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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热拉克的疯子

_2 乔治·西姆农(美)
  梦做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窗上已洒满阳光,他妻子坐在桌边,一面吃着早餐,一面瞅着他,生活并不像梦中那样。他从妻子的目光中立即猜出了她有什么心事。这样的目光,他很熟悉,深沉、富有母性、还带着几分忧虑。
  “我想咱们该作个决定了,我昨晚已经和勒迪克谈过,显然,你还是到他家里去休养为好。”
  她不敢正面瞧她的丈夫,梅格雷一切都明白了,“连你也这样认为吗?你也相信我不会成功?”
  这句话己足以使他夫人的两鬓和咀唇上部冒出几滴汗珠,“冷静些!大夫马上要来了……”
  确实该是查房的时间了,往常,里沃博士上楼梯时总是三级一跨的,可今天,他进门时显得格外持重,把医药箱放在床头柜上,一声不吭,就在检查伤口的过程中,他们开始了谈话。
  “自然,”大夫先开腔,“我对您这样的伤病员一定会尽到我的责任。我只想提清您注意,从现在起,我不许您惊忧我的家庭成员。”
  “接着说吧……”
  可是里沃再没有别的可说了,他在一片沉寂中结束了检查。在走出房门时,才从正面看了梅格雷一眼。这是一道隐藏着忧虑的目光,仿佛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宁肯不说。只是上楼梯时,他和梅格雷夫人低声细语地交谈了几句。
  梅格雷警长现在把梦中的所有细节全都回忆起来了,他觉得这预示着一种严重的警告,刚才检查伤口时,他虽然什么也没说,然而这次检查比头天的检查要疼得多,发烧也是个不祥的预兆!
  他觉着难受,他夫人唉声叹气地走进门来。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也不肯说,看来他想嘱咐你完全休息。”
  “官方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啦?解剖的结果呢?”
  “那个人是袭击你以后不到几小时就死的,没找到武器,尸体的照片今天上午登在所有的报纸上了,因为没有人认识他,所以连巴黎的各家报纸都
  “拿给我看看……”夫人顺从地递过报纸。
  梅格雷拿起报纸时显得有些激动,他瞅着照片,似乎觉得他是唯一认识这个死者的人。其实他并没有见过他的面容,可他俩曾在一起过了一宿。他回想起上铺那个旅伴梦中的折腾,他的长吁短叹,他的突如其来的抽噎。接着他又想起了悬挂下来的两条腿,漆皮皮鞋和编织的羊毛袜子。照片挺吓人的,像所有的死人照片一样,一张阴气沉沉的脸,一双毫无神情的眼睛,当梅格雷看到他那满腮灰褐胡子时,一点也不感到谅讶。
  因为他想象中的旅伴蓄着一撮灰褐色的山羊胡子!为什么车厢里就作了这样的设想呢?
  他下巴上有撮胡子,或者说他满脸都拉拉杂杂地长着三厘米长的胡子。
  他突然对夫人说:“去拿张纸、拿支笔来,好吗?”
  他口授了一份电报,是打给在阿尔及尔保安局工作的一位老同事的。
  “请用急电复贝热拉克有关里沃博士五年前在阿尔及尔医院实习的一切情况。谢谢,诚挚的敬礼,梅格雷。”
  他妻子的脸色很说明问题。她手里虽然写着电文,但不相信这种调查会有什么作用。
  他把身子转向了另一头,翻身时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笨重,又想起了昨夜梦中的海豹。
  为甩掉恶梦,他开始用笔清理思绪。
  第一起凶杀案:“新磨坊”农场主的儿媳妇在路上遭到袭击,被卡死,在胸脯上被扎进一根长针,直刺心脏。
  他喘了口气,在页边上加了个注:
  (作案的时间和确切地点,受害者抵抗的猛烈程度?)
  到现在他连这些情况都不知道!平时象这样一个简单的调查,几下子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而现在是难上难。
  第二起凶杀案:站长的女儿遭到袭击,被卡死,心脏被一根针刺穿。
  第三起凶杀案(未遂):罗莎莉被人从背后袭击,但是她把凶手赶跑了。
  每夜做梦和阅读小说——未婚夫的证词
  第四起凶杀案:一个男人从行驶着的火车上跳车和跟踪追击,他开枪把我左肩击伤,值得注意的是此案的作案地点同上述三案一样,都在“新磨坊”树林。
  第五起凶杀案:那个男人头部中弹被杀,还是在同一个树林。
  第六起凶杀案:弗朗索瓦兹在“新磨坊”树林遭到袭击,她打退了凶手。
  他把这页纸揉成一团,耸了耸肩膀,扔掉了。他又拿起另一页纸,信手涂了几行字:
  迪乌尔索:疯子?
  里沃:疯子?
  弗朗索瓦兹:疯子?
  里沃夫人:疯子?
  罗莎莉:疯子?
  警察局长:疯子?
  饭店老板:疯子:
  勒迪克:疯子?
  穿漆皮皮鞋的陌生人:疯子?
  然而,归根结底,为什么这件案子中需要有个疯子呢?梅格雷突然双眉紧锁,追忆着他在贝热拉克最初的那些时刻。是谁最早对他说这是疯子犯下的罪行呢?是谁暗示过这头两起罪行只能是一个疯子干的呢?里沃博士!又是谁立即随声附和这种看法,并把官方的调查引到这方面去呢?迪乌尔索检察长!假如不去追究这个疯子呢,假如只去寻找这一连串事件合乎逻辑的解释呢,譬如说,为什么要用一根针扎进心脏,这样做的唯一目的难道不就是让人相信这仅仅是一个性虐待狂患者所犯的罪行吗?于是,在另一页纸上,梅格雷写了一个标题:“疑问”;他象个偷懒的小学生那样潦潦草草地写了起来。
  1.罗莎莉遭到的袭击是真的还是她自己臆造出来的?
  2.弗朗索瓦兹真的遭到了袭击吗?
  3.如果是真的,那么是否是杀害前两个女人的同一罪犯所干的呢?
  4.穿灰袜子的男人是凶手吗?
  5.谁是杀死凶手的凶手呢?
  他写到这里,梅格雷夫人走进屋子。这一刹间,梅格雷的心里很矛盾,他很想再吵一架,但笨拙地把头扭了过去。梅格雷夫人把丈夫所写的几行字很快地浏览了一遍,问:“你有了一个想法?”“什么也没有!”他又发作了。不,他什么想法也没有!然而,他不愿退却,他不需要别人的忠告。他夫人是否终于理解他了呢,她是否不再愚蠢地逼着他去休养而真心实意地给他以帮助呢?
