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4月11日,也就是巴丹行军开始后的第二天,对于正在行进中的菲律宾91师战俘来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
艾伦:这时还是在第二天,我们从来就没有停下来给什么东西吃。夜晚的行军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就在路的中间坐了下来,这时,我开始听到后面发生的暴行。
艾伦听到的暴行就是发生在菲律宾91师战俘中的灾难。菲律宾少校皮德鲁·菲里克斯后来回忆:1942年4月11日晚上,战俘们的胳膊和脖子被日军用铁丝一个连着一个绑起来,背对着日本人。这时,皮德鲁少校要求日本人用机关枪来处决他们,或者至少让他们面对着日本人而死,但是这些要求都被日本人拒绝了。日本军官开始用战刀砍他们的头。
艾伦:这时,我开始听到后面发生的暴行,传来各种各样的喊叫声,吼叫声,还不时传来几声枪响。是不是有人,有多少人被杀害了我不知道。
罗森道尔:他们是菲律宾人,整个一个营的人都被他们(日军)杀了。那就是我知道的,我没在现场,但是别人是这样告诉我的。
400名战俘只有三个人幸存。九死一生的皮德鲁少校夜里挣脱身上的绑绳,同另外两名严重受伤的菲律宾战俘爬出了丛林,被菲律宾游击队解救后,人们才知道了这场血腥屠杀的真相。
屠杀并不仅仅发生在菲律宾战俘身上。路边随处可见的战俘尸体,使得这场行军后来被冠以“死亡行军”的恶名,它和南京大屠杀、缅泰铁路事件并称为二战远东战场的三大屠杀事件。
艾伦:到了第三天,我遇见了我的两个朋友,他们都来自我们的机场,过去在美国,我们就是军队中的好朋友。
艾伦遇到的朋友,一位叫亚历山大,他患上了疟疾,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而他另外的一个朋友汤姆森一直在搀扶着他。
艾伦:我也上前帮助他,让他搭着我们两个人的肩膀,帮扶着他继续前行。我的身体还好的那位朋友,背包里有一些饼干和糖。他的名字叫雷伊。我说,“雷伊,能不能把你的饼干和糖吃一点?”“不,伙计,我要把它留到你最困难的时候再用。”我说,我真不知道还能什么时候会比现在困难。
罗森道尔每天还是为日本人开卡车。这中间他不能提出任何问题,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汽车里的汽油快没有了,犹豫再三,他决定告诉那名日军中士。
罗森道尔:有一天早晨,我对那个日本中士说,卡车需要加油。他到车的底板上找来一把锤子,一把圆头锤子。他把锤子的把柄伸到汽车的油箱里,然后拿了出来,把柄上显示还有这么些汽油。他说,“你不需要加油,还有油呢。”他狂怒了,用锤子来打我,就用那把锤子打我,把我的头盔打了两个洞,我摔倒了。他打了我的肩膀和后背,浑身上下地打。我的身上至今还有一块淤血被身体吸收后留下的一大块白斑,是一块钙化斑,就在我的肩钾上。
艾伦和朋友沿着公路继续前行,刚走了不到两英里,又一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艾伦:他们(日军)给我们施行了后来讲述这段历史时所称的“暴晒”。
“暴晒”是日军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此时,菲律宾中午的温度接近四十度。高温使得人们体内的水分迅速蒸发,这对于缺水已久的战俘们来说,更加速了死亡率的上升,许多患有疾病的战俘倒在地上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阳光中强烈的紫外线会灼伤人的皮肤,长时间、反复的暴晒令很多战俘患上了皮肤癌,以至于到了战后,他们还要忍受暴晒所带给他们的摧残和煎熬。
艾伦和伙伴进入场地时,他们被命令将身上所有的个人物品拿出来,开始接受暴晒。幸运的是,艾伦藏在身上的圣经没有被日军发现,但是汤姆森身上那个帆布背包和里面的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罗森道尔被日本人殴打后,再也不能为他们开车了。日军拦下一辆过路的卡车,让他搭上了那辆车。
罗森道尔:日本人的卡车上都有持枪的日本兵,每个卡车上都有卫兵,他们把我交给了车上的日本卫兵,车子开到了奥德内尔战俘营。
奥德内尔战俘营原来是菲律宾陆军建造的一座兵营,还没建完就因战争爆发停工。营房外设有高高的铁丝网,日本人还在周围建起木制岗亭,里面的机关枪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浑身污秽的战俘。整个营区一派荒芜。
几天后,艾伦等人也抵达奥德内尔战俘营。不幸的是,他的朋友亚历山大在经历了那场暴晒之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艾伦:在那里见到了我的老朋友亚历山大,就是我在谈到死亡行军是说过的帮助过的那个人。我在战俘营里去看他,他说,瑞得,我要回家了。两天以后,他就死了,他死了。
