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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_TXT

_5 冯梦龙(中国)
  话说管仲于病中,嘱桓公斥远易牙、竖刁、开方三人,荐隰朋为政。左右有闻其言者,以告易牙。易牙见鲍叔牙谓曰:“仲父之相,叔所荐也,今仲病,君往问之,乃言叔不可以为政,而荐隰朋,吾意甚不平焉。”
  鲍叔牙笑曰:“是乃牙之所以荐仲也。仲忠于为国,不私其友。夫使牙为司寇,驱逐佞人,则有余矣;若使当国为政,即尔等何所容身乎?”易牙大惭而退。
  逾一日,桓公复往视仲,仲已不能言。鲍叔牙、隰朋莫不垂泪。
  是夜,仲卒,桓公哭之恸,曰:“哀哉,仲父!是天折吾臂也。”使上卿高虎董其丧,殡葬从厚,生前采邑悉与其子,令世为大夫。
  易牙谓大夫伯氏曰:“昔君夺子骈邑三百,以赏仲之功;今仲父已亡,子何不言于君,而取还其邑,吾当从旁助子。”伯氏泣曰:“吾惟无功,是以失邑。仲虽死,仲之功尚在也,吾何面目求邑于君乎?”易牙叹曰:“仲死犹能使伯氏心服,吾侪真小人矣。”
  且说桓公念管仲遗言,乃使公孙隰朋为政。未一月,隰朋病卒,桓公曰:“仲父其圣人乎?何以知朋之用于吾不久也?”
  于是使鲍叔牙代朋之位,牙固辞,桓公曰:“今举朝无过于卿者,卿欲让之何人?”牙对曰:“臣之好善恶恶,君所知也。君必用臣,请远易牙、竖刁、开方,乃敢奉命。”
  桓公曰:“仲父固言之矣,寡人敢不从子。”即日罢斥三人,不许入朝相见。
  鲍叔牙乃受事。
  时有淮夷侵犯杞国,杞人告急于齐。齐桓公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之君,亲往救杞,迁其都于缘陵。诸侯尚从齐之令,以能用鲍叔,不改管仲之政故也。
  话分两头#却说晋自惠公即位,连岁麦禾不熟,至五年,复大荒,仓廪空虚,民间绝食,惠公欲乞籴于他邦#思想惟秦毗邻地近,且婚姻之国,但先前负约未偿,不便开言。郤芮进曰:“吾非负秦约也,特告缓其期耳。若乞籴而秦不与,秦先绝我,我乃负之有名矣。”
  惠公曰:“卿言是也。”乃使大夫庆郑持宝玉如秦告籴。
  穆公集群臣计议:“晋许五城不与,今因饥乞籴,当与之否?”
  蹇叔、百里奚同声对曰:“天灾流行,何国无之,救灾恤邻,理之常也。顺理而行,天必福我。”
  穆公曰:“吾之施于晋已重矣。”
  公孙枝对曰:“若重施而获报,何损于秦;其或不报,曲在彼矣。民憎其上,孰与我敌,君必与之。”
  丕豹思念父仇,攘臂言曰:“晋侯无道,天降之灾,乘其饥而伐之,可以灭晋,此机不可失。”
  繇余曰:“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侥幸以成功。与之为当。”
  穆公曰:“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民也。吾不忍以君故,迁祸于民。”于是运粟数万斛于渭水,直达河、汾、雍、绛之间,舳舻相接,命曰“泛舟之役”,以救晋之饥。晋人无不感悦。史官有诗称穆公之善云:
  晋君无道致天灾,雍绛纷纷送粟来。
  谁肯将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明年冬,秦国年荒,晋反大熟。穆公谓蹇叔、百里奚曰:“寡人今日乃思二卿之言也,丰凶互有。若寡人去冬遏晋之籴,今日岁饥,亦难乞于晋矣。”
  豹曰:“晋君贪而无信,虽乞之,必不与。”穆公不以为然,乃使冷至亦赍宝玉,如晋告籴,惠公将发河西之粟,以应秦命。郤芮进曰:“君与秦粟,亦将与秦地乎?”
  惠公曰:“寡人但与粟耳,岂与地哉!”
  芮曰:“君之与粟为何?”
  惠公曰:“亦报其泛舟之役也。”
  芮曰:“如以泛舟为秦德,则昔年纳君,其德更大。君舍其大而报其小,何哉?”
  庆郑曰:“臣去岁奉命乞籴于秦,秦君一诺无辞,其意甚美。今乃闭籴不与,秦怨我矣!”
  吕饴甥曰:“秦与晋粟,非好晋也,为求地也。不与粟而秦怨,与粟而不与地,秦亦怨,均之怨也,何为与之?”
  庆郑曰:“幸人之灾,不仁;背人之施,不义。不义不仁,何以守国?”
  韩简曰:“郑之言是也。使去岁秦闭我籴,君意何如?”
  虢射曰:“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贷我粟,是甚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以臣愚意,不如约会梁伯,乘机伐秦,共分其地,是为上策。”
  惠公从虢射之言,乃辞冷至,曰:“敝邑连岁饥馑,百姓流离,今冬稍稔,流亡者渐归故里,仅能自给,不足以相济也。”
  冷至曰:“寡君念婚姻之谊,不责地,不闭籴,固曰:‘同患相恤也。'寡君济君之急,而不得报于君,下臣难以复命。”
  吕饴甥、郤芮大喝曰:“汝前与丕郑父合谋,以重币诱我,幸天破奸谋,不堕汝计,今番又来饶舌!可归语汝君,要食晋粟,除非用兵来取。”
  冷至含愤而退。
  庆郑出朝,谓太史郭偃曰:“晋侯背德怒邻,祸立至矣。”
  郭偃曰:“今秋沙鹿山崩,草木俱偃。夫山川,国之主也,晋将有亡国之祸,其在此乎?”史臣有诗讥晋惠公云:
  泛舟远道赈饥穷,偏遇秦饥意不同。
  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惠负秦公。
  冷至回复秦君,言:“晋不与秦粟,反欲纠合梁伯,共兴伐秦之师。”
  穆公大怒曰:“人之无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寡人将先破梁,而后伐晋。”
  百里奚曰:“梁伯好土功,国之旷地,皆筑城建室,而无民以实之,百姓胥怨,此其不能用众助晋明矣。晋君虽无道,而吕、郤俱强力自任,若起绛州之众,必然震惊西鄙。《兵法》云:‘先发制人',今以君之贤,诸大夫之用命,往声晋侯负德之罪,胜可必也。因以余威,乘梁之敝,如振槁叶耳。”
  穆公然之。乃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太子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
  公同百里奚亲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絷将左军,共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来。
  晋之西鄙告急于惠公,惠公问于群臣曰:“秦无故兴兵犯界,何以御之。”
  庆郑进曰:“秦兵为主上背德之故,是以来讨,何谓无故,依臣愚见,只宜引罪请和,割五城以全信,免动干戈。”
  惠公大怒曰:“以堂堂千乘之国,而割地求和,寡人何面目为君哉。”
  喝令:“先斩庆郑,然后发兵迎敌。”
  虢射曰:“未出兵,先斩将,于军不利。姑赦令从征,将功折罪。”惠公准奏。
  当日大阅车马,选六百乘,命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晰分将左右,己与虢射居中军调度,屠岸夷为先锋,离绛州望西进发。
  晋侯所驾之马,名曰“小驷”,乃郑国所献。其马身材小巧,毛鬣润泽,步骤安稳,惠公平昔甚爱之。庆郑又谏曰:“古者出征大事,必乘本国出产之马,其马生在本土,解人心意,安其教训,服习道路,故遇战随人所使,无不如志。今君临大敌,而乘异产之马,恐不利也。”
  惠公叱曰:“此吾惯乘,汝勿多言。”
  却说秦兵已渡河东,三战三胜,守将皆奔窜。长驱而进,直至韩原下寨。
  晋惠公闻秦军至韩,乃蹙额曰:“寇已深矣,奈何?”
