闻济南某家有铜活字本《古今图书集成》五千册求售,索价人民币四万元①,可谓廉矣。
  ① 五千册铜活字本《古今图书集成》索价人民币四万元(指旧人民币,折合一九五五年三月一日起发行的新人民币为四元),疑有误。
  王灏刻《畿辅丛书》
  一九五七年十月十七日,与李时同志散步,渠为定县人,因言其县人王灏,清举人,为县中第一大地主,从事高利贷成大富,遍设当肆。每乘一轿车,自北京南行到汉口,一路宿处皆己所设也。以富而不足于名,商之于保定莲池书院山长黄子寿(黄彭年),黄告以刻书最易传名,遂搜本省人著述刊为《畿辅丛书》,卷帙浩繁,其名果显。按此事与谭莹为伍崇曜刻《粤雅堂丛书》及《岭南遗书》同,伍为鸦片商,粤中巨富,谭劝其刻书,遂成一文化事业,名不湮矣。其后杭州胡雪岩操纵金融,富几敌国,左宗棠筹军饷,恒借于彼。其时诂经精舍山长俞樾曾劝其刻《续清经解》,为之拟目,竟吝不能用,及英商为压低丝价,停收华丝,药肆胡庆馀堂亦盘于人,至其后世,拆屋卖料,其家遂一败涂地,则其智出伍、王下矣。
  李同志又云:“灏字文泉,本身虽举人,只会做八股文而不知学,惟有一长处,则甚敬有学之人,故《畿辅丛书》之编辑,不但黄子寿相助,即吴挚甫亦有力也。民国初任京兆尹及江苏省长之王瑚,亦定县人,曾为其家塾师,其子后登进士第。”又云:“其家在定县西关,屋宇邃深,连接衢巷,规矩甚大,使人怕去(李同志为其姻亲)。灏卒于光绪中。”又云:“定县出了几个人物,如谷钟秀、王瑚、段承泽皆是也。”
  黄奭辑逸书
  惠栋弟子有余萧客,萧客弟子有江藩,藩弟子有黄奭.奭家世业鹾,为邗上富商,延藩于家,奭遂广搜图籍,辑佚书近二百六十种,刊为《逸书考》。
  甫印样本,而太平天国军兴,扬郡遭兵燹,板存樊■镇僧舍。事定,奭亦死矣。光绪十九年,坊肆曾借印一部,种数不全,仍《书目答问》所载之名,名之曰《汉学堂丛书》,实则汉学堂者《经解》之总名也。至一九二五年,王鉴、秦曼青等搜集遗版,其散失者为之补刻,乃有全书可见。全书中《尔雅古义》最先出,盖以惠栋辑《九经古义》,未及《尔雅》,补师门之缺典也。书首有朱珔序及奭自序,皆甚翔实。凡所辑《尔雅》各种,奭俱为之序,可见所辑之书,奭均准备作序,其竟无序者,遭逢离乱而未克为也《尔雅》外,惟《周易郑注》有序)。
  宋陈大猷《书集传》之发现
  宋陈大猷著《尚书集传》十二卷,《或问》①二卷。〔眉批:大猷登绍定二年(一二二九)进士,是南宋后期人。〕其《或问》刻于《通志堂经解》。
  纳兰成德序云:
  宋东阳陈大猷作《尚书集传》,用朱子释经法、吕氏《读书记》例,采辑群言,附以己意成编。宋季其书盛行,学者多宗之。《集传》而外,复成《或问》二卷,明《集传》去取之意,亦犹紫阳《论、孟集注》别为《或问》②之旨也。《集传》未及见,而《或问》偶有传本。尝取而读之,其中变难往说,著其从违,使治经者有所依归,无歧途之惑,其便于学者甚巨。惜全编不可得见。……《四库提要》著录《或问》云:“今《集传》已佚,存者惟此两卷。”
  邵懿辰《四库目录标注》云:
  朱修伯曰:“《乐意轩书目》有宋本《书传》十二卷,《或问》二卷,共装十二册。……”〔眉批:朱修伯,名学勤,即结一庐主人,编《汇刻书目》,称“唐栖朱氏”者。乐意轩藏书,未稔为谁所有。〕平湖钱天树云:“小重山馆胡氏得郡城陈氏所藏陈大猷《书集传》十二卷,是元椠本,惜缺页甚多,校雠颇难,欲重刻而未果……”
  书末附录载邵氏咸丰庚申(一八六○)致蒋寅昉书,其一云:“弟屡阅通志堂所刻《或问》,识见甚高,笔力又好,渴想见其全书。今吾兄幸得遇之,岂可轻轻放过。”其二云:“陈大猷《书传》……如并非《或问》,……
  则是世间绝无仅有之惊人秘笈,……万不可当面错过。”其三云:“陈大猷《书传》遂为他人所得,可惜之至。但仍恳查访何人所得,或可辗转觅借否耶?……”想见其如饥如渴之忱。顷览新出《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则“《书集传》十二卷,《或问》二卷,宋陈大猷撰,元刻本,十二册”赫然在焉,为之狂喜;惜一时事冗,犹不能往观耳。〔眉批:已去看过,知不但缺页多,烂版亦多,确难重刻。〕别有一都昌陈大猷,号东斋,师饶双峰,著《书传会通》,为元陈澔之父,其时代后于东阳陈大猷。
  元董鼎《尚书辑录纂注》(通志堂本)录陈大猷说,盖非著《书传会通》之东斋陈大猷。盖东斋受业饶鲁,鲁受业黄斡,幹受业朱熹。而东阳陈大猷之《或问》,称熹但曰“朱氏”、“晦庵氏”,持论颇示异同。其论《尧典》“敬”字一条,首举“心之精神谓之圣”,此为杨简取《孔丛子》语为宗旨者,杨与朱若敌国,故两陈大猷为两学派(以上摘录《提要》)。又《乐意轩目》所云宋本,或即此元本之误,以同为十二册。如缺页多,则即胡氏藏本。将来如可抄出,可用董鼎引文作校。
  ① 即《尚书集传或问》。
  ② 即《四书或问》。
  臧琳《尚书集解》亡佚之因
  臧琳《尚书集解》一百二十四卷,以清代经学之盛,其玄孙镛堂又从卢文弨、阮元游,顾何以不刻而听其亡佚,昔尝以为疑。顷在《经义杂记》后读杨方达(康熙五十六年作)《家传》云:“先生……一以研经考古为务,尝撰述《尚书集解》,……凡自汉伏胜、孔安国、许慎、郑康成、马融、王肃及明邱濬、王樵之说莫不搜辑荟萃,弃瑕取瑜,又时出己论,补充先儒之所阙,垂二十年而成。”乃知此书自汉迄明、无所不采,而汉人之说所存终寡,宋明人之书则清初大抵俱在,搜辑之量必数倍于汉,在乾、嘉间崇汉抑宋之学风中,此书遂与方苞选取《通志堂经解》为一书者同其命运,其理固可推而得之也。凡一种运动之兴,如暴发之山洪,如随月之怒潮,力足以排摈一切妨碍物,而使之澌灭于无何有之乡,斯其一端也。
  剑桥格芮非司来询《孙子》
  书之年代
  英国剑桥新学院教授格芮非司(Samuel B.Griffith)译《孙子兵法》,
  来函询问下列问题:
  一、几世纪来的中国学者,除掉极少数的例外,都承认《史记》里面的《孙子传》是正确的,《孙子兵法》也是可靠的,这个意见现在怎样了?
  二、在过去七百年间,中国史学或其他学术刊物,有没有孙子或他的《兵法》的研究?假如有,是何刊何期,我怎样能得到这些材料?
  三、在《孙子兵法》的一节中用到“ 弩”和“发机”的字。弩的使用大概在公元前四○○年前,不过我还没有充分证实。假如我们设想孙子生在公元前五○○年左右,我们可以推测:甲、在他的时代弩就广泛使用了。
  乙、“弩”、“机”等字是后来的人参加进去的。〔眉批:《史记·苏秦列传》:“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正义》:“超足,齐足也。夫欲放弩,皆坐,举足踏弩,两手引揍机,然始发之。”此与拿机关枪用法同。又《申屠嘉传》:“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项籍。”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脚蹋强弩张之,故曰蹶张。律有蹶张士。”《索隐》:“《汉令》有蹶张士百人。”]丙、孙子生在《史记》所说的他的年代之后。
  剑桥大学李约瑟博士(Dr.JosephNeedham)曾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都采取甲这个观点。
  四、铁做兵器的使用开始在公元前五○○年前,或还要早点。这是很可能,至少在《左传》里面有铸刑书的铁鼎。文献中还有很多记载提到吴国剑和有名剑工,可见当时剑已是铁制的,不然不会引起那样多的注意和发生那样多的故事。关于铁兵使用年代,近来意见怎样?
