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蜀花问,“去报告我哥哥他们?”
“咱一动就打草惊蛇了。”朱丽娅说,也来不及了。她略一思忖,决定自己跟着他、监视他,让蜀花回去报信。
蜀花指着两个篮子说,那这夹肉粽子不往炮台上送了?
“几个粽子送不送有什么关系!”朱丽娅笑她分不清大小。
这时,卑尔已经把画的草图塞进了画夹子,又拿出测量仪测了一下距离,匆匆记下几笔,然后从树丛中溜走了。
朱丽娅吩咐蜀花:“你到炮台上送粽子去吧,告诉你哥哥,我跟着他。可惜我手里没有枪。”
蜀花也要跟她去。两个人是个伴,能仗胆儿。
朱丽娅说她不行,没见过世面,还是她去报信稳妥。
密林中,卑尔急急地钻行着,下坡时连滚带爬。跟在后面的朱丽娅有时是根据灌木丛和茂草晃动来判断目标在哪里,再追上去,又不能让他发现,跑得气喘吁吁。
仙人洞炮台那边,杨震川正带着士兵擦拭炮弹,见妹妹上来了,他叫道:“歇歇,我妹妹来了,你们看,挎了两个大篮子,准是好吃的。”
士兵们放下手里的活,都欢呼起来。
杨震川向妹妹迎过去,见她满脸是汗,接过篮子,说:“傻丫头,一个人提这么大两个篮子,又是山路,怎么不找个人帮你?”
“我是个朱丽娅一起来的。”蜀花气喘吁吁地说:“快去帮她吧,一个奸细……是个洋鬼子,藏在这里画你们的炮台,朱丽娅跟着他去了,叫我来搬救兵。”
杨震川问往哪边去了?
蜀花用手一指:“那边。”
哥哥打了个唉声:“这么大的山,树林子这么茂密,人钻进去上哪去找!只好多带些兵,分路去找了。”
第四章第二十一节
朱丽娅声称她送给法国舰队司令的是一把开启基隆大门的钥匙,未必不是进入地狱的通行证。鱼网里网上一个敌我双方都喜欢又都生疑的人,是双重间谍吗?
已经闻得到弥漫在基隆湾的硝烟味道了,潜进基隆去侦察绘图的卑尔少校却一去不返,令孤拔坐立不安,一个人在法国远东舰队旗舰指挥室里转来转去。
参谋长沃西来了,孤拔焦急地问参谋长沃西:“卑尔还没有消息吗?”
沃西摇摇头说:“没有”
孤拔又问去下战表的康尼尔呢?
恰在这时康尼尔回来了,拿了刘铭传写的那张纸交上,说:“中国人拒不投降,还侮辱了将军。”
孤拔看着毛笔字,说:“这是天书吗?什么意思?”
沃西底下注有法文。
康尼尔说,刘铭传帐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法国人当译员,孤拔让他描述了长相后,断定他是毕乃尔。沃西和孤拔看过法文,康尼尔又补充了几句,他们告诫将军,他们不能交出基隆,如同我们不能交出马赛一样。
孤拔说:“他们也有说大话的资格吗?我要让我的大炮取消他的说话资格。“又转身对沃西说,不再等卑尔了,按原计划,向基隆进攻,同时告诉利士比将军准备对沪尾开战。
沃西希望再等一等,卑尔没回来,我们没有他们港口炮台的布防图,我们会多耗费很多炮弹。
孤拔说,让中国人加倍补偿就是了。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炮弹,将把台湾轰平,一个人都不留,把法兰西人移居过来,也就永远没有麻烦了。
舰长福鲁尼威尔进来报告,在左前方,一个法国女人划了橡皮艇过来,想登舰,她说她叫朱丽娅,她认识将军。
孤拔说:“朱丽娅?天哪,她怎么会在台湾?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找我?”他戴上军帽大步跨出了舱门。
当孤拔带一群军官来到左舷向下张望时,看见朱丽娅的橡皮艇已经划到军舰旁,她背着一个画夹子正仰头往上看,喊着:“孤拔将军,是我呀。”
“哎呀,我的小天使!”孤拔做出拥抱的姿势说,“你不是从圣母玛丽亚那里来吧?”
朱丽娅大在厂喊上者,说她是从幸运之神那里来,她将对将军的战役提供最大的帮助。
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孤拔下令把她接上来。
舰上立刻响起了滑轮滚动声,沃西指挥士兵吊下一个大一些的救生艇,到了舰下海面上,朱丽娅跳上了大艇,她被吊上了甲板。
孤拔看着被海水打湿了的衣服,衣服上结了盐圈的朱丽娅说:“我的小天使,你快成用盐醃的咸人了。”
他热情地拥抱了她,之后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不给我一个惊喜吧?”
朱丽娅四下看着说:“在这里说不方便吧?”
“走,到我的指挥室去。”孤拔揽着她的腰下了楼梯。
只有沃西一个人跟进了孤拔指挥室。
朱丽娅解下画夹子,沃西突然让出来,这好像是卑尔的绘图夹。
“没错。”朱丽娅说,卑尔先生在画布防图时出了事,受了伤,他藏在一个旧煤洞子里,被朱丽娅发现了,她救了他。
“这真太不可思议了。”孤拔问,“这么说,是卑尔派你来的了?”
“当然。”朱丽娅说,不然她怎么知道他在沙滩上埋救生艇的地点。人
这很有说服力,沃西问她卑尔现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还在煤洞里,”朱丽娅说她给卑尔留了吃的和水。是卑尔求她把他画的什么图速送给将军。说着捧上绘图夹子。
沃西接过绘图夹,打开,和孤拔一起观看。
孤拔说:“哦,原来火力点在这里。哦,这里是死角,这里没有布防,很详细哟!”朱丽娅忍不住暗笑。
孤拔说:“这是上帝的意思吗?卑尔受了伤,却奇迹一样地来了一位女郎,这是法兰西的荣幸啊!”
朱丽娅故意问:“这图对你们有用吗?”
