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都是说给梅格雷听的,明摆着是在讽刺挖苦他。
“是的。我想他们是想问我某些情况。”
“那您同我一样。哪一位警长把您叫来的?”
“一个叫阿马迪约的。”
当梅格雷贴着卡若身边走过时,这家伙居然咧着嘴发出一阵侮辱性的笑声,刹那间在梅格雷身上产生了一种猛烈的反响,他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地扇到“公证人”的脸上。
这一着未免太失策了!然而这是一宿没有合眼,又接连不断地受到凌辱的结果。
卡若被突如其来的猛烈一掌打得晕头转向,而路易则已站了起来,拽住梅格雷的胳膊不放。
“您疯了吗?”
他们会在司法警署的过道里打起来吗?
“什么事?”
这是阿马迪约的嗓音,他打开门探出脑袋。看到三条汉子攥拳怒目的架势,他是不可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然而他却装得若无其事,平静地说道:
“您愿意进来一下吗?卡若?”
警察又一次把其他几个被传讯的人打发到隔壁那间屋子去了。
“请坐。”
梅格雷也走了进来,靠门站着。
“我把您请来,是因为我需要您帮助核实几个人的身分。”
阿马迪约接了一下铃,奥迪阿又被带了进来。
“您认识这个小伙子吗?”
这当口,梅格雷把门砰地一甩就走了,同时大声地骂了一句。他几乎快哭出来了,这出闹剧使他恼火透顶。
奥迪阿不认识卡若,卡若也不认识奥迪阿!他们俩谁也不认识欧仁!以此类推,直到最后也是如此!至于路易,他谁也不认识!
审问他们的阿马迪约,每当得到一次否定的回答,他就赢得了一分!啊!竟有人胆敢来打扰他的那套惯例!啊!竟有人胆敢来教训他怎么干他这一行!他将始终保持彬彬有礼,因为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可是还得等着瞧呢!
梅格雷脸色阴沉下了楼梯,穿过院子,从欧仁那辆高级汽车跟前经过。
太阳照耀着巴黎,塞纳河和洁白刺眼的新大桥。只要一走进背荫的角落,暖和的空气就骤然变得凉爽了。
再过一刻钟或一小时审问就要结束了。欧仁将坐在马赛人的身旁,握住方向盘,发动汽车。卡若将叫一辆出租汽车回家。分手之前,他们将相互交换一下眼色。
“都怨菲利普这个大笨蛋!”
梅格雷嘴里喃喃自语,铺在街面上的石板在他脚底下一块块地向后退去。突然他觉得一个同他擦肩而过的女人,故意转过脸去以免被他认出。梅格雷停脚一看,发现是费尔南特,她正加快步子匆匆向前走去。他赶了几米就把她追上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她那么粗暴。
“您上哪儿去?”
她显得十分惊慌,没有回答。
“他们什么时候把您放了?”
“昨天晚上。”
他懂得他们两人之间建立的信任已经烟消云散。费尔南特伯他,她一心只想赶路。
“他们传讯您了吧?”梅格雷还向她提问,同时又向警察总署大楼扫了一眼。
“没有。”
她今天穿着一身天蓝色的上装和裙子,这套服装使她具有小资产阶级女士的风度。梅格雷由于找不出任何理由来留住她,因而显得格外焦躁不安。
“您到那边去干吗?”
他随着费尔南特的视线望去,发现她注视的是欧仁的蓝色小汽车。
他明白了,象一个爱妒忌的男人似地感到恼火。
“您知道吗?昨天晚上他想把我害死。”
“谁?”
“欧仁”
她差一点要说些什么,可一咬嘴唇又把话咽了下去。
“您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
值勤警察瞧着他们。在楼上的第八个窗子里面,阿马迪约还在记录着那沆瀣一气的五个人的证词。小汽车停在下面,轻便,洁净得象它的主人一样。费尔南特板着脸,等待尽快脱身的时机。
“您以为是我让人把您关起来的吗?”梅格雷还一个劲儿地继续提问。
她没有回答,把头扭向旁边。
“谁告诉您欧仁在这儿?”他固执地又提了一个问题,但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她堕入了情网!她是欧仁的情人,她为了捉弄梅格雷准和他睡过觉。
“真见鬼”,梅格雷终于咕哝地说,“去你的吧,我的老小姐!”
他指望着她还会重新返回来,可是她却匆匆地走向小汽车,并在车门边停下来。
人行道上只剩下正在装烟斗的梅格雷了。他怎么也点不着烟斗,因为他把烟丝压得太瓷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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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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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格雷穿过旅馆大厅时,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因为一位妇女从一张柳条椅上站起身,朝他迎面走来。她带着忧郁的微笑,吻了吻梅格雷的两颊,握住他的手不放。
“太可怕啦!”她一面唉声叹气,一面说,“我今天上午一到这儿之后,就到处奔波,跑得我晕头转向。”
梅格雷端详着从阿尔萨斯突然来到的小姨子,看了好久才相信自己的眼晴,因为此刻的景象同近几天来以及今夭早晨的景象是何等地不同呀,因为这种亲切的气氛恰好同他所处的困境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菲利普的母亲长得很象梅格雷夫人,不过比她姐姐更多地保留着外省人的健康气色。她没有发胖,而且还很娇嫩;脸色红润,头发梳洗得特别光滑。她的穿着和神情给人一种十分整洁的印象:黑白两色的衣服,明澄的眼晴,微笑的面容。
她随身带来了家乡的气息,梅格雷仿佛嗅到了从她家里散发出来的各种香味,满橱的果酱,还有她的拿手杰作:各式小菜和奶油糕点。
“你看这事完了之后,菲利普还能找到工作吗?”
