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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

_9 (清)
刘铭传久久地坐在墓前,如痴如呆。
让李彤恩感到慰藉的是,他虽躺在黄土垅中,毕竟听到了火车鸣笛声,他在上海曾经破碎的梦,又在台湾连缀起来。台北铁路起始站大稻埕,正迎来通车大典。
龙旗与帅旗在新修成的车站上空飘扬,从德国购入的腾云号25吨机车喷着白烟停在线路上,全台湾的大小官员及台北民众,筑路兵士、刘老圩铁匠、民工全都聚在旷场上。
刘铭传的大轿来了,下轿后在汪小洋等卫兵簇拥下,缓缓走向机车,与机车旁的洋人工程师、地质师们握手。之后他登上了腾云号前面的踏板。
三声礼炮响起来,刘铭传从石超手里接过一根金光四射的道钉,高举在手上,说:“这是一棵金道钉,我把它钉到枕木上,台北到基隆的铁路就最后完工了!”
人群爆出欢呼声。
刘铭传说,这是中国真正投入运营的第一条铁路,全长五十七里,从光绪十三年六月破土动工,到今天通车,我很高兴,朝廷也降谕旨对所有有功人员嘉奖,我们不能忘记李彤恩,他和一百多位修筑这条铁路的人一样,用他们的躯体当了铺路石,当了枕木,平均每一里地有两个人献身。我们为他们致敬、默哀吧。”
又是炮声,人们都垂下头去,刘铭传再抬起头来时,满眼是泪。
他走下机车,在官员们簇拥下来到最后留下的一根枕木旁。布政使邵友濂和提督孙开华移正了那根枕木,石超把一柄系着红绸布的锤子递到刘铭传手上。刘铭传蹲下去,左手扶住金道钉,右手举锤猛地砸下去,砸下去......
欢呼声、礼炮声中,刘铭传把道钉全部嵌入了枕木中,他缓缓退出路轨。一声清脆的鸣笛声,腾云号启动,人们争先爬上后面的车厢,朱丽娅拉着蜀花坐在了最前面,她们在不断加速的车上向车站上的人,向刘铭传招手。
火车运营成功了,煤矿却让刘铭传放心不下,他不怕任何困难,却怕朝廷有人作梗,不出所料,他与洋人签的合作协议成了一张废纸,不但不批准,还险些被革职。。
这天,刘铭传头上戴着矿帽在煤矿委员张士瑜陪同下来到八角煤矿坑口视察。石超看着笨重的煤斗车从坑道里推出来,待张士瑜走开,便说:“这样下去,会亏损日重。”
刘铭传说,有什么办法,我们与洋人都签好协议了,但写得明明白白,待朝廷批准后方能生效,否则是废纸一张嘛!可朝廷一口咬定他不奏明请旨,擅行开办!就是这一张废纸,差点把他交部严加议处。上谕里先是将他革职,后来加恩改为革职留任。此前他已三次请求开缺,不准开缺反倒处分……咋天他已写好了第四个请求开缺折!
石超说,这是台湾人没福气呀!利用洋人资本和技术办我矿山、铁路,这是富国之捷径,这样讨便宜的事都行不通,我敢断言,中国还将继续衰亡下去。”
“你不要乱讲,隔墙有耳呀。”刘铭传说,一个人为官,很难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就够了。
石超说:“你把台湾治理成这样子,连朝廷都没想到,我想你肯定想急流勇退了。林维源他们商量要给你立德政碑呢。”
“这可不行,”刘铭传说:“做点为官本分内的事就是德政了?那也太可怜了。我眼疾日重,又有咳血的毛病,正好借此机会收兵了。”
二人扔下矿帽,告别了矿上张士瑜等,从山路往下走去。
刘铭传、石超向停在官道上的轿子走去时,冷丁从树后转出一个穿旗人服装的少女,笑嘻嘻的,原来是马来诗媛,她显得比从前更漂亮更成熟了。他二人都惊讶不止。
石超说:“马来诗媛,你失踪快一年了,你到哪里去了?大家都以为你-------”他突然顿住了。
“以为我死了是不是?”马来诗媛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刘铭传说,“大帅一定不希望再见到我了是不是?这可由不得你了。”
刘铭传问她到底去哪了?闹得濂花勇也找上巡抚衙门要人。
“去了北京,”马来诗媛说,“不信吗?”
