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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作者:渡边淳一

_11 渡边淳一(日)
还是凛子对书法的爱好,其中楷书尤为得意,还曾经专门来中心教过一段时间楷书。
  初次见面时,凛子像楷书那样的规范与格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凛子对久木越来越温柔和蔼,直到以身相许,进而发展到后来的彻底崩溃,不
能自恃。
  这一崩溃的过程,以久木的男性眼光来看是那么可爱而娇美。
  一番亲热之后两人紧紧地依偎着,双方都能察觉到对方的一点儿动静。
  久木刚把头转向窗户,凛子的左手就怯怯地伸到了他的胸前。久木轻轻按住她
的手,看了一限床头柜上的时钟,六点过十分。
  “太阳快下山了吧。”
  从宽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七里滨海和江之岛尽收眼底,夕阳即将在那边落下。
昨天,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眼看着火球般炽热的太阳渐渐西沉在
横跨江之岛的大桥桥畔。
  “你也过来看看呐。”
  久木冲着凛子说着,从床上起来,拣起掉在地上的睡衣穿上,打开了窗帘。
  霎时间,晃眼的阳光射了进来,照亮了地面和床头。
  只见夕阳刚巧落在江之岛对面的丘陵上,天际的下半部被染得一片通红,正在
一点点黯淡下去。
  “正好赶上,快来看哪。”
  “在这儿也看得见。”
  赤裸的凛子怕见这骤然明亮的光线,用被单裹着全身,朝窗户这边看。
  “今天比昨天的还红还大。”
  把窗帘全打开后,久木回到了凛子的旁边躺下。
  夏季刚过,热气腾腾的雾霭弥漫在空中,落日愈显得硕大无比,当太阳的底边
一落到丘陵上,便迅速萎缩变形,变成了凝固的绛红色的血团。
  “这么美的夕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凛子燃烧的身体也像空中消逝的落日一样,渐渐平息下来了吧。
  久木这样想象着,从凛子身后凑了上来,一只手去抚摸她的腹部。
  当夕阳隐没在地平线下之后,残留的火红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变成了紫色,紧接
着黑暗笼罩了四周。一旦没有了阳光,黑夜便立即降临,刚才还金光辉映的大海立
刻一片黢黑,只有远处江之岛的轮廓与海岸线的反光一起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昨天晚上,久木才听说江之岛上有一座灯塔,从那里放射出的微弱的光照,与
晚霞的余晖交相辉映。
  “天黑了。”
  从话音里久木隐约察觉凛子在想家,不由屏住了呼吸。
  据衣川说,凛子的丈夫是东京一所大学医学部的教授,年纪比凛子大了近十岁,
有四十六、八岁吧。
  “只有老实这一点还算是可取之处。”凛子有一次这么半开玩笑的说过,而久
木通过朋友了解到,他还是位身材颀长的美男子。
  有这么像样的丈夫,凛子怎么会和我这样的男人亲近起来呢。
  这的确令人费解,从凛子嘴里恐怕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的,况且,知道了又有
什么用呢。
  对久木来说,此刻的约会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此刻,互相要忘掉各自的家庭,全身心地投入到两人世界中去。
  可是,凛子望着黯淡下去的天空,她的侧脸上,明显的有着一层郁悒的神色。
  昨晚和凛子来的这里,今天再住一夜的话,就是连着两天在外过夜了。
  凛子既然出来想必是有这个思想准备的,那么,会不会是触景生情,忽然想起
家来了呢。
  久木猜想着,那一瞬间到底凛子闪过了什么念头呢。
  久木很想亲口问问她,说出的话却走了样。
  “咱们该起床了吧?”
  落日早已沉入海里,两人依然躺在床上。
  “你把窗帘拉上吧。”
  久木遵照吩咐拉上了窗帘,凛子用被单遮掩着前胸,找着散落在床四周的内衣。
  “我都弄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了。”
  下午他们乘车从七里滨到江之岛游览了一圈儿,回到旅馆时是三点,然后直到
太阳西斜都没有下床,久木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他到另一间屋子的冰箱中拿了
瓶啤酒喝起来。
  当他出神地眺望着黯黑下去的大海时,凛子冲完澡出来,她换上了白色的连衣
裙,用白色的发带把头发拢在后边。
  “出去吃晚饭好不好?”
