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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少女的坟墓

_2 杰夫里·迪弗(美)
  “那些州警,他们借那东西给我们当指挥所。”那个高个儿的英俊男人冲着一辆运货车点点头,那是一辆有不间断电源的运货卡车,涂成橄榄绿。在这个高处,能俯瞰工厂的情况。他们向运货车走去。
  “目标太大了。”波特不赞成地说。即使是业余选手也能轻易地用步枪在一百码外射中目标。
  “不,”韩德森解释说,“它配有装甲,窗户有一英尺厚。”
  “真的吗?”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个令人憎恶的屠宰厂,然后拉开指挥所的门,走了进去。昏暗的货车里面很宽敞。头顶上的灯泛着淡淡的黄色,里面配有电视监视器,LED【注】指示器。波特与一个年轻的州警握手,在他进去之前,此人始终保持着立正姿势。
  【注】:发光二极管。
  “叫什么名字?”
  “德里克·埃尔伯,长官。中士。”这个红头发的警察穿着非常合体的制服,自称是移动指挥所的技师,他认识战略空军指挥部的韩德森,自愿留在这里,希望能帮上忙。波特察看了制作精细的控制板、荧光屏、开关组,真诚地对他表示感谢。货车中间是一张大桌子,四周放了四把椅子,波特坐了下来。德里克则像个售货员,热情地介绍监视和通讯功能。“我们还有一个小型的武器贮藏库。”
  “希望我们不会用到它。”亚瑟·波特说。在三十年的联邦特工生涯中,他从没在执勤中开过枪。
  “你能接收到卫星传输信号吗?”  
  “是的,长官。我们有一个盘状信号接收器,能接收任何模拟信号、数字化信号和微波信号。”
  波特在卡片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德里克,“呼叫这个号码,找吉姆·科沃,告诉他你们要我帮忙,把那儿的密码给他。”
  “哪儿?”
  “就是那个。告诉他我们要一台卫星探测仪提供数据。”他在一排监视器前挥了一下手,“他会把机器与你的电脑连接。坦白说,这些我都不懂。把屠宰厂的经度和纬度告诉他。”
  “是,长官。”德里克边说边飞快地记录着,他是天才的电子学专家,“卫星探测是干什么用的——确切地说?”
  “中央情报局的卫星监视系统。它能给我们提供地面可视的红外线扫描。”
  “哦,我听说过。不过是通俗科学,我想。”德里克转身去打电话。
  波特弯下腰,透过厚厚的窗户用他的莱卡野地望远镜观察着屠宰厂这座只剩下空壳的建筑。泛白的太阳照在草地上,显得十分荒凉,就像黄色骨头上干枯的血迹。这是主修英语的亚瑟·波特的想法。突然间,他又成了联邦调查局的资深人质谈判者,特殊行动调查局局长助理亚瑟·波特,他敏锐的目光注视着相关的细节:厚厚的砖墙,小窗户,电源线的位置,没有电话线,建筑物周围光秃秃的地面,矗立的树木,杂草丛生,那些能够为狙击手打掩护的小山——既是朋友,又是敌人。
  屠宰厂的后面正好有一条河。
  “那条河,”波特沉思着,“我们怎么用上它呢?”
  他们能用上它吗?
  屋顶上加筑了护墙,中世纪的城堡。有一个高而细的烟囱和一个笨重的升降机房,这使直升机很难着陆,在这种风向常变的天气里就更加困难。然而,直升机可以盘旋在上空,十二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可以毫不费力地落到楼顶,他能够闭着眼详细地勾画出那个场面。
  长久废弃的韦伯-斯杜尔兹加工公司——没有什么比它更像一间焚化炉的了。
  “皮特,你有手提式电子扩音器吗?”
  “当然。”韩德森走到外边,蜷着身子,慢慢地走向他的车。
  “你这儿没有浴室吧?有吗?”波特问德里克。
  “我们还真的有,长官。”德里克说,为堪萨斯的技术设备感到无限骄傲。警察指着一个小门。波特走进去,脱下衬衣,穿上防弹背心,然后换了一件衬衣,细心地系上领带,又套上那件海军蓝运动服。他注意到“第二次机会”【注】防弹背心上的皮带有点儿松,但是目前他已顾不上为自己的体重烦恼了。
  【注】:防弹背心的品牌名称。
  走到外面,仿佛午后一样凉爽。他拿着韩德森搞来的黑色强信号手机,蜷着身子,快速穿过小山和警备车之间弯曲的小路,告诉那些急切的年轻警察把枪放进皮套,在掩体下待命。到距离屠宰厂约六十码时,他趴在山头上,用莱卡望远镜盯着那里。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窗口也没有灯光,什么都看不见,他注意到前面的窗户没有玻璃,但是他不知道那是里面的人为了更好地瞄准,还是当地学校的男生用石头练准投的结果,或者两种可能性都有。
  他打开传声器的开关,尽量心平气和,以免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他说:“我是亚瑟·波特,我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在一起,我希望和你们谈谈。我带了一部手机,将在十到十五分钟内与你们接通。我们不打算攻击,你们没有危险,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打算发动攻击。”
  他并不期望有回应,里面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蜷着身体迅速返回车里,问韩德森:“谁是本地的主管?我想跟他谈谈。”
  “是他,在那儿。”  
  蹲在树旁的是一个高个子、长着沙色头发的男人,穿着浅蓝色的西装,姿态很优美。
  “他是谁?”波特一边问,一边在前襟上擦着眼镜。
  “查尔斯·巴德。州警上尉。有丰富的调查和作战经验、谈判经验,记录优良。”
  “当警察多长时间了?”对波特来说,巴德看上去很年轻,一副乳臭未干的样子。他应该在希尔斯家庭用品店里轻快地穿行于亚麻地毡上,羞涩地推销一份份保单才对。
  “八年了,提升得很快,得到过绶带。”
  波特招呼道:“上尉?”
  那个男人把他的蓝眼睛转向波特,从货车后面走过来,他们握握手,并作了介绍。
  “嗨,彼得【注】。”巴德说。
  【注】:皮特是彼得的昵称。
  “查尔斯。”
  他对波特说:“您是来自华盛顿的大人物,对吗?很高兴见到您,非常荣幸。”
  波特笑了笑。
  “好吧,警官,就我所知,形势是这样的。”他指着屠宰厂,“那边那两个窗口有人活动,有反光,可能是枪管,或者是观察仪器。我不能肯定。然后他们……”
  “我们会搞明白的,巴德上尉。”
  “哦,叫我查理。”
  “好的,查理。这里你们有多少人?”