“那是你去的地方吗?”刘铭传摇头不信。
“我不单去了北京,还进过紫禁城呢!”马来诗媛不无骄矜地说,“我到过长春宫,那个老太婆,啊,就是你们的老佛爷对我可好了,是她请我去的。我穿的旗装就是她赏的!”
刘铭传看了石超一眼,说:“她可能疯了。”
“你才疯呢!”马来诗媛收起笑容,面孔一扳,突然叫道,“刘铭传接旨听宣!”
这回石超也说:“她是疯了。”他挥挥手,示意汪小洋把她拖走。马来诗媛说:“刘铭传你不接旨,你可是欺君之罪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黄缎包,打开来,里面有一张龙凤纹笺,她抖开来让他们看:“你们睁眼看看,这是不是西太后的字?字儿就算你不认得,这方大印总不是假的吧?”
石超凑近一看,确是皇家特有的龙凤纹笺,那“同治”的印玺,更是太后独有,是真的无疑,这可真的神了。
刘铭传忙凑过来看,也傻了,口中说:“臣刘铭传领旨”,立刻跪下来。
马来诗媛忍不住得意地笑,点手叫石超:“你过来,你给他宣读太后圣旨。”石超纠正她,叫懿旨,不叫圣旨。
“管它叫什么旨,叫旨,就说一不二,你总得照办吧?”马来诗媛把龙凤纹笺递到石超手中。石超念道:“著刘铭传准许马来诗媛与汉人通婚,至于向例,著该员查清利弊具奏,另议,钦此。”
刘铭传真是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为这事讨来一道懿旨?你为这事见到了老佛爷?”
马来诗媛得意地哂笑:“这有什么稀奇吗?”
石超说,这真是匪夷所思啊!
刘铭传爬起来,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混进宫里去的?是什么人引见?连我想见西太后也是难如上青天,你可真神了,叫人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那你就别问了,不该你问的别问。”马来诗媛说:“你现在不会再左拦右挡的了吧?我该是你家的孙子媳妇了吧?”
“那是。”石超忍不住笑道,“且是皇封。”
刘铭传却说他还是信不实。他要写信到京城朋友那里证实一下,这非同儿戏。
“那你去问好了,你去问帝师翁同和,是他引荐我进宫的。”马来诗媛说:“你必须告诉我,刘朝带在哪里。”
刘铭传说:“他在抚垦局,整天在山里同番人打交道,一时说不准他在哪。”
“那我自己去找。”马来诗媛夺回懿旨,上了她的马,驰远了。
石超摇头说:“神奇之至!”
刘铭传说,真是不可思仪。他总疑心有诈。
石超说:“只要有机会见到西太后,其实讨来这张纸,并非难事。你得承认,马来诗媛真是不得了的人,你能有这样的孙子媳妇入门,是一大幸事呢!”刘铭传不住地摇头苦笑。
第五章第三十二节(1)
问心无愧,走时没带走一两银子,民众赠送代表清官最高荣誉的万民伞。先前的预言不幸言中,不甘沦丧,民众奋起抵抗,敌人一片鬼哭狼嚎。烈火中,她露出最后的微笑。振臂呼天,至死心系台湾。
当日本军队根据马关条约来占领台湾时,署理台湾巡抚唐景崧,黑旗军领袖刘永福,台湾籍土绅丘逢甲,还有林维源等人聚在台北巡抚衙门一起紧急议事。
唐景崧显得很悲观,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经方已经在基隆口外的军舰上与日本人最后签字了。从现在起,台湾不是大清的了,是日本人的了。
林维源大哭起来,大骂李鸿章,李经方父子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北洋水师,叫人家打的稀里哗啦,他们卖国倒卖的痛快。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呐喊声,唐景崧问:“怎么回事?”
有衙役来报:“百姓在抚院门前越聚越多,要出事呀!”
唐景崧说:“走,我们看看去。”
巡抚衙门门前,整个一条街和牌楼前面挤满了人,好多人捶胸顿足大哭,一见唐景崧出来,纷纷高叫:“大清凭什么把台湾卖给了日本人!” “我们不当亡国奴!” “唐中丞,领我们打日本人吧!”
