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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审判

_4 高群书(中国)
  季南乐了:“倪先生很有意思。”但季南随即脸色一凛:“这件事已经决定了,这样会让罗贝茨检察官很难堪的。”
  向哲浚有点为难:“但这样会让四万万中国人难堪。”
  季南愠怒了:“您的意思是说我的决定激怒了全体中国人?”
  向哲浚说:“我只是说我从此再也无法面对那些被刽子手残害死去的亡灵,无法面对在屠杀中侥幸活下来的生者,就连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的!”
  季南愠怒地盯着向哲浚。向哲浚也盯着季南。
  倪征日奥微笑着,但眼里也射出一丝寒意。
  季南突然笑了,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中国佬,很固执。”他继续用英语说:“好吧,只要罗贝茨同意放弃,我就同意。但这可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只有热情显然是不够的。一旦失败,就会影响整个审判,这可是关系到全部受害国人民的利益和荣辱。”
  倪征日奥说:“中国人是最讲信诺的。”
  1947年9月16日,梅汝璈和其他法官又一次进入法庭
  差不多半年时间,向哲浚和倪征日奥他们一直在做着起诉准备,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好不容易从菲律宾检察官罗贝茨手里争取过来的起诉权,一旦失误,将成为国际笑话。这一年,东京的夏天很热,从今天起,中国检察组正式登场亮相了。
  土肥原贤二的胖脸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淡定,波澜不惊。
  广濑一郎说:“在此,我要再强调的一点是,我请大家注意,与其他被指控有战争犯罪的所谓的战犯相比起来,土肥原贤二先生职位之低,作用之小,已获公认,居然被列为甲级罪犯,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可笑、极其荒唐的认定。他有什么能力能够完成和执行检察团指控的那些罪行呢?按照检察团的逻辑,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说,东京的富士山也是土肥原贤二先生造出来的呢?”
  倪征日奥和身边的向哲浚交换了下眼神。爱泽诚坐在证人席上,忐忑地看着走过来的倪征日奥。
  倪征日奥一脸微笑,用英语道:“爱泽诚先生,你好。”
  爱泽诚忙笑了笑,用日语回答:“你好。”
  “在土肥原贤二先生主持沈阳特务机关的时候,你是他的部下,任新闻课长是吗?”
  “是。”
  “你刚才说,你和土肥原贤二先生的主要任务只是收集新闻情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秘密活动,类似像分裂中国,挑起中国内战和政变这样的事情你们从来没做过,是吗?”
  “是!”
  “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可以吗?”
  “可以。”
  “谢谢。你的上司土肥原贤二先生,在1935年的时候,想在北平和天津组织‘华北五省自治’你知道吗?”
  “不知道。”
  “可当时外国报纸对此有大量报道,而你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新闻课课长,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搜集新闻情报,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倪征日奥面带微笑。
  爱泽诚张了一下嘴,说不出话来。
  倪征日奥拿出一份报纸示意了一下:“这就是当时对这件事情进行报道的那份外国报纸,而这份报纸是由你搜集后上报给日本政府的,这上面还有你的签名。请你看一下,这是你的签名吗?”他一直笑着。
  爱泽诚嗫嚅了好久:“是。”
第四章舌战群狼(4)
  法庭一片交头接耳。
  倪征日奥笑得很亲切:“那你怎么说不知道这件事呢?”
  爱泽诚不敢看倪征日奥,眼神开始闪躲。
  倪征日奥笑着说:“好,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上来是吧,没关系。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你刚才作证,说你的上司土肥原贤二先生是一个忠厚坦白、和蔼可亲的人,是吧?”
  爱泽诚硬着头皮说:“是!”
  倪征日奥马上一转身:“尊敬的审判长,现在,我们看看证人的上司土肥原贤二先生,是否如证人所言,是一个忠厚坦白、和蔼可亲的人。这是一份《奉天特务机关报》,奉天也就是现在的中国沈阳,这份报告上有土肥原贤二先生的私人印章,我摘一段给大家念一念。这是1935年10月20日那天出版的,上面有这么一句话——”他拿起报纸,“华南人士一闻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之名,有谈虎色变之慨。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中国华南民众的心里,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先生是凶狠、残暴的——”
  广濑一郎马上站起来:“我反对!这份证据是在说一只老虎,跟本案没有什么关联,我请求法庭不予采纳这份证据!”
  土肥原贤二的脸色很难看。卫勃有些纳闷,看了看梅汝璈。梅汝璈没看他,嘴角带着笑。
  卫勃说:“检方律师,这份证据是在说动物吗?请你说明,否则,法庭将不予采信!” (www.517z.com 手机电子书大海无量制作)
  倪征日奥笑了:“尊敬的庭长先生,我想请问您一个算是私人的问题,您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这孩子哭过吗?”
  卫勃愣了下,又看看身边的梅汝璈,梅汝璈鼓励似的冲他点点头。
  卫勃有些纳闷:“这当然。”
  倪征日奥说:“万一您的小孩一直哭闹不休,您怎么都哄不住的时候,您会怎么办?”
  卫勃越来越纳闷了,还是回答道:“要是他一直不安静的话,我会吓唬吓唬他。”
  倪征日奥说:“您怎么吓唬他?”