  这是梅格雷的那对浑浊不清的眼珠所表达的疑问。
  他夫人只用了平常很少用的一个称呼作了回答:“我可怜的梅格雷!”一肚子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心绪再度平复,能冷静地思索了。总之,首先必须订出一个工作计划。
  他夫人这时说话了:“我在城里遇见勒迪克,他又一次坚持要我劝你下决心离开贝热拉克住到他家里去,他是从检察长家里出来的,”
  “你瞧!你瞧!你到认尸所去看尸体了吗?”
  “这儿没有认尸所。尸体停放在拘留所,看见上等羊毛袜子,手织的。”
  “这说明此人善于安排生活,至少有个老婆,有个姐妹或者女儿照料他,不可能是个流浪汉,流浪汉是不会乘卧铺旅行的。皮鞋呢?”
  “鞋上有商标。这样的鞋至少有一、二百家的商店经售。”
  “服装呢?”
  “一套穿得破破烂烂的黑色西服,不过料子满不错,而且是定做的。至少穿了三年,像他的那件大衣一样。”
  “你没发现别的什么吗?”
  “衬衣上领子和袖口都是织补过的。手艺相当好。口袋里除了一只很短的象牙烟咀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俩交谈着,就象两个合作得很好的伙伴,神经紧张了几个小时后现在总算松驰下来,梅格雷这时发现勒迪克来了。
  他俩看着他穿过广场,步伐比平时紊乱,草帽歪戴在颈背上。当他走上楼梯平台时,梅格雷夫人给他开了门。“我从检察长家里来,我后来向警察局证实一下那消息是否确凿,……这样的事儿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自然,他们已把尸体的指纹寄往巴黎……刚刚收到巴黎的答覆……巴黎说,这具死尸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你说什么?”梅格雷一惊。
  “我说官方认为这具死尸是好几年以前死的。此人姓梅那,别人都叫他萨米埃尔,他在阿尔及被判处死刑……”
  梅格雷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死刑执行了吗?”
  “没有。在处决前几天他死在医院里了!”
  梅格雷夫人情不自禁地冲着丈夫容光焕发的脸,梅格雷立即意识到了,他差一点笑了,但是他克制住,他保持着应有的庄重和严肃的面容。
  “萨米埃尔?他干了些什么呢?”
  “巴黎的答覆没有提到。我们收到的是一份密码电报。今晚我们将领到萨米埃尔档案的副本。不要忘记贝蒂荣本人也承认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两个人的指纹完全相同,也许我们正好碰这个万一的例外……”
  “检察长作何反应呢?”
  “当然罗,他厌烦透了。他说想向机动大队求援,可又怕机动大队派来的便衣侦探恰好受命于你,他问我你在巴黎警察总署是否很有影响。”
  “给我装上烟丝吧!”他说,但他妻子警告他不要吸烟。
  “没关系!我敢打赌我的体温甚至还不到三十六度。萨米埃尔!系松紧带的皮鞋!萨米埃准是个犹太人。犹太人一般都怕脚部受凉。他们有家庭劳动的习惯:手工织的袜子。他们十分节俭:用经久耐磨的料子做衣服,一穿就是三年。”
  他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因为勒迪克正愁容满面地瞧着梅格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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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阿尔及利亚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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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在外科医生查病房前几分钟,两则消息差不多同时到达,先到的是从阿尔及利亚来的电报:“里沃夫人,各医院查无此人。友好的敬礼。马丁。”
  梅格雷刚让他夫人把绷带扯开,勒迪克进来了,他目光注视着电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的神态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很显然,不能期待这桩案子会那么简单顺当,每走一步,都会遇到新的障碍,所以我有理由劝你最好还是舒舒服服地住到博迪埃去。
  这时梅格雷夫人已经出去了,虽然夜幕已降临,梅格雷还不想把灯打开。“警察局也得到了新情况!”勒迪克低声说。他显得很不自然,他不想让人认为他是专门来向梅格雷通风报信的。
  “关于萨米埃尔的消息吗?”
  “那当然罗!先收到了他的档案。后来,那个从前经办此案的吕卡从巴黎打电话来,提供了详细的情况。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地方人,不过,认为他出生在波兰或者南斯拉夫。此人沉默寡言,从来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私事,在阿尔及尔开了一家商店。你猜猜是个什么商店?”
  “肯定是个不引人注目的行业!”
  “一家邮票商店。”
  梅格雷高兴极了,因为这非常符会火车上那个家伙的情况。
  “——用邮票商店来作掩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最使人惊异的是一切都伪装得那么好,以至警察局什么也没发现,直到出了两条人命案后,这才……我只能扼要地把吕卡在电话里的说的情况给你复述一下。这家邮票商店简直就是最大的一家伪造护照和工作合同的工厂。萨米埃尔都有他的客户……”
  现在天空呈现出一片深兰色的夜景,楼下象往常一样响起了喝开胃酒时的嘈杂声。
  “奇怪!”梅格雷说道。
  他感到奇怪的并不是萨米埃尔的职业,而是从前那条来往于华沙和阿尔及尔之间的联络线竟然通到了贝热拉克!
  尤其奇怪的是一起开头纯属地区性的案件,小城市里的一起凶杀案,最终将追究到国际盗贼的头上。
  像萨米埃尔那样的人,梅格雷在巴黎和别的地方何止对付过几百。这伙人通常可以在斯堪的纳维亚各国酒吧间的男侍者中找到,可以是美洲的匪徒,荷兰或者别的地方的赌场老板,德国的大饭店老板,或剧场经理,北非的大商人。在这儿,在贝热拉克这富有诗情画意的广场前,竟然出现了这个恐怖的盗匪社会。这些人靠暴力和人数众多得逞一时,但总是以悲惨的结局告终。
  从布达佩斯到奥德塞,从塔林到贝尔格莱德的中欧和东欧人口过分集中。几十万受冻挨饿的犹太人每年向世界各地流窜。他们中间,有的人是正式移民,持有合格身份证件,还有另一部分人,等不及轮到他们的机会,或者得不到签证。于是象萨米埃尔这样的人就应运而生了。他们这伙人熟悉所有可以容纳移民的村子,所有通向这些目的地的路线,所有边境的港口和车站,所有领事馆的印章和官员们的签字。他们一伙会说十来种外语和方言,常常从事一项有国际交往的商业,用以掩护他们的活动。
  邮票这买卖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自然,萨米埃尔和他的同行一样不是只做男人的买卖!