警长把小姨子的行李提起来,这行李比她更加乡土气。
“你也住在这儿吧?”他问。
“要是价钱不太贵的话……”
他把她带到餐厅。他单独一人时从来没有光临过餐厅,因为这里的气氛过于严肃,顾客谈话时都把嗓音压得很低。
“你怎么能找到我的住址呢?”
“我已经到法院大厦去过,见到了法官。他不知道你在管这桩案子。”
梅格雷没有吭声,只是苦笑了一下。他揣测着小姨子在法官面前絮絮叨叨的内容:“您知道吗,法官先生?我儿子的姨夫是少将衔警长梅格雷……”
“后来怎么样呢?”他急于了解下文。
“他给了我律师的住址,那是在格勒内尔街,我也去过了。”
“你带着行李满处跑吗?”
“我把行李存放在寄存处。”
这真叫人啼笑皆非,她准把她的心事告诉了所有的人。
“我老实告诉你,菲利普的照片在报上一登出来,埃米尔都不敢去上班啦!”
埃米尔是她丈夫,他和菲利普一样高度近视。
“我们那儿可不象巴黎,监狱终归是监狱,人们都说无风不起浪。监狱里是不是只有一张床,几条毯子?”
他们一边吃沙丁鱼和甜菜片,一边喝盛在长颈大肚瓶子里的红葡萄酒,梅格雷不得不强打精神以便摆脱午餐时不断萦绕在脑际的烦恼。
“你是了解埃米尔的,他非常生你的气,非说菲利普没有能在银行里找个好工作而去当便衣警察都是你的过错。我对他说,该发生的事要避免也避免不了。噢,对了,你妻子身体好吗?她喂养那么些小牲口不觉着累吗?”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钟头,因为饭后还得喝咖啡,而且菲利普的母亲还想确切地了解监狱里的条件怎么样,关押在里面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待遇。当他俩来到客厅时,看门人禀报说有位先生要见梅格雷。
“请让他进来!”
他揣摩着谁会来找他,当他发现来访者原来是阿马迪约警长时,感到十分诧异。阿马迪约向洛埃夫人致意,脸色很不自在。
“这是菲利普的母亲。”梅格雷说,“请到楼上我的房间去坐吧?”
他们俩静悄悄地上了楼。走进屋子后,阿马迪约轻咳了一阵,接着把帽子和从不离手的雨伞放到一边。
“我以为今天上午审讯结束之后还会见到您的,”阿马迪约说,“可您不辞而别。”
梅格雷默默地打量着他,估计阿马迪约是来求和的,但是此人没有胆量为他即将开始的工作提供什么方便。
“这些家伙非常厉害,您是知道的!当他们在一起对质时,我深有体会。”
他坐下来,为了掩饰窘态,把大腿往二腿上一搁。
“您听着,梅格雷,我来是要对您说,我开始同意您的看法了。您瞧我不是很直率吗?我是不抱成见的。”
然而他说话的声调并不那么自然,梅格雷觉得阿马迪约得到了教训,但是这次来访并非出于自愿。上午审问后,警察署长和阿马迪约警长已进行过磋商,署长倾向梅格雷的论点。
“现在请问:我们该怎么办呢?”阿马迪约郑重其事地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
“您不需要我手下的人吗?”
接着,他突然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向您谈谈我的看法,因为在审问那些狡猾的家伙时,我考虑了很久。您已知道佩皮多被打死时,他即将被捕。我们早就知道在佛洛里阿有相当一批毒品,正是为了防止有人转移这批毒品,我才派一名便衣进行监视,直到清晨进行逮捕时为止。唉,结果那批货色还是不翼而飞了。”
梅格雷似乎没有在听他说话。
“我的推断是只要我们把这批毒品拿到手,凶犯就可以一同时擒获。我真想向法官申请一张搜查证,到卡若家里去搜查一次。”
“这大可不必,”梅格雷叹了口气,“精心操纵今天上午对质的人是不会把这样一个可能招来祸殃的包裹藏在自己家里的。可卡因既不在卡若和欧仁的家里,也不在我们要找的任何人家里。顺便问一问,路易对他的那些顾客说了些什么?”
“他发誓说从来没有见过欧仁,更不必说曾和他一起玩过纸牌了。他认为奥迪阿去买过几次香烟,可是从来没有同他说过话。至于卡若嘛,他跟蒙马特尔所有的人一样,听说过他的名字,但同他素不相识。”
“他们之间的联系没有被切断吧,我想准是这样,对吗?”