  卫勃又看了一眼梅汝璈,回过头说:“我、我会跟他说我不再爱他了。”
  倪征日奥笑了笑:“谢谢!”他转过身去:“我想告诉大家,在我们中国,对哭闹不休的孩子,很多父母会吓唬孩子说,你要再哭,老虎听到哭声就会来了,它会把你叼走的!这样,孩子马上就不哭了。”他停了一下:“这上面写的就是这个意思,在中国的华南地区,中国的父母吓唬哭闹的孩子是这么说的:你再哭!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就来了!孩子马上就不哭了。”
  听众都恍然。卫勃也恍然地笑了。
  倪征日奥笑着:“谈虎色变是中国的一个成语。土肥原贤二先生有个外号叫中国通,所以他能够在这篇文章中引用中国的成语,也因为这样,他能够利用他对中国的精通,在中国大肆展开分裂活动。所以大家可以想像,在中国华南地区的那些儿童的心里,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就是凶恶的老虎的代名词。大家有谁见过和蔼可亲的老虎吗?”
  法庭上传来一片笑声。
  倪征日奥转身对广濑一郎微笑着说:“广濑一郎先生,您要还没明白,那我再解释一遍,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先生不是人,而是凶恶的老虎!现在,您该明白了吧?”
  广濑一郎忍着气,无处发泄。
  倪征日奥微笑着极为真诚地说:“您还需要我再给您仔细地讲解一下,老虎有多凶残吗?”
  广濑一郎忍怒道:“不用!”
  卫勃笑着,拿起法锤敲了一下:“证人,你可以退庭了!”他又侧头看向书记官,“这个证人的所有证词全部不予采信。”
  法庭执行官说:“传证人,原日本驻中国天津总领事桑岛主计。”
  桑岛主计走到证人席上。
  广濑一郎和桑岛主计进行了一番问答。广濑一郎问完,向回走的时候,倪征日奥向桑岛主计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
  倪征日奥笑着向桑岛发问,他一边笑,一边问。
  桑岛主计越来越窘迫,越来越紧张,还不断地擦汗。广濑一郎也非常焦躁和着急。土肥原贤二的脸也越来越紧张。倪征日奥却一直保持着微笑。
  法锤一声巨响。
  卫勃拿着法锤说:“不予采信!”
  广濑一郎走到证人席上说:“对所有的指控,我的当事人土肥原贤二先生全部予以否认,而且他也认为面对莫须有的这一切指控,他完全不屑于与检方辩论,因此,为了一个日本军人的尊严,他放弃为自己辩护!”
  法庭喧哗。
  梅汝璈愣了。
  肖南也愣了。
  芳子皱了皱眉,坐在旁边的北野瞥了她一眼。
  倪征日奥不笑了,眉头皱了起来,和身边的向哲浚交换了下眼神。
第四章舌战群狼(5)
  土肥原贤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晚的小酒馆里,老板娘和一个年轻的日本退伍军人在叙旧。
  梅汝璈和朱世明独坐在一桌,桌上摆着一瓶茅台和一袋月饼。
  梅汝璈问:“向先生和倪征日奥怎么还不来?”
  朱世明说:“我估计还在琢磨如何撬开土老二的嘴巴呢。向先生说了,八点不到,就是脱不开身了。”
  “我听说他们已经从军部档案中找到很多证据了,倪征日奥胸有成竹得很。哎,朱将军,这次回国,见闻如何?”
  “国内情况越来越糟糕,上海的鸡蛋已经涨到一千块钱一枚,我太太跟我说,点心都吃不起了,这袋月饼还是她的一个表妹送的。”
  “如果连你朱将军家都吃不起点心了,老百姓能吃什么呢?”
  “你父亲在乡下过得怎么样?”朱世明问。
  “不知道,一打仗就消息不通了。写封信最快半个月才到,等收到回信,一个月已经出去了。”
  朱世明叹了一口气:“国事艰难啊。”
  这时,和老板娘聊天的年轻日本退伍军人来到两人面前,惊讶地喊起来:“中国的月饼,中国的中秋节!独在异乡身为客,每逢佳节备思亲。千枝小姐,快来看,月饼!”
  老板娘说:“月饼,我在中国也吃过,很好吃!”
  屋里的吃客们都往这里看。
  退伍军人对梅汝璈说:“我在中国河北石家庄住过,石家庄,知道吗?还有保定、阜平、聂荣臻将军。我是反战同盟的。”
  朱世明和梅汝璈相视一笑。
  退伍军人说:“老板娘,来,放一首歌,祝贺一下!”
  老板娘放上一张唱片。她跑过来,拉起梅汝璈和朱世明:“来来,一起唱。”
  退伍军人跑到店中央,招呼大家:“一起唱,一起唱!”吃客们都纷纷站起来,摇头晃脑地用日语唱起来。虽然听不懂,但欢快的旋律仍然感染了梅汝璈和朱世明,两人也一起唱起来。
  酒馆里呈现出一片中日友好欢声笑语的和谐景象。
  前英国驻日本大使罗伯特?克雷吉曾经这样描述过土肥原贤二:日本陆军的既定政策就是在中国挑起各种争端,从各种挑衅事件中取利。在所有这一切阴谋诡计、阿谀讨好和凶相毕露的威胁声中,日本方面有一个小人物始终活跃地上蹿下跳——那就是土肥原大佐所扮演的角色。
  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他沾边,哪怕是写上几个字,做上一番鼓动,就注定要出乱子,他在中国的各社会阶层中制造纠纷,一般是无往不胜的,借此而为侵略者铺平道路。
  1947年10月6日。法庭上,土肥原贤二像是一只乌龟一样,把脖子缩进了壳里,让中国检察团无从下手。
  板垣征四郎端坐着,一副神情镇定的样子。
  山协在证人席上说:“板垣先生对我们部下就是这样严格,在他的眼里,军纪严明是最重要的。他不允许他的士兵有任何伤害中国平民的任何举动,一旦士兵有违规,只要发现,板垣先生都是严惩不贷。所以指控板垣先生是屠杀中国人民的罪魁祸首,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要知道,板垣先生那么热爱和平,他一直坚决主张日军撤退,以便结束战争。”
  倪征日奥笑眯眯地看着山协:“山协先生,你身为次官,所办之事想必都是陆相认可的,是吗?”