番民从外面涌来,为首的正是已经成熟得多的马来诗媛,番民们人人佩带武器。
唐景崧说:“大家不要吵,不要吵。”
刘永福站了出来:“父老乡亲们,我是黑旗军的刘永福,我本来在越南抗击法国人,朝廷把越南卖了,我现在为什么带兵渡海来到台湾?因为朝廷又把台湾卖了。不要怕,我们自己拿起武器来保卫家园,我刘永福和你们一起,与台湾共存亡!”
这一下群情激昂起来,呐喊声不绝。
丘逢甲也站出来:“我是台湾苗栗人,我们反对大清朝廷割让台湾,日本人敢上岸,我们就坚决抗击。大家先放心回去,我们马上会商量个办法出来。”
人群中又爆发出口号声,呐喊声。
巡抚衙门里临时会议又继续开。刘永福说:“大家看到了吧?即使大清官员全撤离了,台湾百姓也不会甘心沦为亡国之奴,起来干吧。”
丘逢甲说:“唐中丞,你是台湾人民所倚重的靠山,你应当领大家起事。”
唐景崧说,正因为他是大清官员,才不好出面,那会给朝廷带来麻烦。朝廷把台湾割让了,他不交出来,他会受双重压力,政府训斥他,不支持他,日本人进攻他,能支撑得了吗?除非大清朝廷宣布废除《马关条约》,他战死在这里,甘心情愿,不然,不是劳而无功吗?
丘逢甲认为唐中丞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出了一个主意,让民众自己起来抗日,这不会给朝廷带来麻烦了吧?打走了日本人,他们再回归大清,事把这想法悄悄告诉各省大员,求得他们支援,大家看行不行?
林维源第一个支持:“好极了,我赞成。”
刘永福说:“就推举唐中丞领头,马上把各镇兵员换上民军旗号,开赴各口岸抗日。”
唐景崧说:“我的心情同大家是一样的,既然这么看得起我,我就勉为其难了。”
众人都鼓起掌来。
丘逢甲说:“总得有帅旗吧?”
唐景崧说:“最好旗是蓝地黄虎,虎头向内,尾巴翘起来,虎头冲下。”
“这是什么含义?”林维源问。
唐景崧说,蓝是清宫牌匾的底色,虎是比龙低的,虎永远从龙,且头冲着下,表示永远心向大清。
刘永福说:“这寓意好。日本人又看不出来。”
大家都说:“好!” “太好了。”
唐景崧说:“马上发电给曾国荃、张之洞,让各省在枪枝、兵力、给养方面支援我们。没有内陆支援,我们支持不了多久的。”
林维源忽然缅想长怀地叹道:“有刘大帅在这就好了。”大概人们都有同感,一时都沉闷下来。
悲壮的台湾民众抗日拉开了序幕,基隆口岸等地枪声、炮声响成一片,日本兵一登陆,即遭到刘永福所率军队的抗击。日本人万万沒想到会遇到抵抗,被打得晕头转向。
在淡水,丘逢甲、林维源的军队也在伏击大摇大摆前来”接收”的日本军队。
在台中,马来诗媛的番民军队,夜袭日军驻地,杀得日军狼狈逃窜。
恼羞成怒的日本代表闯进直隶总督衙门抗议。
日军代理公使小村寿太郎气势汹汹地闯进李鸿章的客厅,咆哮道:“你们不讲信用,为什么不履行《马关条约》条款?为什么我们在台湾遇到了强大的抵抗?”
李鸿章说:“先生所遇到的强大抵抗,肯定不是官军,没打官军旗号吧?如是百姓不服,我和我的政府已鞭长莫及,得靠贵国去慢慢治理了。”
“我抗议。”小村寿太郎说,”领头抗击日军的就是唐景崧、刘永福、林维源,他们不是清朝的官员吗?
李鸿章说:“朝廷已发上谕,命令署理台湾巡抚唐景崧以下大小官员十日内撤出台湾。他们已无官衔,不再代表大清朝廷了。
小村寿太郎说:“可是你们的湖广总督张之洞,还有两广、两江……都在运武器给台湾,这又作何解释?”