“确实一次也没有。他们相互竟然还交换逗趣的眼色,似乎审讯对他们来说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儿。头头很恼火。”
梅格雷忍不住微微一笑,因为阿马迪约的话等于承认他猜对了,他的转变完全是因为警察署长干预的结果。
“我们随时都可以派一名便衣盯住卡若,”阿马迪约接着说,此人对谈话中出现冷场最受不了。“不过,卡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盯梢的人甩掉。且不说他有靠山,他还可以控告我们呢。”
梅格雷掏出怀表看了又看。
“您有约会吗?”
“对,一会儿有约会。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这就一块儿下楼吧。”
梅格雷走过看门人身旁时,向他打听小姨子的去向。
“这位太太已经出去好几分钟了,她曾问我到丰丹街该乘哪路公共汽车。”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她要亲自去看看儿子被诬告杀死佩皮多的那个地方,而且还会进去,把自己的心事讲给那儿的侍者听!
“我们顺便到新大桥酒家去喝一杯吧?”梅格雷提议。
他们俩在酒店的一角坐下来,要了一瓶阿尔玛涅克老陈酒。
“您该承认您的方法在这样的案子里就无法采用吧,”阿马迪约捻搓着八字胡子大胆地说,“我们刚才和头头讨论过了。”
显然,头头对这桩案子很感兴趣!
“您说我的方法,这是指什么?”
“您自己比我更清楚。通常,您总是混到这些人的生活中去,观察他们的思想状况,甚至对他们二十年前的事都不放过,您对这些的注意胜过对具体形迹的注意。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批我们几乎什么都不了解的怪家伙,他们胆大妄为,甚至不怎么考虑转移别人的视线。卡若几乎当面都不否认他杀过人。”
“他没有否认。”
“那么,您怎么办呢?”
“您呢?”
“我要在他们周围撒下天罗地网,这是必不可少的。从今晚开始,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人跟踪。他们免不了要到某些地方去,要同某些人讲话。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那些人来了解他们的情况……”
“这样的话,菲利普还得在监狱里关半年。”
“他的律师打算要求暂时释放他,因为他只是被指控犯了过失杀人罪,因此获得批准是不成问题的。”
梅格雷已不再感到疲倦。
“您把这也加上吧?”阿马迪约指着酒杯征求梅格雷的意见。
“好极了。”
可怜的阿马迪约!他方才走进旅馆的客厅时该是多么地伤脑筋啊!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来恢复常态,装作颇有信心的样子,甚至满不在乎地谈起这桩案子来,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再说,我还不明白卡若是否亲自动手杀人,”他一边喝了一口烧酒一边补充说,“我也仔细地考虑了您的论点,可为什么他没有叫奥迪阿去开枪呢?他自己满可以埋伏在街上……”
“要是这件事全由奥迪阿干的话,他就来不及折回来碰撞我的外甥,也来不及去报警。此人朝三暮四油嘴滑舌,十足是个愚蠢的小无赖。”
“那么欧仁呢?”
梅格雷耸耸肩膀,并不是因为欧仁清白无辜,而是因为他不忍心指责他。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费尔南特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另外,梅格雷似乎无意和阿马迪约深谈,他手里拿着铅笔,在大理石桌面上胡乱地画着一些线条。酒店里很热。阿尔玛涅克酒使人心旷神怡,十分惬意,几天来聚积的劳累好象都逐渐地消失了。
吕卡和一位年青的便衣走进来,他看到两位警长紧挨着坐在一起,不觉大吃一惊。梅格雷的目光越过大厅向他使了个眼色。
“您不能到警署来一趟吗?”阿马迪约建议,“我可以给您看审讯笔录。”
“那又何必呢?”
“那么您老兄作何打算呢?”
这句话又勾起梅格雷的烦恼。他那固执的脑瓜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念头呢?他刚才的亲切感已经明显地下降了。
“我们双方的努力至少不应当互相抵消吧。头头同意我的这个看法,而且是他建议我来和您取得一致意见的。”
“我们不是取得了一致吗?”
“在哪方面?”
“我们都认为是卡若谋杀了佩皮多,很可能也是他在半个月之前杀害了巴尔纳贝。”
“只凭我们俩在这上头取得一致还不能把他抓起来。”
“当然啰。”
“那么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或者这样吧,我只求您一件事,我想您大概很容易从加斯唐比特法官那儿弄到一张写着卡若姓名的传票吧?”
“还有呢?”
“还有,我希望在总署经常留一位便衣值班,随身带着这张传票,我一打电话,他必须马上赶来找我。”
“到哪儿去找您呢?”
“到我那时所在的地方!当然要是他不只是带一张传票,而是带好几张,那就更好了。很难在事前把什么都料到。”
阿马迪约拉长了阴沉的脸。
“太好了,”他干巴巴地说,“我去请示一下署长。”
他把侍者叫过来,付了酒钱。然后,他磨磨蹭蹭地把大衣扣子扣上了又解开,解开了又扣上,期待着梅格雷最后能把底牌亮出来。
“那么好吧!我祝您成功。”
“您太客气啦。谢谢您。”
“您想在什么时候动手?”