  在南美,有些妓院专门用法国女郎招徕顾客,这些女孩子是被人从巴黎的林荫大道上收罗去的。
  但是这些女孩子中的主要部份,被称为便宜货的,都是从东欧搞来的农村姑娘,这种事情,对巴黎警察总署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使梅格雷感到伤脑筋的,就是这个萨米埃尔在贝热拉克一案中又突然冒出来了。迄今为止与本案有关的迪乌尔索,大夫和大夫的夫人,弗朗索瓦兹,勒迪克,饭店老板……现在又插进来另一帮人,出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景。总而言之,整个案子的色调正起着变化!
  勒迪克还在继续往下叙述。
  “在阿尔及利亚做买卖还真是个出众的主意……萨米埃尔还拥有大量的阿拉伯人,甚至非洲内陆来的黑人主顾。他的罪行是两条人命案。两个同他一伙的男人,在阿尔及尔认识他们,人们发现他们死在郊区的一片荒地上。他们两都是从柏林来的,当局进行了长时间的追查,才发现他们长期以来同萨米埃尔一起干那一行。调查延续了数月,但没有找到证据,萨米埃尔后来病了,只得把他从监狱里的医务所转移到医院去治疗。这时,当局基本查清这一案件的真相:柏林来的这两个同伙到阿尔及尔抗议萨米埃尔的舞弊,他把他们两人的钱都吞了,后来又对他们进行威胁。萨米埃尔气急败坏,把这两个人干掉了!他被判处死刑,但没有付诸执行。判决后不几天,他就死在医院里了……。”
  勒迪克讲到这里,发现梅格雷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听见大夫的脚步声。
  大夫走进梅格雷的屋子时,发现他们两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他大吃一惊,一下子把灯打开。勒迪克对被里沃撞见很不高兴,他住在本地。他很快站起来,说“请多保重!再见,大夫!”走了。
  医生开始检查,每天的检查无非是那老一套。在这过程中,里沃的脸与梅格雷的脸挨得很近。梅格雷突然对他说:“您不象一个典型的犹太人。”没有回答,但可以听到正在探查伤口的大夫发出的带嘘声和匀称呼吸。
  大夫郑重其事地说:“您现在是可运送的伤病员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梅格雷问。
  “我是说您不必再禁锢在旅馆的这间屋子里了。您不是要到您朋友勒迪克那儿去住几天吗?”
  大夫是个善于控制自己的人,他镇静自若,利索地完成了外科医生一个个细巧的动作,连手指都没发颤,就这样,他走了!
  又只剩下梅格雷一个人了,他脑子里除了原来的那些人物外,现在又加上了萨米埃尔这家伙,而且他后来居上。
  这个萨米埃尔与众不同的最出奇之处就在于他竟然死了两回!
  他就是杀害两名妇女的凶手吧!就是那个用针扎进女人胸膛的狂人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好些不近情理的地方,至少有两点:首先,他为什么选择了贝热拉克这个地方来行凶杀人呢?
  这种人一般都挑选居民比较混杂的城市作案,这样他们就容易逃之夭夭。
  再说从来没有人在贝热拉克见过萨米埃尔,也没有在省里见过他,他不是那种穿漆皮皮鞋生活在树林里的人。
  可不可以假设他是隐藏在某人家里呢?藏在医生家里,藏在勒迪克家里?藏在迪乌尔索家里,还是藏在“英吉利大饭店”里呢,
  其次,阿尔及尔的凶杀案是经过周密策划的,干得很聪明,其目的显然是杀人灭口。
  相反,贝热拉克的凶杀案却是个躁狂症患者,一个性欲狂患者,或者一个性虐待狂患者干的勾当!
  在初次进行凶杀和后来进行凶杀间是否有微妙的原因,使他感到有必要装作疯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用针扎人仅仅是一种转移视线的阴险手法。
  “我倒很想知道迪乌尔索是否也去过阿尔利亚!”梅格雷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妻子走进来了。她显得很疲乏。她把帽子扔在桌子上,就倒在安乐椅里了。
  “那些人乱了套。有的人坚持认为萨米埃尔事件和疯子的凶杀案毫不相干,他们还说总有一天还会有另一个妇女遭到杀害……”
  “你到里沃住的别墅那边去散步了吗?”
  “去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我倒听说一桩很小很小的事情,有个上了年岁的普通女人到别墅去过二、三次,有人说这个人是大夫的丈母娘,她最后一次去别墅已经是二年前的事了。
  “把电话机给我挪过来!”梅格雷接通警察局。
  “您是秘书吗,……只要告诉我里沃太太娘家的姓就行了……”过了一会儿,他微笑起来,他用手把电话筒捂住,对他妻子说:“他去找局长请示该不该向我提供这个情况了!他们现在很尴尬!他们很想撇开我。喂!您说什么,她娘家姓博索莱伊?……谢谢您……”
  他随手把电话挂上:“绝妙的姓!现在我要你做一件艰巨而细致的脑力劳动。你去把电话薄拿来!把法国所有的医学院列一个单子,给每个学院打电话,查问一下几年前是否给一个姓里沃的学生发了一张毕业文凭……
  “你认为他可能不是……但是……是他给你治的伤呀………
  “去干你的事吧!”他对妻子说,妻子打电话去了。
  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把窗子关上,觉着有点凉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医生的别墅,检察长阴森森的宅邸想象出来。他多么想亲自去了解一下各处的气氛啊。大夫别墅里可以看到里面的明窗净几,光彩夺目的窗帘,……小汽车在车房门前隆隆地发动……一位身材苗条的姑娘。
  晚上,他们三人互相之间能说些什么呢?里沃太太是不是知道她妹妹和她丈夫之间的暖昧关系呢,
  她长得不俊美,而弗朗索瓦兹,韶华正茂,婷婷玉立。他的一家是从哪儿来的呢?里沃在阿尔及尔医院的经历是真的吗?里沃太太当时肯定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这点从她的目光,她的姿态,衣着打扮都可觉察得出来。同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两个女孩子……还有到贝热拉克来过两次的她俩的母亲。梅格雷头脑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了一位胖大妈,她对女儿嫁到那么好的人家非常得意,里沃很可能定期给她一笔数目不大的补贴!
  最好能亲自到里沃家里去走访一次,哪怕只呆几分钟也好呵,看看四壁的装璜,以及那些无关紧要但却能反映家庭私生活的小物品!
  最好也到迪乌尔索家里去一趟!因为这两家有着某种联系。
  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圈子!狼狈为奸!
  突然,梅格雷按铃让人把老板请上楼,出其不意地问:“您知道迪乌尔索先生常在里沃家吃晚饭吗?”