  山协不假思索地说:“那是当然。”
  “这是1939年2月,以你的名义签发的‘限制自中国返回日本军人言论’的命令,你是不是也是按照板垣征四郎先生的意旨承办的呢?”
  “是。”
  倪征日奥举了一份文件示意了下:“庭长及各位法官,这就是那份‘限制自中国返回日本军人言论’的文件,这份文件里列举了回国日军对亲友谈话的内容,我简单给各位念一部分:所有在中国的日本作战军队,经调查,没有不犯杀人、强盗和强奸罪的;日本军官告诫他们的士兵,如果发生强奸事件,或者给受害者金钱打发走,或者在强奸之后杀掉灭口;还有,为了测验武器的效力,他们有时候把中国战俘排成行,当作实验品,用机枪扫射。”
  他放下文件,“以上都是回国日军跟亲友交谈的内容,为了怕这些谈话在日本群众中广泛传播,日本陆军省才下达了这份‘限制自中国返回日本军人言论’的命令。”
  法庭里的听众在小声地交头接耳。
  倪征日奥的目光又转向山协:“山协先生,如果说日本军队在中国没有屠杀没有抢劫没有强奸没有犯罪!”他一口气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你们、日本陆军省,为什么要禁止回国的日本军人跟他们的亲友谈论他们在中国的行为呢?为什么?”
第四章舌战群狼(6)
  山协张口结舌。
  倪征日奥追问道:“你又为什么要按照他的意旨签发这份文件呢?”
  山协眨巴着眼睛。
  倪征日奥脸上带着笑,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山协:“山协先生,现在,你还敢说你们日本军队在中国没有犯罪吗?”
  山协的脸上开始冒汗。
  倪征日奥的语速忽然加快,声音也忽然高了起来:“你还敢说板垣征四郎是热爱和平的吗?你还敢说他是一个好人?你还敢说他是无罪的吗?”
  山协嗫嚅着,张了几次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脸上的汗往下淌着。板垣征四郎却直咽口水。
  山协不停地擦着汗:“我、我、我……”
  “你给我闭嘴!”倪征日奥突然暴喝一声,“你这个骗子!”他死死地盯着山协。
  山协的头垂了下去。
  “当”的一声法锤响。卫勃喝道:“把这个作伪证的撒谎者带下去!他的证词全部不予采信!”
  法庭里的安静忽然被打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山协灰溜溜地被带了下去,他连头都不敢抬。板垣征四郎则身体僵硬地坐着。
  季南冲倪征日奥颔首微笑了,倪征日奥也会心一笑。
  板垣征四郎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对一切的指控,我全部否认!所谓的‘9?18’事件,完全是因为中国军队率先向我们日本军队发起攻击才引起的,日本军队只是自卫!我们没有任何阴谋没有任何策划!至于‘满洲国’的成立,那是顺应中国人民的民意,而且是在中国清朝皇帝溥仪先生和东北民众的再三请求下,我们日本政府才勉强答应的。我想请问庭上,难道要我们日本忍心看着东北人民生活在苦难之中,生活在混乱之中吗?难道我们出于同情和友谊,帮助他们一下,就成为我们的罪过了吗?”他的话理直气壮、铿锵有力,“在我担任陆相以来,我一直主张撤军,主张和平,让战争停止!不管检察团怎么给我安罪名,我始终是一个热爱和平的日本人!我没有罪!”
  倪征日奥站在发言席上,冷冷地看着他,板垣征四郎迎着他的目光,一副毫不示弱的样子。
  倪征日奥又是微微一笑,盯着他说:“你刚才说,‘9?18’事变,也就是1931年9月18日那天的战争,你们事前从来没有策划,也完全不是一个阴谋,是吗?”
  “是!”
  “但是你又承认关东军在‘皇姑屯事件’前就已经制定了作战计划,你同意制定这个作战计划吗?”
  “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说明一下这个作战计划。”
  倪征日奥打断他的话:“我需要你说明的时候你再说明,现在,我的问题是,你同意制定这个计划吗?”
  板垣征四郎说:“如果您仔细地读一读我的口供书就会明白,我在口供书的前面部分讲到了,尽管关东军向中央提出很多希望,但中央根本没有采纳。因此关东军要根据现有的兵力以及各方面的情况制定计划。”
  倪征日奥再次打断他:“我不想听你的说明!我要问的是这个作战计划是报告给了中央并得到同意了吗?是,还是不是?”他紧紧盯着板垣征四郎。
  板垣征四郎硬着头皮说:“是。”
  “那你怎么还说事前你没有策划过?说‘9?18’事变不是一个阴谋呢?”
  板垣征四郎说:“因为、因为我们关东军跟中国东北军的兵力相比较起来,处于一比二十的劣势,所以我们要防止他们向我们攻击,我们只是自卫!”
  倪征日奥问:“你怎么知道东北军要攻击你们呢?”
  “我们是根据情报判断出来的,所以才制定这份计划。”
  “根据情报?什么情报?”
  板垣征四郎呆了一下,沉默不语。
  倪征日奥说:“板垣征四郎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法庭是个讲证据的地方,你要证明东北军将要向日本军队发起攻击,你必须要有证据!”板垣征四郎咬牙挺着。
  只听倪征日奥继续说:“你有东北军将向你们发动攻击的作战计划吗?就像我手里的这份一样?”板垣征四郎一句话也没有。
  倪征日奥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了,你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所以你一直主张撤军,结束战争,是吗?”