  庆郑曰:“君自招之,又何问焉?”
  惠公曰:“郑无礼,可退。”
  晋兵离韩原十里下寨,使韩简往探秦兵多少。简回报曰:“秦师虽少于我,然其斗气十倍于我。”
  惠公曰:“何故?”
  简对曰:“君始以秦近而奔梁,继以秦援而得国,又以秦赈而免饥,三受秦施而无一报。君臣积愤,是以来伐,三军皆有责负之心,其气锐甚,岂止十倍而已?”
  惠公愠曰:“此乃庆郑之语,定伯亦为此言乎,寡人当与秦决一死敌。”
  遂命韩简往秦军请战曰:“寡人有甲车六百乘,足以待君。君若退师,寡人之愿;若其不退,寡人即欲避君,其奈此三军之士何。”
  穆公笑曰:“孺子何骄也。”
  乃使公孙枝代对曰:“君欲国,寡人纳之;君欲粟,寡人给之;今君欲战,寡人敢拒命乎?”
  韩简退曰:“秦理直。吾不知死所矣。”
  晋惠公使郭偃卜车右。诸人莫吉,惟庆郑为可。惠公曰:“郑党于秦,岂可任哉?”乃改用家仆徒为车右,而使郤步扬御车,逆秦师于韩原。
  百里奚登垒,望见晋师甚众,谓穆公曰:“晋侯将致死于我,君其勿战。”
  穆公指天曰:“晋负我已甚。若无天道则已,天而有知,吾必胜之。”乃于龙门山下,整列以待。
  须臾,晋兵亦布阵毕。
  两阵对圆,中军各鸣鼓进兵,屠岸夷恃勇,手握浑铁枪一条,何止百斤之重,先撞入对阵,逢人便刺,。秦军披靡。正遇白乙丙,两下交战,约莫五十馀合,杀得性起,各跳下车来,互相扭结,屠岸夷曰:“我与你拚个死活,要人帮助的,不为好汉。”
  白乙丙曰:“正要独手擒拿你,方是英雄。”吩咐众人:“都莫来!”两个拳捶脚踢,直扭入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其左,自引家仆徒等冲其右,约于中军取齐。
  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作两路迎敌。
  且说惠公之车,正遇见公孙枝。惠公遂使家仆徒接战。那公孙枝有万夫不当之勇,家仆徒如何斗得过?惠公教步扬:“用心执辔,寡人亲自助战!”公孙枝横戟大喝曰:“会战者一齐上来!”只这一声喝,如霹雳震天,把个国舅虢射吓得伏于车中,不敢出气。
  那小驷未经战阵,亦被惊吓,不繇御人做主,向前乱跑,遂陷于泥泞之中,步扬用力鞭打,奈马小力微,拔脚不起,正在危急。
  恰好庆郑之车,从前而过,惠公呼曰:“郑速救我!”
  庆郑曰:“虢射何在?乃呼郑耶。”
  惠公又呼曰:“郑速将车来载寡人。”
  郑曰:“君稳乘小驷,臣当报他人来救也。”遂催辕转左而去。
  步扬欲往觅他车,争奈秦兵围裹将来,不能得出。
  再说韩简一军冲入,恰遇著秦穆公中军,遂与秦将西乞术交战,三十余合,未分胜败,蛾晰引军又到,两下夹攻,西乞术不能当,被韩简一戟刺于车下。梁繇靡大叫:“败将无用之物,可协力擒捉秦君。”
  韩简不顾西乞术,驱率晋兵,迳奔戎辂,来捉穆公。
  穆公叹曰:“我今日反为晋俘,天道何在?”才叹一声,只见正西角上一队勇士,约三百余人,高叫:“勿伤吾恩主。”穆公抬头看之,见那三百余人,一个个蓬首袒肩,脚穿草履,步行如飞,手中皆执大砍刀,腰悬弓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脚踪到处,将晋兵乱砍,韩简与梁繇靡慌忙迎敌。
  又见一人飞车从北而至,乃庆郑也,高叫:“勿得恋战,主公已被秦兵困于龙门山泥泞之中,可速往救驾。”韩简等无心厮杀,撇了那一伙壮士,迳奔龙门山来救晋侯。
  谁知晋惠公已被公孙枝所获,并家仆徒、虢射,步扬等,一齐就缚,已归大寨去了。韩简顿足曰:“获秦君犹可相抵。庆郑误我矣!”
  梁繇靡曰:“君已在此。我辈何归?”遂与韩简各弃兵仗,。来投秦寨。与惠公做一处。
  再说那壮士三百余人,救了秦穆公,又救了西乞术。秦兵乘胜掩杀,晋兵大溃,龙门山下尸积如山,六百乘得脱者,十分中之二三耳。庆郑闻晋君见擒,遂偷出秦军,遇蛾晰被伤在地,扶之登车,同回晋国。髯翁有诗咏韩原大战之事。诗曰:
  龙门山下叹舆尸,只为昏君不报施。
  善恶两家分胜败,明明天道岂无知?
  却说秦穆公还于大寨,谓百里奚曰:“不听井伯之言,几为晋笑。”
  那壮士三百余人,一齐到营前叩首。穆公问曰:“汝等何人,乃肯为寡人出死力耶?”
  壮士对曰:“君不记昔年亡善马乎?吾等皆食马肉之人也。”
  原来穆公曾出猎于梁山,夜失良马数匹,使吏求之。寻至岐山之下,有野人三百余,群聚而食马肉。吏不敢惊之,趋报穆公:“速遣兵往捕,可尽得。”穆公叹曰:“马已死矣,又因而戮人,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乃索军中美酒数十瓮,使人赍往岐下,宣君命而赐之曰:“寡君有言,‘食良马肉,不饮酒则伤人。'今以美酒赐汝。”野人叩头谢恩,分饮其酒,齐叹曰:“盗马不罪,更虑我等之伤,而赐以美酒,君之恩大矣,何以报之?”至是,闻穆公伐晋,三百余人,皆舍命趋至韩原,前来助战。恰遇穆公被围,一齐奋勇救出,真个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施薄报薄,施厚报厚。
  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穆公仰天叹曰:“野人且有报德之义,晋侯独何人哉?”乃问众人中:“有愿仕者,寡人能爵禄之!”壮士齐声应曰:“吾侪野人,但报恩主一时之惠,不愿仕也。”穆公各赠金帛,野人不受而去,穆公叹息不已。后人有诗云:
  韩原山下两交锋,晋甲重重困穆公。
  当日若诛牧马士,今朝焉得出樊笼。
  穆公点视将校不缺,单不见白乙丙一人。使军士遍处搜寻,闻土窟中有哼声,趋往视之,乃是白乙丙与屠岸夷相持滚入窟中,各各力尽气绝,尚扭定不放手。军士将两下拆开,抬放两个车上,载回本寨。穆公问白乙丙,已不能言。有人看见他两人拚命之事,向前奏知如此如此。
  穆公叹曰:“两人皆好汉也!”问左右:“有识晋将姓名者乎?”