  “三十七名警察,五名当地治安员。再加上皮特的人,您的人,我想。”
  波特在一个小黑本上记着。
  “有没有营救人质的经验?”
  “警察?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遇到过抢劫银行或便利店的情况。至于当地警察,我肯定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这里的大部分工作是处理酒后驾驶和每个周六的晚上玩掷刀游戏的农场工人。”
  “指挥系统是怎样的?”
  “我是主管。我有四个指挥官——三个中尉,一个尚未授予军衔的中士——监督那三十七名警察,平均分成几个小组,有两个组是十个人,一个组是九人,一个组八人。您把这些都记下来了?啊?”
  波特又笑了笑,“他们怎么部署的?”
  巴德似乎有朝一日会像一战时期的将军一样,指挥着田地里的一群警察。
  “武器呢?我指你们的。”
  “我们在这儿配备了格洛克,长官,作为随身武器。我们有十五支短筒防暴枪,十二口径,十八英寸枪管。我派了六男一女带着M-16,在那边的那些树上都有观察仪器。”
  “夜晚观察仪器呢?”
  他抿嘴一笑,“这里没有。”
  “谁在管地方治安?”
  “应该是克罗瑞治行政司法警官迪安·斯蒂尔威尔。他在那边。”
  他指着一个瘦得难看、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他低着头,正在和一个助理谈话。
  另一辆轿车开过来,干净利落地刹车停下。波特看清驾车人时,非常高兴。
  矮个子亨利·勒波下了车,立即戴上一顶带皱褶的粗花呢商人帽子,在一次他与波特合作进行的解救两百名人质的谈判中,他秃头顶的反光不止一次成了最明显的目标。勒波步履艰难地前行,这是一个矮胖而羞怯的男人,是人质事件情报官员波特在这个世界上最愿意合作的人。
  勒波的体重大概只相当于两个手提包。
  他们热情地握手,波特把勒波介绍给韩德森和巴德。
  “亨利,看看我们有什么好东西,一部能呼叫我们自己的气流追踪器。”
  “天哪!还有一条能捕鱼的河。那是什么?”
  “一条河?阿肯色河。”巴德说,在第二个音节上强调了一下。
  “把我带回到年轻时代。”勒波说。
  在波特的要求下,韩德森返回他的车里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驻威奇托办事处,查问托比·盖勒和安吉·斯加佩罗什么时候到。波特、勒波和巴德钻进货车。勒波和德里克握了手,然后打开背包,抽出两部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把插头插到墙上的插座上,然后连接到一台微型激光打印机上。
  “专用线?”勒波问德里克。
  “是的。”  
  勒波插上线,他刚把所有设备接通到线路上,打印机就开始工作了。
  “已经好了吗?”波特问。
  勒波读着收到的传真,说:“监狱部门描绘的罪犯轮廓、鉴定报告、罪犯的档案和起诉书。可是非常粗糙,很不专业。”波特递给他一份芝加哥特工传来的材料和他在飞机上匆匆记下的大量笔记。他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描述了汉迪和两名同狱犯人从南部的堪萨斯联邦监狱的逃跑过程。他们在距离屠宰厂几英里外的麦地里杀了一对夫妇,并劫持了人质。这个情报官员仔细看了这些手写的记录,然后开始往他的一个电脑里输入资料。
  门开了,彼得·韩德森进来了,他宣告托比·盖勒一会儿就到,安吉·斯加佩罗一小时内也会到达。托比将在波士顿乘坐空军F-16飞抵,现在他正在那儿讲授一堂鉴定黑客身份的计算机编程课,很快就到。安吉正乘坐一架喷气式飞机从匡提科起飞。
  “安吉?”勒波说,“我非常喜欢她,非常喜欢。”
  安吉·斯加佩罗很像吉娜·戴维斯【注】,长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即使不化妆,也丝毫不会降低她的魅力。然而,勒波的兴奋与她的外貌无关,而是因为她的特长——人质心理学。
  【注】:吉娜·戴维斯(Geena Davis,1956- ),美国女演员。
  在来这儿的路上,安吉去了劳伦特·克莱克学校收集有关人质的信息,根据波特对她的了解,她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写完这些女孩儿的简介了。
  勒波在桌子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大张表格,用一根线从上面垂下来,将这张纸分成了两边,左边的标签是“允诺”,右边的标签是“欺骗”。在这上面,勒波将记录波特对汉迪做的任何承诺和他对这个人说的任何谎言。这是人质谈判的标准程序。对于这些表格的运用,马克·吐温曾做过很好的阐释,他说:“一个出色的撒谎者需要很好的记忆。”
  巴德吃惊地问:“你们真的打算对他说谎吗?”
  勒波微笑着。
  “但是,确切地说,什么是谎言呢,查理?”波特问,“真理是相当不可靠的东西。哪些话是百分之百诚实的呢?”他从笔记本上撕下几张纸,递给勒波,勒波拿着这几张纸和刚从打印机上接收的几份传真,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标签是“人物简介”。第二台电脑上的标签是“按次序排列的资料”,最新页面上只包括两个条目:
  8:40 人质案发生;
  10:50 威胁处理小组——波特、勒波——到达案发地点。
  液晶屏幕在这个男人的圆脸上倾泻下怪异的蓝光,他看起来好像亚瑟·拉克姆【注】笔下的一个月光里的人。查理·巴德盯着勒波在键盘上飞速运动的手指,感叹道:“看,他把上面的字母都磨掉一半了。”
  【注】: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1867-1939),英国著名插图画家、水彩画家。
  勒波对波特嘀咕着:“看那座建筑,麻烦的位置,保护得太结实,很难进行卫星探测扫描,也没有足够的窗户进行红外线扫描或传送话筒,而且风也是个问题。”
  和大多数障碍战一样,大量信息将来自传统的渠道——被放出或逃出来的人质提供情况,或警察借给人质劫持者送食物和饮料之机偷偷地瞥一眼里面的情况。勒波敲击着键盘,按照年月次序排列资料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两个数字秒表出现了,一个标着“倒计时”,一个标着“最后期限”。
  勒波把倒计时的时间设置为两小时十分钟,并按下按钮,它开始移动。他扬了一下眉毛,扫了波特一眼。
  “我知道,亨利。”如果你不尽快与人质劫持者取得联系,他们会变得紧张,怀疑你在计划进攻。谈判者又加了一句:“我们将给托比几分钟,然后开个简况介绍会。”他观察着他们身后的原野,茂草如茵,在冷风中摇曳,半英里之外,收割机轻柔而匀称地移动,像接收战利品一样收割着地上的麦子。
  波特研究着一张区域地图,“所有这些路都封闭了吗?”