  ——每星期三。我知道,他不用他的私人汽车,而坐出租汽车……
  “谢谢?”老板困惑不解地走了。
  ——对了,那也是个星期三,确切地说是星期三的午夜之后,我跳下火车被人袭击,萨米埃尔被人枪杀!他蓦地想到了这一点。
  那么,那天,他们正好在一起吃晚饭,梅格雷觉得自己突然大踏步地前进了。他拿起电话听筒。
  “喂!贝热拉克邮电局吗,这儿是警察局,小姐……请您告诉我上星期三里沃先生收到过巴黎来的电话吗?”
  “我去查查备存的单据……那天下午两点他接到一次号码为14一67的电话,那是巴士底狱广场四中士餐厅的电话。”
  “通过三分钟吗?”
  “不,三个单位!也就是九分钟。”
  通话九分钟!二点钟打的电话,火车是三点开的!那天晚上,车厢里极其闷热,躺在上铺的旅伴受着失眠的折磨,躺在下面的梅格雷也翻来翻去睡不着觉。而在这个时候,检察长正在里沃家里吃晚饭……
  梅格雷心急如焚,差一点从床上跳下来。他觉得他离目标不远,事实真相已经明摆着了。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时刻,稍一疏忽就容易误人歧途。再仔细地考虑一下……他们在一桌吃饭……在火车里是萨米埃尔和我……萨米埃尔已经害怕了……因为这是个事实,他害怕了……他不断地哆嗦……他呼吸急促……
  梅格雷出了一身大汗,他听见楼下的女侍者正在收盘子。
  ——萨米埃尔从行驶的火车上跳下来是因为他认为有人跟踪他呢,还是认为有人在等着他?
  这,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已经触到了要害。正这么想着时,他妻子回来了,她是那么激动以致没有注意梅格雷跃跃欲试的神情。
  “应该立即请一位医生到这儿来,一位真正的医生!这简直太可怕了!这简直是犯罪……他没有毕业文凭!……他不是医生……在所有的名册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的热度持续不退,创口老不收口……”
  “对了!”梅格雷用取胜者的口吻说道。“那是因为他觉得有人在等待着他!
  电话铃又响了。电话里是老板的声音!
  ——迪乌尔索先生问他能不能上楼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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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检查”淫秽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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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格雷的面貌一下子变得淡漠,阴沉,无可奈何。正凑巧,梅格雷夫人刚刚点燃了酒精炉,准备熬汤药,整个气氛看起来实在使人沮丧。有人在门上清脆地敲了几下,梅格雷夫人把检察长迎了进来,他点了点头后,随手把手杖和帽子递给了梅格雷夫人,便朝床边走去。
  检察长倒并不显得尴尬,他有点象鼓足了勇气,准备来完成某项指定的任务似的。
  “晚安,检察长先生。请坐。”
  迪乌尔索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这也就是两片咀唇微微翘了翘而已,这是事先准备好的!
  检察长脸色白净,白净得几乎过份,灰褐色的头发和小胡子使这种肤色更加突出。……迪乌尔索先生的肝脏没有毛病……他既不是多血质的人,也不是痛风病患者……
  那么,他身体的哪一部份有毛病呢?“动脉硬化!”梅格雷得出答案。
  他的服睛盯着检察长的一双手和瘦削的手指头,手上的皮肤虽然柔软光滑,但青筋突起,血管硬得象玻璃管一样。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有点神经质,长相还聪明,但脾气暴躁。他还肯定有个什么恶刁,这是一眼就可以觉察到的。在检察长那一本正经的尊严后面,隐藏着某种模模糊糊的,难以捉模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检察长在讲着:“……二三天后,预审就要结束,不能再拖了……因为事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至于萨米埃尔怎么能死里逃生,他是否找了一个人作替身埋葬了,这都是阿尔及尔检察院的事儿。如果他们乐意把这桩旧案重新翻出来审理的话……依我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把说话的声调压低,窥视一下梅格雷的眼神,可发现警长毫无表情他强打精神,又把自己的嗓门抬高起来。
  “不过,这个萨米埃尔或许很可能在那几时精神就不大正常,逃到法国来之后,到处躲藏,不久就疯了……这是常有的事,这种病例里沃博士会向你解释的。萨米埃尔是个犯过凶杀罪的人……在火车上,他以为你在跟踪他……后来,他向你的方向开了一枪,他的神经越来越慌乱,最后就自杀了……”
  检察长用一种毫无顾忌的神情接着说:“我对尸体边没有枪支这一点几乎没有加以重视……这种案例在司法年鉴上不知提到过几百次……一个游荡者或者一个孩子可能打那儿经过……重要的是,这一枪是相当近的地方发射的。尸体解剖结果证明就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事实的概貌;我讲完了。”
  梅格雷还在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什么是他的恶习呢?”
  不喝酒!不赌博!不玩女人,是个财迷?这倒更合情理!
  总而言之,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喜欢离群索居的人!然而,赌博是个很常见的恶习!寻花问柳也是!酗酒几乎更普遍了……
  “迪乌尔索先生,您去过阿尔及利亚吗?”
  “我?”
  当人们用这样的“我”来作回答时,十有八、九是为了赢得时间。
  “您为什么问我这个呢?我从来没去过阿尔及利亚,我最远到过挪威,参观那里的峡湾,那是1923年的事了……”
  “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大夫。他们家里究竟是谁做饭呢?如果是两姊妹中的一个,那肯定不是弗郎索瓦兹!
  梅格雷用胳膊时把身子撑起来,开始喝水,但动作极为笨拙,以至把杯子掉到了地上,一杯水全泼在迪乌尔索裤腿上。
  “请原谅!……我太笨手笨脚了!”
  迪乌尔索老大不高兴,水已透过裤子,沿着腿肚往下流。刚才的这个小小插曲使检察长刚进屋时的强颜欢笑顿时消失。他已经站起来,他这个角色演不好了,他再也装不出多少亲切的感情了。
  “那么您,警长,您现在作何打算呢?”
  “当然是把凶手捉拿归案罗!然后,要是还有时间,就去里博迪埃看一看,那是我十天前就该去的地方。”
  迪乌尔索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刷白。他费了多大的劲,大献殷勤,而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在他明确告诉他不再存在凶手问题时,梅格雷意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呢?!
  迪乌尔索的神情急骤变化着,终于又装出了一副笑容。
  “您真固执,警长!”