  板垣征四郎显得没那么有底气了:“是!”
  “你在1938年起开始担任陆军大臣,是吗?”
  板垣征四郎这次回答得很爽快:“是!”
  倪征日奥问:“那在你担任陆军大臣期间,日军相继侵占中国的汉口、广州,日军这是撤军还是进军?”
  板垣征四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是……是进军。”
  “在你的辩护词里,你提到了日本政府与德国、意大利商讨《三国公约》时,你不主张扩大战事,还有关于中国和苏联边境发生的张鼓峰事件,你一直努力设法就地解决是吗?”
第四章舌战群狼(7)
  “是!”
  “因为这两件事你被你们的天皇谴责过,是吗?”
  板垣征四郎呆了,愣愣地看着倪征日奥。
  倪征日奥追问:“是,还是不是?”
  板垣征四郎惊异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倪征日奥忽然厉声道:“现在是我在向你进行反诘,不是你来问我的时候!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他紧紧盯着板垣征四郎,“是,还是不是?”
  板垣征四郎呆了一下,窘迫地说:“没、没有这回事。”
  倪征日奥举起一份文件:“这是我们中国检察团从盟军总部得到的一份证据,这是日本元老西园寺原田的一本日记,上面详细记载了日本天皇因为上述两件事,对板垣征四郎进行了严厉的呵斥!”他转身盯着板垣征四郎:“你居然说没有这回事!”
  板垣征四郎牙关紧咬,头微微低了些……
  倪征日奥略微提高了声音:“现在,我向法庭呈上这份证据,请庭上查验并予以登记在案。”法警接过文件,递到法官席上。
  板垣征四郎神色失常,头越来越低。
  倪征日奥瞥了一眼战犯席上眼睛低垂的土肥原贤二,他回过身来问道:“你在任陆军大臣的后期,曾经派人去中国,去见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曾经担任过民国政府第一任国务总理的唐绍仪,一个是前北洋军阀的头头吴佩孚,是吗?”
  土肥原贤二的眼睛这时忽然抬了起来。
  板垣征四郎无力地答道:“是。”
  倪征日奥问:“你派人去拉拢这两个人,目的就是要成立大规模的傀儡组织。是吗?”
  板垣征四郎梗着脖子说:“我、我不知道!”
  法庭一片哗然。
  “哦!”倪征日奥冷笑了一下,“那你派谁去的你总知道吧?”板垣征四郎呆了一下。
  倪征日奥越说越激愤,语速也越来越快:“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当年僭充沈阳市市长、扶植傀儡溥仪称帝、勾结关东日军、阴谋华北自治、煽动内蒙独立、到处唆使汉奸成立伪政权和维持会、显赫一时、无恶不作,而今危坐在被告席右端的土肥原贤二?”他手一指,法庭上的人都看了过去——土肥原贤二的脸不由得有些抽搐。
  板垣征四郎头低着,直咽唾沫。
  倪征日奥的手还直指着,回过头大声问道:“是不是他?马上给我回答!”他眼睛里泪花闪烁,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板垣征四郎偃旗息鼓,不再出声了。土肥原贤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也跟着闭了一下。
  法庭出现喧哗。
  梅汝璈的牙关也是紧咬,凝神看着,脸上微微有点笑意。
  这是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中国检察团最华彩的一次胜利!
  肖南看了看芳子,忍不住微笑了,芳子也勉强冲他笑笑,又忙瞥了一眼身边的北野。北野阴郁地盯着前方,就像没有看见他们似的。
  这天夜里,在小酒馆里,肖南与梅汝璈两个人坐在一起对饮。肖南喝的是酒,梅汝璈却只是喝茶。老板娘在对面背身烤着东西。每次都会等梅汝璈或肖南说完一句话后才客气地将烤好的东西用盘子递过来。
  肖南放下酒杯:“梅先生,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些人有父母吗?如果有人杀害欺辱他的父母、妻子、儿女时,他会怎么样反应呢?他的父母、亲人死的时候,他们不会悲痛吗?”
  梅汝璈长叹一声,摇摇头:“肯定会。”
  “那他们杀害别人的父母时,为什么还那么快乐?他就不想有一天有人也会杀他的父母吗?”
  梅汝璈摇摇头,没说话。
  “日本人不善良吗?天生就那么喜欢战争、喜欢残酷吗?”肖南说完这句话,指了指老板娘,“千枝小姐不善良吗?”
  梅汝璈看着老板娘,笑了笑。
  肖南不解:“梅先生是不是觉得我问的这些问题很傻?”
  梅汝璈沉静地说:“不是,我只是觉得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作为理性探讨时,都非常容易回答。但人都是有兽性的,这种兽性一旦被惊醒,就会失去控制,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我一直想的是,要避免悲剧,就必须惩处那些让兽性大发的源头。”
  肖南皱着眉:“源头是谁?东条?近卫文麿?广田弘毅?”
  “天皇。”
  “那为什么不起诉天皇呢?只要他不同意,战争能开始吗?他作为至高无上的天皇,别说阻止战争,就是让全日本国民去自杀,全体日本人也都会毫无怨言。”
  “他们说军部是瞒着天皇作出的开战决定。”
  肖南表情痛苦:“如果天皇那时阻止了这些军阀的决定,那将是多大的一件幸事啊!那样的亚洲,那样的世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灾难,仇恨,屠杀,强奸,烧杀抢掠,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审判,就不会有这样的正夫,这样的芳子和……我了!”