  “是的,警官。”巴德说,“许进不许出。”
  “在那儿应该建立一个后备区域,查理。”他指着屠宰厂南边一英里处的一个转弯,“我要在这附近安置一个帐篷,供新闻发布使用。不要让他们看见障碍。你们有新闻发布官吗?”
  “没有,”巴德说,“如果有人要报道的话,我通常就在这儿做一个案件的陈述。如果要有人去的话,那就是我了。”
  “不,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委派一个代表,找一个军衔低的官员。”
  韩德森打断了他:“这是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亚瑟,我想我应该出面说明。”
  “不,我要一个没有军衔的人来做说明,这样,我们就能把那些记者安顿在帐篷里,在那里等。他们盼着有人带着答案到场,而不是自己到不该去的地方打探消息。”
  “可我没有把握谁擅长这项工作。”巴德犹豫地说,他看着窗户外面,一个像丹·拉瑟【注】的警察刚刚经过。
  【注】:丹·拉瑟(Dan Rather),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王牌主持人。
  “他们不必擅长什么,”波特说,“他们需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宣布我稍后会发表一个声明。在一段时间内一直这样宣布,没别的了。挑一个敢说‘无可奉告’的人。”
  “他们不会喜欢这样做的,那些记者。我的意思是,在十四号路有个弯曲的防御地带,那些记者已经到处都是。因此,我敢打赌他们甚至会从堪萨斯城赶来。”
  战略空军司令部的韩德森笑了,他曾在区里做一些分配给他的工作。
  “查理——”波特控制着自己的笑容,“CNN和ABC网络工作已经铺到这里了,《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也到了,还有欧洲的天空电视、英国广播公司、路透通讯社。其余的大腕还在路上呢。我们已经处在媒体的轰炸中了。”
  “别开玩笑。布洛考【注】也来了,你知道吗?伙计们,我还是想见见他。”
  【注】:布洛考(Tom Brokaw),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明星主持。
  “在屠宰厂周围到河的两边周长约一英里的地带设置一个无媒体区域。”
  “什么?”
  “派五到六名警察,每次四人,开始巡逻。在那个区域发现任何记者——任何人带着相机——就逮捕他,没收相机。”
  “逮捕记者?我们不能那样做。我的意思是,现在就看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来。”
  “是的,亚瑟。”韩德森说,“我们不想做那种事,是吗?记住韦科的教训。”
  波特温和地冲着韩德森笑了笑,他正在思考上百个其他问题,分类、计算。“没有新闻界的飞机。皮特,你能从威奇托的麦克康奈尔搞到几架直升机吗?在三英里的范围内设置一个禁飞区。”
  “你是认真的吗,亚瑟?”  
  勒波说:“时间紧迫。人质已经在里面两个小时十七分钟了。”
  波特对巴德说:“我们需要在附近的旅馆多订几个房间,怎么样?”
  “假日旅馆。沿路向北走四英里,在克罗瑞治。商业区。订多少间?”
  “十间。”
  “好的。这些房间给谁?”
  “那些人质的父母。再要一个牧师和一名医生。”
  “或许他们应该近点儿。如果需要他们跟自己的孩子谈谈,或者——”
  “不,他们不能。派四五名警察在那儿,这些家庭不能被记者打扰。我不会让任何人烦扰他们。”
  “阻止他们,”巴德嘀咕着,“哦,老兄。”
  “怎么了,警官?”勒波轻快地问。
  “哦,警官,堪萨斯州歌是《牧场是我家》。”
  “是吗?”韩德森问,“所以呢?”
  “我了解记者,事情结束前,他们总是在说一些好听但令人沮丧的话。”
  波特大笑着,突然,他指着原野,“看那边,查理,那些警察完全暴露出来了,我告诉他们要隐蔽,他们却不注意。让他们在轿车后面待着,告诉他们汉迪以前杀过警察。亨利,他带着什么武器?”
  勒波打着字,看着屏幕,说:“所有控告至少包括一项携带枪支罪。他已经向四个人开枪,杀死了其中的两人。在迪克斯堡【注】受过M-16训练,在一个山上连续低射九十次,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记录。”
  【注】:迪克斯堡(Fort Dix),美国陆军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基地。
  “你明白了吧,”波特告诉巴德,“告诉他们把头放低些。”
  一道灯光向他们照过来,波特眯着眼睛看去,在远处,一辆收割机正好打开车灯。现在开灯当然还有些早,但是密布的乌云让人感到压抑。他注视着屠宰厂左边和右边树木的边界。
  “另外一件事情,查理——我要你让狙击手就位,但是要下达命令:除非那些HT突围,否则不要射击。”
  “HT——就是那些人质劫持者,是吗?”
  “即使他们开枪了。你跟我说的那些警察,拿着步枪,他们是特警吗?”
  “不,”他说,“只是好的射手,甚至那个姑娘,她开始时拿小松鼠练习,当时她——”
  “我要他们和所有的人都不要往枪里装子弹,所有人。”
  “什么?”
  “带着子弹,但不要上膛。”
  “但是我不明白,长官。”
  波特转向他,带着一种探究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巴德匆匆地说,“狙击手也不能子弹上膛吗?”
  “你可以拉开M-16的枪栓,在一秒钟内射击。”
  “但在没有稳定瞄准的情况下不行,而且一个HT也能在一秒钟内连发三枪。”名称缩写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显得很笨拙,好像他在第一次尝试吃牡蛎。
  他是如此热情洋溢、才能卓越而且计算准确,波特沉思着。
  这一天将发生怎样的事情呢?