“也许呆一会儿,或者最迟明天上午!这样吧!干脆还是明天上午动手吧……”
当他的同伴走出几步之后,梅格雷的心肠软下来,说了声:
“谢谢您的来访,嗯!”
“这是应当的嘛。”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付了第二次要的酒钱,然后到吕卡和他同事的那张桌子上稍待片刻。
“有新情况吗,头儿?”
“没什么新情况。明天上午八点左右我能在哪儿找到你?”
“我在总署。要是您喜欢,我可以上这儿来。”
“明天在这儿见吧!”
梅格雷走出酒店,叫住一辆出租汽车,让车把他送到丰丹街。夜幕已经降临,商店的橱窗照得通明。当车子经过丰丹酒店时,他让司机把速度放慢。
在小酒店里,那位无精打采的姑娘坐在出纳处,老板在柜台后面,侍者正在抹桌子。奥迪阿,欧仁和那个马赛人都不在里面。
“今晚,他们该抱怨打不成‘勃洛特’了!”
过了一会儿,汽车在佛洛里阿对面停下来。梅格雷让汽车等着他,他推开酒吧间半掩着的大门。
这是打扫卫生的时间。里面只开着一盏灯,隐约地照亮了帷幕和墙上五颜六色的画片。没有涂过清漆的桌子还未铺上台布,在演唱台上,乐器却还蒙着罩布。
酒吧间总的气氛是凄凄切切的。大厅尽头那间办公室敞开着。梅格雷远远望见半个妇女的身影,他从一个正在扫地的侍者身旁经过,突然出现在一片明亮的灯光下。
“是你!”他的小姨子惊讶地喊起来。
她的脸刷地涨得通红,神色十分紧张。
“我是想来见见……”
一个年青人靠在墙上,正在抽香烟。这是佛洛里阿的新掌柜亨利先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卡若的另一块挡箭牌。
“这位先生对我很和气……”洛埃夫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能提供的情况很有限,”年青人不无歉意地说,“夫人对我说她就是那位警察的母亲,就是打死……我指的是被指控打死佩皮多的那位警察。我呢,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在出事后第二天才来经营这家酒吧间的。”
“再一次谢谢您,先生。我看得出来您很了解做母亲的心。”
她以为梅格雷要责备她。当她姐夫让她乘上等候在门口的出租汽车时,她没话找话地说:
“你叫了一辆汽车。其实乘公共汽车也就行了……你可以抽烟……我不忌讳……”
梅格雷把旅馆的地址告诉司机,然后,在途中,他用一种轻松的语气低声说:
“我告诉你怎么度过今天这个漫长的夜晚。明天早晨,我们必须精力充沛,沉着镇静,头脑清醒,因此我建议咱们今晚去看戏。”
“去看戏,可菲利普还在监狱里呢!”
“唔!这是他最后一夜了。”
“你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吗?”
“还没哪。这你就甭管啦。旅馆里死气沉沉的,呆在那儿太无聊。”
“我本来想趁此机会去整理一下菲利普的房间!”
“他会发火的,年青人一般都不喜欢妈妈去翻他的东西。”
“你认为菲利普和女人有勾搭吗?”
整个阿尔萨斯都这么说,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梅格雷在小姨子的面颊上亲了亲。
“不,你老糊涂了: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菲利普和他父亲一个样。”
“我可不敢担保埃米尔在结婚之前……”
今天不真象洗了个清水浴那样痛快吗?回到旅馆后,梅格雷马上订了两张鲁瓦亚尔剧院的戏票,然后乘晚饭前还有功夫,就给妻子写了封信。他似乎把佩皮多被杀和外甥被捕的事全搁置脑后了。
“咱俩去美餐一顿吧!”他对小姨子说,“要是你好好地听我的话,我还要带你去看看佛洛里阿最热闹时的场面。”
“我穿这身衣服到那种地方去合适吗?”
梅格雷说一不二。在林荫大道一家饭店饱尝了精美的菜肴后——因为他不愿意在旅馆里吃饭,带着小姨子上剧院去了。小姨子被滑稽歌剧中采用的张冠李戴的演技逗得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梅格雷瞧着小姨子乐成这副模样感到非常满意。
“你带着我又上馆子又看戏,我真有点害躁,”在幕间休息时,她叹息着说,“要是菲利普现在知道他母亲在哪儿的话,他该怎么想呢?”
“那么埃米尔呢!但愿他不在对女仆甜言蜜语地大献殷勤。”
“她五十岁啦,那可怜的老处女。”
这一回要她下决心进入佛洛里阿可就难啦!因为酒吧间大门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就把她给吓住了。梅格雷把她领到离柜台不远的一张桌子前,他和费尔南特擦肩而过,那女人正陪着欧仁和马赛人在一起。
当他们看到由前警长领着的这位老实巴交的妇女时,脸上都露出了微笑,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梅格雷高兴极了!似乎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他象一位到巴黎来解馋的外省人那样,要了一瓶香滨酒。
“我快喝醉了!”洛埃夫人娇媚地说。
“那太好了!”
“这是我头一次踏进这种地方,你知道吗?”
她真是个溺爱子女的妈妈!一个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是洁白无瑕的女人!
