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再端一杯酒来给这位先生。”
作为道歉,他说:
“请放心,会是同样价格的!”
梅格雷只得淡然一笑了之。
五点钟,室内灯火齐明,可是外面还相当亮,可以清楚地看到穿过人行道,转动门上钩式执手走进烟酒店来的顾客。
当约瑟夫?奥迪阿到达时,路易和梅格雷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打那以后,他们俩仿佛进行过长时间的促膝谈心似地,互相心照不宣了。根本没有必要谈及佛洛里阿,佩皮多和卡若。
梅格雷全知道,老板也明白他全知道。
“你好,路剔”
奥迪阿是个小个子,穿着一套黑色衣服,鼻子稍微有点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他走到柜台前,把手伸给女出纳,说了声:
“你好,我的大美人。”
接着,他对吕西安说:
“来一杯佩尔诺酒,年青人。”
他口若悬河地高谈阔论起来,好象是个正在演戏的演员。然而梅格雷不必仔细观察就能看出在这种假象掩盖下他内心的惴惴不安。再说,奥迪阿面部的肌肉抽搐着。当微笑从他唇边消失时,他一使劲面部肌肉又自动地恢复了原状。
“还没有人来啊?”
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两个顾客站在柜台前。
“欧仁来过了。”
老板把演过的戏又重新演了一遍,以便让奥迪阿知道梅格雷在坐。这家伙不象欧仁那样机灵,蓦地转过身来盯住梅格雷看,还吐了一口唾沫。
“除了这?……”他终于问道。
“没有别的了。你赢了吗?”
“休想!他们提供的内部情报不准确。在第三盘,我本当有取胜的希望,可是那匹马起跑慢了。给我来一包高卢牌香烟,美人儿。”
他一刻也不能安定,一会儿跷着腿,一会儿晃动胳臂,一会儿又摇动脑袋。
“可以打个电话吗?”
“不行啰。坐在那边的先生把电话给掐了。”
路易又向梅格雷瞥了一眼。
这是一场公开的斗争。奥迪阿心里很不踏实,生伯自己干出什么蠢事来,因为他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
“今晚还见面吗?”
“同往常一样!”
奥迪阿喝完佩尔诺酒后就走了。路易坐到梅格雷身旁的一张桌子边,侍者正在给梅格雷上晚餐,热气腾腾的晚餐是侍者在配膳室的煤气灶上制作的。
“侍者!”警长吆喝道。
“帐单来啦!九法郎七十五……”
“给我再来两份火腿三明治,一杯啤酒。”
路易正在吃一份加温的腌酸莱,外加两根美味红肠。
“还有火腿吗,路易先生?”
“冰库里应当还有一块陈火腿吧。”
他大声咀嚼,故意装出一副十分粗俗的吃相。情者送来两份干瘪起皱的三明治,梅格雷佯作没有发觉。
“侍者!来一点芥末……”
“没有啦。”
接着来的两个钟头过得比较快,因为酒店里挤满了喝开胃酒的过路人。老板也只得自己出马张罗。门不断地开了关,关了又开,每次一开一关都向梅格雷袭来一股冷风。
因为结冰期已经开始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经过酒店的公共汽车都是挤得满满的,有的乘客甚至吊在踏板上。街上的行人逐渐稀疏了。晚上七点的高峰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出奇的寂静,它预示着别有一番景致,热闹的夜市的来临。
最难熬的是八点到九点这段时间,店堂里的客人都走空了,侍者也去吃饭了,金发女出纳由一名四十来岁的妇女接替,她开始把钱柜里的钱币分类清点,一摞一摞地叠起来。路易也到楼上的卧室去了,当他下来时,已经系上了一根领带,披上了一件外套。
约瑟夫?奥迪阿来得最早,九点刚过几分钟就出现在店堂里了。他先用目光寻找梅格雷,然后朝路易走去。
“身体好吗?”
“好。没有理由不好,你说对吗?”
然而路易已经没有下午的那种劲头了,他累了,已不象方才那样镇定地瞧着梅格雷了。那么梅格雷他是否也感到了某种厌倦呢?他该喝的都喝了:啤酒,咖啡,苹果酒,维泰尔矿泉水。七、八个托盘杂乱地堆在独脚圆桌上,可是他胄定还要喝。
“喏!欧仁和他的伙伴来了。”
那辆浅蓝色汽车又停靠在人行道旁了。两个男人走进烟酒店,欧仁走在头里,穿着和下午完全一样,跟着进来的是个比他年青、有些腼腆、笑容可掏的小伙子。
“奥斯卡呢?”
“他准保会来的。”
欧仁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自己的伙伴注意梅格雷,然后把两只独脚圆桌拼在一起,动手从柜架上取来了红桌毯和筹码。
“我们开始吧?”
总之。每个人都在演戏,导演则是欧仁和老板。尤其是欧仁,他精神抖擞地来到这儿,是存心要大干一场的。他的牙齿洁白,闪闪发光,诙谐活泼,毫不做作,肯定深得女人们的欢心。
“今晚我们大家至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了!”他说。
“为什么?”奥迪阿问,从那以后,他的反应总是比别人迟钝。
“因为我们有一支稀有的蜡烛,喏!”