  “在我们能够有所反应之前,要保证劫持者不试图冲出来,或在我们面前射杀人质。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形势就会变成一场枪战。”
  “但是——”
  “子弹不要上膛,”波特坚定地说,“要懂得这样做的必要,查理。”
  巴德勉强地点着头,复述指派给自己的任务:“好吧,我派一个人去向媒体发表一个声明,或者跟媒体什么也不说,我会告诉他。我把记者集中起来,让他们退到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再订若干房间,告诉所有人把头放低些。然后传达您的命令,子弹不要上膛。”
  “很好。”  
  “老兄。”巴德迅速低下头走出货车厢。波特看到他蜷着身子跑到一群警察中。他们听着,笑着,然后开始把记者驱赶出这一区域。
  五分钟后,上尉返回到指挥车厢。“一切就绪。那些记者和我预料的一样不高兴,我告诉他们,一个联邦特工命令这样做的,我希望您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他的声音透着一种锋芒。
  “你想怎么称呼都行,查理。现在,我要在这儿建一所野地医院。”
  “是救护转移吗?”
  “不,不是将伤员转移。要外伤组的医务工作者和有三年以上经验的专家。就在屠宰厂外面找个干净的地方,不要超过一分钟的距离。做好所有外科手术的准备,从三度烧伤到枪伤伤口的救治。备足手术服。”
  “是的,警官。但是,您知道,距离此地仅十五英里就有一所大医院。”
  “可能吧。但是我不想让劫持者听到前来运送伤员的直升机的声音。同样的原因,我要那些记者的直升机和我们的飞机都在听觉所及范围之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劫持者联想到他们自己可能不会想到的东西。即使他们真的要直升机,我会选择告诉他们,风太大,一架也飞不进来。”
  “对。”
  “然后和你的指挥官一起过来,斯蒂尔威尔治安长也来一下。我要召开一个情况简报会。”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棕褐色皮肤,长着一头黑色的鬈发,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跳了进来。
  他没向任何人打招呼,看了看控制面板,嘀咕道:“好极了。”
  “托比,欢迎你。”
  托比·盖勒对波特说:“波士顿的女孩儿真漂亮。她们都有尖尖的奶头,亚瑟。这一点太重要了。”
  波特握着他的手,注意到他的耳环眼儿今天特别明显。他回想起托比在警局里曾解释过耳环对警察做秘密工作具有的优势。他从没戴过,他只是喜欢耳环并收集了很多。他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是美国大学和乔治敦大学计算机科学的教授助手。他同每个人握手,然后低头看了看勒波的笔记本电脑,冷笑了一下,嘟囔着“这些已经过时了”之类的话。然后,他坐在放通讯控制板的椅子上,向德里克作了自我介绍,便立即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诸如保护模拟信号,秘密网站,打包传送装置的NDIS【注】垫片,数据三重扰频,多条陆上通讯线路摆动侦查系统,等等。
  【注】:Network Driver Interface Standard的缩写,即“网络驱动器接口标准”。
  “就是关于简报,托比。”波特一边对他说,一边派巴德做他自己的事。他接着对勒波说:“让我看看目前你有些什么。”
  勒波把显示人物情况的电脑转向波特。
  这个情报官员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是波特继续读着,沉迷于蓝色屏幕上闪着白光的字体中。
  
上午十一点〇二分
  杰克兔不是家养的兔子,而是野兔,可能是自然界最不像战士的。
  这是一种倾向于防御的动物,长着具有伪装色彩的皮毛——在温暖的月份皮毛是灰色或浅黄色,冬天是白色。它的耳朵可以像天线一样转动,搜寻危险的声音,它的眼睛能提供三百六十度的地面观察,它长着食草的凿子般的牙齿。繁衍下一代时,它会用爪子搬回一些阔叶植物,雄兔则紧紧抓住配偶的肩背。
  但是,当它陷入困境、求生无路时,会极其凶猛地攻击对手。猎人们发现过瞎眼或被挖出内脏的狐狸和野猫,这是它们没有对陷在洞里的野兔做出正确的判断,带着弱肉强食者的过分自信,贸然进攻的结果。
  “被他们限制是我们最大的恐惧,”亚瑟继续他的关于障碍战的演讲,“人质劫持者是最危险的对手,你死我活。”
  今天,在克罗瑞治的指挥货车里,他省略了对野性王国的介绍,简洁地告诉听众:“总之,你们必须意识到里面的人是多么危险。”
  波特仔细观察着这群人:韩德森、勒波和托比是联邦官员,堪萨斯州这边有巴德和他的第二指挥,州警菲利普·莫尔托,他个头矮小,沉默寡言,看上去比高中生大不了多少。他是这个作战指挥团队的成员之一。其他人——两男一女——神情严肃,眼睛里毫无幽默感。他们全副武装,渴望战斗。
  克罗瑞治的治安长迪安·斯蒂尔威尔则像一粒干草籽,他的长胳膊从过短的西服袖子里伸出来,乱蓬蓬的头发可能是早期甲壳虫乐队的风格。
  集合完毕,查理·巴德开始介绍波特。“我很高兴你们见到联邦调查局的亚瑟·波特,他是著名的人质谈判专家,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和他一起工作。”
  “谢谢你,上尉。”波特插进来,他害怕巴德开始一连串的赞美。
  “只有一件事情,”年轻的上尉继续说着,他扫了波特一眼,“刚才我忘了说这一点,我已经同司法部长联系了,他正在动员组成州人质营救部队,因此我们的工作是——”
  保持着同样平静的脸色,波特向前跨了一步,说:“实际上,查理,如果你不介意……”他向这些全副武装的警察点点头。巴德咧着嘴,陷入了沉默。“这里没有州人质营救小组的份儿,联邦营救队现在已经集合起来了,今天下午或傍晚将到达这里。”
  “哦,”巴德说,“但是,我认为司法部长——”
  波特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坚定的笑意。“我已经跟他谈过了,而且州长也在来这儿的飞机上了。”
  巴德点着头,依旧咧着嘴,谈判专家继续开会。
  “今天清早,”他解释道,“三个人谋杀了一个看守,从堪萨斯州温菲尔德城外具有最高安全防范措施的卡拉纳联邦监狱逃跑,这座监狱位于俄克拉何马的边界。这三个人是路易斯【注】·耶利米·汉迪、谢泼德·威尔考克斯和瑞·萨尼·伯纳。他们驱车北上时,与一辆凯迪拉克相撞,汉迪和另外两个逃犯杀死了车里的一对夫妇,在联邦警察抓到他们之前来到了屠宰厂。
  【注】:洛是路易斯的昵称。
  “汉迪,三十五岁,因为抢劫、纵火、谋杀被判处无期徒刑。七个月前,他和威尔考克斯,他自己的女朋友,还有另外一个人抢劫了威奇托一家农商金融联合会。汉迪把两个出纳员锁入现金柜里,放了一把火,把那里夷为平地,两个出纳员葬身火海。在逃跑的过程中,其中一个被杀,汉迪的女友逃掉了,汉迪和威尔考克斯被捕。亨利,给大家看看图片。”
  借助光学扫描仪,勒波把三个人质劫持者的面部照片进行了数字化处理,把他们组合在一张纸上,展示正面、侧面及半身像,并且用强光突出了他们各自有的疤痕和明显的特征。他把这些图片从激光打印机里打印出来,发给在座的每个人。
  “自己保留一份,把其余的传给你们在外面的下属,”波特说,“我要在场的每个人都人手一份,并记住他们。如果遇到投降情况,就会出现混乱,我们这里有许多便衣警察,有认错劫持者的危险。我要每个人都准确地知道这些坏蛋的长相。
  “最上边的是汉迪,第二个是威尔考克斯,他是汉迪最亲近的朋友,他们在三四起案子中合作过。最后一个家伙,一脸络腮胡子的胖子,是伯纳。汉迪显然认识他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从没合伙作过案。伯纳的犯罪档案里曾有过持枪抢劫,但他被关进卡拉纳监狱是因为跨州逃窜。他被怀疑犯有系列强奸罪,尽管他们只掌握了他最后一次作案的证据。他罪恶昭彰,疯狂地乱刺受害者。但她活了下来,只有十七岁,为了出庭作证,更改了第十一次整形外科手术的预约。亨利,你能告诉我们一些人质的情况吗?”