“那个老盯着你的女人是谁?”
“她叫费尔南特,是我的朋友。”
“我要是姐姐的话,我的心就没法平静了,因为她象是看中你了。”
这确实有些真假难分。因为费尔南特正出神地瞅着梅格雷,仿佛对他们之间中断的亲密关系十分遗憾。可是一转眼,她却挎起欧仁的胳膊,故意装腔作势地对他卖弄起风骚来。
“她倒攀上了个漂亮小伙子!”
“可惜明天那个漂亮的小子该进监狱了。”
“他干了什么坏事?”
“他是使菲利普被捕的那帮奸党歹徒中的一个。”
“他?”
她大为吃惊。当卡若象每晚必做的例行公事,把脑袋探进帷幕看看里面生意如何的时候,她就更加吃惊了。
“你瞧那个象诉讼代理人模样的先生?”
“头发灰白的那个?”
“对!可你得留神,千万别喊出声来。他就是杀人凶手。”
梅格雷连眼睛也在欢笑,似乎卡若已被擒获,其他几个已落入他的手掌之中似的。他笑得那么爽朗以致费尔南特立即转过身来,她先是惊讶,皱了皱眉头,突然变得怏怏不乐,神情恍惚了。
过了一会儿,她朝盥洗室走去,经过梅格雷时,向他瞟了一眼。梅格雷站了起来,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
“有新情况吗?”她几乎怀着恶意地问道。
“你呢?”
“什么也没有。您不是都看见了,我们打算出去转转。”
她偷偷地看看梅格雷,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
“你们要逮捕他?”
“不是马上。”
她急得火烧火燎,用高跟鞋直跺着地板。
“是你的意中人?”
然而,费尔南特已经走远了,只听见她说:
“还很难说呢。”
洛埃夫人觉得午夜两点才睡是一种羞耻,可是梅格雷一上床就坠人了睡乡,而且立即发出鼾声,就象好几天没睡过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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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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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十分八点,梅格雷在旅馆的办公桌前停下来,这时老板刚到旅馆,正和夜班值勤在一起翻阅旅客名单。一只脏水桶挡住了通道;一把扫帚靠在墙上,梅格雷神志极其严肃地抓起扫帚,细致地察看着扫帚的木把。
“我用一下扫帚,可以吗?”他问老板。
“请用吧……”老板结结巴巴地答道。
话声刚落,他摹地若有所悟,便带着不安的神情问道:
“您的房间不干净吗?”
梅格雷逍遥自在地抽着今天的第一斗烟。
“不,房间不脏!”他和颜悦色地回答,“我感兴趣的并不是扫帚,而是想要一小段扫帚的木把。”
一个女清洁工走过来,她用身上的蓝色围裙擦着双手,心里肯定认为这位旅客疯了。
“你们大概不会有锯子吧?”梅格雷接着问夜班值勤。
“那好办,约瑟夫,”老板把话接过去,“你去给梅格雷先生找把锯子……”
决定性的一天就这样从一件愉快而又疯疯癫癫的事情开始了。接连两个早晨天气都很好,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一个侍候房客的女佣托着早餐盘走了过去。走廊的地面用水冲洗过。邮递员走进门来,把手伸进庆邮袋。
梅格雷握着扫帚,等着锯子。
“我想客厅里有电话吧?”他问老板。
“那当然,梅格雷先生。在左边的桌子上。我马上去给您接通。”
“不必了。”
“您不想打电话吗?”
“谢谢。现在不需要。”
他拿着扫帚走进客厅,女清洁工急忙利用这个机会向老板解释:
“您看见了吧,要是我还没打扫房间,那不是我的过错,回头可别责怪我,因为客厅都还没扫完呢!”
夜班值勤拿着一把生锈的锯子回来了,这是从地窖里找来的。梅格雷拿着扫帚走出来,拿起锯子,开始锯扫帚木把。他把扫帚的一头按在办公桌的边沿。锯木屑飘落在已经冲洗干净的水磨石地面上。扫帚的另一头在花名册上来回磨蹭,老板看了心里直发愁。
“瞧,行啦!谢谢您。”警长终于干完了,他一面道谢,一面拣起刚锯下来的一片薄木片。
他随手把锯短了几厘米的扫帚还给女清洁工。
“这就是您方才要的东西吗?”旅馆老板问道,神态非常认真。
“没错。”
梅格雷在新大桥酒店餐厅的紧里头找到了吕卡,这儿也象在旅馆一样,到处都是女清洁工和水桶。
“您知道吗,头儿?昨天夜里我们全大队整整干了一宿。阿马迪约向您告别后,他想争头功,赶在您的前面,把手下所有的人都投到这件案子上去了。喏,我可以告诉您,您同一位夫人一起上鲁瓦亚尔剧院……”
“后来对我又去了佛洛里阿酒吧间。可怜的阿马迪约!那么,他们这帮人的情况呢?”