  五、我们从经典和《竹书纪年》知道四匹马的车子在周以前即使用了,但我们不知道怎样使用法。从文献上好些地方暗示,这种宏大的马车是用了作为冲击的武器(就像现代坦克那样的构造)。在《孙子兵法》序言中说孙子本人曾发明某种马车的制造,近代学者是否有有关这些的详细报告?如果有,如何得到这些报告?
  六、我听人说,毛泽东主席,还有其他著名的将军们,曾引用过《孙子兵法》,加以评论,这话是正确么?假使是正确的,在什么书上可以找到?
  我向什么人可以求到这些材料?
  郭院长于函上批云:
  一、《孙武传》不可靠,是小说。《孙子兵法》是战国时书,作者不知何人,是否即孙膑也难定。《韩非子·五蠹》篇有“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足见流传甚广。
  二、弩在古代用铜制,不必涉及铁的问题。
  三、铁兵的使用是在战国末期。铁的使用可以提前,作为耕具,在战国相当普遍。春秋时的铁器尚未从地下发现。
  四、驷马之乘可作各种使用,作为战车,也可以作为普通的乘舆。根据古铜器的花纹,可以用来打猎。殷王打猎却是两马拉的车子。
  五、主席和其他将军们在文章中偶有《兵法》的引用,但无专门研究性质的评论。
  郭院长令我作答,在整风运动中苦不得闲,越两旬乃答之曰:一般中国学者是承认《史记》里的《孙子传》是正确的,尤其是经过孙星衍、毕以珣做了一番整理。但是,凡有独立思考力的人,对于《史记》的记载大都不信,从北宋起开始怀疑,直到现在。
  注《孙子》的梅尧臣就说:这是战国的战术,和三代的战术不同(见欧阳修《梅圣俞注孙子序》)。
  其次,南宋初年的叶适,他在《习学记言》里举出几条理由:1.《左传》记春秋时事最详细,吴国方面的人如伍员、专诸、宰嚭都有,可是孙武有这样大的功劳,而在《左传》里不但没有他的事情,连他的姓名都不见。2.春秋时各国将兵的官员都是管理政治的卿,没有专做将军的;孙武不为卿而专任大将,这和春秋时代的政治制度不合。3.说孙武在吴王面前用了妇女来试验战事,这是不足信的故事。他所举的证据非常明白。
  稍后,高似孙在《子略》里说:把《孙子》和《吴子》、《司马法》比较起来就显出不同。《孙子》是战国时驰骋战争、逞谋夺诈的技术,和春秋时讲礼义和教训的完全是两种形式。稍后,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里也支持着叶适的说法,说《孙子》虽是古书,但孙子这人的时代是不明不白的。
  明代,胡应麟在他的《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里说:孙武的功业表现在吴、楚两国间这般显明,《左传》不应不载。大概是战国时的策士因为孙子讲兵法讲得很好,所以造出这段故事,表示他不是徒托空言。
  清代初年,姚际恒在《古今伪书考》里也用了梅尧臣、叶适的话来怀疑这书,结论说:孙武究竟有没有这人呢?还是有这个人而不像司马迁所说的呢?他的书是自己作的,还是后学者代作的呢?这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清代中叶,全祖望在他的《鲒埼亭集·孙武子论》里说:吴和楚战,吴军虽胜,可是他们用兵并没有什么好的计谋。《左传》、《国语》记吴事很详,可是都没有说到孙武。就是出于东汉初年的《越绝书》,记孙武也没有几句话。所以,这十三篇书确出于知兵者之手,可是孙武的故事是战国时纵横家所伪造的。
  稍后,姚鼐《惜抱轩集·读孙子》说:春秋时大国用兵都不过数百乘,何况吴国,哪有兴师十万人的道理。又“主”本是大夫的臣子对于大夫的尊称,到三晋和田齐从大夫升为国君,臣子对他们的称呼没有改,人们才用了“主”来称国君;《孙子》中称国君曰“主”,那就见出了它的著作时代。
  在日本,斋藤拙堂《孙子辨》说:[眉批:拙堂名谦,见《史记会注考证》。]《史记》称孙武见阖闾在吴伐楚之前,其时吴王已见了他的十三篇,可是那时越国尚小,他们的兵不应多于吴,而《孙子·虚实》篇中说:“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哉?”这是《孙子》这书作于越强于吴之后的证据。又《左传》昭公卅二年,吴伐越,这是吴、越相争的开端,而《九地》篇说:“吴人与越人相恶。”则是作于吴、越相仇后的证据。他以为这书是战国时作,《战国策》里称孙膑为“孙子”,《史记》列传和《自序》里都记着孙膑的兵法,所以这部《孙子》可以推想为孙膑所著,孙武和孙膑是一人,“武”是他的名,“膑”是他的绰号。
  武内义雄(孙子十三篇之作者)引了斋藤之说,更把《战国策》中孙膑的话来比较孙子,觉得两者有很多相像之处。又《吕氏春秋·不二》篇说“孙膑贵势”,而《孙子》有《势篇》,也是孙子即孙膑的一个证据(以上斋藤、武内两家说,均见江侠庵译《先秦经籍考》)。
  从以上诸证看来,《孙子》决不作于春秋时。既不作于春秋时,即与吴军攻楚入郢无关,《史记·孙武传》全不可信。在大规模战争的战国时代,已有不管国政的专职的将军,用兵十万也成了平常的事,然后出现这部《孙子兵法》。既经说明了这书的著作时代,则和弩机的使用在公元前四百年左右之说恰恰相应,因为孙膑杀庞涓是前三四一年的事,在著作《孙子》的时候弩已广泛地使用了。但何以说他和吴国有关系?书中已两次提到越人,我们可以猜想:前三四一年,齐伐魏救韩,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其后田忌奔楚,楚封田忌于江南,江南即吴境,说不定孙膑跟了田忌去,就在那里写出他的兵法。后人弄错了时代,说他是春秋时人,另外造出一个帮助阖闾伐楚的孙武来,这故事就为司马迁所采取了。此结论实出于《先秦诸子系年考辨》之《田忌邹忌孙膑考》。
  闻今年山东某地出土木简《孙子兵法》,视今本倍多,不知何时可见到。
  一九七二年八月廿三日陈金生君来谈及。
  古编年史三种
  日来读两《秦纪》及《六国年表》,知史公将《秦记》一书完全编入两《纪》与一《表》中。去两《纪》中之带有故事性之记载及议论文字,此简短之综括记事即为承《春秋》笔法而来之《秦记》。因思最古编年史之存在于今日者凡三:《春秋》,一也;《纪年》,二也;《秦记》,三也。《春秋》一经,大致为完帙,而《左传》、《国语》所录足以发明之。《纪年》存者虽不多,然其格局犹在,且春秋以后、战国中叶以前事独存于此,加以考核,固可考正《史记》之错乱。《秦记》除《史记》外无引用之者,然秦国之始终及其与六国之关系赖此而存,虽因比较材料之缺乏,不易作说明,而战国后期历史惟此为最正确之记载,以之为纲,连贯《史记》中战国各篇,庶乎得其要领。他日得暇,将作为《古编年史三种简注》一书,以便利治春秋、战国史者。天乎佑我,俾成其志!又《史记·孝景本纪》亦是一篇用《春秋》方式记载之史书。
  车王府剧曲
  忆一九二五年,北京孔德学校买得蒙古车王府散出剧曲写本,马隅卿先生廉嘱我整理,曾为编出一目,载《孔德旬刊》。其后予至中山大学任教,兼管图书馆中文书,曾向孔德学校借抄一份。前年中大中文系来函,谓拟将此抄件选编一书出版,以供治民间文学者之参考,因询予车王府历史,予答以当时未作调查,无法作具体之答复。推想清道、咸或咸、同间,蒙古有一车王爱听剧曲,因大量搜集脚本,储藏府中,此一车王亦未稔为谁,或是外蒙车臣图汗之某一王。外蒙革命后,废黜王公,其北京府中人员无法维持其生活,遂将什物、图书尽行变卖。此剧曲抄本已以废纸称斤出售,为书店所见,知隅卿爱好剧曲,故送至孔德学校也。今年又得首都图书馆丁宜中来书,谓:“馆中藏有大量车王府说唱本,正在清编中。闻先生曾为某机关编过车王府图书目录,对于车王府情形自然熟悉,首都当事者亟愿得知彼府历史及有关收藏戏剧图书原委,嘱向先生请教。”然彼府历史,我实不知,即孔德当时亦不能知,以其已经历数手也。孔德书前闻归北大,而车王府说唱本今藏首都图书馆,不审其为一耶,二耶?