第四章舌战群狼(8)
  “但天皇没有阻止,并且堂而皇之地下了诏书,号召全体国民支援战争。”
  肖南一拍桌子:“必须起诉天皇!战争的源头就是他!”
  老板娘在不远处忧虑地看着肖南,因为,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北野雄一。
  夜里,芳子和缨子都睡下了,姐妹俩在铺上并排躺着。
  似乎外面有人拉门的声音。缨子突然坐了起来,悄悄走到门口,跪了下来,对着门外说着欢迎光临之类的话。正夫只是冷冷地看着缨子的举动。
  芳子突然惊醒,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赶忙起身出来,看见缨子的样子,赶忙把缨子拉回铺上。
  缨子清醒过来,惨笑着对芳子说:“对不起。”芳子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缨子说:“姐,我这是自作自受。”
  芳子说:“缨子,别想这些了。睡吧。”
  缨子突然抓住芳子:“不,这些都是东条政府的错!什么时候审判东条,芳子一定要带我去参加啊!求你了芳子,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东条被判处绞刑!芳子一定要答应我啊!”
  芳子哭着使劲点头。
  在北野屋里,北野雄一也在谛听着芳子屋里的动静。突然,他开始行动起来,迅速打开一个锁着的炮弹箱做的箱子,拿开上面的衣物,从里面拿出一支美式步枪,接着,他又把一盒子弹拿了出来。
  他用一条洁白的手绢仔细地擦着步枪的各个部位。擦毕,他又把子弹一颗颗押入弹仓。
  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的表情立即变得像野兽一样警醒而凶残。他目光炯炯盯着门口。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北野雄一手里提着一个大提琴箱出来,悄悄地向楼下走去。芳子正好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她刚刚将门掩上,一回身,恰好看见了北野下楼的背影,他的手中提着一只大提琴的箱子,她不由得有些纳闷。
  夜色已深,小酒馆里,仅有的几个顾客先后离去。屋里只剩下梅汝璈和肖南了。
  肖南眯着微醺的双眼:“日本人民都是很好的人民。但日本人民为什么那么迷信天皇呢?”
  老板娘听到这句话,走过来说:“那中国人民为什么那么迷信皇帝呢?”
  肖南抬头反问:“为什么天皇非要打仗呢?”
  老板娘也反问:“那为什么你们的成吉思汗要西征呢?你们大唐帝国要平西?要到朝鲜来打仗呢?”
  肖南说:“是皇帝都要打仗?”
  老板娘点点头:“所以必须革命。”
  “革命。”肖南重复着。
  梅汝璈笑着看着这两个活宝。
  肖南唱起一首日语歌。这是一首战前日本极为流行的歌曲。老板娘也唱了起来,一边唱着一边还跳起了日本舞。
  他们谁都没有发现,玻璃窗外,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在向他们瞄准。
  肖南和老板娘还在唱着跳着。那支枪的准星在肖南和梅汝璈的背上移动着。
  老板娘仍在跳着。
  枪声响了。老板娘中弹倒地,那枪声一共响了七下。老板娘表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鲜血向外涌着。
  匍匐在地的梅汝璈被肖南压着,紧急关头肖南将梅汝璈扑倒了。
  过了一会儿,肖南慢慢站起身来,迅速将梅汝璈拉到墙边。此时,门外响起了宪兵的哨声、脚步声和喊叫声。两人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肖南看到倒在地上的老板娘,突然发现有点不对,他赶忙跑过去,老板娘已经不行了。
  肖南跳过柜台,抱住老板娘。老板娘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怎么回事?”说完,头一扭,死了。
  肖南哭出了声,梅汝璈脸色铁青。
  一队宪兵冲了进来。
  第二天上午,北野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喝茶,房门突然被猛地拉开,只见芳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北野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芳子慢慢走到北野的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着:“是你干的!对吗?”
  北野一皱眉:“怎么回事?”
  芳子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你杀了枝子,对吗?”
  北野惊异:“你到底在说什么?枝子,枝子被杀了?”
  “有人看见凶手拿着一个大提琴的盒子。”芳子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昨天晚上,我看见你提着大提琴盒子出去了!”
  北野久久看着芳子,他的牙关咬了几下,露出冷冷的眼神。
  芳子的眼泪涌了出来:“告诉我实话,你从来不骗我的。”
  “你相信我吗?”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她期待地看着他。
  北野一直盯着芳子,良久,他说:“那我告诉你,不是我。”
  芳子久久看着他,判断着。北野做出镇定的样子,迎着她的目光,上前把她拥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第四章舌战群狼(9)
  芳子哽咽了:“对不起,请原谅,我、我不该怀疑你。”
  北野松开她:“芳子,你要相信我。”
  芳子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北野笑了:“该给正夫换药了。”芳子含泪笑了笑,走了出去。
  北野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里又射出残忍的光。
  1947年12月26日,远东法庭又一次开始庭审。
  法庭执行官大声说:“带证人东条英机。”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东条英机在宪兵的带领下,稳步向证人席上走去。法官、季南、梅汝璈等都冷眼看着他。
  广濑一郎站在发言席上说:“首先,我代表我的当事人东条英机先生在此声明,我的当事人东条英机先生,除了自己为自己作证外,他将不请任何其他证人出庭作证,另外,他也将不出示任何证据!声明完毕!”