李鸿章说:“我查一查,如有这样的事,我将严办。台湾的事,只好由你们办了。”
小村寿太郎气哼哼地走了。
眼睛已相当不好的刘铭传从民众那里看到了希望。刘铭传拿着放大镜在看报,报纸一行大标题映入他的眼帘:台湾民众不甘沦丧,丘逢甲、刘永福拥戴唐景崧奋起抗日。
刘铭传激动得热泪纵横,大声说:“有希望了,有希望了,刘永福,好样的!盛蛟!”
几个儿子还有朱丽娅、陈展如都跑了出来,朱丽娅说:“爸爸,你不能看报看书,更不能激动,你的眼睛快失明了,我可不管了!”她拿纱布给刘铭传拭着眼角。
刘铭传喊刘盛蛟替他拟电报,叫张之洞他们全力支援台湾,他说自己若是倒退几年,他也会挂帅出征。他想了想,说:“盛蛟,你对台湾熟,你立即筹集给养,召集旧部,准备渡海作战。”儿子答应一声。
朱丽娅说:“我也去。”
此时台中附近刘永福的军队正与日寇激战。刘永福的队伍里打出来的正是蓝地黄虎的旗帜。
日本军队敌不过,退向海边,这时,泊在海上的军舰疯狂发炮,刘永福的军队损伤惨重,不得不向后退。
日寇复又冲杀上来紧追不舍。
刘军的后卫落在后面,全是抬着伤兵的人,行动不便,眼看陷入重围。
刘永福只得带兵再杀回来。一个副将提示他说:“刘将军,再不快撤,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刘永福说:“我怎么忍心把伤兵扔给日本人?”
正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副将兴奋得大叫:“你看,日本人退了!”
原来从侧后方杀出一支人马来,前面是骑兵,后面是棍僧,汪小洋领军。火力很猛,日本人的队伍被拦腰断成两截,首尾不能相接。骑师楔入,大杀大砍,日本兵鬼哭狼嚎。刘永福说:“真是天兵助我!”大吼一声,”杀啊!”又率他的队伍旋风般返回,日本兵只有少数人逃回了军舰。
这场混战结束后,刘永福向援军走过去,却发现头领是个黑衣黑甲坐黑马的女将,她正是出家的陈天仇。
刘永福大为谅叹:“想不到你是女中豪杰,感谢今天来救我。”
陈天仇说,同德同心,不分彼此。
刘永福再三问义士高姓大名,何方人氏?
“我不过是个出家人。”陈天仇不肯报姓名。
刘永福更为谅诧:“出家人也拿起刀枪开了杀戒了?”
又一骑马上来,石超一身和尚打扮,他接话说:“那是因为佛缘太浅,尘缘太深,六根不净的缘故。”
刘永福大笑起来,问:“先生是何人?”
“法名悟尘,本名叫石超。”石超说。
“好你个石超!”刘永福大声称赞,早听说刘铭传左右有一个谋士,才高八斗又极清高,把知府的顶戴花翎扎成了稻草人去吓唬乌鸦,奇士!想不到国难当头之时,这样急公好义!
“你不更是如此吗?”陈天仇说,”你满可以在内陆享福,何必又转战到此。”
刘永福望着陈天仇身后的队伍,说,前几天,日本总督桦山资纪请英国领事来见他,日本人愿提供军饷三十万并拨战舰运送他的队伍回大陆,他回答说,钱可以要,不过是买枪炮杀日本人!说罢哈哈大笑!他看上前陈天仇和石超,两个出家人振臂一呼,居然能拉起这样整齐的队伍,这真叫他惊奇不解。
陈天仇说他们哪有这个感召力,都是刘铭传当年仁政的善果呀。
刘永福问她此话怎讲?