  公子絷就车中观看,奏曰:“此乃勇士屠岸夷也。臣前吊晋二公子,夷亦奉本国大臣之命来迎,相遇于旅次,是以识之。”
  穆公曰:“此人可留为秦用乎?”
  公子絷曰:“弑卓子,杀里克,皆出其手;今日正当顺天行诛。”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
  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先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丙服药,吐血数斗,半年之后,方才平复,此是后话。
  再说穆公大获全胜,拔寨都起,使人谓晋侯曰:“君不欲避寡人,寡人今亦不能避君,愿至敝邑而请罪焉。”惠公俯首无言。
  穆公使公孙枝率车百乘,押送晋君至秦,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皆披发垢面,草行露宿相随,如奔丧之状。
  穆公复使人吊诸大夫,且慰之曰:“尔君臣谓要食晋粟,用兵来取,寡人之留尔君,聊以致晋之粟耳,敢为已甚乎?二三子何患无君?勿过戚也!”
  韩简等再拜稽首曰:“君怜寡君之愚,及于宽政,不为已甚,皇天后土,实闻君语,臣等敢不拜赐。”
  秦兵回至雍州界上,穆公集群臣议曰:“寡人受上帝之命,以平晋乱,而立夷吾,今晋君背寡人之德,即得罪于上帝也,寡人欲用晋君,郊祀上帝,以答天贶,何如?”
  公子絷曰:“君言甚当。”
  公孙枝进曰:“不可,晋大国也。吾俘虏其民,已取怨矣;又杀其君,以益其忿。晋之报秦,将甚于秦之报晋也!”
  公子絷曰:“臣意非徒杀晋君已也,且将以公子重耳代之,杀无道而立有道,晋人德我不暇,又何怨焉?”
  公孙枝曰:“公子重耳,仁人也,父子兄弟,相去一间耳,重耳不肯以父丧为利,其肯以弟死为利乎?若重耳不入,别立他人,与夷吾何择?如其肯入,必且为弟而仇秦,君废前德于夷吾,而树新仇于重耳,臣窃以为不可。”
  穆公曰:“然则逐之乎?囚之乎?抑复之乎?三者孰利?”
  公孙枝对曰:“囚之,一匹夫耳,于秦何益;逐之,必有谋纳者,不如复之。”
  穆公曰:“不丧功乎?”
  枝对曰:“臣意亦非徒复之已也,必使归吾河西五城之地,又使其世子圉留质于吾国,然后许成焉,如是,则晋君终身不敢恶秦,且异日父死子继,吾又以为德于圉,晋世世戴秦,利孰大乎?”
  穆公曰:“子桑之算,及于数世矣。”乃安置惠公于灵台山之离宫,以千人守之。
  穆公发遣晋侯,方欲起程,忽见一班内侍,皆服衰绖而至,穆公意谓有夫人之变,方欲问之,那内侍口述夫人之命,曰:“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君,弃好即戎,晋君之获,亦婢子之羞也,若晋君朝入,则婢子朝死,夕入,则婢子夕死;今特使内侍以丧服迎君之师,若赦晋侯,犹赦婢子,惟君裁之。”
  穆公大惊,问:“夫人在宫作何状?”
  内侍奏曰:“夫人自闻晋君见获,便携太子服丧服,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舍而居,台下俱积薪数十层,送饔飧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
  穆公叹曰:“子桑劝我勿杀晋君,不然几丧夫人之命矣。”
  于是使内侍去其衰绖,以报穆姬曰:“寡人不日归晋侯也。”穆姬方才回宫。
  内侍跪而问曰:“晋侯见利忘义,背吾君之约,又负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辱,夫人何为哀痛如此?”
  穆姬曰:“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若晋侯遂死于秦,吾亦与有罪矣。”内侍无不诵君夫人之贤德。毕竟晋侯如何回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
  话说晋惠公囚于灵台山,只道穆姬见怪,全不知衰绖逆君之事,遂谓韩简曰:“昔先君与秦议婚时,史苏已有‘西邻责言,不利婚媾'之占;若从其言,必无今日之事矣!”
  简对曰:“先君之败德,岂在婚秦哉!且秦不念婚姻,君何以得入?入而又伐,以好成仇,秦必不然,君其察之。”惠公嘿然。
  未几,穆公使公孙枝至灵台山问候晋侯,许以复归。公孙枝曰:“敝邑群臣,无不欲甘心于君者,寡君独以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不敢伤婚姻之好;前约河外五城,可速交割,再使太子圉为质,君可归矣!”惠公方才晓得穆姬用情,愧惭无地,即遣大夫郤乞归晋,吩咐吕省以割地质子之事;省特至王城,会秦穆公,将五城地图,及钱谷户口之数献之,情愿纳质归君。
  穆公问:“太子如何不到?”
  省对曰:“国中不和,故太子暂留敝邑,俟寡君入境之日,太子即出境矣!”
  穆公曰:“晋国为何不和?”
  省对曰:“君子自知其罪,惟思感秦之德,小人不知其罪,但欲报秦之仇,以此不和也。”
  穆公曰:“汝国犹望君之归乎?”
  省对曰:“君子以为必归,便欲送太子以和秦;小人以为必不归,坚欲立太子以拒秦。然以臣愚见,执吾君可以立威,舍吾君又可以见德,德威兼济,此伯主之所以行乎诸侯也。伤君子之心,而激小人之怒,于秦何益?弃前功而坠伯业,料君之必不然矣!”
  穆公笑曰:“寡人意与饴甥正合。”
  命孟明往定五城之界,设官分守,迁晋侯于郊外之公馆,以宾礼待之,馈以七牢,遣公孙枝引兵同吕省护送晋侯归国。凡牛羊豕各一,谓之一牢,七牢,礼之厚者,此乃穆公修好之意也。
  惠公自九月战败,囚于秦,至十一月才得释。与难诸臣,一同归国,惟虢射病死于秦,不得归。蛾晰闻惠公将入,谓庆郑曰:“子以救君误韩简,君是以被获,今君归,子必不免,盍奔他国以避之?”
  庆郑曰:“军法:‘兵败当死,将为虏当死',况误君而贻以大辱,又罪之甚者?君若不还,吾亦将率其家属以死于秦,况君归矣,乃令失刑乎。吾之留此,将使君行法于我,以快君之心,使人臣知有罪之无所逃也,又何避焉?”
  蛾晰叹息而去。惠公将至绛,太子圉率领狐突、郤芮、庆郑、蛾晰、司马说、寺人勃鞮等,出郊迎接。惠公在车中望见庆郑,怒从心起,使家仆徒召之来前,问曰:“郑何敢来见寡人?”
  庆郑对曰:“君始从臣言报秦之施,必不伐;继从臣言,与秦讲和,必不战;三从臣言,不乘‘小驷',必不败。臣之忠于君也至矣。何为不见?”
  惠公曰:“汝今尚有何言?”
  庆郑对曰:“臣有死罪三:有忠言而不能使君必听,罪之一也;卜车右吉,而不能使君必用,罪之二也;以救君召二三子,而不能使君必不为人擒,罪之三也。臣请受刑,以明臣罪。”
  惠公不能答,使梁繇靡代数其罪。梁繇靡曰:“郑所言,皆非死法也。郑有死罪三,汝不自知乎?君在泥泞之中,急而呼汝,汝不顾,一宜死;我几获秦君,汝以救君误之,二宜死;二三子俱受执缚,汝不力战,不面伤,全身逃归,三宜死。”
  庆郑曰:“三军之士皆在此,听郑一言。有人能坐以待刑,而不能力战面伤者乎?”