  勒波说:“迄今为止只有很粗略的了解。里面有十名人质,八名学生,两个教师,她们来自堪萨斯州希布伦市劳伦特·克莱克聋人学校,从这儿往西大约十五英里。她们在去托皮卡聋人剧院参加演出的路上被劫持,全是女性。学生年龄从七岁到十七岁,我很快将收到更多的信息。我们已经知道的是一个信息,她们都是聋人,只有那个老教师除外,她能正常地听说。”
  波特已经安排了一名手语翻译,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能预料会遇到哪些问题。他在国外参加过多次谈判,也在美国多次与外国人谈判过。他知道那种危险——还有那种挫败感——命悬一线之际,必须精确而迅速地翻译信息。
  他说:“现在,我们成立一个威胁处理小组,成员有我、亨利·勒波,我的情报官兼记录管理员托比·盖勒,另外还有我的通讯官巴德上尉,他是州联络员和我的得力助手。我是这次事件的指挥官。还有一个负责牵制的官员,我还没有选出来。”
  “威胁处理小组有两个任务,第一是达到使劫持者投降、释放人质的目的,第二是如果必须发起攻击,坚持用有策略的解决方法。这包括集中人质解救小组的智力,转移劫持者的注意力,应付他们,无论如何我们要把死亡人数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在这种障碍事件中,每个人都想成为英雄,说服罪犯高举着手臂出来投降。但是,即使是最热爱和平的谈判专家也不得不记住,有时候,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开枪。在联邦调查局讲授人质谈判的课程时,波特告诉学员的第一件事是“每一个人质的处境本质上都是一个谋杀过程”。
  他观察着货车里那些男人和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想起“冷血动物”这个词,这是他听到的对自己不算贬义的评价之一。
  “假如你们得到任何信息,不管是关于劫持者还是关于人质的,都首先要马上告诉勒波侦探,如果有必要,可以不通过我。我的意思是任何信息。如果你发现一个劫持者流鼻涕,不要认为那不重要。”波特注意到两个熟悉内情的年轻警察相互递了个眼色。侦探正视着他们俩,又说:“举个例子,这或许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感冒药中加入致人昏迷的药剂,或者它可能表示有一个可卡因上瘾者可供我们利用。”
  那两个年轻人没有表示理解的意思,但是他们不再有讽刺的表情。
  “现在我需要一个负责牵制的官员,巴德上尉认为,或许你们中有人有营救人质的经验。”他仔细观察着这群骄傲而年轻的法律实施者,“是谁呢?”
  一个女州警马上大声地说:“是的,警官,我有。我学习过人质营救课程。我还参加过人质谈判技巧训练。”
  “你通过谈判使人质释放了吗?”  
  “没有,但是几个月前在一场自助食品商店抢劫中我做过谈判者的助手。”
  “很好,”巴德说,“萨丽带过战术队,干得很好。”
  她继续说:“我们派一名狙击手藏在店里,躲在吸声瓦上,他能看见所有的罪犯。我们没有采取武力,他们就投降了。”
  “我也有一点儿经验。”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警察说,他的手放在自动手枪的手柄上,“去年在托皮卡发生了一起抢劫中西部金融联合会的案子,出纳员被劫持,我是营救队的队员。我们控制住了罪犯,没有任何人质受伤。”
  另一名警察在军队中受过培训,是人质营救攻击队的成员,两次成功地完成过任务。“没发一枪便解救了人质。”
  皮特·韩德森一直带着一丝沮丧的情绪听着,他吸了一口烟,“或许我应该做这个工作,亚瑟。我修过标准课程和进修课程,”他笑了笑,“而且我读过你的书,读了好几遍。那应该是本畅销书,像汤姆·克兰斯【注】的作品那样。”他变得严肃起来,轻声说道,“我觉得我确实应该去,无论是作为联邦特工还是别的。”
  【注】:汤姆·克兰斯(Tom Clancy,1947- ),著名军事小说作家。
  迪安·斯蒂尔威尔抬起头,扫了这些警察一眼,他们穿着防弹衣,束着深灰色的弹链。他飘动的乱发给了波特避开回答韩德森的机会,波特问斯蒂尔威尔:“你有话要说吗,治安长?”
  “不,没有。”
  “说吧。”波特鼓励道。
  “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进修过什么课程,也没打过枪——你们管这叫什么?人质劫持者,HT,是吧?但是我认为我们在克罗瑞治能控制住局面。”
  两个警察笑了一下。
  “说说看。”波特说。
  “几个月前有过这种事,亚伯·怀特曼和他的妻子艾玛。是在帕特金路吧?应该是刚过班杰赫罗路?”