  法庭出现一阵小的骚动。
  广濑一郎继续说:“下面,我的当事人将宣读他的口供书!”他说完向东条英机微微一鞠躬,东条英机也微微一欠身。
  肖南和芳子、缨子坐在一起,缨子的情绪显得很激动,芳子拿过缨子的手,紧紧握着,轻轻地拍了两下。肖南和身边的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北野坐在旁边,没有任何表情。
  东条英机开始宣读自己的口供书。
  “恐怕这是本法庭规则上允许的最后机会——我在这里重复一下。日本帝国的国策,乃至当年合法地占据其职位的官吏所奉行的方针,不是侵略,也不是剥削!我们按照宪法和法律所规定的程序行事,但我国还是遇到了严酷的现实。我们以国家命运为赌注,但输了。”
  法庭上的人都在听着,表情各异。
  “我始终主张这场战争是自卫战争,不是违反现时人民承认的国际法的战争。我从未想到过如今我国因曾经进行了这场战争而被胜者起诉为国际罪犯,战败国的合法官吏被指控为国际法上的犯罪个人和违反条约者。第二个问题,关于战败责任,这是当时的总理大臣——我的责任。这种意义上的责任,我不仅接受,而且衷心打算自动承提。供述人:东条英机。昭和22年12月19日于东京市谷。”
  东条英机读完,长舒一口气,很满意的样子,将身体靠到椅子上,他的脸上带着微笑。
  季南站到了发言席上:“被告东条!我对你不叫大将,这你也知道,因为日本已经没有陆军了。”他直盯着东条英机。
  东条英机沉默着,也盯着季南。
  季南冷笑道:“到底你是在作证呢?还是在演讲?在过去的三四天里,你通过站在证人席台上的辩护人所宣读的宣誓口供书,其目的是主张你自己无罪,并对此进行解释呢,还是为了向日本国民宣传过去的帝国主义、军国主义呢?”
  法庭内出现喧哗。东条英机一声不吭地看着季南。
  广濑一郎跳了起来:“我抗议!检察官的问题不是适宜的反诘讯问!我请求法庭驳回检察官这个问题!”
  卫勃宣布:“抗议成立!证人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检察官请注意你的提问方式及措辞。”
  东条英机看着季南,面无表情。
  季南的目光一直看着东条英机:“你是不是说,对美国及其他西欧各国的进攻,其理由之一是这些国家妨碍了你的大东亚共荣圈计划?是不是说这是战争正当化的一个理由?”
  东条英机下巴微抬,仍无表情:“是原因,但不是直接的原因。”
  季南问:“在这些战争开始及开始之前,你的意图是建立大东亚新秩序,你承认吗?”
  东条英机说:“当然作为一个国家的理想,我考虑了建设大东亚的事情,但我想尽可能用和平的方法去实现它。”
  季南冷笑了一下:“将战争不断扩大,将武力不断升级,将侵略披上合法的外衣,这就是你所谓的和平方法吗?”
  广濑一郎在一旁说:“我抗议!检察官这不是在诘问!我请求法庭约束检察官的这种攻击性语言!”
  卫勃皱了一下眉:“抗议成立!检察官,请不要用这种结论性的提问方式!”
  季南愤怒地瞪着卫勃,提高了声音:“我看不出我的问题有什么不妥!我请求庭上驳回辩护律师的抗议!”
  卫勃根本不理会季南:“证人,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检察官,继续你的提问!”他说完一敲法锤。
  广濑一郎瞥了季南一眼,与向哲浚和身边的倪征日奥交换了眼神。
  季南的脸涨红了,他咬着牙忍着,回过身去,气呼呼地翻着面前的文件。
  东条英机等着,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梅汝璈也微微皱紧了眉头。珍珠港的惨败是美国人最无法忍受的耻辱,他们等着的就是这一天。面对昔日重挫他们的对手,季南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反而给了辩护律师反击的机会。
第四章舌战群狼(10)
  季南静了静神,问东条英机:“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是否都有决定自身生活方式的权利?”
  东条英机回答:“那是当然。”
  “那么,被告,你从何处得到了授权,让你去管理大东亚各民族的权利呢?有哪个个人或者机构给你任命了吗?”
  东条英机沉默着。
  季南说:“请回答!”
  “没有!”东条英机回答得很干脆。
  季南追问:“那你又凭什么说,日本对中国、对朝鲜及亚洲各国的战争,是去解放他们呢?”
  东条英机顿了顿:“因为日本是应上述各国人民的意愿而去进行的!”
  季南笑了:“那你有上述各国人民给你的意愿书吗?”
  东条英机迟疑了一下:“这种意愿并非以书面的形式……”
  季南打断他:“你只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没有!”
  “那么,按照你的逻辑,你一方面进行中日之间所谓的和平交涉,另一方面却以强大的兵力占领中国领土,这难道不矛盾吗?”
  东条英机强硬地说:“没有任何矛盾!”
  季南问:“被告是否主张过,即使中日之间取得了和平,六年内日本仍然不从中国撤兵呢?”
  “不!如果问题能完全解决,即将全面撤兵。”
  “那你是否考虑过侵略满洲的结果将引起中国人的反日情绪呢?”
  “中国对日本的反感早就有了!”
  法庭上出现骚动,人们在小声地议论。
  东条英机不顾喧哗:“但是!日本绝对没有侵略满洲的行为!”
  法庭又是一阵骚动和喧哗。广濑一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卫勃敲了敲法锤喊:“肃静!”
  梅汝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做了一下深呼吸。
  季南继续问:“被日本军队杀死的中国人有多少?”
  东条英机答:“不清楚。”
  季南拿起一份文件:“这是日本大本营所发表的,据年鉴上载明,自1937年7月开始至1941年6月间,中国方面死伤约两百零一万五千人。”他停了一下,“杀戮两百万以上的中国人,你是否想过,这将引起中国人的愤怒?”
  东条英机沉默不语。
  季南说:“请回答!”