孤拔说:“我的小天使,不但有用,是大用处,你送来的是打开基隆大门的钥匙,你明白吗?我将替你申领圣路易十字大勋章,你将成为法国女人中第一个有此殊荣的人。”
他又一次拥抱了朱丽娅,然后一指盥洗间说:“你去洗一洗,对不起,我这里只有军人的衣服让你换了。等打下基隆、沪尾,我给你买最漂亮的衣服,听说沪尾有好多英国人开的洋行。”
朱丽娅说:“谢谢将军。”
孤拔见朱丽娅走进了盥洗间,就吩咐沃西把布防图拿给参谋们看,做好明天早晨攻击的一切准备。
沃西出去了。
刘铭传全副武装地坐在台北大帅府椅子里,左边是石超,右边是李彤恩。
朱守谟、毕乃尔等人走在前面,汪小洋和几个棍僧押着卑尔进来了。
刘铭传劈头就说:“法国人奸细你听着,你们的孤拔将军已经派一个叫康尼尔的上尉来下战书了,明天开战。开战前,我要用你的头祭旗,挂到社寮炮台的旗杆上去,让孤拔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见。”
卑尔听了毕乃尔的翻译,吓得筛糠了。毕乃尔又用法语吓唬他,问他看清了没有?上面坐着的那个麻脸将军是中国最凶狠的人,外号魔鬼,杀人不眨眼,他一口气杀过一百多人,砍弯了五把军刀,劝他别不说实话。
刘铭传问他们俩咕噜什么?
毕乃尔说:“我告诉他,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吓唬他一下。”
刘铭传说:“吓唬他可以,不能糟贱我呀。你叫他快招供。”
卑尔沉不住气了,承认自己是孤拔将军派来侦察的少校卑尔,他来基隆的目的是绘制中方的炮台和兵力布防图。
刘铭传:“那你怎么叫人绑起来了?”
石超也问他怎么来的?不会是游泳游过来的吧?
卑尔回答,他是划橡皮艇上岸的。测绘工具也都在上边。
刘铭传追问橡皮艇在哪?他画没画布防图?
“我画了,”卑尔说,却让一个女人抢走了,她划着橡皮艇到海上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刘铭传问:“一个姑娘?什么样的人?”
“法国姑娘。”卑尔说。
李彤恩脱口而出:“是朱丽娅?她抢了橡皮艇和布防图干什么?”
卑尔说:“也是她把我绑起来的。”毕乃尔一听,很生气,虽然不得不按卑尔的话翻译了,却一连说了几个不可能。
这还能有别的解释吗?朱守谟顿时明白了!他判定朱丽娅肯定是拿了布防图到法国军舰上请功去了。哼,怎么样?法国人本来就向着法国人,还把她当成上宾呢。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刘铭传虽也覚得不好解释,却也找不出朱丽娅当法国人奸细的动因,他吩咐毕乃尔先去看看,他妹妹在不在。
毕乃尔嘟囔着说:“不可能是她,她怎么会当奸细呢!”但还是去了。
朱守谟说:“人心隔肚皮呀,狼肉终究贴不到狗肉身上,大帅,我看毕乃尔也靠不住。”
“胡说!”刘铭传说,“他跟了我快二十年了,我会看错人吗?行了,都下去吧,把这个法国人也先押下去。”
汪小洋押走卑尔后,刘铭传问石超怎么看?
石超分析,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朱丽娅本来就和她哥哥不是一路人,确是法国人派来的奸细,吃里扒外,藏得很深,不然有什么必要非死乞白赖地到台湾来吃苦?
刘铭传的眉头皱成个大疙瘩:“第二种可能呢?”
石超说,去骗法国人。
李彤恩却认为不可能存在第二种设想。怎么骗?为什么要背着大帅?她既然抓到了奸细,本应当押解过来让大帅审,怎么想,也想不出她到法国人军舰上干什么去了,他以为凶多吉少。
刘铭传也动摇了,事情只能往坏处想,他传令做好准备,告诉各路兵营,都移动一下位置,别吃眼前亏。
这时刘盛蛟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父亲,谁说朱丽娅是奸细!你太轻信了,朱守谟在底下信口开河,这是扰乱军心!”
正在火头上的刘铭传叭地一拍桌子,训斥道,“放肆。这儿没你的事,到你的营地去,出了纰漏,我是不会客气的。”
刘盛蛟还要再争辩,石超一再使眼色,他才气昂昂地下去了。
基隆各炮台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海上。敌人的兵舰在港口外有效射程内排成了战斗队形。
刘铭传站立在海岸巨石上,拉长单筒望远镜察看着。这时响起隆隆的炮声,敌舰向这里开炮了。一时山头几处浓烟滚滚,有的炮弹落在水中,激起浪柱。中法台湾之战就这么打响了。
刘盛蛟见刘铭传并不下令还击,就跑过来说:“怎么还不发令啊!打呀!”
刘铭传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家伙,你够得着他的军舰吗?等等,靠近了再打,叫大家沉住气。”
孙开华、潘高升也气喘吁吁地上来了:“大帅,打不打?”
“你有多少炮弹往海里放着玩啊!”刘铭传说,叫他们先放,就当听鞭炮,你们留几个了望的,别人睡大觉都行。”
孙开华碰了一鼻子灰,往回走时,潘高升说:“我看,这仗难说怎么回事。他最亲信的毕乃尔的妹妹都投了敌。”
“少说两句吧。”孙开华说,“刘铭传总不至于向法国人投降吧?”
法国旗舰上,孤拔和沃西、福鲁尼威尔三人站在炮塔下,欣赏着呼啸着飞出去的炮弹在基隆中国阵地上开花的场面,一根根烟柱、水柱组成一种少见的奇观。
孤拔从侍从手上接过一杯红葡萄酒,想想又放回方盘中,说:“我们忍一忍,到了基隆,站在它们的炮台上再喝不迟。”
沃西也把酒放回原处,福鲁尼威尔拿起望远镜看看,说:“中国人怎么不还击?”
孤拔说:“他们有这么远射程的大炮吗?差不多了吧?命令舰队向前开进一千米!”
沃西说:“太近了吧?”