石超指着正飞马驰来的马来诗媛说,这马来诗媛是番民里的女杰,当年刘大帅以德抚番,使他们有了好日子,今天日本人要占台湾,他们当然要起而自卫。
刘永福不胜感叹:“孔子说苛政猛于虎。孔子没说仁政亲如什么,但我看到了仁政的好处,也用你们出家人的话吧,是善果。”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五章第三十二节(2)
台湾民众自发抗日的壮举不能不刺激紫禁城的中枢神经。
已经二十三岁开始亲政的光绪皇帝情绪显得很激动,他说:“我们不能屈从日本人压力,支持刘永福、丘逢甲他们打嘛,打赢了,我们又可以收回台湾,打不赢我们并不损失什么。”
西太后说:“他们这是添乱。这好比是,大人把孩子过继给别人了,人家来领人,孩子自己不干,能行吗?你说说,胳膊能拧过大腿吗?”
李鸿章说,现在日本方面天天抗议,丘逢甲、唐景崧他们打的很猛,日本人实际接收不了。只有向清政府施压。
光绪斥责他,都是你无能,窝窝囊囊地签了个《马关条约》。
李鸿章说,臣也是割肉一样痛,再不签,日本人还会进攻山东,那,连辽东半岛也不保了。按他的说法,他卖了台湾是占了便宜。
西太后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对唐景崧他们怎么办好啊?”
李鸿章说:“既然他们自称民军抗日,我们装聋作哑最好,万一他们打胜了,台湾就又回来了。只不过,日本人在那吃了亏,回过头来找我们出气。”
西太后说:“别叫他们惹事了,叫军机处拟一首旨。唐景崧、刘永福他们不代表朝廷,咱可对日本人说,我们下旨不好使了。咱们可在上谕里限制上海、广东、两湖的大员们往台湾运军械、给养。广东听说连兵也派过去了,这叫日本人抓住口实就不行了。”
李鸿章说:“臣马上要去两广赴任,此事请刘坤一办吧。”
光绪皇帝拿了一迭纸,是一份台湾绅民向中外各界发布的文告。文告说,驱逐日寇之后再请命中朝,台湾实为中国之一体,血肉相连,他们今天奋起抗日,是要抗拒日本,使台湾仍能成为祖国之血肉一体。光绪念到此处,眼中含泪,激动地说:“台湾是大清的孩子,我们忍心把孩子扔给虎狼吗?”
西太后大为不悦,站起来拂袖而去:“皇上已经亲政了,我是多此一举,你看着办吧。”
一下子又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这已是一八九五年的十月十八日,刘永福和马来诗媛、陈天仇、石超、汪小洋等人站在平安炮台上向下望去,日军正在云集,准备攻城。
刘永福问各路现在准备的怎么样了?
谁都明白目前处境的险恶,陈天仇说:“只能背水一战了。”
自从唐景崧借着雅打商船跑回大陆后,他们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各省得到了朝廷的旨意,也陆续断了对台湾民众抗日军的资助。
马来诗媛说:“可恨西太后那老太婆,我们抗日,你干嘛不让各省接济我们呀!”
石超说:“此城危如累卵,旦夕要破,我们惟一的选择是与城共存亡。不过刘将军,你是有用之人,你退回大陆云吧……”
刘永福说:“我为什么苟且偷生!两江张之洞,两广李鸿章,北洋大臣刘坤一,我都去求助了,惟张之洞派人来支持了一下,别人都指不上,内地诸公误我,我误台湾人民啊!”说罢泪如雨下。
这时攻城的炮声响了,日军呀呀叫着开始集团冲锋。
平安城上的中国士兵在抵抗。但很快没有子弹了,他们把大团蘸了煤油的被子、棉絮点上火掷下城去,日本兵被烧得满地打滚,暂时退下去了。
士兵们躺在城墙上无力地喘着,提来一锅稀饭,陈天仇舀了一勺子,只有几个米粒。她扔下勺子叹了口气。有几个士兵来舀汤喝,个个走路直打晃,他们三天没吃一顿饱饭了。
陈天仇也一阵阵眩晕,对石超、汪小洋说:“不用日寇进攻,我们也都会饿死的。”她找了一段女墙坐下来,石超也坐了下来。
陈天仇问他:“你还想回寺庙里去吗?”