在奥德内尔战俘营,罗森道尔终于吃到了一些美味,也正是这些美味保住了他那糟糕的身体,也救了他的命。
而艾伦现在则要亲手为自己的战友挖掘坟墓了。
艾伦:我又不得不亲自去掩埋我的好朋友了。当然,这十分悲伤,可是又必须去干。他们不允许举行任何仪式。只是把他们埋上,就能这么干,很悲惨。
菲律宾马尼拉港7号码头。
1941年,艾伦和许多年轻的美国士兵就是在这个码头登上了菲律宾的土地。然而,事隔一年之后,他们又一次来到这个码头,只不过这次他们却是作为日军的战俘而被押上日本人的轮船的。
罗森道尔:啊,我不愿意提起它。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讲。我们被选出来后,用火车送到马尼拉,从火车站步行到7号码头,登上了日本人的船,1500人挤在一个船舱里。
罗森道尔不愿回忆的那艘日本轮船叫“鸟取丸号”"。1942年10月6日,“鸟取丸号”载着几千名盟军战俘驶离马尼拉港,开始踏上一个未知的旅程。
罗森道尔:1500人挤在一个船舱里,是一个蒸汽轮船,船上挤得再也没有什么地方了。船上黑暗闷热。我们就呆在船舱里,不许我们到甲板上去。就这么多人挤这么小的空间里。我们就住在里面,一个个像沙丁鱼一样挤在里面。
昏暗、拥挤、污浊的空气、炎热的天气,以及兼有饮水和排泄功能的马桶,这些都使种种疾病很快就开始在船舱里流行起来。
艾伦:上了船的第一天,如果你没有染过疟疾,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一会冷得打寒战,一会又发烧。总之,我染上了疟疾。我心想,太糟糕了,这才刚刚上船。
罗森道尔:当时我染的痢疾十分严重,很快就倒下了。
然而,对于战俘们来说,最恐怖的事情是船上依然没有食物。饥饿再次笼罩在每个战俘的头上。
足足等待了9天之后,战俘们终于等来了第一顿救命的食物。
罗森道尔:食物分发的十分混乱,有的人得到一点点,有的人得到很多,有的人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管理,没有组织,简直就是冷酷无情。
凭着舱内日渐寒冷的气温,战俘们感到“鸟取丸号”在向北行驶。突然,有一天,“鸟取丸号”船身发生了剧烈的震动。“鸟取丸号”的剧烈震动来自于一艘美国潜艇的攻击。因为日本人没有按照国际惯例,在船上悬挂押运战俘的红十字旗帜标记,致使美国潜艇将其误认为日本军舰而实施鱼雷攻击。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人运送盟军战俘的58艘轮船中,有6艘在离开马尼拉后,被盟军舰艇击沉,数以千计的战俘因此死于非命,其中死亡的美国战俘就多达5000余人。
然而,“鸟取丸号”这次侥幸的逃脱并没有阻挡船上的死亡。日本人不再提供足够的药品,越来越多的战俘在不断死去。
罗森道尔:我们到了台湾,有半打的人在那里死了。我不知道这些人后来的情况,他们被从船舱里抬了出去,后来怎么处置的,我不知道。
艾伦:是啊,我们在船上死了很多人。不过我不知道是多少人。尸体就抛到大海里了。没有举行什么仪式。日本人把他们丢进海里。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鸟取丸号”像一座巨大的“地狱之船”,缓缓地行驶在茫茫的海面上,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地狱之船、运送战俘的日本船只之一“鸭绿丸”
这时,战俘们已经彻底绝望了,因为他们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夏装,即便不病死,也会被活活冻死。然而,就在“鸟取丸号”行驶到第33天的时候,船终于停住了。1942年11月8日,“鸟取丸号”抵达朝鲜釜山港。
艾伦:没过多大一会,日本人扔来了成捆成捆的东西,打开一看,有皮大衣,皮帽子,皮靴,面衣,内衣,全都是新的。我们还以为战争结束了呢。
战俘们又一次被日本人押上了火车,但与菲律宾所乘坐的闷罐车不同,他们坐上了一列带有座位的客车,甚至还有了暖气。更令战俘们没有想到的是,在火车上他们竟还吃到了盒饭,这是他们在被俘7个月后,第一次吃到与日本士兵同样的伙食。
罗森道尔:我们是1942年11月11日到达奉天的,那天是美国的一个节日,
艾伦:1942年11月11日的晚上,我们进到了战俘营。我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日期,因为这个日子我们称之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
艾伦和罗森道尔乘坐火车的终点站是伪满州国的奉天,奉天也就是今天的沈阳。奉天,这个陌生的中国城市会给这帮疲惫许久的人带来命运的转机吗?