孤拔说,再前进一千米,他们的炮也够不着,没有小孩呲尿呲得远。
沃西狂笑过后,福鲁尼威尔命身后的参谋打旗语,命令各舰前进一千米,继续炮击。
换了法军制服的朱丽娅从底舱升上来,穿上白色军装的朱丽娅显得格外俏丽,她走到哪,都吸引了水兵们的目光追逐着她。她从左舷廊下走过,来到救生艇旁,试着动了一下滑轮,小艇灵活地下降了,她连忙停住,四处看看。
一个参谋过来,说:“将军请你去观战。”
“好的。”朱丽娅只得走过去。
从基隆社寮炮台上,分明看得见法国舰队向内港逼近。
章高元来报告:“敌舰又向前靠了。”
“我看见了。”刘铭传一直举着望远镜。镜圈里看得清舰艇上人的眉眼了。他突然看见了朱丽娅,一身法国军服,谈笑风生地站在孤拔和沃西中间,指手划脚,眉开眼笑。
刘铭传大叫一声:“混蛋!毕乃尔,你过来!”
毕乃尔正在调试炮口,急忙赶来。刘铭传把望远镜递到他手里:“你自己看!”
毕乃尔举起望远镜一看,他也气坏了,再说她不是奸细谁信?她居然穿上了法国海军服,站到了最高统帅身旁,怎么说得清!他又心痛又惶愧,喃喃地说:“这……这真是不可思议!朱丽娅怎么敢这样!”
刘铭传问毕乃尔,他妹妹身旁的高个子是谁?
“是孤拔。”毕乃尔说,另一个他看不清,也许不认识。
“好啊!”刘铭传有奌气急败坏地说,他原本希望我们是冤枉了朱丽娅,现在,她只差和孤拔搂抱在一起了。
毕乃尔垂头丧气:“我也想不到她会这样,你处罚我吧……”
刘铭传阴沉着脸,恨恨地说,当初他就太仁慈了,就不该把她放到小艇里送到海上,本来就应该绑上块石头,沉到海里去,哪会有今天的报应。
在刘铭传盛怒时,有一个人始终是冷静的,那就是石超,他提示大帅注意,先不必生气。有一点很奇怪,敌人打了半个时辰了,咱们所有的阵地、炮台毫毛无损,敌人完全是漫无目标地瞎打!
这倒也是。刘铭传沉思片刻也冷静下来,他问石超是什么意思?
石超提醒他,如果是朱丽娅向法国人提供了布防图,敌人会这样盲目乱打吗?基隆的炮台和清军营地早被炸飞了。
刘铭传想想,也有另外的可能,图是卑尔画的,只能说卑尔画的不精确!他问石超,他是想为朱丽娅开脱,是不是?
石超说他不过是据实而论。何况蜀花说,她们本来是一起给炮台送粽子去的,因为发现卑尔可疑,她才跟踪上去的。看不出她和卑尔事先有什么约会。
刘铭传又把望远镜塞给了石超:“焉知那不是圈套?不是烟幕?我更相信我的眼睛,而不是推测。”
石超举起望远镜看着,说:“连衣服都换了?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你还要为她申辩?”刘铭传气哼哼地说。
毕乃尔灰溜溜的正要走开。刘铭传没好气地说:“毕乃尔!你给我连发三炮,对准法国人的旗舰,能不能打准啊?”
毕乃尔说:“我方才目测了,我们的有效射程达不到,差一百米。”
“是吗?”刘铭传说,“不会是因为怕炸着了你妹妹找一个遁词吧?”
毕乃尔火了,指着刘铭传的鼻子吼道:“你刘六麻子不够朋友,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也恨朱丽娅,我不允许你这样污辱我人格。”
没等刘铭传有所反应,毕乃尔已经跑回了炮位,迅速做了调整,推上了炮弹,砰地一炮射去,在敌人旗舰左前方几米处落下,水柱溅起几丈高。
砰,又一发,在右舷外开花。
第三发,正好命中船头,腾起一股黑烟,炮台上清兵全跳了起来,欢呼声四起。仿佛得到了攻击令,基隆各炮台同时发炮,敌舰四周水柱此起彼伏。
毕乃尔眼里有泪,木然站着。刘铭传再举起望远镜时,窝尔达号舰桥上已经没有孤拔、朱丽娅的影子了,他拍了毕乃尔一下:“别生气,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毕乃尔回了他一句:“在你头脑不清醒时我就不是朋友了。”
“对不起。”刘铭传又说了一句。
“本来三炮都可击中的。”毕乃尔说:“等他们再向前进几十米,我们会打得更好。现在你看,敌舰全都后退了。”
果然,敌舰全掉头后退。
第四章第二十二节
基隆大捷后,一边是论功行赏,另一边却想方设法文过饰非。刘铭传薄儿孙、厚异己,让亲者无怨,疏者痛哭流涕,也非易事。马尾一战南洋水师全军覆没,那是因为“两张没主张,两何没奈何”。
石超赶到帅府时,刘铭传正在院里站着,面对朱丽娅发威,四周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人。石超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这么快就败露了呢?他还没来得及运筹呢。
刘铭传指着身穿法国海军服的朱丽娅说:“你还敢狡辩!你不是奸细,你怎么公然穿着法夷的军服!”
朱丽娅丝毫不惧:“一套衣服不代表什么。你若做一身龙袍穿上,人们会把你当皇帝了吗?”
“该死!”刘铭传更震怒了,一声令下,要汪小洋把她绑起来,立刻推出城门斩首示众!
“你黑白不分,”朱丽娅反抗着不让人绑,大骂刘铭传没有资格当什么大帅,是个蠢材!
石超走过来,看见毕乃尔在墙角处掉泪,却不敢上前多说一句。石超只能先缓和僵局,他对朱丽娅说:“你还敢和爵帅抗辩?你穿着法夷的衣服,你总得说说理由吧?”这当然是救援手段。
朱丽娅却不服软,说只有蠢猪才想不出来理由。
刘铭传说:“不用跟她废话,拉出去斩了。”
石超说:“大帅刀下从不斬屈死鬼,我再问问她。朱丽娅,你死到临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给法国人献基隆布防图去了?”
“是呀!”朱丽娅说,“没有我献图,你们能有基隆大捷吗?”
“别跟她费唇舌,拉下去!”刘铭传又叫。
马来诗媛突然操起大弯刀,护住朱丽娅:“谁敢动手?”
“反了!”刘铭传大叫,“连这个叛逆一起绑了!”上来几个士兵,没等近前,被马来诗媛一顿拳脚,打得头破血流。汪小洋带几个棍僧高手出马没费力便制服了她,她也被绑了。朱丽娅说:“好样的,马来诗媛,只是你给我陪绑太可惜了!”