蜡烛指的是梅格雷,他坐在离玩纸牌那桌人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抽着烟斗。
路易照例取来了石板和粉笔,因为他习惯于记分。他在石板上画了几道杠,分成若干栏,每栏上标出各位牌友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你们喝点什么呢?”侍者问。
欧仁眯缝着眼睛,瞅着梅格雷的那杯苹果酒,回答说:
“和那位先生的一样!”
“我来一杯草梅—维泰尔,”奥迪阿神情很不自在地说道。
第四个人说话时带着很重的马赛口音,看来是新近到巴黎来的。他仿效着欧仁的举止,似乎对欧仁十分钦佩。
“现在打猎期还未结束吧,你说呢,路易?”
这一回,连路易也懵了。
“我哪能知道呢?为什么你问这个?”
“因为我总想打几只兔子。”
这又是影射梅格雷的。进一步的解释跟着就要来了,可这时纸牌已经分发完毕,每人把纸牌捏在左手捻成扇形。
“我刚才去见过我们的那位先生了。”
应该把这句话译为:
“我已经通知卡若了。”
奥迪阿立即抬起头来。
“他说了些什么?”
路易紧锁着双眉,很可能认为他们忘乎所以了。
“他捧腹大笑!他各方面熟人很多,准备好好地庆祝一番。”
“方块主花……三张同花顺,最大的……摊牌啦?”
“四张同花顺。”
可以感觉到欧仁的情绪异常激动,他的心思没有用在打牌上,正在想另一个什么鬼点子。
“巴黎的人,”他突然抱怨起来,“都到乡下去度假,比方说到卢瓦尔河畔去,而最可笑的是卢瓦尔河那边的人居然跑到巴黎来度假。”
这一棍子终于打过来了!他急于要让梅格雷明白他什么都知道。梅格雷还是照样抽着烟斗,用手心暖和一下苹果酒,然后喝了一口。
“还是注意你自己的牌吧。”路易不大高兴地说,他不时地用忧郁的目光望着大门口。
“主花……二十分加倍,再加最后一张十分……”
一个外貌长得颇象蒙马特尔的小店主的人进来了,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欧仁和他的马赛伙伴之间,略靠后一点儿的地方,一语不发,和每个人都握了握手。
“身体好吗?”路易问道。
新来的客人张开嘴巴,只发出了一个细小的声音。他是个嗓子失音的人。
“还可以!”
“你明白了吗?”欧仁冲着他的耳朵直嚷嚷,这说明此人还是个聋子。
“明白什么?”细弱的声音问。
人们不得不在桌子底下使劲地踩他的脚。聋子的目光终于转到梅格雷身上,瞧了很久,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我懂了。”。
“草花主花……我不要……”
“我也不要……”
丰丹街又开始热闹起来了。霓虹灯招牌闪闪发光,各酒吧间的看门人都站到了人行道上。佛洛里阿的看门人因没有人照料他,只得自己回去取香烟。
“鸡心主花……”
梅格雷觉得身上热乎乎的,浑身的关节都麻木了,尽管如此,他一点痕迹也没有外露,脸上的表情仍然同一点半来这里“值勤”时一模一样。
“你说,”欧仁突然向身边那个重听的人发问,“一个不再制锁的锁匠,你管他叫什么?”
这一对话的喜剧性在于对方那腾云驾雾般的回答差一点把欧仁气得嗥嗥叫。
“一个锁匠,谁啊……?我可不知道……”
“我呀,我叫他无耻之尤。”
他们捡牌,洗牌,发牌,一盘接一盘地玩下去。
“一个现在不当警察的警察呢?”
他旁边的人这才明白过来,高兴得容光焕发,用细弱得简直难以听清的声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无耻之尤!”
于是响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甚至连奥迪阿也笑了,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了。有什么事妨碍他和大家一起尽情欢乐。尽管他的朋友们都在场,但仍可以感到他很忧虑。这倒并不只是由于梅格雷才引起的。
“莱翁!”他吆喝着夜班侍者,“给我来一杯对水的白兰地。”
“你现在也喝起白兰地来啦?”
欧仁早已注意到奥迪阿害伯了,严峻地观察着他。
“你最好不要过量。”
“过量什么?”
“你晚饭前喝了多少佩尔诺?”
“他妈的!”奥迪阿把他顶了回去。
“冷静一些,我的孩子们,”路易进行了干涉,“黑桃主花!”
到了午夜十二点,他们的欢乐显得越发不自然了。梅格雷还是不动声色,嘴里叼着烟斗,肩上搭着大衣。他几乎成了室内陈设的一个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他是墙壁的一部分。只有他的目光还活着,视线从玩牌的这个人身上缓慢地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奥迪阿第一个发怨言,那个聋子也紧跟着流露出某种不耐烦的情绪,最后他站了起来。
“明天还得去参加一个葬礼,我该回去睡觉了。”
“滚蛋,去死了算了!”欧仁低声地诅咒,明知道他听不见。
他说这句话就象说别的话一样,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鼓气。
“再加倍……主花……再来一个主花。你们摊牌吧……”
奥迪阿不顾众目睽睽,一连喝了三杯白兰地,脸上的皱纹加深了,面色苍白,前额上渐渐地渗出一颗颗的汗珠。
“你上哪儿去?”