“我不是一个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的账上。但是,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
——梅汝敖(东京大审判之中国法官,新中国外交顾问)
死神之吻(三)炼狱
日本占领下的沈阳
罗森道尔:我们到了奉天,下了火车,地面已经上冻了,天还在下雨。到处都被冰覆盖着,路面上的冰有半英寸厚。
战俘们来到一个陈旧的兵营,它就是原中国东北军的驻地北大营。日本人侵入中国东北以后,就把这里变成了用来关押战俘的集中营。营区里有10多座营房,可供2000多名战俘居住。
战俘营司令和医生、战俘营医院、营房内床铺
艾伦和罗森道尔随着队伍进入了战俘营,和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英国、荷兰、澳大利亚的盟军战俘,他们是来自东南亚其它战场的俘虏,共有1500多名。
罗森道尔:我们站成排,站在那里呆了2个小时等着日本军官来讲话。他故意拖延时间,让我们呆在雨里淋了两个小时,他当时就在那里。
给战俘讲话的是日军奉天战俘营的司令--松山大佐。他对战俘们作了以下的训令:
“虽然已经57岁,我仍然和你们居住在同样不好的条件下,承受着各种不便而为你们操劳……,我要求你们严格遵守战俘营里的规定,严格执行我的命令和指示,要向所有的日本士兵鞠躬敬礼!”
战俘们很快就知道松山大佐在训令中所说的"不好的居住条件"了。营房是木板订成的房子,这种结构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保温作用,但是对于1942年冬天这里零下40度的气温来说,薄薄的甚至还带有很多空隙的木板墙壁是无法阻挡住严寒的。
罗森道尔:很冷,我记得的奉天就是这样,非常冷。"太冷了(中文)"。
对于这些刚刚从炎热的菲律宾战场上转来的盟军战俘,奉天的严寒是每个人生命所要面临的严峻考验!
但是,如果能够摄取足够的热量,那么这里的寒冷还是可以应付过去的。于是,许多战俘都在想,也许日本人会给他们提供足够热量的食物。
罗森道尔:有人拿进来一木桶,里面是满满的汤。
然而当战俘们看到汤里的内容时,他们又很快失望了。
罗森道尔:汤里面没有什么东西,有一些玉米,水和白菜,非常稀薄。我们的医生说我们每天摄入的热量也就有800卡。汤很稀薄。
奉天战俘营的第一个夜晚,战俘们就在寒冷的营房里饥肠辘辘地度过了。
第二天早晨6点钟,美国战俘司号员吹起床号,日本人开始点名。战俘们必须要学会用日语从左到右喊出自己的战俘编号。
罗森道尔:这时候,有日本人进来点名,他们叫“报数”(日语)。每个人都要报出自己的号码。必须说对,不然的话日本人会用枪、战刀或手头有的东西把你打倒,真是“速成学习”,很严厉的教育。
罗森道尔所说的日本人就是石川上尉,他是战俘营里的二号人物。从他满是横肉的脸上,战俘们感到,这会是一个令人恐惧的人。先前,大家根据外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公牛”,在以后的日子里,战俘们逐渐知道这个外号的确名副其实。
战俘营里最凶狠的看守“公牛”、战俘营里的荷兰将军的漫画《点名》
在奉天战俘营里,几乎每个战俘都领教过“公牛”的凶暴。罗伯特·皮地少校是战俘营里级别最高的英国军官,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他始终冒着危险偷偷写日记。在他的日记中,就有很多关于“公牛”暴行的记录。
“今天早晨,我又一次目睹了一场可恶的表演,这种场面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英国陆军忠诚团第二营列兵瑞莫尔的下巴被公牛重重地打了三拳,倒在地上,又被猛踢一顿。挨打的理由是给日本人鞠躬时没有把手中的煤筐和铁锨放下。”
然而,这种毫无来由的殴打却是日本人刑罚中最常见的一种。皮地在日记中写到:“殴打是经常的事,人们已经不把它当作不寻常的事情而记录下来。”
在日本人所有的刑罚中,真正令战俘心惊胆战的是日本人的“重营仓”,也就是单独禁闭。战俘们把它叫做“比战俘营这个人间地狱更黑暗的地狱”。