石超凑到刘铭传跟前,说:“还是先押下大牢为好。人命关天,我看这里有蹊跷事,把她和抓到的法国人卑尔弄到一起对质,不就明白了吗?”
刘铭传听信了石超的,改令把她二人打入死囚牢,不准人去看她们!特别不准刘盛蛟、毕乃尔去探监。
石超说:“交给我吧。”
人押走了后,刘铭传才说正事,据观察哨多次来报,敌舰从基隆湾神秘消失了,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是补给不继去加煤了,还是吃了败仗撤军了?石超也一时无法断定。但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孤拔居然去奔袭福州的马尾船厂,竟拿左宗棠开刀了。
坐镇福州的钦差大臣左宗棠当然也没有先见之明。
这天夜里,钦差衙门里除了几盏门灯,已经昏暗一片。
左宗棠睡在床帐里,枕边放着翻开没卒读的一本书。
突然枪声大作,外面火光冲天,窗户上红光一闪一烁。
左宗棠猛然惊起,习惯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来,赤脚跳下床,大叫:“来人啊!”
几个卫兵进来,左宗棠问出了什么事?哪里鸣枪?
一个卫士说不是城里,像是马尾船厂失火了!
“失火怎么会有枪声、炮声?”左宗棠迅速穿好衣服,让备轿,又改叫备马来!
左宗棠骑马来到福州街上 时,福州城乱成了一锅粥。百姓都涌到街上,如临大难一般,有的望着远方火势议论,有的惊慌乱跑。
左宗棠的马飞驰在街上,向出事的马尾方向走,一群护卫马队紧紧跟在后面。
快到马尾时,一个管带从罗星塔下狼狈而来,拦住左宗棠座骑,说:“左大人,千万别去了,罗星塔已炸倒了,咱的飞云号、扬武号军舰都中了鱼雷,炸沉了。
坐在马上,左宗棠望着一片火海的马尾船厂,忙问张兆栋、何璟私张佩纶这些封疆大吏们此时在哪里,弄清事发原委没有?
那管带摇摇头:“小的不敢说。”
“你说!”左宗棠火了。
管带说,何制台在涌泉寺呢。
“这个时候他去拜佛烧香?”左宗棠知道闽浙总督是个笃信佛教的人。
管带说,何制台说念佛经可以退敌。
左宗棠长叹一声:“大敌当前,堂堂闽浙总督都去念佛,我们怎能不败!”说罢,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慢慢倒下去。佐将们立刻扶起他来。
马尾船厂炮声隆隆,炸飞的船坞和船体碎片在火光中飞舞。
西太后的脸拉得老长,把杯子扔到地上,马尾事件让她又震惊又恼火,她训斥左宗棠如训斥儿女,人老了就这么不中用了吗?你左宗棠从前办事多利落,现在可真是昏聩了,本来让你去福建当钦差,就是不放心何璟、张兆栋,你这老猫也吓不住耗子了!南洋水师就这么垮了?
左宗棠忙跪下:“臣确有不赦之罪。”
李鸿章说,何璟居然念佛退敌!这也不能全怪左季高,一人昭昭,岂能令众人从昏昏中醒来。左宗棠向李鸿章投过感激的一瞥。
“你今天挺怪呀,替左宗棠说话了?”西太后怒道,“你是怕左宗棠上折子严参你的女婿张佩纶吧?方才忘了点他的名,他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也是无能误国之辈,光会空喊救国。”
奕譞说:“这几个人一定严办。民谣都传出来了,是关于何璟、张佩纶、张兆栋的。”
“什么民谣?说来听听。”西太后说。
奕譞念了出来:两张没主张,两何莫奈何,两个是傅粉何郎,两个是画眉张敞。”
西太后哭笑不得:“够阴损的了,可百姓编排的不是这么回事吗?现在我们怎么办?马江一战,南洋水师弄了个底朝上,马尾船厂也完了,我们拿什么和法国人拼?你们这些御前大臣、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这时候怎么都装聋作哑了?”
这一质问,众卿更把头深深埋下了。
奕譞鼓起勇气献策,如今只有对法夷正式宣战一步棋可走了,决不能再软弱。
“可我们行吗?”西太后现出哭相说,“我可不愿再重温咸丰朝噩梦了!好端端一个圆明园,洋人说烧就给烧了,就是英国人法国人干的,法国人早就不是好东西。”
光绪大声说:“所以要破釜沉舟,与法夷决一死战。”
“战胜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西太后斜了他一眼,说,“万一……那个呢?有哪个叫我放心?我可不愿意大清江山在我手里……也不能由我示弱。”
奕譞以刘铭传在基隆打了胜仗鼓兹西太后下决心,他说 :“所以已经别无选择了。太后降旨意吧,马上诏告天下,对法夷宣战,好在刘铭传已重创法夷了。”
这时左宗棠言辞激烈地奏道,中国人不能永远屈服洋人,与其赔款,不如拿赔款的银子当战费,与法夷周旋到底。
光绪击掌:“说得好!”
西太后换了强硬口气:“左宗棠这几句话像那么回事,那就对法夷宣战吧。告诉刘铭传,狠狠地打,打出个样子来,长长我们的志气。你们现在都知道急了,这不是雨后送伞吗?有什么用。倒是人家刘铭传有板有眼,打得不错,争了点光。”
李鸿章乘机替刘铭传说话,各省协饷到得太慢,刘铭传很着急,法国人打了马尾,自然还会再攻台湾,老佛爷得拿个主意。
西太后说:“再不动真格的,问问他们的顶戴还要不要了?”
左宗棠说,我们只有和衷共济才有希望,从前许多事都坏在方面大员们为保实力,不肯倾力相助。
西太后说:“你是督办福建军务的钦差大臣,你说怎么办?”
左宗棠奏道,可命南洋水师幸存下来的五艘军舰,再从北洋水师抽调五艘,在上海会齐,可调水师老将杨岳斌为帮办军务大臣,统带这十舰,前往闽台海面。说毕,看了一眼李鸿章,李鸿章颇为不悦,他说:北洋水师是护卫京师的,万一敌人北上,京师震动,谁担当起这个责任?