“欧仁也在佛洛里阿,您可能见到他了。差一刻三点,他和一个妓女走了。”
“那是费尔南特,我知道。我敢断定他俩准在布朗舍大街费尔南特家里一起睡觉。”
“您说得完全对。他甚至整宿把汽车停放在人行道旁,现在还在呢。”
这话梅格雷听起来很不顺耳,尽管他并不是她的情人。那天早晨,正是他呆在她那充满阳光的套房里,费尔南特喝着牛奶咖啡,几乎没穿什么衣服,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种互相信任的亲密关系。
这倒并非出于嫉妒,但是他不喜欢欧仁那样的男人。在他的想象中,欧仁现在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而费尔南特却忙着给他做咖啡,并把咖啡端到床头给他喝!他该露出大少爷一般的笑容啦!
“他想要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呗!”梅格雷感叹地说,“吕卡,你再说下去。”
“那个马赛人在回到阿尔西娜旅馆前又在二、三家夜总会鬼混了很久。现在正是他睡觉的时候,因为他不到中午十一、二点,是从来不起床的。”
“那个矮个儿聋子呢?”
“他叫科兰,和老婆生活在一起,因为他俩是正式结婚的,住在科伦库尔街的一个套间里。每当他回家晚了,他老婆就跟他吵架,他老婆从前是他妓院里的女监管。”
“他现在干什么?”
“采购。采购一直由他自己负责,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脚上穿着夏朗德出产的拖鞋。”
“奥迪阿呢?”
“他在好几家酒吧间喝酒,喝得酪酊大醉。他回到勒比克街他住的旅馆时,已经将近午夜一点钟了,夜班看守不得不扶他上楼梯。”
“至于卡若,我猜想他在家里,对吗?”
走出新大桥酒家时,梅格雷仿佛看见他要找的那些人都分散地躲藏在圣心教堂周围的高地上,那白茫茫的教堂正浮现在巴黎的晨雾之上。
梅格雷用了十分钟的功夫,压低嗓门给吕卡布置任务,最后,他握着吕卡的手小声地说:
“明白了吗?你肯定不会超过半小时?”
“你带武器了吗,头儿?”
梅格雷拍了拍裤兜,叫住一辆出租汽车。
“巴蒂尼奥尔大街!”
门房敞开着,门框里站着一位煤气公司的职员。
“什么事儿?”当梅格雷经过门房时,一只刺耳的尖嗓门问。
“我找卡若先生,对不起。”
“左手拐弯,中二层。”
梅格雷在一块开松的门毯上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拉了一下宽得出奇的门铃绶带,一只安装在套房里面的儿童玩具铃铛敲响了。
可以听见里面有人在扫地,有时还碰着一件什么家具。有个女人的声音说:
“您自己去开门吗?”
接着,听见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一根链条抽掉了。钥匙在锁眼里转动,房门打开了,可只打开不到十厘米。
是卡若亲自来开的门,他穿着晨衣,头发蓬乱,粗浓的眉毛越发显眼。他一点也不惊慌,两只眼睛盯住梅格雷,阴阳怪气地说:
“您想千什么?”
“进屋再说。”
“您是官方派来的吗?有合法的证件吗?”
“没有。”
卡若想重新把门关上,可警长早已垫上了一只脚,使门无法关闭。
“您不认为咱俩最好谈一谈吗?”他在堵门的同时问卡若。
卡若意识到已不可能把他拒之门外,于是眼色立即变得深沉了。
“我可以把警察叫来……”
“那当然!不过,我想那是徒劳的,还是咱俩谈谈为好。”
在“公证人”后面,一个穿黑衣服的女清洁工停下手里的活,正在听他们对话。套房里所有的门因为打扫的缘故都敞开着。梅格雷注意到,“在过道的右边,有一间朝街的明亮屋子。”
“那么请进吧。”
卡若把门重新锁上,拴好链子,接着对来客说:
“请往右拐……去我的办公室……”
这是在蒙马特尔专供小资产阶级居住的典型套房,厨房顶多也不过一米宽,朝向院子,在套房进口处有一个竹制的衣架,有一间阴暗的餐厅,连窗帘也是深暗色的,印有花枝图案的糊墙纸已经褪色。
卡若所谓的办公室,实际上是建筑师设计时用来充当客厅的那间屋子,在整个套间里只有这间屋子有两扇窗子,可以让光线照射进来。
地板上打过蜡。房间中央有一块破旧的地毯,三张绒绣靠椅,绒绣和地毯一样,陈旧得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了。
墙壁是石榴红色的,挂满了金黄色镜框,里面张贴着油画和照片。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放着几张独脚小圆桌和几个搁物架,上面陈列着一些毫无价值的小摆设。
窗子附近,引人注目地摆着一张桃花心术办公桌,上面铺着一张摩洛哥羊皮。卡若走到办公桌后面就坐,顺手把进来时弄乱在右边的一些纸张收拾起来。
“玛尔特!把巧克力给我端到这儿来。”
他已不再瞧着梅格雷了,他静侯着,宁肯让对方先发起进攻。
至于警长,他坐在一张对他来说显得过分单薄的椅子上,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正在用大拇指装烟丝,同时环视着四周。也许是由于打扫的缘故,有一扇窗子敞开着。当女清洁工端着巧克力进来时,梅格雷问卡若:
“把窗子关起来,您不会介意吧?我前天着了凉,不希望让它严重起来。”
“把窗子关上,玛尔特。”
玛尔特对来客一点好感也没有,这从她在客人周围来来往往时的模样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经过梅格雷时,故意磕碰一下他的膝盖,竟然连表示歉意的话都不说一句。
巧克力的香味在整个屋子里都闻得到。卡若捧着盛巧克力的杯子,象是为了暖和一下双手似的。送货汽车驶过大街,车顶几乎和窗子一般高,公共汽车银白色的车顶也和窗子一般高。
女清洁工走了,却把门半开着,她继续在进口处忙忙碌碌地干活。
“我不请您吃巧克力,”卡若说,“因为我想您一定吃过早点了。”
“我吃过了,是的。不过,要是您备有白葡萄酒的话……”
一切都得琢磨琢磨,哪怕随意说出来的话也得掂掂斤两,因此,卡若蹙了蹙眉头,思忖着为什么客人要酒喝。
梅格雷猜到了他的心思,脸上漾起一丝微笑。
“我在户外工作惯了。冬天冷,夏天热。因此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对吗?总想喝点什么……”
“玛尔特,拿瓶葡萄酒,拿只杯子来。”
“普通的吗?”