罗森道尔有一次就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关进了禁闭室,日本人怀疑他在战俘营里搞破坏。
罗森道尔:这个小屋子是用4X4的木头制作的。让你站不起来,让你也躺不下。你必须从一角到另一角这样呆着。巡逻的日本哨兵不让你歇下来,用刺刀捅醒你,让你起来,一天你也别想睡一点觉。
对于罗森道尔来说,真正可怕的还是禁闭室的晚上。
罗森道尔:没有供暖,非常冷。给了两个毛毯,半盒水。到了晚上,必须把水盒放到放到毯子里或放到身边,否则如果把水忘到了外面,就冻成冰了。
冬天的禁闭室几乎要了罗森道尔的命,好在他还没有生病,身体仍旧能够抵挡一阵寒冷,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了3个昼夜后,日本人终于打开禁闭室的大门。
没有原因的开始,没有原因的结束。罗森道尔拖着麻木的双腿在日本士兵的押送下走回营房,就在这时,营房里传出了轻轻的歌声,这熟悉的歌声使他感到了一丝温暖:圣诞夜到了。他开始仔细聆听,歌声中,有人在吟颂着一首诗:
圣诞夜已经来临
来自不同国家的战俘
却在战俘营里
备受煎熬
当圣诞老人要为他们
派送节日礼物的时候
他找遍了整个地球
也不知道沈阳在哪里
战俘营里的荷兰将军的漫画《圣诞节》
饥饿依旧笼罩着战俘们。在战俘营里,最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是食品。但是,战俘们的伙食不仅严重匮乏,而且质量也极差。皮地少校在他的日记中写到:当天的食物有6卷面包(共约0.3公斤)、1.5升菜汤、9公斤猪肉,还有一些高粱米(供1300人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整日饥肠辘辘的战俘们对脂肪和蛋白质的欲望与日俱增。这时,一条在战俘营中穿梭的野狗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罗森道尔:我们开始在战俘营里扑杀野狗,一些狗被战俘杀死吃掉了。
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这不仅是因为附近的野狗已经不敢靠近战俘营,更重要的是,有一天战俘们意外看到一位中国老人的尸体在路上被几只野狗撕咬着……
狗肉是再也吃不成了!
饥饿和寒冷又重新席卷而来,在它们的裹胁下,疾病开始袭击战俘们了!
罗森道尔:我们很多人患上了伤寒,肺炎,脚气等病。我也染上的脚气,肿胀的很厉害。水肿退去以后,开始疼痛,疼得就像要把腿砍掉一样。
由于战俘们得的疾病很多都是传染性疾病,所以病菌在营房里迅速传播开,患病人数一度达到800人,超过战俘总数的一半。战俘营医院很快就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病人。
由于缺少治疗药品,原本是普通疾病的痢疾成为致人死地的杀手。皮地在日记中写到:“日本医生的缺械少药滥竽充数,已经成为主要的抱怨对象。去年冬天,100个痢疾病人中只有一个便盆,很多人由于不得不钻出被子冒着西伯利亚的严寒去室外上厕所,因而患上肺炎而死。”
几乎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ALLEN:第一个冬天的死亡率十分高。我们失去了很多人。有的说是300人,有的说是350人。不过多数人认为是在300人左右。
按照皮地少校的记录,第一个冬天就有200多名战俘死去。战后,美国退伍军人管理局统计,盟军战俘在德国纳粹战俘营里的死亡率是1.2%,而奉天日军战俘营里死亡率却高达16%,几乎是纳粹战俘营的14倍!
停尸房很快就堆满了,300具尸体放在一个很大的库房里。库房十分简陋,透过墙上大大小小的孔洞,可以看到里面堆积起来的尸体,令每一个战俘毛骨悚然。
艾伦再也不愿意回忆掩埋战友尸体时的痛苦经历,然而澳大利亚战俘坎特哈金斯却在日本人无法监视到的战俘厕所里,用叙事诗的形式在一张小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痛苦:
……
还有200多人,躺在墓穴里,
位于通往四平的道路旁,
静静地安睡在那里,毫不理会嘈杂的过往车辆。
第一个严酷的冬天死亡惨重,
六分之一的人列在了死亡名单上。
终于有人逃跑了!