  古籍与地下实物相证
  《梁书》列传第四十四《文学下》云:
  刘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尝于约坐语及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为画凤皇尾娑娑然。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彝,皆刻木为鸟兽,凿项及背,以出内酒。顷魏世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贼曹嶷于青州发齐景公家,又得此二樽,形亦为牛象。[眉批:当时出土之物均归贵族所有,则杳得见,良非偶然。]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约大以为然。
  此可见刘杳治学,不专读书,而注意出土实物与经典相质证,迥非郑玄辈之主观猜测以定古器者所可比,可见六朝人治学实有超出汉人之处。许慎亦言“郡国于山川出鼎彝”,而《说文》中迄未著录一金文,何也?
  书人书事【近人书话】
  欧阳修宋祁修史态度
  《郡斋志》①卷五《新唐书》条云:“议者颇谓永叔学《春秋》,每务褒贬。子京通小学,惟刻意文章,采杂说既多,往往牴牾,有失实之叹焉。”
  晁《志》卷七《唐书音训》条云:“《新书》(《新唐书》)多奇字,观者必资训释。苹(窦苹,宋代人)学问精博,发挥良多。”按:宋祁最好读《大诰》,宜其多奇字,但编辑史书亦何苦至此耶?
  赵希弁《附志》上《唐鲙》条云:“(张九成)尝谓纪、志(《新唐书》)
  出于欧阳公,列传出于宋公,天文、律历、五行志则刘羲叟为之,方镇、百官表则梅尧臣为之,礼仪、兵制初出于王景彝,未竟而卒。”九成此书即将《新唐书》总核一过。
  ① 《郡斋志》:指宋晁公武《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下文“晁《志》”, 亦指此书。
  欧阳修疑古
  陈澧《东塾集》中有《跋欧阳文忠公集》一篇,云:欧阳子掊击经传何其勇也!其于《易》,则以为《系辞》非圣人之作;又以为《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其于《周礼》,则以为实有可疑,反秦制之不若。其于《中庸》,则以为其说有异于圣人,怠人而中止,无用之空言。其于《春秋》三传,则以为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至其通论诸经,则以为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倒,或传之老师昏耄之说;又以诸经所载凤凰、玄鸟、河图、洛书、龟、龙、六鹢、鹦鹆、麟暨驺虞,皆为语怪,启秦、汉以来诸儒所述之荒虚怪诞。然则如欧阳子之说,六经真可焚矣。
  按:宋人疑经实始欧阳修,而郑樵、朱熹承之,实批评精神之最高表现。
  前在北平,嘱牟润孙君辑欧阳修辨伪书语,而彼因循未就。将来予有暇晷,当自为之。又按:欧阳氏辨《帝王世次图谱》,辨《石鼓文》,辨毛郑《诗》说,陈澧尚未叙及也。
  冯梦龙著述
  予生吴中,乡邦文献亦多注目,然不知有冯梦龙也。五四运动后,搜罗俗文学者渐多,始以其编宋、元、明三朝话本为《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书,其姓名乃白于世。民国《吴县志》以材料丰富闻,卷六十六上载有冯氏传,仅有“冯梦龙,字犹龙,才情跌宕,诗文丽藻,尤明经学。崇祯时以贡选寿宁知县”二十八字,尚系抄录《江南通志》者,其人之隐晦可知也。卷五十六上《艺文考一》载其著作有《春秋衡库》二十卷,《春秋指月》,《别本春秋大全》三十卷,《智囊》二十七卷,《补》二十八卷,《古今谈概》三十四卷《四库总目》三十六卷),《寿宁县志》二卷,《情史》二十四卷,《七乐斋集》,所著曲四种:《双雄记》、《万事足》、《风流梦》、《新灌园》(以上传奇四种见《传奇汇考》及《曲海目》),计十二种,亦不录《三言》。按《春秋指月》一书实名《麟经指月》,凡十二卷,卷厚者又各分上、中、下不等,万历庚申(一六二○)刻于湖北麻城者。此书予于无意中得之,一加翻检,乃知非释经义,实示人以《春秋》八股文之做法也。其所示范,仅限破题。如“元年家父聘”云:“《春秋》纪元、责相,而人君之职明矣”:“盟蔑战郎”云:“《春秋》讥兵好,以其皆非出于不得已也。”知明代经义盖都用搭截题,而冯君专治《春秋》,故有斯作。
  书为刘氏寒碧山庄旧藏,当为海内孤本矣。
  钮琇《觚賸续编》卷二《人觚》中有记冯梦龙求援于熊廷弼事一则,云“梦龙文多游戏,《桂枝儿小曲》与《叶子新鬭谱》皆其所撰,浮薄子弟靡然倾动,至有覆家破产者。其父兄群讦之,事不可解”,因至西江求解于熊,以冯为熊之门生也。
  冯梦龙曹雪芹多记货殖资料
  于小说中他日可辑出
  按元初海运漕米,罢泉府运粮二万户,而以朱清、张瑄独擅其利,遂致富甲吴中。此实我国经济史中一大事。每叹史迁能以平生见闻作《货殖列传》,而后代史家无一能踵武者,虽如郑樵之扬马抑班,且生于宋代经济中心之莆田,而其所作《通志》,《货殖》一传亦但录《史记》文字,不能增加一事,则货殖为士大夫所不道,集材綦难可知也。然亦非竟无资料可求,惟零缣碎璧,散在群书,搜集编排,事殊不易耳。即如冯梦龙《三言》,曹霑《石头记》,其中载国内贸迁及瀛涯贸易即不少,而读者但知所赏文辞,更不了解时代实质,如入宝山,空手而归,可惜孰甚!倘天假我年,便当随时迻录,加以贯串。
  凌濛初刻《西厢记》凡例
  明凌濛初刻本《西厢记》校勘甚精,书首有凡例十则,亦校勘学上一重要文献也,录之:一、《北西厢》相沿以为王实甫撰,《太和正音谱》于王实甫名下首载之。王元美《卮言》则云:“《西厢》久传为关汉卿撰,迩来乃有以为王实甫者,谓至《邮亭梦》而止,又云至《碧云天》而止,此后乃汉卿所补也。”
  徐士范重刻《西厢》则云:“人皆以为关汉卿,而不知有实甫,盖自《草桥梦》以前作于实甫,而其后则汉卿续成之者也。”俱不知何据。元人咏《西厢》词,煞尾云:“董解元古词章,关汉卿新腔韵,参订《西厢》的本,晚进王生多议论,把《围棋》增。”则似谓汉卿翻董弹词而为此记,实甫止《围棋》一折耳,于五本无涉也。又《满庭芳》云:“王家好忙,沽名钓誉,续短添长,别人肉贴在你腮颊上。”又似乎王续关者,盖当时关之名盛于王也,亦无从考定矣。但细味实甫别本,如《丽春堂》、《芙蓉亭》,颇与前四本气韵相似,大约都冶纤丽。至汉卿诸本,则老笔纷披,时见本色,此第五本亦然,与前自是二手。俗眸见其稍质,便谓续本不及前,此不知观曲者也。
  兹从周本,以前四本属王,后一本属关。
  一、评语及解证,无非以疏疑滞,正讹谬为主,而间及其文字之入神者。
  至如兜率宫、武陵源、九里山、天台、蓝桥之类,虽俱有原始,恐非博雅所须,故不备。近又有注“孤孀”二字云:“孤谓子,孀谓母。”此三尺童子所不屑训诂也。诸如此类,急汰之。
  一、近有改窜本二:一称徐文长,一称方诸生。徐,赝笔也。方诸生,王伯良之别称,观其本所引徐语,与徐本时时异同,王即徐乡人,益征徐之为讹矣。徐解牵强迂僻,令人勃勃。王伯良尽留心于此道者,其辨析有确当处,十亦时得二三;但其胸中有痼(如认红娘定为帮丁,崔氏一贫如洗之类),故阿其所好,悍然笔削,而又大似村学究训诂《四书》(如“首某句贯下”、“后某句承上”、“某句连上看”、“某句属下看”之类),为可惜耳。然堪采者一一录上方。伯良云:“其复有操戈者,原不为此辈设也。”第此刻为表章《西厢》,未尝操戈伯良,具眼自能阳秋者,此辈也欤哉!