左宗棠冷笑道:“怎么样?我说的不是虚妄之言吧?”
西太后说:“不能各顾各,当然也不能把天津的兵舰都抽走,想个两全之策吧,叫醇亲王下去办吧。”这么一和稀泥,又等于吹了。
左宗棠仰面叹了一声。
众人开始跪安。奕劻走近西太后跟前说:“我这有几个折子,有附片,老佛爷过过目,是告刘铭传的。”
西太后问:“谁告他呀?又是通长毛吗?”
“台湾兵备道刘璈上的折子,”奕劻说,“说是刘铭传强占民女,还循私放通匪要犯,还有,养了两个洋人奸细。”
西太后并不看那折子和附片,扭头问李鸿章:“你看呢?”
李鸿章答:“照理说,不会有这事。是不是派员去查查。”
翁同和却明确表态:“我早说过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的事都坏在窝里反了。”
“这倒是句真话。”西太后说,“是不是看人家有功红了眼了?他刘璈有本事也打个胜仗给我看看啊!说什么刘铭传养两个洋奸细,你们信吗?我第一个不信,这谎话说得没边了,也就不攻自破了。上次告人家通长毛,幸亏我耳根子不软,没听你们的,又来了!”
李鸿章和翁同和都说:“老佛爷圣明。”
西太后说:“颁发上谕给刘铭传,告诉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叫他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他,我心里有数。”
第四章第二十三节
三十万两白银卖掉基隆的神话不足虑,大清律里“失地者斩”的利剑却悬在头上。一方是声东击西,一方是舍车保帅,谁更高明?占一座空城,同样是抵押的砝码,其奈鬼蜮惊梦何!
刘浤说干就干,第二天就上山,去太鲁阁社番民山寨活动。由于熬制樟脑利益关连,刘浤同北路各社的头人都很熟。
坐在火塘前,濂花勇把一大碗酒递给刘浤,打横作陪的马来诗宾切了一块吊在火塘上烤的油渍渍的山鸡肉送到他盘子里。马来诗宾经不起挑唆,早就火了,他说:“他刘铭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北路五十一社全卖给法国人了?”
濂花勇却认为不太可信。大帅是朝廷委派下来保全台湾的,前几天刚刚打了胜仗,怎么又想起卖了呢?
“人心隔肚皮呀。”刘浤说,“听说卖了三十万两银子,银子都到库里了。”
马来诗宾饮了一大口酒,说:“宰了刘铭传这个混蛋。我们反了吧!”
濂花勇说:“你别冒失,这样吧,我联络各社社长去问问刘爵帅,问问有没有这事再说,没有呢,满天乌云都散;有呢,对不起了,五十一社全反,再联合中路南路的生番一起反。”
马来诗宾冷笑:“他敢承认卖了基隆吗?问也白问。”
刘浤说:“先拿到证据,他就哑口无言了。”
“上哪去找证据呀?”濂花勇说,“咱们总不能去找洋人对质吧。”
刘浤说:“和法夷签契约的是李彤恩,明天他带着辎重要往沪尾那边去,我们劫了他,便知分晓,若有契约,一定在他手上。
马来诗宾说:“我下山去劫他!”
濂花勇不再反对,只是吩咐:“别无故伤人。”
板加山路极为险峻,两旁都是高山,山深林密,只在山谷里有一条小路逶迤伸出山谷。在山谷入口处,马来诗宾率领番民弓弩手埋伏在山坡树林里,虎视着羊肠小路。
一阵马铃声响过,许多士兵赶着马、驴,驮着各种物资进入了谷口。
马来诗宾举起海螺号,呜呜地一吹,番民们立刻冲下山谷,因为人多,很快把辎重队团团围住。押运士兵马上鸣枪制止,但番民越围越多,离得太近,已经无法用枪,他们的枪也被番民夺取了。
走在最后面的是骑在马上的李彤恩、刘朝带,还有马来诗媛。李彤恩见前面骚乱起来,大惊,大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人来报:“不好了,李大人、刘将军,番民造反了,人山人海,把我们围住了。”
马来诗媛说:“不会吧!北路大多是熟番,是官府抚过的了,我去看看。”没等她策马向前,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近,马来诗宾在众多番民的簇拥下奔了过来。朱守谟、刘浤此时已做完了手脚,就躲在树林里窥视。
马来诗宾举着马鞭厉声问:“李彤恩狗官,你给我出来!”
马来诗媛用身体挡住李彤恩,说:“你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
“造反又怎么样?”马来诗宾说,“他们把我们的土地都卖给法国人了,还不行我们造反吗?”
马来诗媛说了句:“你胡说!”李彤恩制止她说下去,策马向前,说:“我就是李彤恩,不知你听信了什么人的谣言,生生坐定我卖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马来诗宾一挥手说:“我不跟你费话,给我搜。”
番民一拥而上。刘朝带纵马拦住:“你们说明白,搜什么?”
马来诗宾刷地抽出刀来,把刀架在刘朝带脖子上,说:“你少管闲事,再说一个不字,我宰了你。”树林里的朱、刘二人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
“你放手!”马来诗媛一见,急了,策马过来,用力一顶,将马来诗宾从马上撞下去,一哈腰,拾起她哥哥的那柄刀,正好这时马来诗宾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拔腰间短枪,妹妹的刀已经横在了他颈上,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敢伤害他,我先杀了你,说到做到。”
马来诗宾只好告饶:“我不伤他还不行吗?我们不是造反,一会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马来诗媛命令地:“不准你们胡闹,更不准你们乱搜。”
马来诗宾问李彤恩:“你们是不是从基隆撤出来了?”刘朝带向马来诗媛示意,她才收起刀。
李彤恩坦然说:“是啊!”
马来诗宾又问他们凭什么把基隆,把北路五十一社卖给了法国人?
李彤恩与刘朝带面面相觑,李彤恩说:“这是从何说起?撤退不假,还会回来的,不过是计谋,怎么会把基隆卖了呢?”
马来诗媛说:“他们真的卖城卖地,我早不跟他们干了。哥哥你别听信谣言。”
“那你得让我搜,我要搜证据!”马来诗宾说。
树林中的朱守谟向刘浤点了点头。
刘朝带说:“好大的胆子!搜什么搜!朝廷命官的行囊是你们可以搜得的吗?”