  昨天晚上他们俩是在旅馆二楼的临海餐厅吃的晚饭。
  “可是已预约了餐厅呀。”
  昨晚,经理过来对他们说,如果明天还在这儿住的话,可以为他们准备好新打
捞的鲍鱼。
  “那就还去那儿吧。”
  凛子有些疲倦,懒得到旅馆外面去。
  久木打电话预约了座位之后,就和凛子一起到二层的餐厅去了。
  星期六晚上来就餐的多是一家一户的。他们俩被引到经理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
靠窗的桌位。两人挨坐在四方桌的两边,正对着玻璃窗。
  “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天,从这里能观赏到一望无际的海景,可是夜幕已降临的现在,只有窗旁那
棵巨大的松树隐约可见。
  “倒是把咱们给照出来了。”
  夜晚的窗户变成一面昏暗的镜子,映照出坐在桌旁的他们俩,以及他客人和枝
状吊灯,好像窗户那边还有一个餐厅似的。
  久木瞧着玻璃上映出的餐厅,用眼睛搜索着有没有认识的人。
  从一进门他们一直由侍者引导着来到这个座位,无暇顾及周围有些什么人。久
木略微低着头穿过其它餐桌,连走路的姿势也多少表现出了这类伴侣的心虚之态。
  到了这个地步被人撞上也无所谓了,不过,镰仓这个地点不得不让人忧虑。
  若是在东京的饭店里碰见熟人,可以借口谈工作啦,或者会朋友啦来敷衍,可
是远在镰仓的饭店,又是夜晚与女性单独吃饭,就不能不让人起疑心了。再加上这
湘南一带,有不少老朋友和亲戚,很难说舍不会碰上他们。
  久木从来没有这么担忧过,坚强与软弱在心里搏斗着,最后,他对自己说道:
就说是来这儿办点儿事,顺便和认识的女性吃吃饭。
  想到这儿他收回了视线,看见凛子姿态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她的侧脸上,显现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为所动的自信与沉着。
  侍者来询问要什么饮料,久木要了清淡的白葡萄酒,正在吃拼盘时,服务生端
来了一大盘在近海打捞的鲍鱼。
  “就做成清蒸和油焖的吧。”
  按说生吃味道鲜美,应该做成生鱼片,不过想想还是随厨师去做好了。
  夜色衬托的玻璃窗使餐厅的内景一览无余,连近处客人的相貌都清晰可见。
  “有什么认识的人吗?”久木呷了一口葡萄酒向凛子问道,“这儿离横滨很近……”
  凛子的娘家是横滨老字号的家具进口商,凛子又是在横滨上的大学,所以,这
一带熟人很多,可是凛子看都不看,干脆地答道:
  “好像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从一进旅馆直到现在,凛子始终没有一丝怯懦之态。
  “刚才太阳下山时,你好像有点沉默,是不是想家了?”
  “你是说我吗?”
  “你有两天没回家了……”
  凛子端着酒杯,芜尔一笑,“我担心的是那只猫呀。”
  “你担心的是猫?”
  “我出门的时候它无精打采的,不知是怎么了。”
  久木知道凛子养着一只猫,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又不免有些失望。
  一瞬间,在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人正给猫喂食的情景。
  现在凛子的丈夫只得和猫作伴了吧。
  说实在的,他对凛子的丈夫和她的家庭虽然有兴趣,但要张口打听就有些犹豫
了。内心迫切地想知道,同时,又害怕知道得太多。
  “那只猫吃什么呢?”
  “我给它放了些猫罐头,饿不着的。”
  那么她的丈夫吃什么呢,这是他最挂念的,可又怕问过了头,至少这会儿不宜
谈论这个话题。
  侍者过来给他们添满了葡萄酒,这时,服务生端来了做好的鲍鱼。牛排烤得外
焦里嫩。
  久木一向喜欢法国料理独特的清淡口味,凛子也一样。
  “我不客气啦。”
  凛子感觉肚子饿了,说完就吃了起来,她使用刀叉的姿势十分地道而优美。
  “真好吃啊。”
  凛子专注于美味的料理,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久木看着她,又回味起了刚才
床上的情景。
  那种场面实在无法言传,要说“真好吃”,那正是凛子自身,那种柔软而有弹
性的玄妙感触,才是美味之中的美味。
  凛子完全不知男人在想什么,香甜地吃着,久木也跟着夹起一块蒸鲍鱼放进了
嘴里。
  吃完饭已过九点,总共喝了一红、一白两瓶葡萄酒。
  凛子不胜酒力,从脸颊到胸脯都微微泛红,醉眼迷蒙的。久木也比平时醉得快
了些,但是,还不想马上就去休息。
  从餐厅出来,去酒吧看了看,人太多,只好回了房间。
  “去外面走走吧。”凛子提议道。
  凉台外面是个庭院,十米左右的地方有植物环绕,再往前就是夜色茫茫的大海
了。
  “空气真清新啊。”
  凛子任凭海风吹抚着秀发,深深吸了一口气。久木也随着做起了深呼吸,恍然
觉得和大海愈加贴近了。
  “江之岛好明亮啊……”
  正像凛子所说的那样,由路灯和车灯照亮的海岸大道婉蜒伸向小动岬,从那里
凸向海中的江之岛在海滨亮光的倒映下犹如一艘军舰。正中央山顶上的灯塔,在黑
夜中放射着光芒,照亮了日头隐去的山丘和黑沉沉的大海。
  “好舒服……”
  久木靠近迎风仁立的凛子,一只手拿着杯子无法拥抱,只好把脸凑过来跟她接
吻。
  此时,唯有灯塔才看得到他们在大海浓浓的气息包围中的接吻。
  “我去拿杯酒,要加水吗?”