“我也回去了。”他说着就站起身来。
他感到恶心,这一点一看就知道。他喝第三杯白兰地本来是为了壮胆,谁知道这杯酒竟使得他晕头转向。路易和欧但相对无言。
“你浑身湿得象块毛巾。”欧仁终于随口说了一句。
已经深夜一点半了。梅格雷准备会帐,他把钱放在独脚圆桌上。欧仁把奥迪阿推到一个角落里,同他低声地说着些什么,可语气非常强硬。奥迪阿顶了一阵,最后终于被说服了。
“明儿见!”他说着便把手伸到了门把上。
“侍者!多少钱?”
托盘发出了磕碰声。梅格雷扣上大衣的钮扣,又装上一斗烟,在柜台旁边的煤气点火器上把烟点着。
“晚安,先生们。”
他走出门来,立即辨认出奥迪阿的脚步声。至于欧仁,他已走到柜台后面,好象要对老板说些什么。路易早已明白,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抽屉。欧仁把手伸进去,然后又把手插进口袋,接着在那个马赛人的陪同下朝大门走去。
“回头见!”他和老板道别后,立即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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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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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丹街上,各夜总会的灯光交相辉映,看门人一个个都冻成了冰块,司机躲在汽车里静候着寻欢作乐的游客。穿过布朗舍广场向右拐到罗什舒阿尔林荫道之后,情况才变得明朗起来。
约瑟夫?奥迪阿走在前面,步伐慌乱,神情紧张,连头也不敢回过来看一看。
体型粗壮的梅格雷和他相距二十米,两手插在兜里,迈着大步,镇静地跟在后面。
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奥迪阿和梅格雷的脚步声互相呼应,一个步子急促,另一个步子坚定而沉着。
在他们两人后面,终于响起了欧仁的小汽车低沉的隆隆声。因为欧仁和马赛人跳上汽车之后,就沿着人行道以步行的速度缓慢地前进,尽量同前面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时他们得不断地换挡以便跟上前面两人时快时慢的步伐。有时他们突然冲向前去,超出行人几米远,然后又停下来等着,让他们两人赶到前面去。
梅格雷不必转身观察就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那辆宽车身的蓝色轿车在后面盯梢,猜得出坐在风窗后面那两个人的面部表情。
这一套是司空见惯的做法。他跟踪奥迪阿,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比其他几个更容易慑服。而那些人心里有鬼,所以也必须把他紧紧盯住。
开始时,梅格雷还得意地露出一丝微笑。
后来他就不再笑了,甚至皱起了眉头。他尾随的那个咖啡馆侍者既不朝着他居住的勒比克街走,也不往市中心走。他老是沿着这条上面铺设铁轨的林荫道前进,到了巴尔贝斯十字路口也不停下,反而继续沿着夏佩尔林荫道走去。
已经这样晚了,他不可能还有什么事非要跑到这条街来不可。原因十分清楚。奥迪阿和汽车里的两个人事先已经商定,把警长引上越来越偏僻的地段。
每走一段便可隐约看见蜷缩在阴暗处的女孩子的身影,一位犹豫不决的北非先生①正来来回回地挑选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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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贬义词,指在法国定居的北非人。
梅格雷并不因此而立即紧张起来,依然十分镇定,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斗,静听着自己的象节拍器打出来的有规律的脚步声。
他们越过北火车站的路轨,远远望见车站上空荡荡的月台和照得通明的时钟。午夜二点半了,汽车一直在后面发出低沉的隆隆声,这时不知什么原因,汽车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于是奥迪阿开始加快步伐,走得如此之快,仿佛一放松自己的克制就会奔跑起来似的。
看不出他有什么必要穿过大街,梅格雷也跟着穿过了大街。在他侧过身来的一瞬间,他猛地发现了那辆小汽车,这才使他对可能会发生的事引起了某些警惕。
由于上面有架空的路轨,因此这条林荫道比巴黎任何一个角落都显得更加阴暗。一队警察巡逻队骑着自行车经过,其中一个警察回过头来看了看小汽车,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就跟上他的伙伴们消失在远方了。
事情加快了发展的进程。咖啡馆侍者走了一百米后又一次穿过大街,不过这一回他就越发慌张了,向前奔跑了几步。梅格雷停住了脚步,发觉小汽车正准备加速冲刺,立即恍然大悟。两鬓上冒出一颗颗汗珠,他躲过了一场灾难,这实在是万幸啊!