  一、北曲每本止四折,其情事长而非四折所能竟者则又另分为一本。如吴昌龄《西游记》则有六本,王实甫《破窑记》、《丽春图》、《贩茶船》、《进梅谏》、《于公高门》各有二本,关汉卿《破窑记》、《浇花旦》亦各有二本,可证。故周、王本分为五本,本各四折,(折)各有题目、正名四句,始为得体。时本从一折直递至二十折,又复不敢去题目、正名,遂使南北之体淆杂不辨矣。
  一、北体脚色,有正末、副末、狚、狐、靓、鸨、猱、捷讥、引戏,共九色;然实末、旦、外、净四人换妆。其更须多人者,则增副末(亦称“冲末”)、旦(亦称“冲旦”)、副净(女妆者曰“花旦”),总之不出四名色。故周、王本,外扮老夫人,正末扮张生,正旦扮莺莺,旦俫扮红娘,自是古体,确然可爱。自时本悉易以南戏称呼,竟蔑北体,急拈出以俟知者,耳食辈勿反生疑也。
  一、北曲衬字每多于正文,与南曲衬字少者不同。而元之老作家益喜多用衬字,且偏于衬字中著神作俊语,极为难辨。时本多混刻之,使观者不知本调实字。徐、王本亦分别出,然间有误处。兹以《太和正音谱》细核之,而衬字、实字了然矣。
  一、北体每本止有题目、正名四句,而以末句作本剧之总名,别无每折之名。不知始自何人,妄以南戏律之,概加名目(如“佛殿奇逢”、“僧房假寓”之类)。王伯良复易以二字名目(如“遇艳”、“投禅”之类),皆系紫之乱朱。不思北曲非止一《西厢》,可能一一为之立名乎!
  一、此刻止欲为是曲洗冤,非欲穷崔、张真面目也,故止存《会真记》,若《年谱辨证》及诗词题咏之类皆不录。其《对奕》一折(时本所无)不详何人所增,然大有元人老手,亦非近笔所能,且即莺、红事,弃之可惜,故特附录之以公好事。
  一、是刻实供博雅之助,当作文章观,不当作戏曲相也,自可不必图画。
  但世人重脂粉,恐反有嫌无像之为缺事者,故以每本题目、正名四句,句绘一幅,亦“猎较”之意云尔。
  一、此刻悉遵周宪王元本,一字不易置增损;即有一二凿然当改者,亦但明注上方,以备参考,至本文不敢不仍旧也。
  自赝本盛行,览之每为发指,恨不起九原而问之。及得此本,始为洒然。
  久欲公之同好,乃扬扢未备。兹幸而竣事,精力虽殚,管窥有限,间犹有一二未决之疑(如“病”、“染”非韵,“心忙”宜仄,“打参”宜仄之类),或是本元有挂误。海内藏书家倘有善本在此本前者,不惜指迷,亦艺林之一快,余必不敢强然自信也。
  即空观主人识
  [眉批:凌氏即作《拍案惊奇》者,与冯梦龙同时同工。]凌濛初之名,予先见之于《古今伪书考》,谓其作《传诗嫡冢》,以丰坊伪作之《子贡诗传》、《申培诗说》为据,意其为明人不学者耳。今观此凡例,乃知其态度极为谨严。悉遵周宪王元本,一字不易置增损,一也。周本之凿然当改者,但以朱文注于书眉,不改其本字,二也。据《太和正音谱》细核之,分出其实字、衬字,三也。据徐文长、王伯良两本,去其牵强迂僻而存其确当者,注于书眉,四也。每本后附解证,归纳元人曲中成语而释之,五也。分析前四本为王实甫作,后一本为关汉卿作,为深入之研究,六也。
  论南北曲之异,使脚色与剧本、题目弗复相混,七也。《西厢记》本子当以此为最善,最能恢复元本面目者矣。此刻颇似闵刻诸书,当与闵刻同时。
  吕坤等集儿歌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廿四日,《北京晚报》载胡从经《三百年前的儿歌集——〈演小儿语〉》一文,略谓中国传统儿歌极多,惟只口耳相传,极少见于记载。直至明之后期,吕坤(新吾)始采集河南、河北、陕西、山西等地之童谣,加以一定之编改,为《演小儿语》一书,凡四十六首。如:“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灯前一寸尖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老王卖瓜,腊腊巴巴。”“不怕担子重,只要脊梁硬。”又如“风来了,雨来了,儿女喜,翁婆恼。鸣条破块已难禁,飞沙带雹愁煞人。”反映风雨袭来,寒家凄苦之状。又如“八十老人种白果,但有人吃何必我。”亦甚有意义。继此续集童谣者有清郑旭旦之《天籁集》,清痴悟生之《广天籁集》等。按:明有集儿歌之吕坤,又有集山歌之冯梦龙,清初有集广西少数民族歌之吴淇,足证风气之开。
  顾炎武论通经之路不当狭
  顾炎武《与友人论〈易〉书》云:
  仆尝读刘歆《移太常博士书》所谓“辅弱扶微,兼包小大之义”,而讥时人之“保残守缺,雷同相从”,以为师说,未尝不三复于其言也。昔者汉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毛,《礼》大、小戴,《春秋》严、颜,不专于一家之学。晋、宋以下,乃有博学之士会粹贯通。至唐时,立九经于学官,孔颖达、贾公彦为之《正义》,即今所云疏者是也,排斥众说以申一家之论,而通经之路狭矣。及有明洪武三年、十七年之科举条格,《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诗》主朱子集传,俱兼用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榖梁、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犹不限于一家。至永乐中纂辑《大全》,并本义于程传,去《春秋》之张传及四经之古注疏、前人小注之文稍异于大注者不录,欲道术之归于一,使博士弟子无不以《大全》为业,而通经之路愈狭矣。注疏刻于万历中年,但颁行天下,藏之学官,未尝立法以劝人之诵习也,试问百年以来,其能通十三经注疏者几人哉?以一家之学,有限之书,人间之所共有者,而犹苦其难读也,况进而求之儒者之林、群书之府乎!(《亭林文集》卷三)
  此文痛陈专制帝王涂塞人民耳目之弊,以至人人读经,而经义初不能明。
  清儒打破此局限,以所有古书证经书,而经义与古史遂明不少。至于今日,应作一结论矣,然兹事体大,必由党发动,乃可为也。敬伫待之!