“对,我喜欢普通的。”梅格雷回答说。
他把圆顶礼帽放在办公桌的电话机旁边。卡若小口小口地抿着巧克力,眼睛一直盯着客人。
他早晨的脸色比晚上更加苍白,或者可以说他的皮肤没有血色,他的眼睛和头发眉毛一样灰暗无光,脑袋又长又瘦。卡若属于那种猜不准确切年龄的中年人,很难想象他象普通人一样,从婴儿成长为上小学的孩子,又成长为热恋姑娘的小伙子。他从来没有把一个女人搂在怀里,对她说些温情脉脉的话。
相反,他的手毛茸茸的,保养得又白又嫩,好象总是握笔杆子的。办公桌的抽屉里肯定塞满了各种票据,证券,帐单,发票,收据和记录本。
“您起得相当早。”梅格雷看了看表后说。
“我每夜连三个小时都睡不到。”
确实是这样!很难说究竟从哪方面可以觉察到这一点,然而这一点却很容易觉察出来。
“那么,您读很多书啰?”
“我读书,或者干脆工作。”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似乎都同意稍事休息,养精蓄锐。双方不约而同地决定等玛尔特把白葡萄酒送来后才开始唇枪舌剑。
梅格雷没有在屋内看到有书柜,只见在办公桌边上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精装书籍,有《民法大典》,《达洛兹全集》①,还有司法方面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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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西雷?达洛兹(1795—1869)法国著名法学家。此处指他所著的《判例汇编大全》。
“玛尔特,您可以走了。”当酒瓶端上桌子后,卡若立即对她说。
她刚走进厨房,卡若差一点把她叫回来关门,可他马上又改变了主意。
“请您自己斟酒吧。”
至于他呢,他神态自若地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支自动手枪,把它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那动作做得简直没有丝毫挑衅的样子,仿佛这是他早就养成的一种习惯。接着,他把空杯子推开,两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
“我先听听您的建议。”他用商人接待顾客的口吻说。
“何以见得我要向您提什么建议呢?”
“那您干吗要上这儿来?您已经离开警察局了,因此,您不能来逮捕我。您甚至也不能审讯我,因为您已不再是宣誓就职的警方人员,所以不管您要说些什么都会是毫无价值的。”
梅格雷微微一笑表示赞同,同时把方才熄灭的烟斗又点着了。
“再说,您外甥已深深地牵扯在里面,您是爱莫能助,无计可施啰。”
梅格雷把火柴盒放在帽沿上,他在几分钟之内,连续拿起来三次,因为烟丝可能装得太瓷实,很容易熄灭。
“总之,”卡若得出结论,“您需要我,而我不需要您。现在,我听您的吧。”
他的语调和他的表情一样枯燥无味。配上这么个脑袋,这么个嗓门,酷似一个审判长。
“那好吧!”梅格雷象下了一番决心似地说,同时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为了营救我外甥,您要什么条件?”
“我嘛?您想要我怎么办呢?”
梅格雷傻叮叮地笑了笑。
“说吧!别谦虚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嘛。要多少钱?”
卡若沉默片刻,付度着对方提出的建议。
“我对此事不感兴趣。”他最后说。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关心这个年青人,他干的事完全应该蹲班房,我不认识他。”
梅格雷时而在一张画像前停下来,时而在窗前停下来,他把视线移向街头,只见一群家庭妇女簇拥着一辆手推车,争先恐后地购买新鲜蔬菜。
“打个比方吧,”他十分平静地说,同时又一次点着烟斗,“要是我外甥被判与此案无涉,那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再过问这件案子了。您方才说过,我已离开警察局,事实正是这样。我可以坦率地告诉您,我会立即搭乘开往奥尔良①的第一趟列车回老家,两小时后,我就可以划着小船去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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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梅格雷居住的卢瓦雷省的省城,在巴黎南面一百十六公里处。
“您不喝酒!”