  警察笑出了声。
  斯蒂尔威尔善意地笑了笑。“我想这听上去很好笑,不像你们熟悉的恐怖分子。”
  巴德看了警察一眼,他们又嘴唇紧闭。
  “发生了什么事?”波特问。
  斯蒂尔威尔垂下眼睛,说:“事情是这样的,亚伯是个农场主,养猪的农场主,地地道道的,一无所长。”
  皮特·韩德森,这个皇家空军一等兵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笑出声。巴德沉默不语,波特像往常一样,示意斯蒂尔威尔继续说下去,亨利·勒波听着,听着,听着。
  “去年春天猪胸肉市场低迷,他受了很大打击。”
  “猪胸肉?”一个女警察怀疑地问。
  “仅仅是价格下跌。”斯蒂尔威尔没有察觉,或许是不理睬那些嘲讽,“正好银行催还贷款,他的健康又崩溃了。平时他就有点儿古怪,但这回他彻底昏了头,用枪把牲畜圈打了很多洞,还把平时收拾猪内脏的刀拿到餐桌上。”
  “他把那些猪胸肉都煮了,是吗?”一个警察问。
  “是的,不仅做成了熏肉,”斯蒂尔威尔认真地解释着,“这是关于猪的事。你知道它的意思吧?除了大声尖叫,你可以用任何表达方式。”
  两个警察对此茫然不解,谈判专家则鼓励地微笑着。
  “总之,我听到一声叫喊,在农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赶到那里,发现他结婚十年的妻子艾玛在谷仓前面,被他用刀剖开了,从肚子一直到胸骨,她的两只手也被砍掉了。亚伯的两个儿子也在那里,他声称要把他们俩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布赖恩才八岁,斯图亚特刚四岁。两个可爱的孩子。”
  警察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赶到那儿的时候,他正要一个一个地砍掉斯图亚特的手指。”
  “耶稣啊。”一个女警察低声呼唤。
  “你做了些什么,治安长?”
  他耸了耸瘦长的肩膀。“什么也没做,事实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是和他大声讲话。我离他很近,但是不能太近。我和亚伯一起打过猎,他有一把该死的枪。他盘腿坐在一个装满泔水的饲料槽后面,我们就这样说着话。我看到他就坐在牲畜栏里,在我前面五十英尺的地方,就坐在那儿,一手拿着刀,一手抓着那个男孩儿。”
  “你们谈了多长时间?”
  “一段时间吧。”
  “多长一段时间?”
  “十八到二十个小时。我们俩嗓子都喊哑了,因此,我让我的朋友拿来两三部手机。”他笑了,“我不得不读着说明书来解决问题。你知道,我从没驾驶过摩托艇,也没用过无线电和手提式扩音器。我认为,他看见的警察越少越好。”
  “所有时间你都跟他在一起吗?”
  “当然,我常说,一不做二不休。哦,我离开过两次,你知道,是为了生理需要,还有一次是去拿了一杯咖啡。我一直低着头。”
  “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耸了一下肩。“他出来了,自己缴枪了。”
  波特问:“那两个男孩儿呢?”
  “他们很好。当然,除了看到他们妈妈那个样子以外。但是,我们对此什么也做不了。”
  “我来问你个问题,治安长。你想过用你自己调换那个孩子吗?”
  斯蒂尔威尔看上去非常困惑。“不,从来没有。”
  “为什么不呢?”
  “在我看来,那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我是要他把孩子忘掉,只关注他和我。”
  “而且你从没有想过向他开枪?你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吗?”
  “确实想过。很多次。但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有人受伤,他,或者是我,或者两个孩子。”
  “回答得很好,治安长。你就负责牵制对手,怎么样?”
  “好的,警官。如果我能对您有所帮助,将不胜荣幸。”
  波特看了一眼那些令人生气的州级指挥官,“你和你们的警察在这儿向治安长汇报吧。”
  “哦,等一下,警官。”巴德说,但是不知道如何把话题转到想说的话上,“治安长是个训练有素的人,我们是朋友,相处得不错,我们还一起打过猎。但是……唔,这好像是件技术性工作,你们知道,他是本地人,归市政府管辖。这儿都是州警,你不能让他们归他指挥。这样做需要……也许……有个授权什么的。”
  “好,我这就授权。现在你可以把迪安·斯蒂尔威尔看作联邦的人,”波特很理性地说,“他已经受到委托了。”
  勒波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波特,他耸了耸肩。他们两人都知道根本没有现场委托某人为联邦特工的程序。
  皮特·韩德森是这群人中唯一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的。波特对他说:“还有你,皮特,我要求所有特工不要在治安长的指导下再有任何出谋划策、谈判策划或与HRT联系的举动。”
  韩德森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亚瑟,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我们没有时间了。”
  “就一分钟。”
  波特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让它当着其他指挥官的面发生。他说:“我们到外面去吧,你想说什么?”
  在货车的阴影下,韩德森用非常刺耳的声音低声说:“对不起,亚瑟,我知道你的声誉,但是我不能把我的人让一个蠢货指挥。”
  “哦,皮特,这和我的声誉无关。怎么做是我的权力。”
  韩德森也理性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穿着洁净而挺括的白衬衣和灰制服的男人,可以进入美国国会大厦周围一英里内任何一家大饭店。
  “亚瑟,我应该更多地介入这件事。我是说,我了解汉迪。我——”
  “你怎么了解他的?”波特打断了他。这对他来说是个新闻。
  “我带领特工到了金融联合会拘捕现场。他被捕后我跟他谈过话。我协助司法部长办的这个案子。是我们在法庭辩论中要求判他死刑。”
  既然汉迪是被当场捉住,而且有直接目击证人,所以法庭辩论仅仅是技术性问题。在来的飞机上波特读到了那篇关于他们见面的文章,很明显这次见面是韩德森策划的。犯人实际上什么也没说,除了一句“他妈的”。
  “你能提供的任何关于他的信息,我们都非常感谢,”波特说,“但是,你没有我们需要的那种牵制他的经验。”
  “斯蒂尔威尔有吗?”