  顾炎武论古籍不可轻改
  顾炎武《答李子德书》云:
  三代六经之音,失其传也久矣,其文之存于世者,多后人所不能通,以其不能通,而辄以令世之音改之,于是乎有改经之病。始自唐明皇改《尚书》,而后人往往效之,然犹曰“旧为某,今改为某”,则其本文犹在也。至于近日锓本盛行,而凡先秦以下之书率臆径改,不复言其“旧为某”,则古人之音亡而文亦亡,此尤可叹者也!……昔者汉熹平四年,议郎蔡邕奏求正定五经文字,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后儒晚学咸取正焉。魏正始中,又立古文、篆、隶三字石经,自是以来,古文之经不绝于代,传写之不同于古者,犹有所疑而考焉。天宝初,诏集贤学士卫包改为今文,而古文之传遂泯,此经之一变也。汉人之于经,如先、后郑之释《三礼》,或改其音而未尝变其字,《子贡问乐》一章错简明白,而仍其本文不敢移也,注之于下而已。所以然者,述古而不自专,古人之师传固若是也。及朱子之正《大学》、《系辞》,径以其所自定者为本文,而以错简之说注于其下,已大破拘挛之习。后人效之,《周礼》五官互相更易,彼此纷纭;《召南》、《小雅》且欲移其篇第,此经之又一变也。闻之先人,自嘉靖以前,书之锓本虽不精工,而其所不能通之处,注之曰“疑”;今之锓本加精,而疑者不复注,且径改之矣。
  以甚精之刻而行其径改之文,无怪乎旧本之日微而新说之愈凿也。故愚以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卷四)
  此文言古籍不可轻改,甚是。予作《尚书今译》,以唐石经为底本,而校勘各古本,于其异者注于下,其误者则于写定时易其文,私谓既有勘文在前,人必不致误解。而平心论之,以为不当改。今读是文,知无确据之改易(如“诞邻”改“诞以”,据于省吾说,而于古本无据)足以导致后学卤莽灭裂之弊,即写定本中亦只得加误字以方括弧,而旁注其应改之字矣。
  全祖望父子纠毛奇龄之谬
  全祖望《萧山毛检讨别传》(《鲒崎亭集外编》十二)述其祖所谓“先赠公”者讥弹毛奇龄语甚多,又云:顾先赠公在时,西河之集未尽出,及其出也,先君始举遗言以教予,于是发其集细为审正,各举一条以为例,则其中有造为典故以欺人者(如谓《大学》、《中庸》在唐时已与《论》、《孟》并列于“小经”),有造为师承以示人有本者(如所引《释文》旧本,考之宋椠《释文》亦并无有,盖捏造也),有前人之误已经辨正,而尚袭其误而不知者(如邯郸淳写《魏石经》,洪盘洲、胡梅 已辨之,而反造为陈寿《魏志》原有邯郸写经之文),有信口臆说者(如谓后唐曾立石经之类),有不考古而妄言者(如《熹平石经·春秋》并无《左传》,而以为有《左传》),有前人之言本有出而妄斥为无稽者(如《伯牛有疾章集注》出于晋栾肇《论语驳》,而谓朱子自造,则并《或问》、《语类》亦似未见者,此等甚多),有因一言之误而诬其终身者(如胡文定公曾称秦桧,而遂谓其父子俱附和议,则籍溪、致堂、五峰之大节,俱遭含沙之射矣),有贸然引证而不知其非者(如引周公朝读《书》百篇,以为《书》百篇之证,周公及见《冏命》、《甫刑》耶),有改古书以就己者(如汉《地理志》回浦县乃今台州以东,而谓在萧山之江口,且本非县名,其谬如此),先君皆口授之。予因推而尽之,葺为《萧山毛氏纠谬》十卷。
  读此骇异,毛奇龄之大言欺人,不顾事实,乃至如此。惜全氏所作《萧山毛氏纠谬》十卷不传,不然,亦可使人提高读书与著作之警惕性,俾减少后人纠谬工夫也。昔陈援庵先生谓予:“梁启超之文经不起复查,如一复查,可保三行中必出一错。”梁氏主写报刊文章,振笔疾书,随写随排,其多误固也。毛氏则为学术性文字,如之何可以不检点也!
  蒲松龄著作
  路大荒,淄川人,居距蒲松龄家甚迩,因知其家事及其著作情况。谓蒲氏遗稿,其子孙世守颇慎,故至清代中叶尚无损失。及《聊斋志异》出书,名骤震,求其稿者日多,遂不能无外传,故《志异》原稿为人携至东北,而日本人亦取去若干。清末国学扶轮社出版之《聊斋文集》,根据一钞本;其后上海所出之《聊斋全集》,则伪书也。亚东图书馆所出之《醒世姻缘传》,胡适作序,谓为蒲氏作,以其衍《志异》中《江城》一篇为章回小说也,然近发现万历刻本,知此《传》为明人作,蒲氏闻江城故事,乃笔之于书耳,亦非压缩《传》文所为。又若干鼓词,朴社曾为刊《聊斋白话韵文》一书,实则全为他人所作,误归之蒲氏。一九四九年后,于淄川建蒲松龄纪念馆,于济南组织蒲松龄著作整理委员会,已有定稿,而近年批判鬼戏,波及蒲氏,此会遂归停顿。又谓蒲氏先世为蒙古人,曾在山东做总管,今尚有碑可证。
  予颇疑阿拉伯人蒲寿庚任泉州市舶司,降元,为元之色目人,其后人或仕于山东,因讹传作蒙古人耳。闻松江浦氏亦即蒲氏之分支,其门户自盛也。
  毛嶽生作《元史》未成
  宝山毛嶽生《休复居诗集》六卷,《文集》六卷,附《元后妃传》、《元公主传》一卷,刻于道光二十四年,向极少见,民国二十五年宝山滕氏(疑是滕固)据黄氏子仁原刊本影印,乃得流通。据陈廷璜《序》,其人少孤,既长,流离闽中十余年,刻苦不废所学,文取之于孟坚、子固,诗取之介甫、鲁直。少从姚姬传游。才力所到实足光抚行辈,厌服老宿,徒以数奇不遇,中寿而卒。于诸史尤长蒙古一代事,以宋濂等《元史》多疏漏,欲撰《元书》百卷,事实具而属文未成。又嘉定黄汝成《序》,汝成伯父与嶽生父同受业于钱竹汀,以弟畜汝成,则汝成之作《日知录集释》必与有力焉。黄《序》云:“先生既数远游,所作渐遗佚。又慨《元史》庞杂,别为论撰纪、传、志、表,既悉正其疏讹繁舛,而于一代文献,尤考辨精博,书成当不后范蔚宗、欧阳永叔二家。然以殚心力于此,不轻作杂文,旧所作者亦未写定。”
  《文集》卷三《答李申耆先生书》云:“《元史》益得统纪,已写出《后妃》、《公主》二传。其所由舛错删增,又成《考辨》数卷。诸表皆定,惟须自书。
  病后颇畏繁赜中止。亟欲就正先生,当率携至也。”知其积稿已多,不幸没后散失,仅存两传,是真不幸矣。清代后期,研究《元史》者颇多,不闻提及毛氏,则声闻黯淡之所致也。
  俞正燮治学法
  张穆《癸巳存稿序》云:
  理初足迹半天下,得书即读,读即有所疏记。每一事为一题,巨册数十,鳞比行箧中。积岁月,证据周遍,断以己意,一文遂立。读其书者如入五都之市,百货俱陈,无不满之量也。此与我为《国学览》之法相似,与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十七章论清儒札记一则可参看。
  喻长霖记清末学制及时人心理
  《惺諟斋初稿》十卷(《文钞》四卷,《赋钞》一卷,《经义骈枝》二卷,《诗钞》一卷,《慎思日录》二卷),黄岩喻长霖著。予所得缺其《日录》。《文钞》卷四,有《与刘幼云京卿书》、《京师大学堂沿革略》、《大学堂师范预科毕业告诸生文》数篇,将来编中国教育史或北京大学史者所宜取材也。《沿革略》末括为四略:(一)官制,(二)学科,(三)办事人,(四)舆论。官制一则末云:“前此凡学务俱隶大学堂,后此凡大学堂学务俱隶学部。”此语甚紧要。舆论一则云:甲午以后,议论日新,是丹非素,瞬息万变。自戊戌诏废科举,而誉学堂者居大半;后有诏复科举,而毁学堂者什之九。至己亥、庚子间,而全国谤学堂;至辛丑以后,而全国又誉学堂。庚子以前,人多尊中国,轻外人,是中学,非西学;庚子以后,人多轻中国,尊外人,贱中学,重西学。前后未十年,而议论水火,适成反比例。此是非毁誉沿革之大略也。夫官制可改,学科可更,办事人可易,惟是非生于人人,毁誉本诸公论,应无沿革之理,兹乃一律沿革,甚且有革无沿。有心人观于世道人心,而未谂舆论之何日定也。
  此文作于光绪三十四年,当时社会心理剧变如此,觇世风者所不可忽也!
  阎若璩记淮安风俗
  戴唐器《寤砚斋集》(《阎谱》卷四引)云:
  淮俗之不可解者有二:一拜寿,有十龄即开筵演剧,降伯氏、舅氏之尊而伛偻罄折其庭者;一守七,四十九日内,每日治酒张乐,待客守七,呼卢谩笑,彼此争尚,往往破家。
  按:此二事似为别处所无。淮安非都会大邑,不知何以至此。
  阎若璩甚留意当世风俗。戴唐器自楚州归,问以与三吴、两浙不同者凡几《阎谱》卷四引,即上则)。有从宁古塔来者,询其风土(《阎谱》卷二引,来者即吴兆骞)。顾栋高《万卷楼杂记》云:“阎百诗……尝集陶贞白、皇甫士安语,题其柱曰:“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遭人而问,少有宁日。’”
  此等为学,颇有实践意味,宜乎其善为考据也。
  范当世论文
  范当世《聚学轩丛书序》云:
  泛览聚学轩之丛书,……陈本礼氏之《太玄阐秘》且读之一字不遗,……作而叹曰:孰使我国开通至四五千年,被文化者犹不过百一,而全国之民至今犹沦于暗昧之域,则岂非文深之过耶!顾文不深则不能历久而长存,而圣贤魁雄之人常深构其道与精,载而之乎万世,于一世二世之毁誉爱憎曾不稍措意者,以能明此道者鲜,或旷世而不逢其人也。嗟乎,嗟乎!又孰使中人以上之资壹自腐于声读故训之间,头白而不悔,不但忘其身之别有事,乃至并不敢以作者自居,则岂不因六艺文深,举所谓千一、百一之人才尽湮阏于此耶!