  “我对此深感不幸。”东条英机挤出了这句话。
  “但所杀戮者不少是无辜民众,为什么要以此种残酷行为施加在这些与战争毫无关系的人民身上?”
  “所谓民众与战争无关系一节,中国与我们日本都是一样的。而作为中国政权的统帅者,居然指挥民众抗击日本和侮辱日本,以至于招来虐杀,这是中国统帅者的错误,跟我们无关!”
  “所以你坚持不从中国撤兵,而且还将战争不断扩大,是,还是不是?”
  东条英机眉头一皱,盛气凌人地说:“我不喜欢回答是还是不是!”
  季南没有表情地说:“这是在法庭,容不得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你必须回答是还是不是!”
  广濑一郎站了起来:“我抗议!检察官不能这样提问!”
  卫勃打断广濑一郎的话:“抗议无效!证人必须回答检察官的这个问题,并且也必须按照作证规则来回答,是或者不是!”
  广濑一郎悻悻地坐下。
  季南盯着东条英机:“是,还是不是?”
  东条英机沉默了一下:“不是!”
  “不是?那从1941年10月,你受命组阁之后,日本从中国撤军了吗?”
  “没有。但那是因为当时日中两国间的形势非常……”
  季南果断地打断了他:“你刚才的问题已经回答完了,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东条英机感到有些憋气,他焦躁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广濑一郎眉头皱了起来。北野冷冷地坐着。
  枝子死后,小酒馆的生意变得很冷清,这天中午,酒馆里没几个人在吃饭,一对夫妇在忙活着。收音机里播着一个日本男人的歌声,那声音唱得很吃力。老板娘已经换成一个更加时尚的女孩。
  这时,缨子走进来。女孩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中年妇女催促女孩:“缨子,快招待客人。”缨子一愣。那个女孩漫不经心地走过来。
  缨子笑了:“来一碗荞麦面,一串烤鱼。”
  中年男人赶紧忙活起来。中年女人又喊:“缨子,去帮帮你爸爸。”
  中年妇女歉意地对缨子说:“小孩子,不懂事。”
  缨子笑了笑:“真幸福啊。”
  女孩走到收音机旁扭着旋钮。时事新闻节目正在播着审判的消息,正好在说着东条英机的事情。女孩刚要换台,缨子突然大叫一声:“别换!”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女孩也惊异地看着缨子。
第四章舌战群狼(11)
  酒馆里很静,只听到收音机里的广播声。
  缨子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浑身颤抖着。
  天色已近黄昏。缨子从小酒馆出来,她神情恍惚地走着,突然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缨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抬头,愣住了:“吉野君?”
  吉野也愣愣地看着她:“缨子小姐?”
  吉野和缨子面对面地站着,风吹了过来,缨子的发丝被拂起,她努力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深夜,北野家里,正夫躺着,闭着眼睛,似乎睡熟了。缨子和芳子对坐着。
  缨子微笑着喃喃道:“我一直想着做他的妻子,我一直想着,把我的身体留到结婚的那一天,留给他。”
  芳子眼里含泪:“缨子!”
  缨子仍笑着:“去中国还有一个目的,是真的想见到他,可我没想到,我到了中国后,居然做了慰安妇。”
  芳子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缨子继续说:“我也想过逃回日本,可我逃不回来。”
  芳子呆呆地看着缨子。
  缨子惨笑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想着,用我的身体去抚慰天皇的战士,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她转向芳子:“可你知道吗?他们需要的不是抚慰,他们需要的只是泄欲!他们像畜生一样侮辱着我们的身体,你懂吗?”她说不下去了,嘿嘿笑着:“可他们侮辱的不是我的身体,那是我对日本的爱啊。我全身心地爱着日本啊,他们怎么可以那样?他们怎么可以侮辱我对日本的爱啊!”
  “缨子。”
  “十大爱国女青年,”缨子嬉笑着,喃喃地:“我是十大爱国女青年呢!”
  芳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眼泪直往外涌。正夫闭着眼,一动不动,但他的眼帘却在微微地抖动。
  缨子说:“后来,我就一直闭着眼睛,我要坚持到底啊!我一直装着很快乐,我要让天皇的战士感到快乐,我一直闭着眼睛。”她使劲笑着。可一旁的芳子却哭得像个泪人。
  缨子看着远处,带着笑:“真的是因为想着还有他,我才能够活下来。可我没想到,刚才,他居然告诉我,他曾经也在我的身上,躺过。”她怔怔地说:“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他一进来就认出是我了,可他没叫我,还是躺到了我的身上。他说,他从我身上起来后,还是哭了。”她咧开嘴笑了。
  芳子哭着:“缨子!” (www.517z.com 手机电子书大海无量制作)
  缨子嬉笑着:“刚才他又哭了,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多好啊,幸亏我闭着眼。姐姐,你知道吗,我真的还是感谢上天!”
  芳子强忍着泪,使劲忍着。
  “当他睡在我身上的时候,上天没有让我睁开眼睛。”缨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转向芳子:“要是我睁开眼睛的话,我宁愿当时就死!”她说话的力量越来越小,越来越艰难,“现在我知道了,是我自己幼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东条政府的鬼话。如同日本一样,我也是,自取其辱。”
  芳子泣不成声。
  正夫一直闭着眼睛,表情越来越痛苦。
  缨子一直笑,一直笑,忽然,她慢慢向后倒去。芳子猛地睁大了眼睛。
  缨子倒在了地上,手摊着,她的心脏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血正四处浸开,她的脸上一直还带着微笑。
  正夫闭着的眼睛里涌出了一行泪。
  芳子张大了嘴,什么都喊不出来。
  得到缨子的不幸消息,肖南来到北野家。夕阳的光线中,袅袅的青烟,缨子的遗像在笑,笑得很灿烂。
  肖南和芳子对坐,两人都看着缨子的遗像,沉默着。
  门被拉开,北野站在门口,看见肖南后,他一愣。
  肖南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北野君。”北野微微一颔首。
  芳子忙说:“肖南君是特地来吊唁缨子的。”
  北野瞪了肖南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转身走了。
  芳子有些尴尬,她强笑着:“失礼了,北野君就是这样,请肖南君不要介意。”
  肖南微微一笑:“我很奇怪,这场战争是日本发动的,这一切悲剧,也都是日本自己造成的。北野君为什么就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想这一切呢?”