  “他有负责牵制的指挥官的气质和判断力,他不是个莽撞的人。”
  波特想说:“或者是一个官僚主义者,那甚至更糟。”
  最后,韩德森低头望着泥泞的地面,发着牢骚:“绝对不行,波特。我在这个鬼地方待的时间够长了。什么事也没发生,除了听到一些胡说八道和来自空军基地的录音电话,还有印第安人在导弹发射井里撒尿。我要一个位置。”
  “你没有障碍战的经验,皮特。我在来这儿的路上读了关于你的书面材料。”
  “我比你挑选的那个笨蛋有更多法律执行的经验,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得到过乔治敦的法律学位。”
  “我让你负责后方的运输、药品、新闻联络,为人质家庭提供方便,当负责牵制的警察和人质营救人员到来时,为他们补给物品。”
  停顿了一下,韩德森盯着他的搭档——他只比自己大几岁——突然,他有一种冒犯似的愉悦,还有那种用生硬的点头和冷笑包裹着的纯粹的轻蔑。“去你妈的,波特,我知道了你的另一面,哗众取宠。”
  “那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后方运输。”波特继续说,好像韩德森什么话也没说,“正是在那里你才最有价值。”
  “狗娘养的,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你已经是关注的中心了,不是吗?害怕别人出现在电视上时有一点儿值得炫耀的,有一点儿比你强的。”
  “我想你知道那不是我的动机。”  
  “知道?我知道什么?除了你溜进镇子,带着海军司令的祝福,派我们去给你取那该死的咖啡。开火之后——在那里,谁知道呢,一打警察和一个或两个人质被杀了——你召开你的记者招待会,所有的好评都是你的,骂我们是笨蛋,然后你就走了。谁来处理你丢下的臭狗屎?我。”
  “如果没有别的事——”
  韩德森扣紧夹克衫的扣子。“哦,还有一件事,你不要烦恼。”他昂着头走开了,不顾波特有关不要暴露得太多,免得成为屠宰厂里狙击手靶子的忠告。
  
上午十一点三十一分
  亚瑟·波特回到货车里,聚集在一起的警察们目光中透着小心。他在想他们是不是已偷听了自己和韩德森的谈话。
  “好了,”他继续说,“现在宣布交战规则。”
  波特从夹克口袋里翻出一份传真。
  在从格伦沃起飞的喷气式飞机上,波特已经通过电话会议联系了局长、负责犯罪调查的助理局长和联邦调查局负责HRT的指挥官弗兰克·D.安吉罗,讨论了有关克罗瑞治障碍战的交战规则。这占用了一多半的飞行时间,结果是形成了满满两页的文件,推测了每种可能发生的事,并给了波特详细而精确的指令,他非常细心地记录下来。酒、烟、枪炮,还有FBI认为很重要的高射火炮——它曾用来打破韦科案中的僵持局面,也曾在一九九二年的兰德尔·韦弗案中使联邦调查局本身备受诋毁,这起案子的交战规则写得非常浮泛,让每个狙击手都相信他们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击毙任何携带武器并且被认为会发动攻击的成年人。韦弗的妻子因此被一名FBI狙击手误杀。
  波特把目光停留在斯蒂尔威尔身上,说道:“你的工作是牵制劫持者。牵制是一项具有战术作用的工作,但它纯粹是被动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进行任何营救行动。”
  “是的,警官。”
  “你要把劫持者控制在里面,不管我在周围如何部署,这个范围可能是建筑本身,也可能是建筑周围方圆一百码的范围。不管是什么,他们不能活着穿过这条界线。如果他们中有人要这样做,不管他们是否带着人质,你的警察就可以行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开枪干掉他们。”
  “说的对。而且是一枪毙命,不是打伤他们,不是恐吓,也不是警告。开枪就要致命,要么就不要开枪。”
  “是,长官。”  
  “如果没有威胁处理小组人员的明确授权,不要向打开的窗户或门口开枪,哪怕你看到人质受到威胁。”
  波特注意到,当听到这个指令时,巴德的脸色暗了下来。
  “明白。”斯蒂尔威尔回答。指挥官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向你开枪,你要占据一个防御性的位置,直到准备好才可以还击。当你或你的搭档遇到致命的威胁时,你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保护自己或他。但你只有在确信有真正的现实危险时才可以这样做。”
  “现实危险。”一名警察讽刺地嘀咕着。
  他们渴望连续射击,波特想。他扫了一眼勒波电脑上的时间,“我们将在五分钟之内建立联系。我要警告劫持者有关范围的问题,并且到时会让你知道。接下来,你将在指导下牵制他们,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是,长官。”治安长镇静地回答,拢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结果却更乱了。
  “目前,建筑本身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射杀区。在他们派人出来取回电话以后,任何人不得再出来,除非他们举旗投降。”
  斯蒂尔威尔点着头。
  波特继续说道:“亨利将为你们提供相关的战术资料、武器型号、劫持者和人质的位置、可能的出口,等等。你和劫持者之间不能直接联系,也不能听我和汉迪的谈话。”
  “好。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打算跟他建立和睦的关系,而且是合情合理的。你对他不能有一点儿同情心,你要立刻给他开绿灯。”
  “最好是我亲手这样做。”
  “好了,我不想有任何意外,”波特说,“巴德上尉已经告诉所有警察不要将子弹上膛,对吗?包括狙击手在内吗?”