  夫百一乃至于千一,既无论矣,间数世而有万一之人出焉,则此人之所谓又必欣合于前哲人之所云云,不求近知也,而转相待,所谓“后世必有子云”之一语,不知其为悲为愉者也。
  此序前说全国人民被文化之少,由于文字之深,其意甚好。乃忽转曰“文不深则不能历久而长存”,这什么理由呢?举无数中人以上之资,悉腐于声读故训之间,不以为可惜,而独于间数世万一之人欣合于前哲人之所云云,则以为愉快,一二人固愉快矣,彼千万人头白自腐何为乎?求一二人之愉快,不惜掷千万人之光阴以为之伴,其不经济甚矣,其旷时失业亦甚矣!且子云作《太玄》,当世未有解者,以其不切近于当时社会也,后世人解之者将何为乎?以言哲理,是固《周易》之云礽①也;以言文辞,亦《易林》之同辈也。
  作之者毕力求深,使人不能解,读之者毕力求解,浪费时间而不惜,既解之后,与人生曾无关系。其作其读,岂非天地间一赘旒乎!六艺之深,非求深也,古代之言文不同于今也。若扬雄所著之书,以当代言文达之,宜可以使我等见之而解矣,乃犹艰深其文辞,以难读者,此所谓文妖者也。后人读之而不解,不痛恨其无聊,乃曰“文不深则不能历久而长存”。虽忧世之范当世,一面叹国民被文化者少,一面犹不能洗去此等谬见,视“后世子云”之愉快,若可掩千万人之头白自腐者,可见此等思想入人之深矣。
  费声读训诂的精力于六艺上,是值得的,因为从此可以晓得古代社会的情状。费声读训诂的精力于扬子云的书上,是不值得的,因为他原是弄笔头,与他自己所处的社会没关系,与我们所处的社会也没关系,只是一件自生自灭的东西!
  ① 云礽:礽,通作“仍”。云仍,远孙。《尔雅·释亲》:“昆孙之子为仍孙,仍孙之子为云孙。”仍,重也;云,言轻远如浮云。
  顾栋高论春秋地图
  顾栋高《春秋列国疆域表序》云:
  昔武王大封诸侯,各有分地,至春秋时犹存百二十四国,税支礼为作《春秋指掌图》以明之。余谓是不可图也。若从其始封,则与春秋时之疆境不合。若从春秋当日,则二百四十年中,强兼弱削,月异而岁不同,当以何年为准而图之?……夫弱小之日就微灭,与大国之渐肆吞并,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故曰是不可图也。夫不原其始封,则不明先王星罗棋置,犬牙相错之至意;而不极吞并所至,则又无以识春秋当日之大势。故自王畿以下,凡晋、楚诸大国,先区明其本境,以渐及其拓地之疆域,终春秋之世而止,而小国亦还其始封,末云“后入某国为某邑”,庶前后之疆索了如,而废兴之故亦从可概睹矣。
  按:顾氏当日制图之术未精,故以为春秋之国不可图,今则有套版之法,纪年之法,发展变动虽多,仍可一目了然。是则生于今世之幸也。
  郑逢原君有“读史编年地图”之制,予曾于重庆见之,惜绘未成而身已瘁,图稿随以散佚,不禁为之失声叹惜。他日有人继起,以编年法绘地图,就疆域之变化为一幅,而以年代标于上端,不但对读史者有极大便利,而曩昔顾栋高所叹息无所措手者,亦有办法以处理之矣。
  李慈铭记陈逢衡书
  李慈铭记《桃花圣解盦日记·甲集》,同治九年正月初九日,云:阅陈穆堂《竹书纪年集证》,共五十卷,其书授证颇博,用力甚勤,而好为议论,不脱学究习气。盖《纪年》一书显由晋人伪撰,而今所传者又为南宋以后人补缀增窜,乃伪中之伪。惟其间出晋人,尔时古书多在,故存疑存信,十疵一醇,往学者胡应麟、杨慎、孙之騄、徐文靖、郑环、张宗泰、陈诗、赵绍祖、韩怡、洪颐煊十家,又博采众籍,而于金氏《纲目前编》、罗氏《路史》、马氏《绎史》、梁氏《史记志疑》四书所取独多,其拘牵书法、臆测古事,亦与梁氏之失同。又并时通州雷氏淇最精此学,陈氏盖犹未见其书,故无采者。要而论之,徐《笺》最简洁,雷《校》颇综核,皆陈氏所未逮,而详赡则胜于二家,足以鼎足立矣。陈氏名逢衡,字履长,江都人,所著尚有《隋书经籍志考证》。
  又《戊集》,同治十一年正月十二日云:“购《江都陈氏丛书》。”《注》:陈穆堂逢衡所注《逸周书》、《竹书纪年》、《穆天子传》、《楚辞·天问》、《博物志》、《协律钩元》、《汉人古诗》诸种。
  按:《协律钩元》与《乐府·三歌》为逢衡父陈本礼作,李氏误入。然《博物志》,则薛寿《学诂斋文集》有序,谓其老而贫,初意其未必刻出,今观李氏记,则此书亦有刻本矣。《楚辞·天问》,逢衡有注亦旧所未闻,然既注《逸周书》、《竹书纪年》、《穆天子传》,则其更注此篇亦大有可能也。穆堂一意研求古史,并及古书,其有《隋书经籍志考证》亦宜。闻胡厚宣言,穆堂尚有《山海经注》,未见其他记载,而固亦可有。其人能用苦功,惜如李氏所讥,“好为议论,不脱学究习气”,则性分所限也。又按:孙之騄《考定竹书》,为《四库提要》所斥,诸藏书簿未见著录,殆已失传;陈氏辑入书中,可以窥见一斑。郑环之书,目见孙殿起《丛书目录拾遗》卷八《武进郑氏所著书》,凡十三种,《孔子世家考》等五种刻出,《竹书纪年考证》四卷则未刻,陈氏当系得其稿本,选抄入书,他日亦可辑出也。
  方苞为伪《古文尚书》辩护
  方苞不信《古文尚书》为伪,然又无以解于伪《古文》之明白易晓,故其《读〈古文尚书〉》论之曰:“疑《古文》易晓,必秦汉间儒者得其书,苦其奥涩,而稍以显易之辞更之,其大体则固经之本文也。《无逸》之篇,今文也,试易其一二奥涩之语,则与《古文》二十五篇之辞气其有异乎!”