简直太明目张胆了!原来奥迪阿负责把他引诱到偏僻地区,在这样的地段,只要梅格雷一到马路中间,汽车就冲过来,把他碾死在路面上。
眼前的一切使他产生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他眼看着那辆灵便而功率大的汽车凤驰电掣般地从面前驶过,想到了车上坐着的那两个人,尤其是欧仁,一口洁白晶莹的牙齿,带着狡黠的微笑,两只手握着方向盘,等待着这个千载一时的良机。
这够得上是凶杀行为吗?梅格雷只差一点就已死于非命:猛烈地摔倒在尘土中,遍体鳞伤,可是有谁知道呢?即使悲惨地呻吟几个小时,也不见得有人来搭救。
此刻,转身返回旅馆为时已经太晚,再说他也不甘心。他已不再在奥迪阿身上打主意,对是否能追上他,是否能让他开口吐露真情己不抱多大希望。然而他仍执意地跟着咖啡馆情者,因为这涉及到有没有自尊心的问题。
他采取的唯一防范措施,就是把手伸进裤兜,紧握着手枪,并把子弹推上膛。
接着他加快了步伐。他不再和咖啡馆侍者保持二十米距离,而是紧紧地跟在后面,以致奥迪阿以为梅格雷马上要逮捕他,所以也加快了速度。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这番情景颇有些戏剧性;小汽车里的两个人也发觉了这一点,因为他们两人简直是紧随在后面。
林荫道的树木和铁路旁的电线柱子一个接一个地掠过。奥迪阿害怕了,他怕梅格雷,也可能怕他的同谋。当汽车喇叭又一次按响,命令他穿过大街时,他却在人行道的边沿停住脚,气喘吁吁,神色十分慌张。
已经走在他身边的梅格雷这时看见了汽车的前灯,看见了咖啡馆侍者的软帽和他忧郁的眼神。
当他紧随着同路人刚要跨下人行道时,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奥迪阿或许也产生了同样的预感,可是对他来说已经太晚了。因为惯性已经起了作用,使他朝前迈出了一、二米……
梅格雷张开嘴巴想叫奥迪阿站住。他知道车上的两个人对这场毫无成果的追逐感到腻味,已下定决心冲上前来,不惜连同他们的伙伴一起,把这位警方人员撞死。
然而还没有等他喊出声来,就听到一阵气流的震动声和高速运转的马达声,接着是一声发问的撞击声,可能还有一声低沉的呻吟。
汽车的尾灯已经离得很远,一眨眼便在一条横街上消失了。穿黑衣服的小个子在地面上使劲地用手撑起自己的身子,用迷惘的两眼瞧着梅格雷。
他那模样就象个疯子,也象个小孩。脸上沾满了尘土和鲜血,鼻子已不象原先那个样子,撞得面目全非了。
他终于坐了起来,象在睡梦中似地伸起一只软弱无力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怪样。
梅格雷把他搀扶起来,让他坐在人行道的边沿,然后不加思索地走到马路中间把帽子拣起来。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也过了几分钟才恢复常态。
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听见有一辆出租汽车开过的声音,可离这儿还很远,在巴尔贝斯林荫道的那一头。
“你还算幸运,差一点就被压死了!”警长一面嘟嚷,一面俯下身子察看伤员。
他用两个手指仔细地摸着伤员的头部,以便弄清楚颅骨有否骨折。他让伤员把两腿转动一下,因为他的裤子撕破了,在齐右膝处刮破了一大块,梅格雷隐约看见了一处严重的创伤。
奥迪阿看来不只是说不出话,连神志也不清楚了。他嘴里不知在空嚼些什么,仿佛想把一股苦涩味吐出来似的。
梅格雷重新抬起头来,他又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声响,确信这是欧仁的汽车在一条平行路上行驶。接着声音越来越近,蓝色小汽车在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穿过了林荫大。道。
他们俩不能再呆在这儿了,因为欧仁和马赛人绝对不会马上离开的,他们要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们又在附近绕了一大圈,在寂静的夜里,汽车的马达声一直都能听见。这次,汽车沿着林荫大道开过来,从离开奥迪阿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开过去。梅格雷屏住了呼吸,以防对方开枪。
“他们还会回来的,”他想,“而且下一回……”
他把奥迪阿扶立起来,穿过马路,把他安置在大树后面一个土台的背后。
小汽车果然又来了。这次,欧仁没有发现他们,他把车停靠在一百米远的地方。他准是和马赛人商量了一番,结果决定不再继续寻找了。
奥迪阿疼得直哼哼,浑身哆嗦起来。在他摔倒的路面上,一盏煤气灯照出了一大滩血迹。
除了等待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梅格雷不敢把伤员单独撂下,自己去找出租汽车,也不愿意去按附近一所住宅的门铃,免得招来一大堆人围观。只等了十分钟,就有一个喝得有点儿醉醺醺的阿尔及利亚人打这儿经过,警长费了好大的劲才向他解释清楚要叫一辆出租汽车。
天气很冷,同从默恩出发的那天夜晚一样,到处呈现一片霜打的银白色。有时可以听到从北火车站那边传来的鸣笛声。
“我疼呀!”奥迪阿呻吟着。
他抬起眼皮望着梅格雷,仿佛期待给他一片止痛片。
幸亏那个阿尔及利亚人履行了义务,他们看见开过来一辆出租汽车。司机谨慎地问:
“您能肯定这是车祸吗?”