  蛾晰谏曰:“郑死不避刑,可谓勇矣。君可赦之,使报韩原之仇。”
  梁繇靡曰:“战已败矣,又用罪人以报其仇,天下不笑晋为无人乎?”
  家仆徒亦谏曰:“郑有忠言三,可以赎死,与其杀之以行君之法,不若赦之以成君之仁。”
  梁繇靡又曰:“国所以强,惟法行也。失刑乱法,谁复知惧?不诛郑,今后再不能用兵矣!”
  惠公顾司马说,使速行刑。庆郑引颈受戮。髯仙有诗叹惠公器量之浅,不能容一庆郑也。诗曰:
  闭籴谁教负泛舟,反容奸佞杀忠谋。
  惠公褊急无君德,只合灵台永作囚。
  梁繇靡当时围住秦穆公,自谓必获,却被庆郑呼云:“急救主公!”遂弃之而去。以此深恨庆郑,必欲诛之。诛郑之时,天昏地惨,日色无光,诸大夫中多有流涕者,蛾晰请其尸葬之,曰:“吾以报载我之恩也。”
  惠公既归国,遂使世子圉随公孙枝入秦为质,因请屠岸夷之尸,葬以上大夫之礼,命其子嗣为中大夫。
  惠公一日谓郤芮曰:“寡人在秦三月,所忧者惟重耳,恐其乘变求入,今日才放心也。”
  郤芮曰:“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疾,必除了此人,方绝后患。”
  惠公问:“何人能为寡人杀重耳者?寡人不吝重赏。”
  郤芮曰:“寺人勃鞮,向年伐蒲,曾斩重耳之衣袂,常恐重耳入国,或治其罪。君欲杀重耳,除非此人可用。”
  惠公召勃鞮,密告以杀重耳之事。勃鞮对曰:“重耳在翟十二年矣。翟人伐咎如,获其二女,曰叔隗、季隗,皆有美色,以季隗妻重耳,而以叔隗妻赵衰,各生有子,君臣安于室家之乐,无复虞我之意,臣今往伐,翟人必助重耳兴兵拒战,胜负未卜,愿得力士数人,微行至翟,乘其出游,刺而杀之。”
  惠公曰:“此计大妙。”遂与勃鞮黄金百镒,使购求力士,自去行事:“限汝三日内便要起身,事毕之日当加重用。”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若要不闻,除非莫言。”惠公所托虽是勃鞮一人,内侍中多有闻其谋者。狐突闻勃鞮挥金如土,购求力士,心怀疑惑,密地里访问其故。那狐突是老国舅,哪个内侍不相熟?不免把这密谋来泄漏于狐突之耳。狐突大惊,即时密写一信,遣人星夜往翟,报与公子重耳知道。
  却说重耳,是日正与翟君猎于渭水之滨,忽有一人冒围而入,求见狐氏兄弟,说:“有老国舅家书在此。”狐毛、狐偃曰:“吾父素不通外信,今有家书,必然国中有事。”即召其人至前,那人呈上书信,叩了一头,转身就走,毛偃心疑,启函读之,书中云:“主公谋刺公子,已遣寺人勃鞮,限三日内起身,汝兄弟禀知公子,速往他国,无得久延取祸。”
  二狐大惊,将书禀知重耳。
  重耳曰:“吾妻子皆在此,此吾家矣,欲去将何之?”
  狐偃曰:“吾之适此,非以营家,将以图国也,以力不能适远,故暂休足于此。今为日已久,宜徙大国。勃鞮之来,殆天遣之以促公子之行乎?”
  重耳曰:“即行,适何国为可?”
  狐偃曰:“齐侯虽耄,伯业尚存,收恤诸侯,录用贤士,今管仲、隰朋新亡,国无贤佐,公子若至齐,齐侯必然加礼。倘晋有变,又可惜齐之力,以图复也。”
  重耳以为然,乃罢猎归,告其妻季隗曰:“晋君将使人行刺于我,恐遭毒手,将远适大国,结连秦楚,为复国之计。子宜尽心抚育二子,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别嫁他人。”
  季隗泣曰:“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然妾今二十五岁矣,再过二十五年,妾当老死,尚嫁人乎?妾自当待子,子勿虑也。”
  赵衰亦嘱咐叔隗,不必尽述。
  次早,重耳命壶叔整顿车乘,守藏小吏头须收拾金帛,正吩咐间,只见狐毛、狐偃仓皇而至,言:“父亲老国舅见勃鞮受命次日,即便起身,诚恐公子未行,难以提防,不及写书,又遣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至,催促公子速速逃避,勿淹时刻。”
  重耳闻信,大惊曰:“鞮来何速也!”
  不及装束,遂与二狐徒步出于城外。壶叔见公子已行,止备犊车一乘,追上与公子乘坐。赵衰、臼季诸人,陆续赶上,不及乘车,都是步行。重耳问:“头须如何不来?”
  有人说:“头须席卷藏中所有逃去,不知所向了。”
  重耳已失窠巢,又没盘费,此时情绪,好不愁闷。事已如此,不得不行。正是:
  忙忙似丧家之犬,
  急急如漏网之鱼。
  公子出城半日。翟君始知。欲赠资装。已无及矣,有诗为证:
  流落夷邦十二年,困龙伏蛰未升天。
  豆箕何事相煎急,道路于今又播迁。
  却说惠公原限寺人勃鞮三日内起身,往翟干事,如何次日便行?
  那勃鞮原是个寺人,专以献勤取宠为事,前番献公差他伐蒲,失了公子重耳,仅割取衣袂而回,料想重耳必然衔恨,今番又奉惠公之差,若能够杀却重耳,不惟与惠公立功,兼可除自己之患,故此纠合力士数人,先期疾走,正要公子不知防备,好去结果他性命,谁知老国舅两番送信,漏泄其情,比及勃鞮到翟,访问公子消息,公子已不在了,翟君亦为公子面上,吩咐关津,凡过往之人,加意盘诘,十分严紧。
  勃鞮在晋国,还是个近侍的宦者,今日为杀重耳而来,做了奸人刺客之流,若被盘诘,如何答应?因此过不得翟国,只得怏怏而回,复命于惠公。惠公没法,只得暂时搁起。
  再说公子重耳一心要往齐邦,却先要经繇卫国,这是“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重耳离了翟境,一路穷苦之状,自不必说。数日,至于卫界,关吏叩其来历,赵衰曰:“吾主乃晋公子重耳,避难在外,今欲往齐,假道于上国耳。”
  吏开关延入,飞报卫侯,上卿宁速,请迎之入城。
  卫文公曰:“寡人立国楚丘,并不曾借晋人半臂之力,卫、晋虽为同姓,未通盟好,况出亡之人,何关轻重?若迎之,必当设宴赠贿,费多少事,不如逐之。”乃吩咐守门阍者,不许放晋公子入城,重耳乃从城外而行。魏犨、颠颉进曰:“卫毁无礼,公子宜临城责之。”
  赵衰曰:“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公子且宜含忍,无徒责礼于他人也,”
  犨、颉曰:“既彼不尽主人之礼,剽掠村落,以助朝夕,彼亦难怪我矣。”
  重耳曰:“剽掠者谓之盗,吾宁忍饿,岂可行盗贼之事乎?”