  按:方此说可分二层讲:其一,秦、汉间儒者得真古文,苦其奥涩而更以显易,固有此可能,然《大诰》、《康诰》等篇,奥涩甚矣,何以秦、汉儒者不以显易更之乎?其二,《无逸》之篇,易其一二奥涩之语,诚与二十五篇无异,然其出于周公一人之口,而与《洛诰》诸篇迥不类,此正其可疑处也。
  吾人不信今文必真,则方氏之疑正符合事实矣。
  唐景崇《新唐书注》
  唐景崇,字春卿,广西灌阳人,官至学部尚书。注《新唐书》,自光绪十一年始,是时年四十二,至民国三年卒,年七十一,前后凡三十年。其书《本纪》十卷,注全,民国廿四年,余棨昌印为四册。其未印者,《礼乐志》十二卷,注全;《仪卫志》注仅一卷,《车服志》同,皆不全。《历志》九卷,注全。《天文志》三卷,注全。《五行志》三卷,注全。《地理志》七卷,注全。《百官志》五卷,注全。《食货志》注仅三卷,不全。他《选举》、《兵》、《艺文》、《刑法》诸志均缺。《宰相表》、《方镇表》、《宗室世系表》、《宰相世系表》,稿虽全,尚未整理。《列传》稿最缺。其注例有三,曰纠谬、曰补阙、曰疏解。凡《新唐书》之误谬者纠而正之,盖《唐书》修自欧、宋,闻见有限,不能无误,故当时已有吕夏卿《唐书直笔》、吴缜《唐书纠谬》诸书直抉其疵,先生采之,更为深入之批判。欧、宋崇尚古文,朝廷制诰,臣民奏疏,凡属骈俪均削而不载,如李密讨隋之文,徐敬业讨武氏之檄,陆贽奉天之诏,皆一代雄文,翕动天下,而皆削之,是也。
  又如《和思赵皇后传》削其祔葬之礼,《李嗣业传》削其与回纥夹击救郭子仪等功,《李吉甫传》削其论天子不宜观《时政记》之言,此皆《新唐书》之阙也,先生则注以补之。欧、宋好古,文字多有简而不明者,非注莫能解也。如顾亭林所举《太宗长孙后传》“遇妾不以慈,户知之”,《德宗王后传》“祭物无用寓”,乃《旧唐书》“天下知之”、“祭物勿用假花果”二语所改之文,苟非参阅他书,鲜能通晓,先生采之,注以疏解。又古之修史多出一家,故司马迁、班固、姚思廉、李延寿之徒皆父子论撰数十年方成,盖通知本末则事实贯穿而不牴牾。唐之为国几三百年,纪事众矣,而《纪》、《志》、《表》则欧阳修主之,《传》则宋祁主之,《天文》、《历》、《五行志》则刘羲叟为之,《方镇》、《百官志》则梅尧臣为之,《礼仪》、《兵志》则王景彝为之。所主既异而不能通知其故,《纪》有失而《传》不知(如胶东郡公道彦等,《纪》书降封县公而《传》乃郡公之类),《传》有误而《纪》不见(如《传》叙天平节度止有四人而《纪》乃七人之类),取彼例以较此例则不同,取前传以比后传则不合。详略不一,去取未明,书法无准(如《纪》书薨而《传》书卒者有之,如宗室或书姓或不书姓者有之,如《中宗纪》与前诸帝不同,诸帝亦有详略不同之类),岂非责任不专欤?唐修《晋书》,而令狐德棻之徒先为之定例,则一史之内秉笔者皆遵用之;今《新唐书》不然,一史之内体异名殊,岂非初无义例欤!上皆吴缜所纠者,《新唐书》之应纠谬、注、补,由是更可知矣(以上摘录余维炯《灌阳唐氏〈唐书注〉述略》,《广西文献通讯》第五期,一九四八年七月出版)。按:沈炳震著《新旧唐书合钞》后,王先谦为之撰《补注》二百六十卷,稿具未刊而王氏逝世。今科学出版社委托瞿蜕园君为之校订,行将付刊。独唐氏未成之书,遗稿零落,整理无人,是可伤也。
  吴承志《山海经地理今释》
  刘承斡序
  吴承志《山海经地理今释》,刘承斡刻入《求恕斋丛书》,为之序曰:国朝治《山海经》者,太仓毕氏校本为最善,栖霞郝氏继之,阮文达称其“精而不凿,博而不滥”。盖此经读家至稀,杨慎氏注蹈虚而不征实,吴任臣氏广注泛引群籍,尤踳驳不纯;毕、郝二家出而篇第厘正,事物昭晰,读者不敢目为闳诞迂夸奇怪俶傥之言矣。
  后百余年而钱唐祁甫吴先生乃颛精以治此经,寻山脉川,用今地准古,起自域中,远暨海表,遂使圣作明述之巨编阅数千年而豁然大通,上循神禹之迹,下切于当世之务,其有功此经伟矣哉!吴丈补松与先生订道义、文字交者四十年,先生卒,丈亟求其遗书,丐当阳朱眉山、平阳陈筿垞即其家获手稿盈尺,捆载至杭州。丈则大喜,首取《山海经注》理董之。顾原稿阙《南山经》,《中山经》亦未完具,驰书平阳,百计求之,不可得。先生为此注在丙申、丁酉间,晚岁目眚,其卒也,嗣子幼懵不知书,遗稿散亡,滋可痛也。吴丈校写竟,厘为六卷,揭橥定名曰《山海经地理今释》,以授承幹读之。自《西山经》以下,至于《荒经》,粲然大备,蔚成巨观。虽有阙佚,其懃懃纂述之心不可负。承幹不敏,窃窥先生著书苦心,其考释山川地理,凡后人不得其解者,每原于本经文字之误,冥心孤往,以推究致误之繇①,于编次之淆乱,传写之讹夺,字形之缺坏,一一爬梳而抉摘之,解释疑滞,若有神悟,寻源于许书,取证于郦注,旁及于金石文字,多出毕氏校正、郝氏订伪之外。先生覃精舆地之学,采摭既富,考核尤审,间及于名物训诂,而以释地理为主。观其《上徐澄园尚书书》,固自言之,题曰《地理今释》,犹先生本旨也。乌乎,今之世距先生成书时二十余年矣,衡流方羊,坤轴②崩坼,茫茫禹迹,无复夷庚③,古籍充栋,视若刍狗,有甚于郦善长所叹“编韦稀绝”者,其庶几有达观博物之客,耽读而寻绎之,如郭景纯所期望者乎!辛酉之夏,天贶节④,吴兴刘承幹。
  此书二十余年前予固有之,抗日战争中失去;胜利后欲再觅一本,竟不可得,盖刘氏刻成印数本少,抗战中物资缺乏,遂未再印也。今夏在青岛编集古地理名著(指《中国古代地理名著选读》一书),丐侯仁之君代向北京大学借得一部,付姚智千君抄之。《山海经》一书尚未有集注,毕、郝诸本市中亦已难得,前年在沪,闻东德某女士夙治《山海经》,到沪后觅得中华书局《四部备要》中所印郝氏《笺疏》,为之狂喜。到京时,苏联某矿学同志欲治此书,到北京图书馆搜集资料,并浼馆中开一座谈会,予亦与焉。因念此书为全世界第一部世界地理书,为中、外治地理者所必需,欲成《集注》之心更亟,因将此序录此以自督焉。
  ① 繇通“由”。
  ② 坤轴:古人所想象的地轴。
  ③ 夷庚:大路通途。
  ④ 六月六日为天贶节。
  曹寅与洪昇
  前录刘廷玑《在园杂志》曹寅作曲事,今又于金填《巾箱说》(载郑实《古学汇刊》中)中见其欣赏洪昇《长生殿》剧事,爱录于下:昉思之游云间白门也,提帅张侯云翼开宴于九峰三泖间,选吴优数十人,搬演《长生殿》,军士执役者亦许列观堂下,而所部诸将并得纳交昉思。时曹公子清寅亦即迎致于白门。曹公素有诗才,明声律,乃集江南北名士为高会,独让昉思居上坐,置《长生殿》本于其席,又自置一本于席。每优人演出一折,公与昉思雠对其本以合节奏,凡三昼夜始阕。两公并极尽其兴赏之豪华以互相引重,且出上帛兼金赆行,长安传为盛事,士林荣之。
  迨归至乌镇,昉思酒后登舟,而竟为汨罗之投矣,伤哉!予为文以诔,有云:“陆海潘江,落文星于水府;风魂月魄,赴曲宴于晶宫。”西河毛先生颇称之。
  先是康熙戊辰[眉批:康熙二十七年,一六八八],朝彦名流闻《长生殿》出,各醵金过昉思邸搬演,觞而观之。会国服未除才一日,其不与者嫉而构难,有翰部名流坐是罢官者。后其本遂经御览,被宸褒焉。
  往予杭州寄亭,去昉思居咫尺,每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未尝不彼此相过,偕步于东园,游鱼水曲,欲去还留;啼鸟花间,将行且伫。昉思辄向予诵“明朝未必春风在,更为梨花立少时”之句,且曰:“吾侪可弗及时行乐耶!”迨甲申春杪[眉批:康熙四十三年,一七○四],昉思别予游云间白门,甫二月而讣至,所诵二句竟成其谶。至今追思,为之叹惋。
  读此,知金埴与洪昇不但同时,且同居杭州为密友。《长生殿》剧本成于一六八八年,至一七○四年以醉落水,死于乌镇。是时曹寅任江宁织造,邀至南京,大升筵宴,每演一折,即商声调,是为最后定本,而惜其未刊行也。楝亭不但能自制新词,且亦精研音律,为昉思诤友。以彼豪富,独吝于剞劂之资,何哉?盖终以戏剧为娱乐之资,非正统文学也。至其孙雪芹作《石头记》,能以怨乱之音写《红楼梦》曲,又屡引《西厢记》、《牡丹亭》语入书,知其受乃祖之熏染者深矣。
  一九六○年左右国庆节,俞振飞暨其夫人言慧珠合演《长生殿》于人民大会堂,予闻其《小宴》一折,沉着妍丽,极欣赏之。既而休息,予偕家人别看杂技,不知其更演《迎像》、《哭像》也。伯祥未离座,归告予曰:“不能再好了!”孰意不数年间香消玉陨,竟成谶语乎!