他既没有停住马达也不准备帮助梅格雷。
“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们拉到警察局。”梅格雷回答说。
司机终于信服了,一刻钟之后,汽车在堤岸街梅格雷下榻的旅馆对面停下来。
奥迪阿没有合上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物。他表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存,使人看到这番情景就会产生怜悯。旅馆看守人果然受了蒙骗。
“看来您的朋友准是喝醉了。”
“他也许是喝多了。一辆汽车把他给撞了。”
人们七手八脚把咖啡馆侍者扶上楼,进了房间。梅格雷要了一瓶朗姆酒,又让人拿来几块毛巾。剩下的事,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了。这时,邻近房间里的旅客都已进入梦乡,他轻轻地脱了鞋和外套,解下活硬领,把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
半个钟头之后,梅格雷还在忙着给伤员检查伤势。伤员光着干瘦的身体躺在床上,腿肚上还留着吊袜带的印子,最厉害的创伤就数膝盖上的那一块。梅格雷对伤口进行了消毒,然后包扎起来,又在另外几个无关紧要的擦伤处贴上鱼胶硬膏,最后,他让伤员喝了一大杯白酒。
暖气片热得烫手。窗帘还没拉上,可以望见月亮在天空的一角漂游。
“他们干得很出色吧,这批混蛋,你的那些伙伴!”警长突然叹息着说。
奥迪阿指指他的上衣,要了一支香烟。
“使我引起警觉的是你当时的神态,可不象现在这样镇定。你也猜到了他们要对你下毒手,对你也一样!”
咖啡馆侍者的目光更加稳定了,他带着怀疑的神色打量着梅格雷。他开口说话了,可只是提了个问题。
“这些跟您有什么相干?”
“别着急,你的头脑还不大清醒。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会告诉你的。一个你认识的流氓把佩皮多谋杀了,可能因为那流氓怕他把巴尔纳贝的事声张出去。那天午夜后两点左右,就是那个流氓到丰丹烟酒店去找你的。”
奥迪阿蹙蹙眉头,瞧了一下对而的墙。
“你回想一下!卡若在外面叫你,要你去碰撞即将从佛洛里阿酒吧间出来的人。根据你的见证,警察局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假定那是我的一个亲属呢……”
奥迪阿把面颊贴在枕头上,咕哝着说:
“甭想在我身上打主意!”
已是凌晨四点左右了。梅格雷在床沿边坐下来,喝了满满一杯朗姆酒,在烟斗里装上烟丝。
“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交谈,”他说,“我刚看了你的证件,你只被判过四次,而且都不算重:一次是扒窃,一次是诈骗,一次是充当了侵人一座别墅进行盗窃的共犯……”
伤员装作睡着了。
“不过,我已经替你想过了,你还得判一次刑,可这次该判流放。你自己怎么想呢?”
“让我睡觉。”
“我不妨碍你睡觉,你也别妨碍我说话。我知道你的两个伙伴现在还没有回去,这时候,他们正忙着安排一些事惰,以便明天要是我指出他们的车号时,车库老板就会站出来证实这辆车昨夜根本没有出过库。”
一丝得意的微笑掠过奥迪阿肿胀的嘴唇。
“不过,我要明确地告诉你:卡若总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里!每次我要抓一个人,这个人就休想跑得了。反正,把‘公证人’抓起来的那一天,你也准在里头,你甭想进行反抗……”
已是清晨五点了,梅格雷已经喝了两大杯朗姆酒,满屋子烟雾腾腾。奥迪阿不断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坐了起来,两颊红润,眼睛炯炯发光。
“今晚的这一招是不是由卡若决定的?这是非常可能的,嗯!欧仁一个人想不出这个点子。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应当放清醒一些啰,你的主子对把你除掉是丝毫也不在乎的。”
一位被梅格雷单调的独白吵得无法入睡的旅客用脚使劲地跺着地板。由于室内太热,梅格雷把坎肩也脱掉了。
“请您给我喝点朗姆酒。”
只剩下一杯了,一大玻璃杯。他们两人轮流地喝着,谁也不去考虑自己已经喝了多少。梅格雷不断地把话题拉回来。
“我并不要求你别的什么,只要你承认佩皮多被打死后,卡若马上到烟酒店里去找你。”
“我并不知道佩皮多已经死了。”
“你瞧!你当时可不就象今天那样在丰丹烟酒店吗?欧仁也在,也许还有那个耳朵聋的小个子旅馆老板。卡若进屋没有?”
“没有!”
“那么,他敲了敲玻璃门。你们准是事先商定了一个暗号。”
“我明确地告诉您,什么也没有。”
六点钟,天亮了。有轨电车已经行驶在堤岸大街。一条拖轮拉响了刺耳的汽笛,仿佛在夜里丢失了自己的驳船似的。
梅格雷的脸色象奥迪阿一样地精神,眼睛也一样地明亮。朗姆酒瓶子已经空空如也。
“现在我以朋友的身分告诉你事情会如何发展。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你到这儿来了,并且我们俩还谈了话,只要他们一有可能,准会重新再干,而且下次非把你撞死不可。要是实话实说,你又有什么风险呢?无非是对你采取一个保护性措施,让你蹲几天班房而已,等那帮人全部关起来之后,就把你放出来,而那时木已成舟了。”
奥迪阿全神贯注。从他喃喃自语的话音听起来,他一开始对梅格雷的想法是并无反感的,他嘟嚷着说:
“按目前的身体状况,我有权要求住进医务所。”
“那当然啰。你一定知道弗雷纳①的医务所吧,那儿的条件比医院还好呢。”
--------
①巴黎南郊索市的一所监狱。
“请您看看我的膝盖肿不肿?”