  是日,公子君臣尚未早餐,忍饥而行。看看过午,到一处地名五鹿,见一伙田夫,同饭于陇上,重耳令狐偃问之求食。田夫问:“客从何来?”
  偃曰:“吾乃晋客,车上者乃吾主也。远行无粮,愿求一餐。”
  田夫笑曰:“堂堂男子,不能自资,而问吾求食耶?吾等乃村农,饱食方能荷锄,焉有余食及于他人?”
  偃曰:“纵不得食,乞赐一食器,”
  田夫乃戏以土块与之曰:“此土可以器也。”
  魏犨大骂:“村夫焉敢辱吾!”夺其食器,掷而碎之。
  重耳亦大怒,将加鞭扑。
  偃急止之曰:“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天假手野人,以土地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重耳果依其言,下车拜受,田夫不解其意,乃群聚而笑曰:“此诚痴人耳!”后人有诗曰:
  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假手慰艰危。
  高明子犯窥先兆,田野愚民反笑痴。
  再行约十余里,从者饥不能行,乃休于树下。
  耳饥困,枕狐毛之膝而卧。狐毛曰:“子余尚携有壶餐,其行在后,可俟之。”
  魏犨曰:“虽有壶餐,不够子余一人之食,料无存矣。”众人争采蕨薇煮食,重耳不能下咽,忽见介子推捧肉汤一盂以进,重耳食之而美,食毕,问:“此处何从得肉?”
  介子推曰:“臣之股肉也。臣闻:‘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乏食,臣故割股以饱公子之腹。”
  重耳垂泪曰:“亡人累子甚矣!将何以报?”
  子推曰:“但愿公子早归晋国,以成臣等股肱之义,臣岂望报哉?”
  髯仙有诗赞云:
  孝子重归全,亏体谓亲辱。
  嗟嗟介子推,割股充君腹。
  委质称股肱,腹心同祸福。
  岂不念亲遗,忠孝难兼局?
  彼哉私身家,何以食君禄。
  良久,赵衰始至。众人问其行迟之故,衰曰:“被棘刺损足胫,故不能前。”
  乃出竹笥中壶餐,以献于重耳。
  重耳曰:“子余不苦饥耶;何不自食?”
  衰对曰:“臣虽饥,岂敢背君而自食耶?”
  狐毛戏魏犨曰:“此浆若落子手,在腹中且化矣。”魏犨惭而退。
  重耳即以壶浆赐赵衰,衰汲水调之,遍食从者,重耳叹服。
  重耳君臣一路觅食,半饥半饱,至于齐国。
  齐桓公素闻重耳贤名,一知公子进关,即遣使往郊,迎入公馆,设宴款待。席间问:“公子带有内眷否?”
  重耳对曰:“亡人一身不能自卫,安能携家乎!”
  桓公曰:“寡人独处一宵,如度一年,公子绌在行旅,而无人以侍巾栉,寡人为公子忧之。”于是择宗女中之美者,纳于重耳,赠马二十乘,自是从行之众,皆有车马。
  桓公又使廪人致粟,庖人致肉,日以为常。重耳大悦,叹曰:“向闻齐侯好贤礼士,今始信之。其成伯,不亦宜乎!”
  其时周襄王之八年,乃齐桓公之四十二年也。
  桓公自从前岁委政鲍叔牙,一依管仲遗言,将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逐去,食不甘味,夜不酣寝,口无谑语,面无笑容。
  长卫姬进曰:“君逐竖刁诸人,而国不加治,容颜日悴,意者左右使令,不能体君之心,何不召之?”
  公曰:“寡人亦思念此三人,但已逐之,而又召之,恐拂鲍叔牙之意也。”
  长卫姬曰:“鲍叔牙左右,岂无给使令者?老矣,奈何自苦如此?但以调味,先召易牙,则开方、刁可不烦招而致也。”桓公从其言,乃召雍巫和五味。
  鲍叔牙谏曰:“君岂忘仲父遗言乎?何召之。”
  桓公曰:“此三人有益于寡人,无害于国。仲父之言,无乃太过?”遂不听叔牙之言,并召开方、竖刁,三人同时皆令复职,给事左右。鲍叔牙愤郁发病而死。齐事从此大坏矣。后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晏蛾儿逾墙殉节
  群公子大闹朝堂话说齐桓公背了管仲遗言,复用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鲍叔牙谏诤不从,发病而死,三人益无忌惮,欺桓公老耄无能,遂专权用事。顺三人者,不贵亦富,逆三人者,不死亦逐。这话且搁过一边。
  且说是时有郑国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寓于齐之卢村,因号卢医。少时开邸舍,有长桑君来寓,秦缓知其异人,厚待之,不责其直。长桑君感之,授以神药,以上池水服之,眼目如镜,暗中能见鬼物,虽人在隔墙,亦能见之,以此视人病症,五脏六腑,无不洞烛,特以诊脉为名耳。古时有个扁鹊,与轩辕黄帝同时,精于医药。人见卢医手段高强,遂比之古人,亦号为扁鹊。
  先年扁鹊曾游虢国,适值虢太子暴蹶而死,扁鹊过其宫中,自言能医,内侍曰:“太子已死矣,安能复生?”
  扁鹊曰:“请试之。”
  内侍报知虢公,虢公流泪沾襟,延扁鹊入视。
  扁鹊教其弟子阳厉,用砭石针之,须臾,太子苏,更进以汤药,过二旬复故。世人共称扁鹊有回生起死之术。
  扁鹊周游天下,救人无数。
  一日,游至临淄,谒见齐桓公。奏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桓公曰:“寡人不曾有疾。”扁鹊出。
  后五日复见,奏曰:“君病在血脉,不可不治。”桓公不应。
  后五日又见,奏曰:“君之病已在肠胃矣,宜速治也。”桓公复不应。扁鹊退,桓公叹曰:“甚矣,医人之喜于见功也。无疾而谓之有疾。”
  过五日,扁鹊又求见,望见桓公之色,退而却走,桓公使人问其故。曰:“君之病在骨髓矣。夫腠理,汤熨之所及也。血脉,针砭之所及也。肠胃,酒醪之所及也。今在骨髓,虽司命其奈之何?臣是以不言而退也。”又过五日,桓公果病,使人召扁鹊,其馆人曰:“秦先生五日前已束装而去矣。”桓公懊悔无已。
  桓公先有三位夫人,曰王姬、徐姬、蔡姬,皆无子。王姬、徐姬相继行卒,蔡姬退回蔡国。以下又有如夫人六位,俱因他得君宠爱,礼数与夫人无别,故谓之如夫人。六位各生一子,第一位长卫姬,生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公子雍。
  其余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如夫人之数。
  那六位如夫人中,惟长卫姬事桓公最久。六位公子中,亦惟无亏年齿最长。
  桓公嬖臣雍巫、竖刁,俱与卫姬相善,巫刁因请于桓公,许立无亏为嗣。后又爱公子昭之贤,与管仲商议,在葵邱会上,嘱咐宋襄公,以昭为太子。卫公子开方,独与公子潘相善,亦为潘谋嗣立。公子商人性喜施予,颇得民心,因母密姬有宠,未免萌觊觎之心。内中只公子雍出身微贱,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树党羽,互相猜忌,如五只大虫,各藏牙爪,专等人来搏噬。
  桓公虽然是个英主,却不道剑老无芒,人老无刚,他做了多年的侯伯,志足意满,且是耽于酒色之人,不是个清心寡欲的,到今日衰耄之年,志气自然昏惰了。况又小人用事,蒙蔽耳目,但知乐境无忧境,不听忠言听谀言。
  那五位公子,各使其母求为太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应,全没个处分的道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忽然桓公疾病,卧于寝室。雍巫见扁鹊不辞而去,料也难治了,遂与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悬牌宫门,假传桓公之语。牌上写道:寡人有怔忡之疾,恶闻人声,不论群臣子姓,一概不许入宫,著寺貂紧守宫门,雍巫率领宫甲巡逻。一应国政,俱俟寡人病痊日奏闻。
  巫、刁二人假写悬牌,把住宫门,单留公子无亏,住长卫姬宫中,他公子问安,不容入宫相见。过三日,桓公未死,巫、刁将他左右侍卫之人,不问男女,尽行逐出,把宫门塞断。又于寝室周围,筑起高墙三丈,内外隔绝,风缝不通。止存墙下一穴,如狗窦一般,早晚使小内侍钻入,打探生死消息。一面整顿宫甲,以防群公子之变。不在话下。
  再说桓公伏于床上,起身不得,呼唤左右,不听得一人答应,光著两眼,呆呆而看,只见扑蹋一声,似有人自上而坠,须臾推窗入来,桓公睁目视之,乃贱妾晏蛾儿也。
  桓公曰:“我腹中觉饿,正思粥饮,为我取之。”
  蛾儿对曰:“无处觅粥饮。”
  桓公曰:“得热水亦可救渴。”
  蛾儿对曰:“热水亦不可得。”
  桓公曰:“何故?”