面对这样混乱的局面,李彤恩说:“让他们搜,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让搜,好像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东西似的。”
马来诗宾有恃无恐地吹了一声口哨,番民一哄而上,割皮囊的,撬驮子的,一时把马背上的行李、辎重弄了个乱七八糟。
一个番民递过来一个装文件的皮口袋。马来诗宾接在手中,翻了一阵,找出一份契约,看了看,说:“找到了!这不是吗?刘铭传把我们卖了三十万两银子!”
番民一听,怒不可遏,暴怒地喊着:“打死刘铭传!”“杀死这些狗官!”
李彤恩知道这是有人做了手脚,大叫:“慢,这是无中生有!”
刘朝带也大喊:“不可听信谣言,这东西是哪来的?这是有意陷害!”并且拔出枪来鸣枪示警。
但番民还是拥上来打人、抢东西,押运的士兵们开始反击,打成一团,李彤恩被人拉下马,打了个鼻青脸肿,全靠马来诗媛左护右遮地保护着他。
树林中的朱守谟、刘浤喜不自胜地缩回头去,不见了。
这时一阵锣响,刘铭传的鹵簿、仪仗过来了,刘盛蛟开路,军队成几个方阵从山谷那头进来,刘铭传器宇轩昂地走在队伍前面,在后面是拉家带口、带着锅碗瓢盆撤出基隆的百姓,扶老携幼,一望无边。
混乱无形中停止了,人们都很惊讶地望着刘铭传。他驻马山谷间,似乎明白了,就问:“这是干什么?法夷大敌当前,你们自相斗殴?”
马来诗宾抢先摇着那份契约说:“我们正要找你刘铭传算帐呢!你来了正好。你凭什么把基隆和北路番社卖了?”
“岂有此理!”刘铭传说,“我又不是卖国贼。这是谁说的?”
“我从李彤恩的文件囊里翻到了契约,你还抵赖!”他又吹了声口哨,番民再次被鼓动起来,一伙人冷不防扑向刘铭传,把他拉下马来,官服也扯碎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女将从后面纵马飞出,皮鞭都抡圆了,一大片人被扫倒了,她麻利地把刘铭传救出,轻舒猿臂,夹到马上,自己跳下来,怒目而视,果然再没人敢上前。她正是陈天仇。
刘朝带在军中禁不住叫出声来:“好身手!”
不知什么时候,朱守谟溜到了刘铭传跟前,小声说,番民造反,不可手软。制番如驯兽,你不狠,他要吃你,这是个好机会,得镇住他们。大帅,只好开杀戒了。
刘铭传回头一看,后面的部队都进入了战斗状态,枪口都对准了番民,番民也不示弱,有枪的瞄准,没枪的也是刀出鞘、箭上弦。
刘铭传看了一眼李彤恩,回头先对队伍下令:“都把武器放下,违令者斩!”
士兵们不情愿地陆续放下了枪。但番民仍然剑拔弩张。
刘铭传向番民大声宣喻:自古番汉一家人,台湾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你们怕法国人进来,反对出卖台湾,这心情可以理解,爱国之心可嘉!不要说你们,就是有谁胆敢把台湾出卖给洋人,我也不饶他,如果是我刘铭传干了这坏事,你们可以群起而诛之,可以把我乱棍打死!
马来诗宾却不退让:“你不要说得好听,你能说说这三十万两银子是怎么回事吗?这契约又是怎么回事吗?”
刘铭传伸出手去:“你能把它给我过过目吗?怎么我卖了基隆,还没看过契约呢?”
马来诗宾把契约送了过去:“你看吧!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掉。”
刘铭传接过去一看,哈哈大笑起来。
马来诗宾问:“你笑什么?”
刘铭传说:“这造假的人还是露了马脚。”他举起那份契约,说,既是与法国人签的契约,怎么只有中文?应当是两个文本,有一个法文的才是呀!另外,李彤恩是个商务委员,四品官而已,有什么权力代表大清与洋人签约?就是我刘铭传签约,也要奉上谕,最后由皇上、太后批准才算数啊!
这话起了作用,马来诗宾一发愣,番民们情绪也不振了。
“还有更大的漏洞。”刘铭传说,契约上说,三十万两银子已送到,法国人没那么傻,基隆还没到手,先把银子兑付了,不怕我们赖帐吗?此其一。其二,法国人不使用银子,他的兵舰会载着三十万两银子吗?那不把兵舰压沉了吗?
这谎言确实太离谱了,马来诗宾都没了底气,头也垂了下去。
刘铭传说:“番民弟兄们,你们上当了。汉番一家,只有我们同心合力,才能打败法国人。我是想撤出基隆,那是为了保住沪尾,保住沪尾,才能保住台湾,如果你们发现我刘铭传跟你们不一条心,你们谁都可以讨伐我。现在我们去沪尾增援,布防,请大家让出路来。”
只见番民纷纷散开,避让,都退到山坡上,刘铭传骑马走在前面,大军浩浩荡荡紧跟在后。
当马来诗媛走过马来诗宾跟前时,她操起马鞭子狠狠抽了他一下,说:“丢脸!我真恨不能杀了你!”
刘朝带等陈天仇的马上来,二人并马而行。刘朝带抑制不住兴奋,说:“你一直想杀我爷爷,可今天你却去救他,化干戈为玉帛了?”
陈天仇不去看他,冷冷地说:“我今天救的是一个身负重任保卫台湾的统帅,而不是救了我的仇人。”
刘朝带说:“这真是奇谈怪论,看来我有两个爷爷了不成?”
孤拔的舰队用上了所有的主炮、舷炮,不停地向基隆山一带轰击,山上,水里到处炸得开花,狼烟四起,给人的感觉是,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基隆。。
沃西放下望远镜,满腹狐疑,他们把一半的炮弹都打出去了,却没有看见清军的影子。难道他们都藏到地底下去了吗?
孤拔又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周,也感到很怪。
沃西提议准备登陆吧,不能这样无休止地炮击下去吧?