梅格雷顺从地拆开绷带。膝盖果然肿起来了,奥迪阿一向害怕病痛,愁容满脸地抚摸着膝盖。
“您认为会把我的腿截掉吗?”
“我担保,你两星期后就会痊愈。你轻轻地把滑液挤掉。”
“啊唷!”
他眼睛瞧着天花板,凝视了好几分钟。有个房间里,闹钟的铃声响了。侍者蹑手蹑脚地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开始为旅客服务,在楼梯的平台上,有人正没完没了地擦皮鞋。
“你拿定主意没有?”
“我不知道。”
“你情愿和卡若一起到重罪法院受审?”
“我想喝点水。”
他这是故意使坏。他没有露出笑容,可明明是用使唤别人的方法来作乐。
“水怎么是温的,这水!”
梅格雷没有答理,把背带系在腰间,慢条斯理地按伤员的要求件件照办。现在遥远的天际变成了玫瑰色,一缕微弱的阳光洒泻在玻璃上。
“由谁负责调查?”
“阿马迪约警长和加斯唐比特法宫。”
“这两个人好吗?”
“再好没有了。”
“我差一点送了命!我是怎么被撞倒的?”
“被汽车的左挡泥板撞倒的。”
“是欧仁开的车吗?”
“是他。马赛人坐在旁边。这家伙是谁?”
“一个年青人,到巴黎才三个月。他早先在巴塞罗那①,可是在那儿他好象混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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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西班牙的一个城市。
“你听着,奥迪阿,不必再浪费时间来捉迷藏了。我去要出租汽车,我们一起上司法警察总署。八点钟,阿马迪约警长就上班了,你去对他吹牛撒谎吧。”
梅格雷打着哈欠,精疲力尽。连有的字音都咬不准了。
“你不回答?”
“去就去呗。”
梅格雷只用了几分钟的功夫就洗完脸,收拾好盟洗室,接着叫来两份早餐。
“你明白吗,象你目前的处境,只有一个地方才能得到安静,那就是监狱。”
“阿马迪约是那个脸色老是苍白,嘴上留着很长的八字胡子的大高个儿吧了”
“是的。”
“我对他毫无兴趣!”
初升的太阳使他想起了卢瓦尔河畔那所小宝邸,还有闲着躺在平底小船里的钓鱼竿。这也许是疲劳过度的缘故吧!可是一转眼,梅格雷又把这些全都抛开了。他睁大眼睛对奥迪阿瞧了一眼,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用手搔了搔头皮。
“我穿什么好呢?我的裤子撕破了。”
梅格雷把打扫楼道的侍者叫进来,他答应出售一条旧裤子。奥迪阿一瘸一拐地走着,嘴里哼哼唧唧个没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梅格雷的手臂上。他们乘着出租汽车穿过了新大桥,呼吸到早晨的清新空气已经是某种宽慰了。一辆空的大囚车从拘留所开出来,它已经把满载的罪犯统统卸在拘留所了。
“你上得了楼梯吗?”
“也许还行。反正,我不要担架抬!”
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了。梅格雷由于心里非常着急,胸口觉着憋得慌。出租汽车在司法警署对门停下来。警长在让奥迪阿下车之前,先付了车费,接着又招呼一个穿制服的值勤警察,想请他过来帮个忙。
值勤警察正在和一个背向大街的男人说话,那人一听到警长的嗓音,立即转过身来,他是卡若,穿着一件深暗色的大衣,两腮上满是胡子,起码两天没有刮脸了。奥迪阿跨出汽车,一眼就发现了他,而卡若却装作没有看见似地接着同警察谈话。
他们互相都不理睬。梅格雷扶着咖啡馆侍者,他装出一副伤势很重的模样。
穿过院子以后,奥迪阿故意滑倒在第一级阶梯上,好象再也走不动了似的。这时他抬起眼睛冷笑着说:
“您上了我的当啦,不是吗!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不愿意留在您的房间里。谁认识您呀,我吗?您以为我就不知道正是您把我推倒在汽车下面?”