  “您知道,当一个人成天躺在床上,没事可干的时候……您能不能随便借我几本书看看呢?……”
  这又是一种试探。梅格雷感觉到他的对话人的眼神变得格外忧郁了,“我让人捎给您吧……”
  梅格雷向检察长伸出手,检察长不敢拒绝,门又重新关上了。梅格雷躺着不动,一边白言自语地嘀咕着:“迪乌尔索害怕了!他一开始就害怕了!害怕人家发现凶手,害怕人家知道他的私生活!里沃夫人也害怕……”有待进一步查清的是这些人究竟和萨米埃尔,这个专门从事出口东欧的那些可怜人和伪造假证件的专家间是个什么关系!
  检察长是犹太人,里沃可能是,但尚无把握。
  这时,房门打开了,罗莎莉跟着梅格雷夫人进来了,打断了他的思路。
  罗莎莉问:“先生叫我吗?”
  “是的,我的孩子……我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个简单的情况,在检察长家里干过活吗?
  “我在他那儿于过二年,我给他料理家务!怎么啦!”
  “好!所以说您一定撞见过他家里的那些小秘密!您那时象现在一样是个漂亮的姑娘……不,不,是这样的!……”
  梅格雷脸上没有笑容,罗莎利长得确实不难看,她体态丰满,肯定吸引过许多不规矩的手。
  罗莎利激动起来了,可有一件事使她缓和了下来,她一直瞅着梅格雷夫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去给您拿一把小刷子来吧……楼下有的是……用扫把太累人了……”
  梅格雷打断她们的话:“检察长在家里接待很多女客人吗?”
  “我不知道!”
  “您怕泄露了他的丑事?”
  “没什么可怕的,这谁还不知道啊……两年前……邮局里收到一个从巴黎来的挂号小邮包,当邮递员拿去分发时,发现邮包上的标签丢失了……一直等了一星期才把它打开,您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些照片!不是一般的照片……全是裸体女人的照片……不只是女人的……还有男女成对的……”
  “于是在二、三天之内,大家都议论开了,在贝热拉克,谁是这些乌七八糟东西的收件人呢……邮政局长甚至把警察局长也请来了……毫无结果!可有一天,邮局里又来了一个相同的邮包,是用同样的纸包着的……标签也和上回丢失差不多,而这邮包是寄给迪乌尔索的,这样一切都清楚了!”
  梅格雷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刚才早就估计到离群索居人的恶习。那老头儿晚上把自己反锁在阴暗的办公室里并不是为了数他的钱。他是为了欣赏那些照片;很可能还有淫秽的书籍。
  他觉得有必要进一步问:“罗莎莉,我保证不对别人谈您的事,您去翻过书柜看了里面没有?”
  “……只一次,我发现有一个书柜上挂着钥匙……我开锁,看到一本书,书很厚,印在上等的纸张上,还有插图……图上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东西……”
  迪乌尔索的全部秘密就在这儿了!一个可怜的老家伙,一个老光棍,孤零零地生活在贝热拉克,他为了自我安慰,竟变成了一个独具一格的“珍品收藏家”,搜集色情版画,淫秽的照片,以及图书目录上美其名曰“供行家阅读”的书籍……所以,他害怕了……
  可是,他的癖好与那两个被杀害的妇女没有一点联系,和那个萨米埃尔更没有联系啊!
  除非那些照片是萨米埃尔寄来的?是或不是呢,……梅格雷无法肯定。
  他于是换一个话题:“里沃大夫常常到迪乌尔索家里去吗?”
  “可以说从来没去过!他常打电话!”
  “他家里的人谁也不去吗?”
  “除了弗朗索瓦兹小姐,她给他当过秘书,她还带来一架小型的手提打字机,她单独用一同小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用挂帷同书房隔开,一块很厚实的绿色丝绒挂帷……”
  “那就是说……?”梅格雷问。
  “我可没说!我什么也没看见!她干了六个月……后来这位小姐住到她母亲家里去了,在巴黎还是在波尔多,我说不好。”
  “所以,您什么也不知道!感谢您。我向您担保,您不必发愁,您未婚夫也不会知道您今晚到这儿来过。”
  当她走后,梅格雷夫人把门关上,叹了一口气:“这些个聪明人;担任这一重要的职务竟干这种缺德的事,大遗憾了!”
  ——你认为那女孩子没有言过其实吗?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意思,我认为她是设法投你所好!我敢打赌她没有被人袭击过……”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象大夫的小姨子一样……她长得并不健壮……人家一只手就可把她打翻在地……象她这样的女孩子竟能摆脱那个男人?……”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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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去势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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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格雷打电话让勒迪克来,勒迪克低声地问:“你是要给我一项辣手的任务吧?”
  “可以说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一项任务!”梅格雷把一份波尔多的报纸拉到自己的跟前用手指给他看一则小小的寻人启事。紧急启事:“为财产继承事宜,请过去曾在阿尔及尔居住的博索莱伊太太火速来贝热拉克‘英吉利饭店’,找梅格雷公证人洽谈。”
  勒迪克感到很不是滋味,“你要我当这个冒充公证人吗?”
  他说这句话时流露的那种热情使在房间尽头的梅格夫人禁不住笑了起来,“根本不是!导人广告都已经登在波尔多地区的十来家报纸和巴黎的各大日报上了,你的任务是:到火车站去接每趟火车,直到把博索莱伊太太找到为止……”
  “可我不认得她啊!”
  “我也不认得她!她的年龄想必在四十至六十岁之间,我想她很可能是个大胖子,我预料准有一个第三者去车站,阻挠那位太太到这儿来,这下该明白了吧,你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到这儿来,做得灵活些!”
  “好吧,”勒迪克无可奈何地应道,他可怜巴巴地走了。过了一会儿,里沃博士的助手根据他的嘱托来为梅格雷进行治疗了。这是个头发红棕色羞答答的年青人,长得瘦骨嶙峋,他一边给梅格雷治疗,一边战战兢兢:“我没有碰痛您吧……请原谅……您能不能把身子挺得直一点?”
  梅格雷想让他轻松点,与他聊道:“里沃博士很忙吧?”
  “他很忙,早晨七点他就开始免费门诊……接着他到自己的诊所,然后再到医院……他也同其他的大夫一样对助手是不信任的。”
  “您从来没想到过他或许不是医生吧?”
  助理医生惊讶得差一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不过他终于笑了起来:“您开玩笑!里沃大夫是个很有名望的医生,我想他在蒙彼利埃学的医,没错……他和我谈起过哪些教授是他的老师,毕业后,他在巴黎当过马泰尔博士的助手,我在他实验室里看到过一张马泰尔博士和他的学生们在一起的照片。”
  “这倒怪了。”
  “请原谅!您真的认为里沃博士不是医生吗?我再向您重复一遍,他是个名医!我要责怪他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太劳累了。好几次,我发现他有点神经质的样子……”
  梅格雷听了眼睛一亮,但换了个话题:“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姨子?”