  蛾儿对曰:“易牙与竖刁作乱,守禁宫门,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许人通,饮食从何处而来?”
  桓公曰:“汝如何得至于此?”
  蛾儿对曰:“妾曾受主公一幸之恩,是以不顾性命,逾墙而至,欲以视君之瞑也。”
  桓公曰:“太子昭安在?”
  蛾儿对曰:“被二人阻挡在外,不得入宫。”
  桓公叹曰:“仲父不亦圣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寡人不明,宜有今日。乃奋气大呼曰:“天乎!天乎!小白乃如此终乎?”连叫数声,吐血数口。谓蛾儿曰:“我有宠妾六人,子十余人,无一人在目前者,单只你一人送终。深愧平日未曾厚汝。”
  蛾儿对曰:“主公请自保重。万一不幸,妾情愿以死送君。”
  桓公叹曰:“我死若无知则已。若有知,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乃以衣袂自掩其面,连叹数声而绝。
  计桓公即位于周庄王十二年之夏五月,薨于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有三年,寿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单赞桓公好处:
  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
  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
  立卫存邢仁德著,定储明禁义声扬。
  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
  髯仙又有一绝,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没些结果。诗云:
  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
  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桓公命绝,痛哭一场,欲待叫唤外人,奈墙高声不得达,欲待逾墙而出,奈墙内没有衬脚之物。左思右想,叹口气曰:“吾曾有言,‘以死送君',若殡殓之事,非妇人所知也。”乃解衣以覆桓公之尸,复肩负窗槅二扇以盖之,权当掩覆之意。向床下叩头曰:“君魂且勿远去,待妾相随!”遂以头触柱,脑裂而死。贤哉,此妇也!
  是夜,小内侍钻墙穴而入,见寝室堂柱之下,血泊中挺著一个尸首,惊忙而出,报与巫、刁二人曰:“主公已触柱自尽矣。”
  巫、刁二人不信,使内侍辈掘开墙垣,二人亲自来看,见是个妇人尸首,大惊。内侍中有认得者,指曰:“此晏蛾儿也。”再看牙床之上,两扇窗槅,掩盖著个不言不动、无知无觉的齐桓公。呜呼哀哉,正不知几时气绝的。
  竖刁便商议发丧之事。雍巫曰:“且慢,且慢,必须先定了长公子的君位,然后发丧,庶免争竞。”竖刁以为然。
  当下二人同到长卫姬宫中,密奏曰:“先公已薨逝矣。以长幼为序,合当夫人之子。但先公存日,曾将公子昭嘱托宋公,立为太子,群臣多有知者。倘闻先公之变,必然辅助太子。依臣等之计,莫若乘今夜仓卒之际,即率本宫甲士,逐杀太子,而奉长公子即位,则大事定矣。”
  长卫姬曰:“我妇人也,惟卿等好为之!”于是雍巫、竖刁各率宫甲数百,杀入东宫,来擒世子。
  且说世子昭不得入宫问疾,闷闷不悦。
  是夕方挑灯独坐,恍惚之间,似梦非梦,见一妇人前来谓曰:“太子还不速走,祸立至矣,妾乃晏蛾儿也,奉先公之命,特来相报。”昭方欲叩之,妇人把昭一推,如坠万丈深渊,忽然惊醒,不见了妇人。此兆甚奇,不可不信。忙呼侍者取行灯相随,开了便门,步至上卿高虎之家,急扣其门。
  高虎迎入,问其来意。
  公子昭诉称如此。
  高虎曰:“主公抱病半月,被奸臣隔绝内外,声息不通。世子此梦,凶多吉少,梦中口称先公,主公必已薨逝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且宜暂出境外,以防不测。”
  昭曰:“何处可以安身?”
  高虎曰:“主公曾将世子嘱咐宋公,今宜适宋,宋公必能相助。虎乃守国之臣,不敢同世子出奔。吾有门下士崔夭,见管东门锁钥,吾使人吩咐开门,世子可乘夜出城也。”
  言之未已,阍人传报:“宫甲围了东宫。”吓得世子昭面如土色。高虎使昭变服,与从人一般,差心腹人相随,至于东门,传谕崔夭,令开钥放出世子。
  崔夭曰:“主公存亡未知,吾私放太子,罪亦不免。太子无人侍从,如不弃崔夭,愿一同奔宋。”
  世子昭大喜曰:“汝若同行,吾之愿也。”当下开了城门,崔夭见有随身车仗,让世子登车,自己执辔,望宋国急急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巫、刁二人,率领宫甲,围了东宫,遍处搜寻,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看看鼓打四更,雍巫曰:“吾等擅围东宫,不过出其不意,若还迟至天明,被他公子知觉,先据朝堂,大事去矣。不如且归宫,拥立长公子,看群情如何,再作道理。”
  竖刁曰:“此言正合吾意。”二人收甲,未及还宫,但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而集,不过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邱氏这一班子孙臣庶,其名也不可尽述。这些众官员闻说巫、刁二人,率领许多甲士出宫,料必宫中有变,都到朝房打听消息,宫内已漏出齐侯凶信了。
  又闻东宫被围,不消说得,是奸臣乘机作乱。“那世子是先公所立,若世子有失,吾等何面目为齐臣?”三三两两,正商议去救护世子。恰好巫、刁二人兵转,众官员一拥而前,七嘴八张的,都问道:“世子何在?”
  雍巫拱手答曰:“世子无亏,今在宫中。”
  众人曰:“无亏未曾受命册立,非吾主也。还我世子昭来!”
  竖刁仗剑大言曰:“昭已逐去了,今奉先公临终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君,有不从者,剑下诛之。”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都是你这班奸佞,欺死蔑生,擅权废置。你若立了无亏,吾等誓不为臣!”