  巴德点点头,紧闭着嘴。波特很想知道他有多么生气,心里说:“在这事结束之前他会更生气的。”
  “伙计们,”一个警察生硬地说,“干脆别要这发痒的扣扳机的指头了。”
  “他们现在还不会要,但之后会的。过十个小时,你们会瞄准自己的影子。好了,迪安,你可能会看到里面的反光,会认为那是来复枪的瞄准镜,但很可能就是镜子,例如潜望镜。劫持者在监狱里学会了这些把戏。因此告诉你的人,看到反光不要惊慌。”
  “是,长官。”斯蒂尔威尔慢慢地说,他好像谈任何事情都是这种说话方式。
  波特说:“最后说几句,一般来说,人质劫持罪犯是最容易对付的,他们不像恐怖分子,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逃走。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将会认识到人质比任何东西都更像债务,死了的人质只意味着麻烦。但是心理学表明,他们不能理性地思考,他们此时肾上腺素分泌旺盛,恐惧而困惑。
  “我们必须缓和这种局面,让汉迪相信通过理性的行动可以使自己幸免于难。拖延时间对我们有利,我们不设定最后期限,我们要把这段时间延长到我们能忍受的极限,无限地延长、再延长。
  “当人质营救队到达这里,我们就准备一套战术上的解决办法,但是那仍然是我们最后的手段。只要汉迪还在同我们对话,就不要有任何援救的企图。我们把这种解救人质的方法叫做‘猪胸肉’。”波特冲着斯蒂尔威尔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拖延是这场游戏的名称,它会使劫持者疲倦、厌烦,会拉近他们和人质的关系。”
  “斯德哥尔摩效应【注】。”一个指挥官说。
  【注】:指人质认同并同情劫持者的现象。
  “非常正确。”
  “什么意思?”另一个警官问。
  波特冲勒波点了点头,勒波说:“这是应用于人质劫持的心理转换过程,这个术语源自二十年前发生在斯德哥尔摩的一次银行抢劫案。歹徒逼迫四名员工进入银行的拱顶,后来劫持者一个从前的狱友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他们在一起待了五天,当他们最后放弃时,几个人质疯狂地爱上了劫持者。他们觉得警察才是坏蛋,歹徒和那个狱友对人质也非常同情,不想再伤害他们。”
  “到工作的时间了。”波特宣布,“治安长,你和牵制人员开始吧,我要和劫持者进行最初接触。”
  害羞的迪安·斯蒂尔威尔向指挥官走去。“如果你们能出来,或许我们应该把这些警察往四周移动一点儿。如果是你,你会说什么?”
  “猪胸肉”是唯一的回答,但是说得非常轻,波特相信他是唯一一个听到的人。
  水像大雨一样倾泻,白亮亮的水流从高高的天花板的缝隙间流下来,可能是屋顶上的水池里沉积的雨水。
  它滴落在生锈的铁钩子上、链子上、橡胶运输带上、分解机器上。就在屠宰房的外面,梅勒妮·沙罗尔坐在那里,照看着那些女孩儿。七岁的双胞胎安娜和苏茜,挤靠着她。贝弗莉梳理着她那短短的金发,虽然她已经十四岁了,但她的脸依然像婴儿般圆润,她在喘着粗气。其余的人挤在屠宰房的最里边。十岁的艾米丽·斯托塔德使劲地擦着紧身衣裤上的锈迹,泪水不停地流着。
  梅勒妮瞥了一眼哈斯特朗太太和苏珊·菲利普斯,她们俩蜷缩在一起,用不连贯的手势交谈着。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脸色苍白,头发倔强地直立着,充满了愤怒,她的黑眼睛流露出一种反抗战士般的目光。梅勒妮突然意识到,她们的谈话与学生们有关。
  “我担心她们会恐慌,”苏珊对老教师说,“必须让她们在一起。如果有人跑出去,那些笨蛋会伤害她们。”
  八岁的凯莉·斯通用手势大胆地提议:“我们必须逃走,我们比他们人多,一定能脱身。”
  苏珊和哈斯特朗太太不理睬她,小女孩儿灰色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
  梅勒妮一直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
  与此同时,那些男人并没有太注意这些女孩儿。梅勒妮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她注意到他们从粗帆布口袋里拽出衣服。布鲁图扯下T恤,瞥了一眼走在水流下的梅勒妮,望着阴暗的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让水流像瀑布似的洒在身上。梅勒妮看着他强壮有力的肌肉,光滑的身体被十几道粉红色伤疤损坏了。另外两个男人一边心神不定地看着他,一边继续换衣服。他们脱下外套,她能够看清印在他们T恤衫上的名字,鼬鼠的名字是S.威尔考克斯,熊的名字是S.伯纳。但是,看到熊那肥胖的毛茸茸的身体,鼬鼠那瘦瘪的身体和狡猾的眼神,梅勒妮本能地把他们和动物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看到他站在水流下脸上浮现的愉快而恶毒的表情,像耶稣那样伸展着胳膊的样子,梅勒妮觉得对他来说布鲁图要比L.汉迪这个名字更确切。
  他离开了水流,用旧衬衫擦干身子,换上一件新的,深绿色的法兰绒面料。他拿起放在油桶上的手枪,瞪着他的俘虏,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他走到另外两个男人身边,他们正谨慎地从前窗望着外面。
  不能这样,梅勒妮对自己说。绝不能。人们都在盼望着见到她,她的父母,还有丹尼,他明天要去做外科手术。在过去一年里哥哥做的六次手术中,每一次她都在苏醒室等他。她有一种可笑而强烈的欲望,告诉他们必须放她们走,她不能让哥哥失望。
  然后在托皮卡有她的演出。
  当然还有她之后的计划。  
  去跟他说点儿什么。就是现在。恳求他放了最小的女孩儿,至少放了双胞胎,或者凯莉和香农,艾米丽,还有被哮喘折磨的贝弗莉。
  对,就这么做。
  梅勒妮起身前行,然后回头看了看,屠宰房里的其他人——她们九个——都瞪着她。
  苏珊注视了一会儿,然后用手势示意她回来。于是她回来了。
  “不要担心。”苏珊用手语对女孩儿们说,然后把小巧的栗色头发的双胞胎揽在怀里,微笑着说,“他们很快就要走了,就让我们出去了,我们会晚一会儿到托皮卡,就这样。梅勒妮朗诵完之后你们将做什么?每个人都要告诉我,开始吧!”
  她疯了吗?梅勒妮想,我们不能去……她意识到苏珊这样做是为了让她们放松。她是对的。是不是实话无所谓,关键是让这些小女孩儿得到安慰。要让那些男人没有任何借口接近她们,因为熊盯着苏珊的胸部,他用肥胖的身体紧紧靠着香农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但是没人想玩这个游戏,直到梅勒妮用手语说:“出去吃饭吗?”
  “阿卡德商业中心!”香农突然用手语说,“《魔宫帝国》【注】!”
  【注】:电影名。
  凯莉坐起来,说:“我要去真正的饭店。我要吃很嫩的烤牛排,还有土豆和馅饼。”
  “整个馅饼?”苏珊问,脸上满是假装的惊讶。
  强忍住眼泪,梅勒妮想不出什么话来,她无力地用手语说:“是的,每人一整个馅饼。”
  女孩儿们瞥了她一眼,但是她们的眼睛马上又转向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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