  年青人不吭声,装作没有听见。
  治疗结束了,助理医生洗完手,走了。梅格雷现在又了解了里沃博士的一些新情况,他的同事们把他称颂为名医,他忙得不可开交,还神经质。
  “你从中悟出些什么道理吗?”当只剩下他们夫妇俩时,梅格雷夫人说。
  “我吗?……可以肯定他是医生,否则,他不可能长期欺骗他周围的那些人的,他的工作岗位在一个医院里。”
  “然而,所有的大学……”
  “一心不能二用,眼前,我只等待着勒迪克,他和他接到的客人在一起一定很不自在。你没听见火车的声响吗?你应该挂几个电话……”
  “打给谁?”
  “我想知道我感兴趣的那几人物现在都在哪儿,你先要检察长。”
  电话很快接通了,他在家!
  “现在,打给医院,要大夫接电话……”
  他也在!
  “再打到别墅里……要是他老婆来接电话,你就要弗朗索瓦兹,要是弗朗索瓦兹,你就要里沃太太……”
  是里沃太太接的电话,她说她妹妹不在家,还问有什么话需要她转告。
  “把电话挂上!”梅格雷立即命令道。
  五分钟之后,旅馆的大轿车从车站接回三位旅客,侍者把他们的行李搬上旅馆。接着,听到了老“福特”那典型的喇叭声,梅格雷看见勒迪克边上坐着一个人,车子后座上坐着第三个人。可怜的勒迪克先下车,他带着忧郁的神情,搀扶一位胖太太下车,她差一点摔倒在他怀里。一位年青姑娘早已跳下了车,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朝梅格雷的窗户恶狠狠地瞥了眼,这是弗朗索瓦兹。
  不到片刻,楼梯上一片嘈杂。那位胖太太喘着粗气走进门:“这儿是自封的那位公证人的住所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粗俗,很可能还不满四十五岁,化装得象个女演员一般。她是个金发妇女,浑身晃动着松弛的肥肉,两片嘴唇有些虚肿。这是从前咖啡厅里那些轻浮歌星的典型形象。
  “您是博索菜伊太太吗?”梅格雷有礼貌地问。“请坐,您也请坐,小姐
  然而,弗朗索瓦兹仍然站着,她发火了;“我有言在先,我要去控告您,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
  “冷静些,小姐,我无非是想见见您的母亲……”
  “谁给您说她是我的母亲?!”
  博索莱伊太太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瞧瞧梅格雷,看到他极其镇静,又瞅瞅弗朗索瓦兹,只见一张盛怒之下绷得紧紧的脸庞。
  “既然您去车站接她,我自然可以假定她是您的母亲了。”
  “小姐想阻止她母亲到这儿来!”勒迪克叹了口气。
  “那么,你怎么办呢?”
  弗朗索瓦兹替他作了回答:“他威胁我们……还说有什么拘留证……让他把拘留证给我拿出来,否则……”
  她把手伸到电话机上。很显然,勒迪克多少有些超越了他的权限。
  “我看到她们俩在车站大厅里大吵大闹!”
  “等一下,小姐。您要给谁打电话?”
  “检察长……”小姐说。
  “请坐……我要说明一下,并不是我不让您给他打电话……恰恰相反!……然而,或许从大家的利益着想,您还是别那么着急为好。”
  “妈妈,我不许你回答他的问题!”
  “我都给你们闹胡涂了,您究竟是公证人还是警察局长?”
  “我是警长!”梅格雷说。
  她做了一个手势,可以感觉到这个女人曾经同警察局打过交道,所以警察局这三个字使她感到几分惧色。
  她已经坐立不安了,她向勒迪克投去一道憎恨的目光。
  梅格雷一笑:“我想您大概是一位职业歌剧演员?”
  她听得心里乐滋滋的:“是的,先生……我在奥林匹亚剧院演唱过。”
  “我想我准能记得起您的名字……博索莱伊……伊风娜,是不是?”
  “伊斯菲娜?博素莱伊!……可是医生都嘱咐我到气候炎热的国家去,于是我就在意大利、土耳其、叙利亚、埃及作巡回演出……”
  “您在阿尔及利亚受挫折?”
  “是啊!我在开罗就有了第一个女儿。”
  弗朗索瓦兹已经忍无可忍,简直要歇斯底里大发作了,她甚至还准备向梅格雷扑过去!
  “您在阿尔及利亚有了第二个女儿,弗朗索瓦兹……”
  “是啊……这也是我舞台生涯的结束……因为我病了相当长的时间,我身体康复以后,嗓子已经不行了……弗朗索瓦兹的父亲照顾我,一直到他被调回法国为止……因为他是属于海关总署的。”
  梅格雷原先设想到的一切都得到了证实。现在他可以猜出这位母亲带着两个女儿如何在阿尔及尔生活的真相了,伊斯菲娜?博索莱伊仍然能够博得男人的欢心,她有几个很神气的朋友,她的两个女儿逐渐长大了……她们俩难道没有自然地走她们母亲的那条道路吗?
  这位母亲说:“我想让她们姐妹俩当舞蹈演员!因为跳舞比唱歌的收入要多得多!尤其在国外!热尔梅娜已经开始跟一个定居在阿尔及尔的老同学学跳舞了……”
  “可她病倒了……”
  “对,她已经告诉您了?她的脑袋犯过病……她开始老嚷嚷头痛,有一天,终于发现得了脑膜炎,于是不得不用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突然,她停了下来!在这之前,一切都很顺当。伊斯菲娜?博索莱伊讲到了紧要的关头,她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用目光打量着弗朗索瓦兹。
  “警长没有权利审问你,妈妈!别再往下说了!”
  说起来倒容易!不过,她知道得罪警察局是很危险的。她要尽可能地让所有的人都满意。
  梅格雷看出了这点,这时压低了声音:“您听着,太太……您可以说也可以不说……但是假如到重罪法庭……所以,按我看,最好聪明的办法还是在这儿说的好。至于您,弗朗索瓦兹小姐……
  她根本不愿听他,她已经拿起电话,并且用忧郁的声调说着话,同时偷偷地瞅着勒迫克,生怕他从她手中把电话抢走。
  “——喂!……他在医院吗?……没关系……我要立即叫他听电话……或者请告诉他马上到英吉利大饭店来……是的!……他会明白的……就说弗朗索瓦给他打的电话!……”
  她又听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冷冷地、满不在乎地瞟了梅格雷一眼。
  “里沃马上就来……别理他,妈妈……!”