“等等。”孤拔说刘铭传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很不好对付。上次的教训太深了,倒不是因为战术有什么要修正的,败在我们太轻敌了,没想到刘铭传打的那样有章法。
沃西让为将军太高看他了。”
孤拔说:“高看总比看不到好啊。”
沃西说,这次我们采用几个梯队的进攻办法,不会出现上次的局面了。茹费理总理又来电报催了,他明确说,同中国人打交道有别于别国,必须先夺其土地、占他城市,这才有商量。
孤拔说,政府中有人主张应当永远占领基隆、沪尾,成为法国水师在东方的屯驻地,这是聪明的主张。我们不达成这一目标,是没有脸面回去的。
军号声在海上迴响着,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孤拔看着他部下的橡皮艇、舢板船开始抢滩登陆。他放下望远镜,对沃西说:“炮怎么打得不猛了?打呀,掩护呀,我们的陆战队又要吃亏了。”
沃西说,这次也许会幸运得多。他看到,他们的登陆部队一点都没受到攻击。有机会列队行进呢。
孤拔担心他们又在小山后设了埋伏。
然而他很快得到报告,他们惊喜地发现,他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竟然没有遭遇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直到法军攻到基隆城下,天哪,孤拔这才惊呼,刘铭传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走了,把基隆留给他们了。初时孤拔还以为刘铭传胆怯了,还幽默地说,他现在应考虑一下,是不是要给刘铭传发一个勋章!
他周围的人全都得意地大笑起来。
基隆大街上,法国红裤子兵正在举行入城式。军乐和鼓声响得很单调、很响亮,士兵们一边走正步,一边东张西望地看着这座空城,到处是拆得半塌的建筑,整个城市死气沉沉,空无一人。
走在队伍中间的孤拔和沃西一点胜利者的骄矜也没有。沃西说:“我们走进来的,很象一座阴森恐怖的坟墓。”
“刘铭传很有本事。”孤拔多少有奌改变看法了,说,“他能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把百姓全带走了,不可思议。”
沃西自嘲地说:“不过我们不用发愁建兵营了,整个基隆城都是我们的兵营。”
孤拔不喜欢他用这样的情绪感染自己的士兵。空城,也是很有价值的,没有人关心基隆在我手里是不是空城,关键在于,它是不是控制在法国人手里,这就够了。茹费理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我们可以向清政府摊牌了,基隆,一个大筹码。
基隆分巡道衙门是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秦镜高悬的匾从大厅上掉了下来,屋中只有桌椅。这里成了孤拔的临时司令部,内院外院站了岗哨。
孤拔在地上捡到了一块方木块,光溜溜的,他问沃西:“这是什么?”
沃西说:“不知道,也许是赌博的牌?”
“哪有这么大!”孤拔说。
出使过的康尼尔见过点世面,他一边令士兵清扫,一边说,他们叫惊堂木,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当官的就可以发号施令了。
孤拔真的在案上用力拍了一下,十分响亮,他说:“这和拍卖行的叫槌差不多,中国人做官也很特别。”
外靣忽然枪声大作。孤拔一惊,问:“怎么回事?”
没人能回答。
他和沃西走到院子里,枪声是在南城方向。
一个军官来报告:“我们刚咬了一口面包,中国人就攻上来了。”
孤拔和沃西相视一看,孤拔说:“不用慌,集中火力打回去。”
军官领命而去。
沃西丧气地说:“不仅仅是坟墓了,因为坟墓至少是安静的。
入夜,法国兵们入睡前都在操场、营房前纳凉,有的吸烟,有的洗浴。
突然,一阵怪异的音乐声响起,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城墙上一片火光,一支支大火球相连,而举着火球的全是怪物,牛头、马面,各种鬼脸,十分恐怖,每个怪物都拖着常常的白发,穿着白衫,走路一跳一跳的,有的吐着几尺长的舌头,啊啊怪叫……
“鬼怪!”不知谁喊了一声,毛骨悚然的法国兵们嗷的一声,全钻回营房去了,连哨兵也溜走了。
怪物们发出怪异的声音,一跳一跳的……这是李彤恩布置的“鬼兵”,鬼兵与人兵交替骚扰,让法国兵无法入梦、无法成眠,这就是占领基隆的代价。
第四章第二十四节
左宗棠上的折子再平常也是重千钧,他参的虽是小小的四品官,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占基隆,也许在谈判桌上加了砝码,却没有“流动的法兰西”安全。
别看左宗棠老了,余威犹在。他参李彤恩的折子一到军机处,便搅起了不小的波澜,明里是参小小的李彤恩,谁不明自矛头所指是刘铭传?这折子递不得也压不得。
于是递牌子请求太后召见。奕譞、奕劻、李鸿章、翁同和等几个人大清早就在东暖阁里候着。
参刘铭传的不止一人,奕譞说,如果左宗棠的折子不上来,他本不想惊动老佛爷的。
奕劻说:“这么大的事不奏明,谁能顶得下来?你们出去听听吧,王公贝勒们都议论的开锅了,老佛爷震怒,怎么办?”
这时西太后在宫女、太监搀扶下从卧房出来,眼皮也不抬地问:“什么事非让我震怒啊?好像我不发脾气,就过不了消停日子了似的。”她坐在炕几旁,闪了几个近臣一眼:“你们的觉都睡足了?”
奕譞忙陪笑脸:“奴才们无能,不得不屡屡打扰老佛爷的好梦。”
西太后说:“我能有什么好梦!做好梦得有好人给我顶着江山不倾啊。我也老了,盼着皇上快点临朝,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奕劻的恭维话是现成的,他说到啥时候,老佛爷也是身系天下安危呀。
“你倒会说话。”西太后说,“说吧,出了什么事呀?”
奕譞尽量把奏报的语调放得平缓,他说左宗棠上了个折子,说刘铭传失地辱国,欺君罔上,其罪过远过于撤职的滇桂两省巡抚,但却是严参李彤恩。
“李彤恩是干什么的?”西太后从来沒听说过这个名字。
奕劻说,是个办洋务获罪已革的帮办,当年是李中堂参的。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刘铭传带到台湾去了,基隆大捷时论功优叙,官复原职,当商务委员。
西太后说:“那我猜着了,这是冲着刘铭传来的,对不对呀!”