梅格雷捏紧拳头,那拳头硬得象块石头,然而,他还是把它藏进了大衣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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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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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到达总署的是欧仁,这时十一点还差几分钟。虽然春天还未来临,他的衣着已经同和煦的阳光非常协调。他穿一身深浅双灰色交织呢西服,料子非常柔软,身体稍一活动就能映显出肌肉的线条。他戴着一顶同衣服一色的帽子,穿一双麂皮皮鞋。当他推开司法警察总署的玻璃门时,一股清香随着他一起飘进了过道。
他已不是第一次来总署了,他象个常客那样随随便便地向左右张望,不停地抽着过滤嘴香烟。每日汇报工作的时间已经过了,在警长们的办公室门口,等着一些脸色忧郁的人。
欧仁朝着传达员走过来,并用一个手指往帽沿上一靠,表示敬礼。
“告诉我,老兄,阿马迪约警长一定在等我吧。”
“请坐”
他坐下来,大大方方地跷起二郎腿,点烧一支香烟,随即把报纸翻到竞赛版。他的流线型小汽车大概停放在正门口。梅格雷从一扇窗口早已发现了,他走下楼梯,来到街上察看汽车的左挡泥板,可是连一点擦伤的痕迹也没有发现。
几个小时之前,梅格雷已经去过阿马迪约警长的办公室,警长戴着帽子,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瞅着他。
“我带来一个了解内情的人。”
“这事由预审法宫经办!”阿马迪约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翻阅工作报告。
于是,梅格雷只得去敲署长的门,他一眼就看出他的来访是不受欢迎的。
“您好,署长先生。”
“您好,梅格雷。”
他们俩都同样地感到厌烦,不必更多交谈,双方心里都已明白。
“署长先生,昨夜我工作了一宿,我来向您请示,希望您同意在这里传讯三、四个人。”
“这是法官的事。”署长推托说。
“法官从这些人身上肯定问不出什么名堂。您对我是了解的。”
梅格雷知道大家都讨厌他,恨不得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但是他依然不肯罢休。这个彪形大汉在署长那里磨了很长时间,署长渐渐退让了,最后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有关的办公室。
“到我这儿来一趟,阿马迪约!”
“我马上就去,署长先生。”
他们两人争论起来。
“我们的朋友梅格雷对我说……”
九点钟,阿马迪约无可奈何地经过法院大厦的过道,来到加斯唐比特的办公室。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兜里装着委托调查案件的公函,这是传讯卡若,奥迪阿,丰丹烟酒店老板,欧仁,那个马赛人以及小个儿聋子所必备的手续。
奥迪阿已经到了。梅格雷早就迫使他上了楼,从早晨以来,他一直在过道尽头坐等,十分恼怒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警察。
九点半,五位便衣奉命出发去找另外的五个人,梅格雷困得够呛,在这幢他已离职的总署大楼里来回转悠,一会儿推开一扇门,和一位老同事握握手,一会儿把烟斗里的灰烬倒进痰盂的锯木屑里。
“身体好吗?”
“还可以!”他回答。
“您知道吗?他们恼火极了!”吕卡轻轻地对他说。
“谁?”
“阿马迪约……头头……”
梅格雷坐在红丝绒沙发上等待着,尽情地呼吸着这间从前是他办公室的空气。欧仁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当他看到梅格雷时,甚至还露出一丝诙谐的微笑。他是个漂亮小伙子,充满了活力和自信。他显得非常健康,每个汗毛孔里都散发出无忧无虑的乐天精神,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几乎具有动物一般的机灵。
有一个警察从外面进来,梅格雷立即迎上前去。
“你去车库了吗?”
“去了!车库老板说晚上这辆车没有出过库,值夜班的工人证实了他的话。”
这完全是意料中的事。欧仁大概听见了对话,流露出一种讥讽的神情。
丰丹烟酒店的老板紧接着也来到了,他睡眼惺忪,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
“我找阿马迪约警长!”他冲着办公室的公务员嘟囔着。
“请坐。”
他佯装不认识欧仁,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坐下来,帽子放在膝盖上。
阿马迪约警长让人把梅格雷请进来,他们俩又在这间能望见塞纳河面的小办公室里见面了。
“您的那些狡猾家伙都到了吗?”
“还没到齐。”
“请您确切地告诉我您要我向他们提些什么问题。”
他的这句话看来似乎没有别的用意,而且说话时还装得友好而又恭敬,然而这却是一种消极抵制。其实,阿马达约和梅格雷同样地清楚,不可能事先确定审问时要问的每一句话。
尽管如此,梅格雷还是根据每个传讯对象的不同情况,口授了若干问题。阿马迪约象个唯命是从的秘书,把这些问题一个个记下来,脸上还露出一种非常满意的神情。
“就这些?”
“就这些。”
“我们现在从那个姓奥迪阿的开始,好吗?”
梅格雷表示从哪个开始对他来说都一样,于是阿马迪约警长随手按了铃,并向进来的警察下了一道命令。他的秘书背着光坐在办公室的另一头,而梅格雷则选了一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来。
“请坐,奥迪阿,您向我们说说昨天夜里您干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
虽然阳光直照着咖啡馆侍者的眼睛,他还是发现了梅格雷,而且还向他做了个鬼脸。
“昨天午在您在哪儿?”
“我记不清了。我看了一场电影,后来到丰丹街的一家酒吧间喝了一杯。对……”
阿马迪约向梅格雷打了一个暗号,意思是说:
“您别着急,我会按照您口授的问题提问的。”
果然,他戴上夹鼻眼镜,慢悠悠地照本宣科起来:
“您在酒吧间遇到的那些朋友叫什么名字?”