奉天战俘营里乱作一团。
所有战俘集中在操场上,日军开始清点人数。很快,确定了出逃者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中士查斯坦、水兵帕里奥地和麦林格洛。
罗森道尔:日本人把我们分成了组,就是他们所说的“患难10兄弟”,10个人当中,任何一个人逃跑,其余的人全都枪毙。为此我们十分担心。
日本人并没有把其余的人枪毙。但是,战俘出逃的3个营房的战俘组长立即被关了10天单独禁闭,其余的人在各自的铺位上足足坐了3天--不许交谈、不许动弹。每天的伙食被削减了1/3。整个战俘营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
三位出逃者为首的是查斯坦中士,他恰恰是艾伦的头头。
查斯坦等人为了这次出逃已经做了一个冬天的准备:每个人拥有将近27公斤的狗肉干,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竟还拿到一张奉天附近的地图。
那么这张至关重要的地图究竟是怎样来的呢?谁又能想到,它竟和一位中国人有着一段生死的牵连!
高德纯,1942年起在“奉天战俘营”所属的“满洲工作机械株式会社”担任学徒,有20余名盟军战俘在他的带领下从事安装机床工作。其中,就有逃跑的查斯坦中士。
高德纯:他(查斯坦中士)把日本养生工的抽屉打开了,养生工就是半工半读,(查斯坦)翻出来地图。我怕小洋鬼子(养生工)知道,我就上街上,街上卖那玩意有的是,我就给买了一张,放到抽屉里了。
然而几天后,三名逃跑的战俘又出现在了战俘营里。不过,这次,他们是被日本骑兵拖回来的。
罗森道尔:他们简直就是死人了,他们死了。回来以后,根本就用不着再枪毙他们了。
三名战俘浑身是血,走路吃力。但是,三个人中,却有一名战俘在做着一种极其古怪的动作,后来战俘麦瑞尔终于有一天恍然大悟!
杨竞:麦瑞尔对应着这些动作,他零零碎碎地凑出这些词来了,得到了一个非常非常明确的信息,Nottosticklikethumb,不要与众不同,他进一步领悟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们这些面孔的人在这个地区就是太与众不同了,太显眼了,不能再跑,跑也跑不出去。
接着,日本人又开始追查逃跑战俘手里地图的来历了。
高德纯:日本人追查地图来源,我被怀疑,日本人严刑拷打,被迫屈招,判了10年刑,直到抗战胜利。
而那三名逃跑战俘被绑在柱子上示众了三天后,日本人又押着他们挖掘自己的坟墓,然后执行枪决。
在这份日本人的俘虏名簿上清清楚楚地记载了3人被枪决的事实。
ALLEN:总之,这就是三个逃跑者的故事,当然三个人都受到了惩罚。很久以来我们还觉得他们只是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那是另外一个什么地方,只是这样希望。
“我不是一个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的账上。但是,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
——梅汝敖(东京大审判之中国法官,新中国外交顾问)
死神之吻(四)抗争
1943年7月,也就是那三名逃跑战俘被日军处决的当月,沈阳战俘营司令松田大佐突然向战俘们宣布了一个意外的决定:战俘营要搬家了。
战俘们的新家位于当时的沈阳东郊,这是一个新建成的永久专用战俘营。战俘营两米多高的围墙上设有高压电网,围墙的四个拐角还有很高的岗楼。战俘若再想越墙而逃是不太可能了。在战俘营的西面,战俘们依稀能看到高高的烟囱和厂房的轮廓,那也许是工厂。
战俘营内一角、战俘营的日军炮楼、战俘营操场
战俘营并排建了3座营房。新的营房是用砖砌成的,这样他们睡觉时可以不用再忍受寒冷空气的侵扰了。卫生设施比旧营房有所改进。医院也是一座二层楼房,显然,这里的条件也比旧的好多了。战俘们一直都关注的伙食问题也有了很大改观。
大豆、玉米、大米、大麦,这些在以前令战俘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就在每个人面前。这些食物尽管不能完全填饱战俘们的肚子,但是和以前只能喝到薄薄的稀粥相比,现在的食物简直是太丰盛了。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吃到了一种自己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艾伦:这里有一种谷物,古穗长在上面,不像稻子那样种,讦杆长的像玉米,但是不像玉米那样长棒子,而是长着米穗,我们就吃那种东西。
艾伦所说的谷物就是中国的高粱。它是中国北方地区一种非常常见的粮食。更有意思的是,战俘们可以吃到面包了。
艾伦:到了以后不久,日本人让我们自己搭炉子烤面包,于是我们便开始自己烤。他们给我们面粉,我们开始烤面包,是一种发面的,开始的时候要有发面,然后只要继续和面。我们烤出了自己做的面包,这样得到了很大帮助。
由于居住和饮食条件的改善,战俘们的健康状况渐渐好了起来。困扰罗森道尔很久的干脚气,也因为得到食物中维生素的足够补充逐渐痊愈了。
罗森道尔:从43年的夏天以后,我的健康状况有了改善,后来一直很好。
战俘工厂外景、战俘工作的厂房
更为离奇的是,日本人突然有一天宣布要给战俘们发钱了:“列兵每天10分钱,出勤好的可以领到15分钱;军士每天20分钱,每个月的15日发放!”--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要到新战俘营西边的工厂里去劳动,才能得到!