  她妈妈颤抖了,汗珠在前额直往下流,把两鬓的一些粟色短发都粘住了,“您等着瞧吧,警长……”小姐又恨恨道。
  梅格雷一笑,“弗朗索瓦兹小姐……您很清楚我并没有阻拦您打电话……相反!……我对您母亲停止了询问……现在,您要我提个建议吗?……把迪乌尔索先生也叫来,他现在就在家里……”
  弗朗索瓦试图揣测一下他的心理,犹豫了一阵,终于神经质地拿起了电话……
  “喂!……请接167。”
  勒迪克,你到这儿来。”梅格雷这时招呼道。
  勒迪克显得惊异,神态十分尴尬。他沉吟,终于下决心出发了,梅格雷看见他转动汽车前面的起动曲柄。
  这时弗朗索瓦兹的电话已接通,“我是弗朗索瓦兹……我在警长的房间里给您打电话……我母亲到了……是的!警长要您来……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这一连串的“什么也没说”,声音虽然说得很响亮,但却流露出焦燥不安的心情。
  她站在桌边,身子直挺挺的,脸绷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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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事情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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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屋里的沉寂延续了几分钟之后,站在窗前的弗朗索瓦兹突然慌张地把脑袋转了过来。里沃太太正穿过土台朝旅馆的方向走来,她脸色苍白,头发蓬乱,连风衣的扣子都没扣。梅格雷夫人主动地走去开门,发现她的神情十分痛苦。然而里沃夫人竭力故作镇静,强颜欢笑,虽然脸上蓦然发出她自己也无法克制的一阵阵颤抖。
  “——请原谅,有人告诉我说母亲和我妹妹在这儿……”
  “谁告诉您的呢?”
  “谁?”她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浑身直哆嗦。
  她和弗朗索瓦兹的差别是何等的大啊!里沃太太是个牺牲品,“这是在路上听来的。”
  “你没见到你丈夫吗?”
  “噢,没有!……没有!……我发誓没有……”
  梅格雷带着几分愁容,两眼挨个儿地打量这三个女人,接着又瞅着广场,可是勒迪克还没有回来,——警长为了把外科医生掌握在自己手中,已经派勒迪克去监视他。
  梅格雷没有心思顾及里沃太太,这当儿,突然,梅格雷夫人走过来俯下身子,轻轻地对他说:“把你的烟斗给我……”
  他正想要表示异议,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这样做,就发现他妻子把一张纸条留在床单上。纸条上写着:
  “里沃太太把一张纸条递给她妹妹,她妹妹把它捏在手心里。”
  里沃太太无法掩饰自己的窘态,象个调皮捣蛋的小学生刚被老师抓住了错误似的。
  “弗朗索瓦兹小姐……”梅格雷开口了。
  她从头到脚都颤抖起来,她的目光一瞬间和梅格雷的目光相遇,她发现一道由头脑清醒的人射出的严峻而锐利的目光。
  “您们几位想亲近一会儿吗……”
  勇敢的梅格雷夫人似乎猜出了马上要发生的事,迅速迂回到门边,想把门堵住,可是弗朗索瓦兹一个箭步夺门而出。
  梅格雷没有动换,也没有派他妻子去追赶那个逃跑的女人,而只专心于向里沃夫人提了一个问题:“您丈夫是什么时候把那张条子交给您的?”
  “什么条子?”里沃夫人装佯。
  何必去进行这种徒劳无益的审问呢?梅格雷招呼他的妻子。你快到朝向旅馆后门的那扇窗边去……
  检察长恰好在这当口走了进来,他神态拘谨,脸上流露出一副十分严厉几乎带有几分威胁的表情:“有人给我打电话说……”
  “您请坐,迪乌尔索先生。弗朗索瓦兹刚刚从这里逃出去。很可能有人会把她逮住,您请坐,您认得博索莱伊太太,是吗?”
  “我?……根本不认识!”
  他试图探索一下梅格雷的目光,还没得到结果,这时,旅馆里出现了猛烈的骚乱,有人开始在楼梯上奔跑,几个房间同时发出了砰砰的关门声,甚至还可以辨别出一声枪响。
  “什么事?……什么事?”
  又听见一阵阵的喊叫声,餐具的破碎声,接着是从楼上发出的追赶声,一扇窗子被打破了,玻璃片四处飞溅,掉落在人行道上。
  梅格雷夫人匆匆忙忙地回到屋里,转身把房门锁上:“我想是勒迪克把他们……”她气喘吁吁地说。
  “勒迪克?”检察长疑惑地问。
  “刚才大夫的汽车停在后面的小巷口,他在那儿等着什么人。当弗朗索瓦兹跑到车门前正要坐上车的时候,勒迪克的老“福特”车赶到了。他不慌不忙地用手枪把一个车胎给打瘪了。那两个人不知道在哪儿跑才好……大夫象风标一样转了个圈往四面八方瞧了瞧……当他看见勒迪克手里仍拿着枪,就把姑娘推进了饭店,他们一起奔跑起来。勒迪克正在过道里追赶他们……他们现在在上面……”
  梅格雷夫人讲完之后,检察长脸无人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梅格雷笑了,“很简单!我在报上登了一条启事,就把博索莱伊太太请到这儿,大夫不喜欢这次会晤,派弗朗索瓦兹到车站去阻拦。”
  “我事先估计到了……布置勒迪克到月台上去等候,他给我带来了两位客人……
  “您这一切就这样互相联系在一起了……弗朗索瓦兹感到事情不妙,就打电话她姐夫要他到这儿来……”
  “我呢,我派勒迪克去监视里沃……勒迪克赶到医院已经晚了一步……大夫已经走了……大夫回到家里……给弗朗索瓦兹写了一张纸条,又强迫他妻子到这儿来愉偷地把它交给她妹妹……”
  “明白了吗?……里沃呢,他把车开来了,停在饭店后面的一条小巷口……他等着弗朗索瓦兹,准备带她一起逃跑……
  “再有半分钟,事情就办成了……可惜,勒迪克开着他的‘福特’赶到,他觉察到他眼前发生的事非常可疑,于是开枪打瘪了一个轮胎……”
  正在梅格雷说着这些的时候,饭店里嘈杂声变得越来越发厉害,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接踵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得使大家都觉得奇怪,后来,听见勒迪克在楼上发号施命,又听见一声低沉的撞击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是哗啦一声门被撞穿了。
  人们等待着别的什么声音,可楼上没有动静了,只有一个人在地板上走动的缓慢而平静的脚步声。
  里沃夫人睁大了两只眼,检察长抚摸着自己的八字胡,伊斯菲娜?博索莱伊神经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们俩准是死了!”梅格雷望着天花板慢慢地说道。
  “怎么?……您说什么?……”
  里沃夫人发火了,她朝警长冲了过去,脸都变了样,眼珠里发出疯狂的光焰。
  过道里又响起了脚步声……门打开了……
  勒迪克走了进来,前额上飘着一缕头发,上装撕裂了一半,脸色阴森可怕。
  “死了吗?”