这一局早就输定了。审讯一开始就糟透了。警长的模样无异于学生背书,奥迪阿嗅出了这一点,因此越来越满不在乎。
“我没遇见朋友。”
“您难道连这儿在坐的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吗?”
奥迪阿把脸转向梅格雷,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脑袋。
“也许见过这位先生,可我说不准,我没注意他。”
“后来呢?”
“后来我走出酒吧间,因为电影院的空气浑浊,我犯了头疼病,所以就到城外林荫道上去散步。当我穿过大街时,被一辆车给撞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受了伤,躺在一棵树底下。当时,这位先生就在场,他告诉我说,我是被一辆小汽车撞倒的。我求他把我送回家,可他不愿意,把我带到了一家旅馆的房间里。”
另一扇门打开了,警察署长走进来,静悄悄地靠在墙上。
“您对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尽是他一个人说来着。他提到了二些人,可我一个也不认识,他要我到这儿来声明这些人是我的伙伴。”
阿马迪约手里拿着一支很粗的蓝铅笔,不时地在吸墨水纸上记下一两个字,而秘书则笔录了全部证词。
“对不起!”署长插进来提了一个问题,“你刚才对我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是你还是向我们老实说一说,你凌晨三点跑到夏佩尔林荫道想去干什么。”
“我头痛。”
“耍滑头对你很不利。要知道你已经判过四次刑了……”
“请原谅!头两次是得到赦免的,您没有权利翻老帐。”
梅格雷只是看看听听而已。他抽着烟斗,烟丝的芳香渗透到办公室的每个角落,缕缕青烟在阳光下冉冉上升。
“过几分钟咱们再说吧。”
阿马迫约让人把奥迪阿带到隔壁的一间屋子,拿起电话:
“把那个叫欧仁?贝尼亚尔的带进来。”
欧仁面带笑容,从容不迫地走进来,一眼就把在坐的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然后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昨天晚上你干什么了?”阿马迪约毫无信心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我的天哪,警长先生,因为昨晚牙疼得厉害,我早早就上床了。你们最好去问阿尔西娜旅馆的夜班值勤。”
“几点钟?”
“午夜十二点。”
“你没有去过丰丹烟酒店吗?”
“什么地方?”
“漫着!你认识一个叫奥迪阿的吗?”
“他是什么人?在蒙马特尔我认识的人多着哪!”
梅格雷为了保持每一分钟的沉默都要作出极其痛苦的努力。
“把奥迪阿带进来!”阿马迪约用电话下达命令。
奥迪阿和欧仁好奇地互相瞧了瞧。
“你们互相认识吗?”
“从来没见过!”欧仁咕哝着说。
“认识您很荣幸!”咖啡馆侍者开玩笑地说。
戏没有演好,他们的眼睛在微笑,这就泄露了夭机。
“那么,昨天晚上你们没有一起在丰丹烟酒店打‘勃洛特’?”
“他们两人,一个睁圆了两只眼晴,另一个捧腹大笑起来。”
“弄错了,警长先生。”
警长让他们和那个马赛人对质,马赛人一进门就向欧仁伸出手来。
“你们互相认识?”
“那当然啰!我们住在一起。”
“在哪儿?”
“在阿尔西娜旅馆,我俩的房间紧挨着。”
署长向梅格雷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他跟着他出去。
他们俩迈着大步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烟酒店老板路易一直在等候,座位离热尔曼?卡若不远。
“您准备怎么办呢?”
署长向梅格雷看了几眼,目光里充满着不安的神情。
“他们真想让您落入他们的圈套吗?”
梅格雷不吭声。卡若用眼睛盯着他们,眼神同奥迪阿和欧仁的一样,带着默默的讥讽。
“要是我能亲自审问他们该多好!”梅格雷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可以让对质按照您的愿望继续进行下去。”
“谢谢您,署长先生。”
梅格雷知道这样的对质是无济于事的,五个人已经订立攻守同盟,采取了预防措施。象阿马迪约那样要死不活的提问,根本不能迫使他们老实交代。
“我不知道是您错了,还是是您对了。”署长接着说。
他们俩在卡若面前经过,卡若趁此机会向署长致意。
“是您把我传唤到这里来的吧,署长先生?”
已是正午了。大部分便衣已经去进午餐或外出执行任务,长长的过道几乎空了。署长在办公室门口和梅格雷握手告别。
“还能对您说些什么呢?我能够做的就是祝愿您有个好运气。”
梅格雷取下大衣和帽子,向正在继续审问的办公室投去最后一眼,接着,他用厌恶的眼色瞧了瞧卡若,走到楼梯口。
梅格雷真是想不可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卡若和路易分别坐在邻近的两张椅子上,悠然自得,他们俩看着来回走动、束手无策的梅格雷,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阿马迪约警长的办公室里,只有平静的细语声,一问一答,不动肝火。警长完全烙守诺言,按照梅格雷口授的提纲进行审问,但是连一个问题也不多加,而且对此毫无兴趣可言。
而菲利普却在蹲监狱!梅格雷夫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丈夫的来信。
“今天天气真好啊,先生!”卡若突然对坐在旁边的路易说。
“天气真好啊。刮的是东风。”路易回答。
“您也是被传唤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