战俘们开始上工了。工厂的名字叫“满洲工作机械株氏会社”。战俘们习惯叫它的英文缩写“MKK”。大约600名战俘参加了工厂的劳动。他们的工作是按照日本人的要求生产加工机械部件。
艾伦:我显然比较喜欢到工厂去干活,因为那里压力比较小。而在战俘营里总是有什么事我们做得难以让日本人满意,因为我们总是不努力干活而他们有总在那里盯着你。
工厂里的看守尽管依然还是日本士兵,但是他们比起战俘营里的日本人,多少显得宽松一些。
美国战俘格罗凯特回忆:他和许多接受过机械培训的美国陆军和水兵被安排到工厂劳动。一次日本人交给战俘们一些图纸,吩咐他们按照图纸的要求去完成任务。等战俘们打开图纸看时大吃一惊:日本人要求他们生产的,竟是日本零式战斗机起落架上用的齿轮!
战俘们终于明白了日本人是要让他们去生产杀人的武器,而这些武器即将被日本人用来与自己的国家作战,来屠杀自己的同胞!
LINDA:日本人知道我们的战俘都有技能。当这些战俘还在菲律宾的时候,在日军和美国军官之间,就做了一些问题调查,填报美国人都有什么样的技能。战俘们发现他们挑选劳力到奉天来,主要挑选那些有技术技能的人。
当战俘们终于明白日本人的意图时,他们决定反击。MKK给他们提供了反击的机会!
格罗凯特拿来图纸后,把左侧的那套图纸扔进了炉子。本来是要求他们做左右各64套战斗机起落架齿轮,结果他们做的全都是右边的那一套!战俘们辛苦生产的齿轮最后全部作废,日本人对此也只能默不作声。
初次反击的成功给了战俘们极大的鼓舞。于是,更多的抗争无声地展开了。对于战俘们来说,这是与日本人之间的另一种形式的战斗。英国战俘克里斯地说:"虽然远离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过着艰难的生活,我们每个人仍然同日本人进行着战斗!"
艾伦他们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车间门口那些原本只需一周就能运完的石头清理出去。
艾伦:这就是我们的一个经历。当然美国人没有办法停止帮助日本人,不过能够做得不努力。不过,我们还是存活下来了。
接着,战俘们又开始打起日本人车床的主意了。于是,他们用它生产出的产品总是不符合要求。在日本人的眼中,他们是“一群愚蠢的战俘”,然而,就是这些愚蠢的战俘,却用日本人的车床制做出了另外的物品,而且是出人意料的精美。
战俘用日本人的机器成产出来的烟斗
艾伦:他们做的烟斗非常漂亮。日本人叫嚷着,“哪有烟斗?啊,给我两个。”等着吧,我的兜子里有三个这样的烟斗,我有了三个烟斗,我还有铸成的烟斗呢。这些东西大都是在MKK做成的。
战俘们无声的反抗,日本人并非没有察觉,而是因为战俘的这种抗争令他们找不到太多的理由来惩罚,更何况他们还需要战俘来生产更多的产品。但是,他们也并不是不想惩罚战俘,他们在等待着时机。
在1943年圣诞节的前一天,日本人终于等到了。
有一名战俘决定把一些工厂里用作防冻液的酒精偷回战俘营,为的是能在圣诞节这一天喝上一口以示庆祝。
在接受搜身检查时,发现日本人仍然进行严格检查,他赶忙设法趁日本人不注意把袋子扔到身后的一个沟里。不幸的是,一个小时后,日本人还是发现了那两个装有酒精的袋子。
当天值班的日本军官“公牛”把所有在工厂劳动的战俘带到了操场,让他们冒着零下20多度的严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思过。那名战俘想站出来承认并要一个人受处罚,但是其他战俘不同意,并告诉他要挺住不说。他们宁愿站在这里冻死,也不能交出战友。
就在这个平安夜,战俘们在寒冷中一起相互支撑着。直到12小时后,一个来换班的日本军官说了声“解散”,战俘们才拖着已经冻得僵硬的身子回到营房。
这就是1943年里,日本人送给战俘们的一个“圣诞礼物”!