  “给我拿杯白兰地吧。”
  在海风吹拂的庭院一角,摆着一套白色的桌椅,似乎在等待他们来小坐,经海
风一吹,他们的酒兴又上来了。
  “这叫海景私人酒吧。”凛子说得一点儿不错,除了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和海上
的灯塔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搅扰他们的了。
  在这秘密酒吧里品味美酒时,他们恍然觉得这一小块儿天地与现实的一切隔绝
开来,浮游在梦幻的世界中了。
  “我都不想离开这儿了。”
  凛子的意思是就这样在风中对饮下去呢,还是不想回东京了呢,久木不解地问
道:
  “你想在这儿住下去?”
  “有你陪着的话……”
  两人默默地仰望着夜空,凛子喃喃自语道:
  “这是不可能的,对吧?”
  久木还是不解其意,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同时,不由想起自己的家来。
  久木是瞒着其他人来这个旅馆的。昨天,临下班时他对调查室的女职员说,“
今天我得早点回家”,对妻子只说了句“有个外调的事,要去京都两天”。妻子没
再问什么,反正,家里有什么事的话,给公司挂个电话就能找到他。
  独生女出嫁后,剩下了夫妇二人,没多久,有人给妻子介绍了一个陶器制造厂
业务指导的工作,妻子干得很起劲儿,常常比久木回来得还晚。夫妻之间只有公式
性的谈话,连一起出去吃饭,或外出旅游都没有过。
  即便这样,久木从没想过要和妻子分开。虽说这种毫无激情的状态令人厌倦,
他却总是一再他说服自己,到了这种年龄夫妻间也不过如此了。
  至少在认识凛子前久木一直是不以为然的。
  一阵海风吹来,又把凛子的家吹进了他的思绪之中。
  “刚才你说担心那只猫,那你丈夫呢?”
  在众目睽睽的餐厅里不好问这些,现在仗着茫茫的夜色久木壮了壮胆。
  “两天不管家,没关系吗?”
  “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凛子望着星空答道,像在跟星星说话。
  “以前时常跟着书法老师到外地去,或参加展览会什么的。”
  “那么这回也是这个理由?”
  “不是,我告诉他今天晚上去朋友家玩儿。”
  “呆两天?”
  “逗子那儿有我的好朋友,再说又是周末呀。”
  这样说难道能瞒过做丈夫的吗,再说,万一有急事时,从家里打电话来怎么办
呢?
  “你朋友知道你在哪儿吗?”
  “大致说了一下,没关系的。”
  久木不明白凛子说的没关系是什么意思,这时,凛子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
  “我那位是不会找我的,他就知道工作。”
  凛子的丈夫是医学部的教授,总是一头扎在研究室里,可是也太没有戒备心了。
  “他没怀疑过你吗?”
  “你担心我吗?”
  “我想要是你丈夫知道了,比较麻烦……”
  “你怕他知道?”
  女人好象是在追问男人到底是不是怕我丈夫知道,其实,女人的潜台词是在表
明即使被丈夫知道了也无所谓的决心。
  “你丈夫知道我们的事吗?”
  “不好说……”
  “没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
  久木稍稍放了心,忽然凛子淡淡他说道: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他并没有盘问你呀。”
  “也许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骤然间,一阵强风从海面刮过来,把最后那个字远远拽走了,久木的思绪也随
风飘去。
  不想知道也就意味着害怕知道吧。即使意识到妻子和别人偷情,也不愿意正视
这一现实的丈夫,可能是觉得与其贸然知道不如不知为好的吧。
  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高高的个头,穿一件白大褂的医生形象,无论从地位
还是从外表上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甚至可以说是个令人羡慕的男人,却默默的忍
受着对妻子不轨的怀疑。
  真是这样的话,他是因为爱妻子而不盘问呢,还是故意装不知道,冷眼旁观妻
子的不忠呢。久木的醉意一下子消失了,这对儿奇怪的夫妻引起久木的沉思。
  “你觉得我们很怪吧……”
  久木刚要表示赞同,转念一想,如果说已不再相爱的夫妻很怪的话,那么,这
样的夫妻不是数不胜数吗?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妻啊。”
  “真是这样吗?”
  “其他人也多少会有些不协调,只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而已。”
  “要是装不出来该怎么办呢?”
  房间里射出的光线照在凛子仰望夜空的侧脸上,久木注视着她这半面光泽,发
现自己正面临一个新的课题。
  凛子问的正是自己和丈夫不能再装模作样下去的话该怎么办的问题。究竟是说
他们现在已到了无法弥合的程度呢,还是说早晚会面对这种事态的的意思呢?总之
她是在期待久木的回答。
  “那他还跟你……”
  不知什么缘故,现在称呼凛子的丈夫为“你丈夫”觉得别扭得很,他只想以单
纯的第三人称相称,不涉及那种关系。
  “他还跟你同房吗?”
  话一出口,久木意识到这才是自己最想知道的。
  凛子沉默了片刻,朝着夜空说了句,“不了……”
  “什么都不做?”
  “是我老拒绝他。”
  “他也能忍受?”
  “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受,反正这种事是无法勉强的。”
  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似的,凛子的侧脸上呈现出丝毫不愿妥协的,女人
特有的洁癖和倔强的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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