“老佛爷圣明。”李鸿章忙说。
西太后又说:“我知道,左宗棠和刘铭传有旧仇,可他也保荐过刘铭传啊。都这么大岁数了,也真是的,还不肯放手。又是什么事惹着他了!人家刘铭传不管有多少不是,人家真刀真枪地和法国人打上了,保住了基隆啊,他左宗棠不怎么露脸吧?叫人一顿炮把马尾都炸平了,是不是妒贤啊。”这一说,李鸿章心里落了底。
奕劻却不肯放过,他这回左宗棠倒是秉公而论。刘铭传不战而退,让出了基隆,举国愤怒,早该论罪了。
西太后大吃一惊:“什么?基隆丢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对我隐瞒?到了纸包不住火时才说?”
奕譞说,原来消息怕不确,昨天接到了刘铭传的折子,才证实了。
“刘铭传也是虎头蛇尾不堪信任啊。”西太后说,“他把基隆丢了,法国人不是有口实了吗?”
奕譞说:“真是这样。他们的公使巴德诺又让咱们交银子,声言不交就进攻沪尾、占台北。
奕劻说:“刘铭传丢城失地,按律当斩。”
西太后斜了他一眼,转向李鸿章:“刘铭传不会甘心情愿丢了基隆吧?”
“太后圣明。”李鸿章趁机奏道,法夷增兵,意在夺取沪尾,沪尾亡则台北危,台北陷,则全台不保。刘铭传是有意让出一座基隆空城,然后围困之,恰是一计,使敌人分兵,这样,敌人无法全力攻沪尾,时间久了,人困马乏必然撤兵。
“我说他不能辜负咱们对他的信任吗。”西太后说,“虽然这理儿说得过去,到底是丢了一座城,事先也不奏闻,太冒失了。”
奕劻说,太后宜降懿旨,开他的缺,交部议处,另选贤能任之。
西太后心里并不愿意,就说:“你们看呢?”
翁同和赶紧补救,说中途换将,兵法大忌。而况刘铭传有成竹在胸,总得让他得以施展呀。
奕劻说:“等他把台北也丢了再撤差吗?”
李鸿章坚持己见,说刘铭传这人粗中有细,太后不会看错人的,可以下旨申饬。
奕譞来了个折中办法,不妨将李彤恩革职,递解回原籍,这也平息了汹汹舆论,左宗棠也并没有公开弹劾刘铭传,他严参的也是李彤恩啊!
西太后说:“这姓李的冤了点,以后再找补吧,总不能丢了一座城,一点动静没有啊!”
李鸿章暗喜,马上说:“太后明鉴。”
西太后又说:“传旨刘铭传,不能手软,朝廷给他撑腰,他得长脸才是。万一他真顶不住了,打个稀里哗啦,咱们不又得掏银子吗?”
窝尔达号战舰会议厅里,铺着绿丝线长桌一端正中央坐着孤拔,左面是利士比,右面是沃西,长桌两侧坐着各舰舰长以及陆战队的军官,每人面前放着军刀、军帽。
孤拔说,关系法兰西荣誉的攻击马上要开始了。供给我们弹药和食品的补给船拿破仑号已经绕过了新加坡,它一到,我们马上开始攻击沪尾,并以夺取台北为目标!
沃西站起来,在海图前指点着发布登陆作战计划,这次攻击,八艘主力舰和三艘炮舰全部投入战斗。炮击的目的是摧毁沪尾中国人的全部炮台、海岸炮阵地,鱼雷艇负责清除埋在航道的鱼雷,登陆作战部队总指挥为马丁上校,副总指挥为波林奴中校。陆战队分三路,波林奴为一路,由德曼中尉为先头部队,方丹少校一路,卑尔少校一路,每人携带一天食品,16盒子弹,登陆时分乘橡皮艇和胆号舰提供的平底驳船。在攻击得手后,立刻向沪尾城挺进,布置完毕,他大声问都听清楚了吗?
在座的军官刷的起立,有节奏地众口一词地吼了一声:“为法兰西的荣誉而战!”
从沪尾清军阵地红堡上,不用望远镜也看得见法军的军舰了。
就在我方阵地上,刘铭传也召集了临时会议,人们都站着听令。
刘铭传说,山雨欲来,我们终于盼来了这次大仗。法夷内外交困,再不发动进攻,支撑不下去了。据我方侦察,法军能上岸作战的,不到两千人,而我们现在有十五营之多,差不多七千人,数倍于敌,我们占上风。
石超觧释我方方针仍是以逸待劳,分设伏兵。
“对,”刘铭传宣布,我们共设四路伏兵。另一路负责接应,引敌人上岸。他命孙开华将军的左营官龚占鳌带本部人马埋伏在殷港。
龚占鳌说:“遵令!”
刘铭传又叫:“中营官李定明,后营官范惠意!”
二人出列:“到!”
刘铭传下令:“李定明率领所部埋伏于油车,范惠意率所部为后应。”
二人说:“得令!”
刘铭传又叫:“章高元、刘朝带、朱焕明!”
三人齐声喊着:“末将在,”站到他面前。
刘铭传下令:“你三支人马埋伏于北台山后,不见法军,不准暴露目标。”
三人说:“遵命!”
刘铭传又分派给杨震川一个特别的差事。这几天刘铭传在海滩多次观测,当太阳升起来时,阳光直冲着法国军舰,阳光刺目,他们睁不开演,对瞄准目标不利。我们的红、白炮台恰好在背光方向,他指令杨震川可在这时候首先开炮,必占上风。
杨震川没想到主帅这样心细,称赞这主意太好了,红白炮台早备足了炮弹。
刘铭传为将领鼓劲说,倘这次我们能聚歼上岸之敌,敌人将大伤元气,抱头鼠窜之后将不敢再来犯境,我大清不至于丧权辱国、赔银割地,诸位就都是青史留名的英雄,愿与君共勉。
众人齐声吼:“抗法保台,为国争光。”从炮台上下来,刘铭传忽然看见朱守谟也在人群中,他皱了一下眉头,问石超,马来诗回山寨去没有。石超奌了奌头。
大悟,原来妹妹是回来抓他的。
第五章第二十五节
杀鸡给猴看,猴未必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洋兄弟曾帮他染红顶戴,到头来却死在他同胞的枪口下,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也许是幸福,看不见光明,也看不见人间的龌龊。
找准阳光反射对敌舰不利的时间,杨震川及时捕捉到了战机,炮弹从我方红、白二炮台开始发射,敌舰周围腾起冲天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