  “两人全死了!”
  他张开胳膊,拦住了房门,因为里沃夫人想跨出门去。
  迪乌尔索疑视着地毯,可以说听到这个消息后,最感到震惊的,最茫然不知所措的就是他。
  “怎么,两个都死了,……”他终于把脸转向勒迪克,结结巴巴地问。
  “我在楼梯和过道里追赶他们,他们逃进了一同房门敞开的屋子,把我关在门外……我撞不开那扇房门……只得叫人去把老板找来,……我从锁孔里可以看见他们……”
  热尔梅娜?里沃象白痴那样直视着他。
  “他们俩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女的在男的怀抱里,尤其显得激动……我听见她说:‘我不愿意……别这样!不!……还不如……’,她把手枪从里沃的口袋里掏了出来,又塞到里沃的手里……我听见她说:‘开枪吧……搂住我开枪吧!……’我没法再往下看了,因为老板赶来了……”
  勒迪克擦着汗,他虽然穿着长裤,但仍可以觉察到他的双膝正在颤抖。
  “不到二十秒钟,当我俯身察看里沃时,他已经死了……弗朗索瓦兹睁着两只眼睛……我开始以为她也完了……可是她朝我微微一笑……我让人把门板卸下来横在过道中间……我下了命令谁也不许接触现场……我给医院打了电话……”
  伊斯菲娜?博索莱伊肯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两眼直瞪瞪地瞧着勒迪克,接着她又转向梅格雷,象说梦话似地说道:“这不可能,是不是?”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躺在床上不动声色的梅格雷周围,这时,门打开了,饭店老板进屋来了,满脸通红,他说话时喷出一股酒味儿。
  他看检查长,“您怎么在这儿,检察长先生?您都听说了吧?……那番惨状啊,简真可说……”
  “您别打岔!”梅格雷吼道。
  “我是否应该把饭店的门给关了呢?……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了……找不到警察局长……来了几个警察,可是……”
  梅格雷用目光找寻着热尔梅娜?里沃,他发现她正躺在梅格雷夫人的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检察长叹着气:“我早就对您说过了……”
  梅格雷哼了一声,装起烟丝来。他的视线——完全是无意识的——恰好落在对面那家副食品杂货铺。他现在已经认得出这家商店的所有顾客了。他又开腔了:“您把孩子留在波尔多啦,博索莱伊太太?”
  她转过身来瞧着检察长,想听听他的意见:“我……是啊……”
  “他今年该三岁了吧?”
  “两岁……”
  “是个男孩子吗?”
  “弗朗索瓦兹的女儿。”
  检察长猛地站了起来,“警长,我请求您……”
  “您说得对……待会儿……或者这样吧,一旦我能出门,我到您府上拜访……”
  他觉得这句话使检察长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检察长慌慌忙忙地走了。门重新关上后,屋子里出现了另一番亲切的情景。热尔梅娜在不断地呻吟。她对梅格雷夫人的照料无动于衷。伊斯菲娜?博索莱伊又重新坐了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要是早些告诉我就好啦!”
  她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
  泪水充斥了她那成年妇女多折皱的眼睑,她倒并不因为热尔梅娜在场而感到拘谨。
  “她长得那么漂亮,那么清秀!比她姊姊聪明得多!这不是热尔梅娜自己的过错!她老是有病,所以她发育得不好……当医生想娶热尔梅娜时,弗朗索瓦兹年纪还很小。一到十三岁……这就坏了!您只要动脑子想一想也会这么认为的,我就料想到往后准会出事………
  梅格雷把话引入正题:“里沃在阿尔及尔姓什么来着?”
  “叫梅那博士……我想再也没有必要撒谎了……”
  “是他让他父亲从医院里逃出去的吗?……那个萨米埃尔?梅那……”
  “是的……甚至可以说正是打那时起,他和热尔梅娜有了接触。当时在脑膜炎病房里只有三个病人……我女儿,萨米埃尔也算一个,另外还有一个……有一天晚上,大夫作好了一切安排就把火点着了……他总是一口咬定那另一个病人,就是被扔进火焰的那个病人肯定早已死亡。事后他用这个人来顶替梅那。事情就是这样,他不是个坏孩子,他本来完全可以不必管他那位做了蠢事的父亲……
  “我这才懂了!大夫把那个病人作为萨米埃尔?梅那上了死亡名册……接着他娶了热尔梅娜……”
  “……我们先在西班牙住了一个时期……他等待着没有办妥的证件……”
  “那么萨米埃尔呢?”
  “他儿子把他打发到美国去了,同时叮咛他不许再回到欧洲。他那时已经不像头脑清醒的男人。”
  “最后,您女婿用里沃的名义得到了证件,他和妻子、小姨子到这儿来定居。那么您呢?”
  “他让我留在波尔多,每年给我一笔生活费……他要我就近居住……他工作努力……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我认为他是个好大夫。”
  为了不受外面嘈杂声的干扰,梅格雷已经把窗子关了起来,暖气烧得很热,满屋子都充满了烟丝的香味。
  热尔梅娜还在像个孩子似地呻吟,她母亲解释道:“自从她作了穿颅手术后,情况比以前更糟了……”
  在贝热拉克谁也猜不透他们的底细!这一家人的暖昧关系和富有戏剧性的生活掺杂在这个小城市的生活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
  大家只看到漂亮而干净的别墅,长车身的名牌小卧车,体态矫健爱好运动的年青姑娘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太太……
  在波尔多,博索莱伊住在一所相当舒适的寓所里,她在街道上想必是受到尊敬的。她有自己的一套生活习惯,她对各家商店都按期付清各项费用。
  可是这一切背后,却包含着一个可怕的世界。
  现到到了揭穿这个世界的时候,一辆辆汽车来了,在窗下停放成一条直线,法医,预审法官、书记官,还有警察局长都来了。
  法医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使劲把里沃和弗朗索瓦兹抱在一起的尸体分开,检察长的脸色比书记官哆哆嗦嗦地填写的那些表格更白;而一小时之前还在集市上采购的警察局长,他所关心的只是他的几只野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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