  大夫管平挺身出曰:“今日先打死这两个奸臣,除却祸根,再作商议。”手挺牙笏,望竖刁顶门便打,竖刁用剑架住。众官员却待上前相助,只见雍巫大喝曰:“甲士们,今番还不动手,平日养你们何干?”数百名甲士,各挺器械,一齐发作,将众官员乱砍。众人手无兵器,况且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如何支架得来。正是:“白玉阶前为战地,金銮殿上见阎王。”
  百官死于乱军之手者,十分之三,其余带伤者甚多,俱乱窜出朝门去了。
  再说巫、刁二人,杀散了众百官,天已大明,遂于宫中扶出公子无亏,至朝堂即位。内侍们鸣钟击鼓,甲士环列两边,阶下拜舞称贺者,刚刚只有雍巫、竖刁二人,无亏又惭又怒。雍巫奏曰:“大丧未发,群臣尚未知送旧,安知迎新乎。此事必须召国、高二老入朝,方可号召百官,压服人众。”无亏准奏,即遣内侍分头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
  这两位是周天子所命监国之臣,世为上卿,群僚钦服,所以召之。国懿仲与高虎闻内侍将命,知齐侯已死,且不具朝服,即时披麻带孝,入朝奔丧。巫、刁二人,急忙迎住于门外,谓曰:“今日新君御殿,老大夫权且从吉。”
  国、高二老齐声答曰:“未殡旧君,先拜新君,非礼也。谁非先公之子,老夫何择,惟能主丧者,则从之。”
  巫、刁语塞。
  国高乃就门外,望空再拜,大哭而出。
  无亏曰:“大丧未殡,群臣又不服,如之奈何?”
  竖刁曰:“今日之事,譬如搏虎,有力者胜。主上但据住正殿,臣等列兵两庑,俟公子有入朝者,即以兵劫之。”无亏从其言。
  长卫姬尽出本宫之甲,凡内侍悉令军装,宫女长大有力者,亦凑甲士之数。巫、刁各统一半,分布两庑。不在话下。
  且说卫公子开方,闻巫、刁拥立无亏,谓葛嬴之子潘曰:“太子昭不知何往。若无亏可立,公子独不可立乎?”乃悉起家丁死士,列营于右殿。
  密姬之子商人,与少卫姬之子元共议:“同是先公骨血,江山莫不有分。公子潘已据右殿,吾等同据左殿。世子昭若到,大家让位。若其不来,把齐国四分均分。”元以为然。亦各起家甲,及平素所养门下之士,成队而来。公子元列营于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相约为犄角之势。巫、刁畏三公子之众,牢把正殿,不敢出攻。三公子又畏巫、刁之强,各守军营,谨防冲突。正是:“朝中成敌国,路上绝行人。”有诗为证:
  凤阁龙楼虎豹嘶,纷纷戈甲满丹墀。
  分明四虎争残肉,那个降心肯伏低。
  其时只有公子雍怕事,出奔秦国去讫,秦穆公用为大夫,不在话下。
  且说众官知世子出奔,无所朝宗,皆闭门不出。惟有老臣国懿仲、高虎心如刀刺,只想解结,未得其策。如此相持,不觉两月有余。高虎曰:“诸公子但知夺位,不思治丧,吾今日当以死争。”
  国懿仲曰:“子先入言,我则继之,同舍一命,以报累朝爵禄之恩可也。”
  高虎曰:“只我两人开口,济得甚事,凡食齐禄者,莫非臣子,吾等沿门唤集,同到朝堂,且奉公子无亏主丧何如?”
  懿仲曰:“‘立子以长',立无亏不为无名。”于是分头四下,招呼群臣,同去哭灵。众官员见两位老大夫做主,放著胆各具丧服,相率入朝。寺貂拦住问曰:“老大夫此来何意?”
  高虎曰:“彼此相持,无有了期,吾等专请公子主丧而来,无他意也。”貂乃揖虎而进虎将手一招,国懿仲同群臣俱入,直至朝堂,告无亏曰:“臣等闻:‘父母之恩,犹天地也。'故为人子者,生则致敬,死则殡葬,未闻父死不殓,而争富贵者。且君者臣之表,君既不孝,臣何忠焉,今先君已死六十七日矣,尚未入棺,公子虽御正殿,于心安乎?”言罢,群臣皆伏地痛哭。
  无亏亦泣下曰:“孤之不孝。罪通于天。孤非不欲成丧礼,其如元等之见逼何?”
  国懿仲曰:“太子已外奔。惟公子最长,公子若能主丧事,收殓先君,大位自属。公子元等,虽分据殿门,老臣当以义责之,谁敢与公子争者?”
  无亏收泪下拜曰:“此孤之愿也。”高虎吩咐雍巫仍守殿庑。群公子但衰麻入灵者,便放入宫;如带挟兵仗者,即时拿住正罪。寺貂先至寝宫,安排殡殓。
  却说桓公尸在床上,日久无人照顾,虽则冬天,血肉狼藉,尸气所蒸,生虫如蚁,直散出于墙外。起初众人尚不知虫从何来,及入寝室,发开窗槅,见虫攒尸骨,无不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皆哭,即日取梓棺盛殓,皮肉皆腐,仅以袍带裹之,草草而已。惟晏蛾儿面色如生,形体不变,高虎等知为忠烈之妇,叹息不已,亦命取棺殓之。
  高虎等率群臣奉无亏居主丧之位,众人各依次哭灵。是夜,同宿于柩侧。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列营在外,见高、国老臣率群臣丧服入内,不知何事。后闻桓公已殡,群臣俱奉无亏主丧,戴以为君,各相传语,言:“高、国为主,吾等不能与争矣。”乃各散去兵众,俱衰麻入宫奔丧,兄弟相见,各各大哭。当时若无高、国说下无亏,此事不知如何结局也。胡曾先生有诗叹曰:
  违背忠臣宠佞臣,致令骨肉肆纷争。
  若非高国行和局,白骨堆床葬不成。
  却说齐世子昭逃奔宋国,见了宋襄公,哭拜于地,诉以雍巫、竖刁作乱之事。其时宋襄公乃集群臣问曰:“昔齐桓公曾以公子昭嘱托寡人,立为太子,屈指十年矣。寡人中心藏之,不敢忘也。今巫、刁内乱,太子见逐,寡人欲约会诸侯,共讨齐罪,纳昭于齐,定其君位而返。此举若遂,名动诸侯,便可倡率会盟,以绍桓公之伯业,卿等以为何如?”忽有一大臣出班奏曰:“宋国有三不如齐,焉能伯诸侯乎?”襄公视之,其人乃桓公之长子,襄公之庶兄,因先年让国不立,襄公以为上卿,公子目夷字子鱼也。
  襄公曰:“子鱼言‘三不如齐',其故安在?”
  目夷曰:“齐有泰山、渤海之险,琅琊、即墨之饶,我国小土薄,兵少粮稀,一不如也;齐有高、国世卿,以干其国;有管仲、宁戚、隰朋、鲍叔牙以谋其事,我文武不具,贤才不登,二不如也;桓公北伐山戎,俞儿开道,猎于郊外,委蛇现形,我今年春正月,五星陨地,俱化为石,二月又有大风之异,六益鸟退飞,此乃上而降下,求进反退之象,三不如也。有此三不如齐,自保且不暇,何暇顾他人乎?”