战俘们在日本人的战俘营里度过了第二个难忘的圣诞节。他们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外面的消息了。
艾伦:人在被俘、成为战俘的时候是怎样控制自己,怎样把握自己,怎样生存?我是靠打牌。我就靠打牌赌博,快成了赌徒。
当时,战俘们每月平均能领到4日元,他们就用日圆来赌博,玩法是最简单的"21点"。
艾伦:这就是我能够保持向前看的方法,从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想家,我全靠着玩牌。这样的赌博不会给谁带来坏处,更何况赢了的时候还能带来一点快乐。
1943年的圣诞节刚过,1944年的元旦又降临了。元旦是日本人最为重要的节日,这一天,战俘营的日本人在餐厅里举行隆重的酒会。
奢靡的战俘营日军官兵聚会
日本人在欢庆元旦时并没有忘记战俘们。奉天战俘营司令松田上校给战俘们送去了新年祝词:“为了祝贺新年,今天我向大家致新年贺词。自从脱离了恐怖的战场并得到日本皇军慈爱的保护,你们已经是在这里过第二个新年了……我认为无所事事不但对你们的健康不利,同时也与我们每个人的使命不相符,因此,我决定强化你们的工作任务,让你们靠自己的劳动获取舒适的生活。”
松田上校这番不知羞耻的致辞让战俘们更加看清了日本人的用心。他们决定采取更为有效的反抗,来与日本人抗争!
机会很快来了!
艾伦:机床运来了,但是还没有建地基,还没建设。我是帮助建设地基。
罗森道尔:我们在地上挖了很大的一个坑,放入铁件,灌进去混凝土填充满,安入固定机床用的地脚罗栓。我们会趁着日本人在那边的机会,干一些我们想要干的事。我们撬开一些大箱子,把机床上面的零件偷下来,扔到混凝土里。
艾伦:瞧瞧都扔进了多少东西吧,像能够拿的起扔得进去的车床,卡尺,工具,只要是能沉到混凝土下面去的东西。
罗森道尔:不管怎么说,日本人根本没有什么证据,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我们把那些东西扔到里面。
1944年,战俘们就这样与日本人抗争着。尽管他们的抗争也时常会受到日本人的惩罚,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战俘们来说,他们宁可忍受日本人的虐待,也不愿看到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被日本人拿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战俘们在工厂里劳动、抵抗的过程中,与工厂里的中国工人逐渐产生了友谊。这些中国人是被日本人强行征用到工厂干活的,他们也同样受到日本人的欺压,他们和战俘惟一的不同就是每天晚上可以回家。这些中国工人对战俘十分友好。他们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偷偷给战俘带来一些鸡蛋和花生。当时,这些中国人的生活并不好。
1944年11月,美国战俘格罗凯特的一位中国朋友突然告诉他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是那名中国工人的儿子从短波电台里听到的:100架美国轰炸机轰炸了日本皇宫西北仅16公里的飞机发动机制造厂。格罗凯特立刻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了其他战俘,顿时,战俘营里的每位战俘都在暗暗的兴奋着,因为,他们知道,盟军已经将战火烧到日本的本土上了!
转眼间,1944年的圣诞节又降临了。与前两个圣诞节不同的是,每一位战俘的脸上都挂满了阳光,在经历了黑暗而又漫长的两年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圣诞诗》(美国战俘JAMESBROWN)
圣诞节今又来到,快快忘掉昔日的烦恼,
忘掉他们曾对你的毒打,尽情欢乐地度过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