  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南说:“其实,北野君代表了很多日本人,我不能理解,是日本侵略了中国,给中国带来了那么多的灾难和痛苦。而中国政府已经明确表示了宽恕,不让日本政府赔偿战争损失,为什么像北野君这样的日本人还那么仇恨中国呢?难道,中国只有顺从日本的侵略和杀戮,他们才满意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是日本错了,是日本在作恶呢?”
  芳子苦笑了一下:“也许,也许是时间的问题吧。”
第四章舌战群狼(12)
  “不,这不是时间的问题!”肖南很郑重地说,“日本放弃战争,宣布投降,不是因为日本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和罪恶,而是在军事上战胜不了世界盟国,对吗?”
  芳子嗫嚅着。
  “否则,枝子怎么会被杀?”肖南盯着芳子:“凶手不是要杀她,他要杀的是中国人是,是梅法官和我!”
  芳子无言。
  “芳子,如果日本不真正反思,不真正忏悔和纠正自己的错误,悲剧还会发生!”
  芳子长叹一声。
  “我记得日本的一个先知说过这么一句话——日本的未来取决于是否能够将孔子的仁、佛陀的恕和基督的爱传承下去。日本的未来取决于日本。”肖南目光闪烁,“也许我的话可能有些过激,但是,如果日本不深刻反省,如果未来的日本人和日本政府继续推行军国主义的话,总有一天,原子弹将会再次落在日本!”
  芳子瞪大了眼睛:“肖南君!”
  这时,北野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隔壁肖南的话,表情越来越狰狞,牙咬得格格作响。
  肖南继续跟芳子说着:“如果我的话伤害了你作为一个日本人的民族感情,我表示歉意。”他盯着芳子,“我也希望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我必须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历史将会惊人的巧合!”
  芳子无言。
  “所以芳子,请把缨子的故事告诉所有日本人,把这一切悲剧告诉他们,请他们反思,请日本反思,请日本警醒!”
  1948年1月6日,法庭继续对东条英机的庭审。
  季南问:“你在口供书中说,对美国、英国、荷兰的战争,是由这些国家诱发的,是因为1941年7月26日,上述国家发布了资产冻结令,于是日本才下定了开战的决心,是吗?”
  东条英机回答:“是!”
  “上述国家发布资产冻结令,目的是什么?你清楚吗?”
  “我不用去清楚!我清楚的是,美国冻结了我国在美的全部资金,英国和荷兰也马上仿效了美国,我国和英国、荷兰之间当时还存在着贸易航海条约,英国、荷兰冻结日本资金是违反条约的非法行为。由于美国、英国、荷兰冻结资金,我国损失了一半以上的贸易,日本过去80年的艰苦辛劳全部落空。美国进而又于8月1日发布了石油输出禁令,种种这些,才逼迫日本向他们宣战!”
  “因为冻结了资金,而且石油输入被禁止,导致了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将陷入困局,缺少了石油,你们的飞机、军舰将无法开动,是吗?”
  “对于美国、英国、荷兰的行为,我认为,他们这是先向日本宣战。”
  “怎么解释?”
  “你刚才的提问已经解释了你们国家采取这些行动的目的,他们这是在帮助日本的敌人,既然是这样,日本当然只能理解他们这是在向日本宣战!”
  “于是,日本政府就下决心向上述国家开战了是吗?”
  “是!”
  “那么,你已经对法庭说过,日本天皇爱和平,是吗?”
  东条英机一愣:“是!”
  法庭有了骚动。
  季南接着问:“你还说日本臣民谁都不会不听天皇的命令,是吗?”
  东条英机有点紧张了:“我说的是我作为一个国民的感情,这和天皇的责任不是一个问题!”
  “但你实际上不是对美、英、荷开战了吗?”
  “是我的内阁决定的战争。”
  “那场战争不打不行,裕仁天皇的意思是打吗?”
  东条英机扭动了一下身体:“也许意思正相反……总之事实是在我的建议、统帅部其他负责人的建议下,天皇勉强同意了。而且天皇爱好和平,在最后一刻仍抱着和平希望。即使开了战,也是这样。天皇的意思很明确,在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的诏敕中清楚地加上了这样的句子。而且这是根据天皇的希望,由政府负责加上的话,是说战争是万不得已的,并非天皇的意愿。”
  季南问:“天皇要是反对的话,战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东条英机越发不安了:“我已经反复说过,天皇没有任何责任。日本要活命的话,只有开战。”
  广濑一郎有些坐不住了。
  季南仍旧不动声色:“我问的是,天皇要是反对,战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广濑一郎说:“我抗议!检察官的问题涉及到我们日本至高无上的君主,天皇陛下与本案毫无关系!我请求法庭马上制止检察官的这类问题!”
  卫勃沉吟着。
  季南面向卫勃:“尊敬的庭上,我请求就这个问题说几句,可以吗?”
  卫勃和身边的法官及梅汝璈小声交流了几句后说:“允许!”
第四章舌战群狼(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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