  襄公曰:“寡人以仁义为主,不救遗孤,非仁也;受人嘱而弃之,非义也。”遂以纳太子昭传檄诸侯,约以来年春正月,共集齐郊。
  檄至卫国,卫大夫宁速进曰:“立子以嫡,无嫡立长,礼之常也。无亏年长,且有戍卫之劳,于我有恩,愿君勿与。”
  卫文公曰:“昭已立为世子,天下莫不知之。夫戍卫,私恩也;立世子,公义也。以私废公,寡人不为也。”
  檄至鲁国,鲁僖公曰:“齐侯托昭于宋,不托寡人,寡人惟知长幼之序矣。若宋伐无亏,寡人当救之。”
  周襄王十年,齐公子无亏元年三月,宋襄公亲合卫、曹、邾三国之师,奉世子昭伐齐,屯兵于郊。时雍巫已进位中大夫,为司马,掌兵权矣。无亏使统兵出城御敌,寺貂居中调度,高、国二卿分守城池。高虎谓国懿仲曰:“吾之立无亏,为先君之未殡,非奉之也。今世子已至,又得宋助,论理则彼顺,较势则彼强,且巫、刁戕杀百官,专权乱政,必为齐患,不若乘此除之,迎世子奉以为君,则诸公子绝觊觎之望,而齐有泰山之安矣。”
  懿仲曰:“易牙统兵驻郊,吾召竖刁,托以议事,因而杀之。率百官奉迎世子,以代无亏之位,吾谅易牙无能为也。”
  高虎曰:“此计大妙。”
  乃伏壮士于城楼,托言机密重事,使人请竖刁相会。正是:做就机关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不知竖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 楚人伏兵劫盟主
  话说高虎乘雍巫统兵出城,遂伏壮士于城楼,使人请竖刁议事。竖刁不疑,昂然而来。高虎置酒楼中相待,三杯之后,高虎开言:“今宋公纠合诸侯,起大兵送太子到此,何以御之?”
  竖刁曰:“已有易牙统兵出郊迎敌矣。”
  虎曰:“众寡不敌,奈何!老夫欲借重吾子,以救齐难。”
  竖刁曰:“刁何能为,如老大夫有差遣,惟命是听!”
  虎曰:“欲借子之头,以谢罪于宋耳!”
  刁愕然遽起。
  虎顾左右喝曰:“还不下手?”壁间壮士突出,执竖刁斩之。
  虎遂大开城门,使人传呼曰:“世子已至城外,愿往迎者随我!”国人素恶雍巫、竖刁之为人,因此不附无亏;见高虎出迎世子,无不攘臂乐从,随行者何止千人。
  国懿仲入朝,直叩宫门,求见无亏,奏言:“人心思戴世子,相率奉迎,老臣不能阻当,主公宜速为避难之计。”
  无亏问:“雍巫、竖刁安在?”
  懿仲曰:“雍巫胜败未知。竖刁已为国人所杀矣。”
  无亏大怒曰:“国人杀竖刁,汝安得不知?”顾左右欲执懿仲,懿仲奔出朝门。
  无亏带领内侍数十人,乘一小车,愤然仗剑出宫,下令欲发丁壮授甲,亲往御敌。内侍辈东唤西呼,国中无一人肯应,反叫出许多冤家出来。正是:
  “恩德终须报,冤仇撒不开。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这些冤家,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众官员子姓。当初只为不附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的,其家属人人含怨,个个衔冤,今日闻宋君送太子入国,雍巫统兵拒战,论起私心,巴不得雍巫兵败,又怕宋国兵到,别有一番杀戮之惨,大家怀著鬼胎。及闻高老相国杀了竖刁,往迎太子,无不喜欢,都道:“今日天眼方开!”齐带器械防身,到东门打探太子来信,恰好撞见无亏乘车而至。
  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一人为首,众人相助,各各挺著器械,将无亏围住。内侍喝道:“主公在此,诸人不得无礼。”
  众人道:“那里是我主公。”便将内侍乱砍,无亏抵挡不住,急忙下车逃走,亦被众人所杀。东门鼎沸,却得国懿仲来抚慰一番,众人方才分散。懿仲将无亏尸首抬至别馆殡殓,一面差人飞报高虎。
  再说雍巫正屯兵东关,与宋相持,忽然军中夜乱,传说:“无亏、竖刁俱死,高虎相国率领国人,迎接太子昭为君,吾等不可助逆。”雍巫知军心已变,心如芒刺,急引心腹数人,连夜逃奔鲁国去讫。
  天明,高虎已到,安抚雍巫所领之众,直至郊外,迎接世子昭,与宋、卫、曹、邾四国请和,四国退兵。高虎奉世子昭行至临淄城外,暂停公馆,使人报国懿仲整备法驾,同百官出迎。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闻知其事,约会公子商人,一同出郭奉迎新君。公子商人咈然曰:“我等在国奔丧,昭不与哭泣之位,今乃借宋兵威,以少凌长,强夺齐国,于理不顺;闻诸侯之兵已退,我等不如各率家甲,声言为无亏报仇,逐杀子昭。吾等三人中,凭大臣公议一人为君,也免得受宋国箝制,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
  公子元曰:“若然,当奉宫中之令而行,庶为有名。”乃入宫禀知长卫姬。
  长卫姬泣曰:“汝能为无亏报仇,我死无恨矣。”即命纠集无亏旧日一班左右人众,合著三位公子之党,同拒世子。竖刁手下亦有心腹,欲为其主报仇,也来相助,分头据住临淄城各门。国懿仲畏四家人众,将府门紧闭,不敢出头了。
  高虎谓世子昭曰:“无亏、竖刁虽死,余党尚存,况有三公子为主,闭门不纳,若欲求入,必须交战;倘战而不胜,前功尽弃,不如仍走宋国求救为上。”
  世子昭曰:“但凭国老主张。”
  高虎乃奉世子昭复奔宋国。
  宋襄公才班师及境,见世子昭来到,大惊,问其来意,高虎一一告诉明白。
  襄公曰:“此寡人班师太早之故也。世子放心,有寡人在,何愁不入临淄哉!”
  即时命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有卫、曹、邾三国同事,止用二百乘,今日独自出车,加至四百乘。公子荡为先锋,华御事为合后,亲将中军,护送世子,重离宋境,再入齐郊。时有高虎前驱,把关将吏,望见是高相国,即时开门延入,直逼临淄下寨。
  宋襄公见国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城器具。城内公子商人谓公子元、公子潘曰:“宋若攻城,必然惊动百姓,我等率四家之众,乘其安息未定,合力攻之,幸而胜固善,不幸而败,权且各图避难,再作区处,强如死守于此,万一诸侯之师毕集,如之奈何?”元、潘以为然。
  乃于是日,夜开城门,各引军出来劫宋寨,不知虚实,单劫了先锋公子荡的前营。荡措手不及,弃寨而奔。中军大将公孙固闻前寨有失,急引大军来救。后军华御事同齐国老大夫高虎,亦各率部下接应,两下混战,直至天明。四家党羽虽众,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当得宋国大兵。
  当下混战了一夜,四家人众,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公子元恐世子昭入国,不免于祸,乘乱引心腹数人,逃奔卫国避难去讫。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败兵入城,宋兵紧随其后,不能闭门,崔夭为世子昭御车,长驱直入。
  上卿国懿仲闻四家兵散,世子已进城,乃聚集百官,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即以本年为元年,是为孝公。孝公嗣位,论功行赏,进崔夭为大夫。大出金帛,厚犒宋军。
  襄公留齐境五日,方才回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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