  王颂蔚遗稿
  五月莅苏,在琴川书店见王颂蔚遗稿一大叠,辑佚书占其三之二,予为《明史考证捃逸》原稿及所抄史料,索价仅四十万元。彼时苏南文管会拟购取,庆其得所,未与论价。顷接勤庐书,云:“王芾卿遗稿曾送来文管会,不明何故,原物退还。今晨往琴川书店,则知已为沪客购去,至为失望。”
  从此人海茫茫,殆不可求矣。[眉批:勤庐后来函,谓由上海常熟路萃古斋以十五万元购去。其后上海文管会以七十万购得之,书送上海图书馆储存。]王氏早年曾专力辑佚,晚乃专精明史。身后其妻王谢长达办振华女学,书籍文稿均寄存图书馆中。长达殁,其女王季玉任校长者三十余年。今该校改市立女中,季玉虽仍为校长而事权已不属,当事者又不了解,以为学校中无须乎此,亦不捐赠文管会,悉数售入市中。予亦购得其所评《唐六典》及《通德遗书所见录》。蹂躏如此,颂蔚死不瞑目矣。其他学校图书馆度亦有类似情形。例如上海南洋中学校长王培生毕生集书,今春主校者厌其塞屋充栋,欲尽弃之,幸赖陈子彝君通知起潜叔,奔走文化局,请其移赠,乃得保存。
  险哉,险哉!
  段玉裁评乾嘉学者
  段玉裁《答黄绍武书》(《经韵楼集》卷十二)云:
  以一生师友言之:迵彻天人性命,愚不如先师东原氏;《考工记》、《丧服经》制度条例考核精当,上驾康成,愚不如易田征君;熟精史事,识小无遗,愚不如辛楣少詹;潜心三《礼》,愚不如端临学博;耄而虚怀,好学不倦,愚不如绍弓学士、涵斋侍讲;深晓音均十七部,绎成书,愚不如怀祖观察;文辞古雅,愚不如姬传刑部。惟于古音、古训、经文古本略有微劳,抑末也。
  此所举皆乾、嘉时代大名家,质言其名为戴震、程瑶田、钱大昕、刘台拱、卢文弨、王念孙、姚鼐。惟“涵斋侍讲”猝不晓为何人耳。当对朴学号为极盛,而段氏心许者不过七人,其一则为文学家,可见真有成就者綦难其选也。段氏自说其一生工作目标,在于寻求古音、古训及经传占本:古音方面,著有《六书音均表》;古训方面,著有《说文解字注》;古本方面,著有《古文尚书撰异》、《周礼汉读考》;其写定古本者,为《春秋左氏古经》、《毛诗故训传》。《礼经汉读考》则仅成《士冠礼》一卷,为年寿所限矣。
  萧穆著作及叶燮文集
  读《敬孚类稿》,知萧穆所著书有四五百卷,惜无从得其名目。不知《续碑传集》中有《萧穆传》否①?
  《敬孚类稿》卷九《记汪文摘谬》一则云:
  云间蔡澄练江所著《鸡窗丛话》,……中有记吴江叶横山、长洲汪钝翁一事,颇资笑柄。其言曰:“吴江叶横山先生名与钝翁相埒,且相好。康熙己未,诏开博学鸿儒科,横山谓钝翁曰:“我二人在所必举,将应举乎?抑不应举乎?’钝翁曰:“宜不应,则名更高也!’横山信以为然。后钝翁竟应举入翰林,而名益显。横山艳之,知为钝翁所卖,遂大恚,因将钝翁所刊《类稿》,大加指摘,作《汪文刺谬》二卷,将刊行之。钝翁闻而惧,介横山密友,复修旧好。”云云。……
  钞本《汪文摘谬》一册,……余以事至吴门,楚生出以相示,乃横山取《钝翁类稿》中最劣者,如《送姚六康之任石埭序》、《送魏光禄归蔚州序》、《陈文庄公祠堂碑记》、《送屈介子序》、《金孝章墓志铭》(照金氏墓版汪君亲笔录文)、《吴公绅芙蓉江唱和诗序》、《赠王贻上序》、《泛雪诗序》、《送徐原一归昆山序》、《唐诗正序》,皆就原文逐段逐句标出而详驳之。充其所见,则《钝翁类稿》八十卷几于无一篇字句无可议者。
  盖以此书势在必刊,又不欲多费纸墨,摘此十篇以概其余也。
  叶、汪二公之名,久著于世。余未见叶氏之书,不能定其高下。今观此书,则叶氏学问精博,深于古文,才识实高出钝翁之上。此书前有一序云:“尝评其文有四语:谓行文无才,持论无胆,见理不明,读书无识。”叶公自负亦隐在言外矣。……
  叶、汪二人因争名排诋,甚为可哂。据叶氏所以诟汪者观之,叶氏自当明理有识矣,但其《已畦集》中充满陈言套语,实无一读之价值,今以予抄
  出之《楝亭记》验之:
  (上略)夫亭以木名,而木维楝不同于楩、楠、杷、梓之为材。然有华有实,可藉以为用,又大异乎樗栎之为散材。其为物盖处乎才与不才之间,不与物竞,殆全其天而保其真者也!人之才不才,相去固不可同日语矣。不才者无论,其以才见者,古今来成事功者固不乏,然或不克成;即成矣,而多鲜克终者。如汉韩、彭,如关、张,如唐李光弼,如李德裕,如宋南渡一二将相,是皆以才见而为后人所叹息者也。若能处乎才不才之间,然后为善用其才而才始大古之人,帝王则汉高,人臣则诸葛孔明、郭子仪之类是也。功成而天下晏如,身同于磐石之安,为不可及。
  今公为天子左右疏附①之臣,职在服采②乘御之事,其所以迪恭俭,谨节文,昭轨物,正经费,凡启祐孚格于无形无声之地者,公岂欲有所见其才哉!而含生托芘,犹广厦万间,垂荫无穷,有如此木矣。……
  可笑曹玺做了织造,偶然种了一株楝树,竟累了叶燮做了这一篇大文章:说什么楝处乎才不才之间,说什么功臣不克令终,说什么汉高、诸葛处乎才不才之间而天下晏如!亏他想得出“楝”与“曹玺”的搭接话!这样的“学问精博”、“深于古文”,不知下于叶氏之汪琬又做得怎样!适之先生说他是用八股法做的,可见他们所谓古文,即是八股。以此而云行文之才,持论之胆,见理之明,读书之识,真不知其相去几万里矣!如此无聊,也要争举博学鸿儒科,不由不使人代惭!这种的人,便是《儒林外史》、《红楼梦》① 《清碑传合集》第四册《碑传集补》卷五十二(文学九)有陈衍所撰《萧穆传》。
  ① 疏附:率臣下亲附国君。
  ② 服采:古代帝王的近臣,亦作服休。语本《尚书·酒诰》:“矧惟尔事, 服休服采。”
  里所骂的。曹雪芹、吴敬梓所以不应试、不做官,便是受这辈人的刺激。然而这辈人还要假充做才子呢!
  在《已畦集》后,见到沈宜修、叶小鸾等的诗,实在比叶燮有性情、有文才得多。因念女子之文诚有值得表彰者,而男子则多以势位交游传,真有不值得一览者,只可安着架上做史料,尚且有迁就文律,做史料且靠不住的。
  宝玉称他们为“浊物”,信然。
  适之先生谓近看朱彝尊等文集,有无谓的,有不通的。他们是个大家,尚且如此,真不解他们为什么如此!
  刚按:这便是利禄熏心之故。利禄熏心,不能不去做举业,做了举业,不能不去说假话,做无情的文字。利禄熏心,不能不去讲交游,讲了交游,不能不去敷衍人家,趋附势利,树立党援。作出文字来,也无非应酬之作:什么颂圣、祝寿、谀墓、酬倡、送行、赠诗,做许多谄媚联结功夫。这等说假话、拍马屁,哪里能有好文字!偏偏势位高的,交游广的,文集最容易流传,所以触目都是恶浊的东西了。朱彝尊尚是有实质的,能自立的;像叶燮一类人和文,真是废物了。
  严可均《铁桥漫稿》卷六,《杨秋室诗录序》云:“国初以来,(吴兴)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