梅格雷斟了满满一杯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至于您可以采用的办法,那多得很,”梅格雷接着说,同时坐下来并把火柴盒放在帽沿上,“奥迪阿在第二次对质时,可以表示自己的记忆不那么确切,别再一本正经地咬定就是菲利普。这是常有的事嘛。”
卡若思考着,从他迟疑的眼神中,梅格雷看出卡若并没有听他说话,或者只是勉强地在听。不,他不在听!他所考虑的问题肯定是:
“为什么这个魔鬼要找到我的头上来?”
从这时起,梅格雷所操心的问题是千方百计地不使卡若的目光转移到帽子和电话机上来。他装出一副正在思考自己说过的话的样子,可是,实际上,他完全是白说。为了使自己能有更多的说服力,他又斟了一杯酒,把它喝了。
“酒还可以吧?”
“酒吗?还不错。我知道您将怎样答复我,因为菲利普一只开释,调查就必然加紧进行,否则,法院手中就没有罪犯了。”
卡若偷偷地抬起头来,对这句话的下文颇感兴趣。就在这当口,梅格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因为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头脑。
要是在这时候,欧仁,马赛人,烟酒店老板,或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打电话找卡若,那该怎么办呢?这是很可能的事,甚至非常可能。头天,这帮人都被警察总署传讯了,在他们之中,“定笼罩着某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卡若是不是习惯于用电话来发号施令,听取汇报?”
然而,在此刻,电话机已经失灵,它还得失灵好长一段时间,也许还要失灵一个钟头。
梅格雷一进屋就把帽子放在办公桌上,放的位置恰好挡住主人的视线,使他看不见电话机。当他不断地伸手取火柴时,他已经把早晨锯好的那块圆木片塞到了电话耳机的下面。
换句话说,电话已经接通了。在电话总局,吕卡和两名速记员正在守候,他们在必要时就可作证。
“我懂得您需要一名罪犯,”警长瞅着地毯轻轻地说。
这样的事是很可能发生的,譬如说欧仁想打电话,可总也打不通,他一着急,就很可能亲自上门求见。这样岂非功亏一篑了吗!一切又得重头开始!或者更确切地说根本就无法重新开始,因为卡若有了警惕。
“这并不困难,”梅格雷继续往下说,尽量使得自己的声调保持平稳。“只要随便找个外貌和我外甥差不多的小伙子不就行了吗?这样的小伙子在蒙马特尔有的是,准能找到。然后把他送进苦役犯监狱,这又不会损害您一根毫毛。再用二、三个人出来作证,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梅格雷感到浑身发热,他把大衣脱了,搭在椅背上。
“我这样可以吗?”
“可以把窗子打开。”卡若建议。
不!给街上的声音一搅和,速记员在电话里可能会有一半的对话听不清楚。
“谢谢您的好意。那是感冒使我发的汗,最忌讳受风。我方才说……”
他又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同时又装了一斗烟。
“烟不至于会妨碍您吧?”
在屋里总听到女清洁工来回走动的声响,也有脚步停住的时候,那准是玛尔特竖着耳朵在偷听。
“您只要提个数字就行了。一笔这样的交易,该花多少钱?”
“该蹲苦役监牢!”卡若斩钉截铁地驳回。
梅格雷微微一笑,但是他开始怀疑自己这套办法是否还有效。
“这么说,您是害怕了,那么您有什么锦囊妙计吗?”
“我不需要什么锦囊妙计!警察当局已经逮捕了一个人,指控他杀害了佩皮多。这事是警察当局决定的,与我无关。我有时确实也给警方以及司法总署效点劳,但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我只能为您感到惋惜……”
他象要站起身来结束谈话的样子。必须刻不容缓地另想一招。
“您愿意我告诉您立即要发生的事吗?”梅格雷煞有介事地说。
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完这句话,以延缓一点时间。
“两天之内,您将不得不把您的小伙计奥迪阿干掉。”
这一炮看来打中了,这是肯定的。卡若不敢用眼睛正视他。梅格雷生怕丧失了有利的时机,赶紧接着说:
“您和我一样都知道得很清楚嘛!奥迪阿是个年幼无知的人。此外我还怀疑他吸毒,这使他很容易受惊。自从他感到我盯住了他以后,他接连不断地干蠢事,常常惊惶失措,那天晚上,他在我房间里已经咬出了同党。第二天您为了阻止他说出对我坦白的事,您出现在司法警署的门口,这着棋您考虑得很周到。可是,您只能暂时得逞,却不能永远得逞。奥迪阿昨天夜里跑遍了各个酒吧间,喝得酩酊大醉。今天晚上他一定还会这样。要知道他身后不断地有人跟踪……”
卡若不动声色,眼睛凝视着石榴红墙壁。
“清说下去。”他还是用一种很自然的声调说道。
“还有必要吗?您难道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消灭一个被警方日夜监视的人吗?要是您不干掉奥迪阿,他可就要供出全部实情,这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是您把他干掉,那您准会被捕,因为在他受到跟踪的情况下进行谋杀,是很难逃脱的。”
阳光透过脏玻璃射到办公桌上,几分钟后就会晒着电话机。梅格雷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斗。
“您怎样来应付这样的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