石超无力地笑了:“其实,你我都明白,佛门并不是归宿,你我的佛缘都太浅啊。”
陈天仇凄伤地笑了。
汪小洋已经受伤,浑身血迹,他倚在女墙上说:“我们回去,也没有安身立命的庙宇了,师傅说了,一旦日本人上岛,他就点着庙宇,与定国寺一起化为灰烬。”
二人默然。
汪小洋渐渐气逆,终于歪了一下头,死去。
通元上人说到做到,日兵正在基隆港登陆那天,他站到了山岩上的定国寺山门前,老态龙钟的通元上人耳畔是山风和钟鼓之声,他十分安静地向几个小沙弥点点头。
几个小沙弥将火把扔进了大殿。
顿时烈火熊熊,火蟒狂舞,哔剥作响。
通元上人从容地向火海走去,一步步溶入了烈火中。
平安炮台的枪声又密集起来。陈天仇和石超都转身冲外,举枪向下射击,石超只打了两发,不打了。
陈天仇问他怎么不打了?
“这最后一颗,不留给自己吗?”石超说。
陈天仇说他比自己聪明,她早都打光了。她问两个人能不能共用这一颗呢?
石超说:“那要抱得紧紧的才行吧?”
陈天仇说:“那就这样吧。”
城门口喊声大作,日军已突破城门涌进来,城上的士兵大多战死,活着的拿起大刀与敌人搏斗。
石超紧紧地抱住陈天仇,手枪抵住了她的后背,说:“你后悔吗?”陈天仇轻轻摇了摇头,石超说:“你再笑一次吧,今生最后一次了。”
陈天仇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她真的露出了平生第一次灿烂的笑容,凄绝的灿烂。
枪声沉闷,两个人相拥着倒在女墙旁。这时马来诗媛正策马而来,高叫着:“别怕,我来救你们来了……”然而她看到的是令她泪出痛肠的惨烈一幕。
一直盼着台湾消息的刘铭传这几天寝食难安。
虢季子白盘放在新建的盘亭里,熠熠生辉。刘铭传坐在盘亭里,享受着太阳温暖的光束。他的眼睛几近失明了,蜀花在给他念一封信,是李鸿章写来的:“我签马关签约,割让台湾,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但足下锐意经营台湾多年,也并不白干,日本人占了后会继承你的功业不废,这多少是个安慰,使仁兄多年淬厉的政绩,也将永保不灭,请安心养病……”
刘铭传突然吼起来:“别念了!”
蜀花吓了一跳,刘铭传摸索着夺过信纸,扯得粉碎,一松手,让它飞散而去,他大声骂道:“无耻之尤!”
蜀花问:“这真不像是李鸿章李大人写的信,好像日本人占了台湾更有功了。”
刘铭传说:“我……从此跟他断交了,断交了……”
蜀花见他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一阵脚步声响近,刘铭传问:“是展如吗?”
陈展如说:“是我。”声音是哽咽的。
“你怎么了?”他问,陈展如不语。
“是不是盛蛟,朱丽娅他们……”刘铭传站了起来,摸索着要往前走,”你不能瞒我呀!”
“告诉你,你可要挺住啊。”陈展如说,盛蛟他们还没来得及渡海,台湾就全部陷落了,就在七天前,九月二号。
“人呢?人呢?”刘铭传颓然坐下,一阵阵气逆。
陈展如说,陈天仇、石超双双自杀了,马来诗媛不知所终,刘永福好歹登上德国船回到了厦门,台湾完了。
刘铭传抖抖地站起来,泪流满面,他叫人摆香案。
香案摆在了院中,供桌上香烟萦绕,正面供奉着石超、陈天仇、刘朝带的神主。
刘铭传被刘盛蛟扶着来到案前。他忽然甩开儿子,张着迷离的双眼,凄怆地问:“台湾在哪?哪是东面?哪边是大海?”
陈展如和刘盛蛟左右扶着他转了九十度,陈展如说:“你现在面向着台湾海峡了。”
刘铭传又一次从他们的扶掖下挣脱出来,他耳畔是巨大的海涛轰鸣声。还有海鸥嘹唳的叫声。他忽然举臂呼天,苍凉凄厉地大叫一声:“苍天啊,我的台湾啊!”话音刚落,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像一座巨塔一样轰然倒下。
遥远的,令人心灵震颤的乐声飘过天空,像是安魂曲,又像飓风、海啸般的背景音乐震撼人心地回荡着、震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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