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元上人一笑遮掩道:“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大帅说的是什么。”
离开烂柯岭,刘铭传带着随员攀登山路来到炮台附近,他立刻皱起了眉头。只见这里仅有五门海岸炮,炮口一律对准着正前方,炮台旁有一个石砌小屋,屋中有烟气飘出,几个士兵正在煮饭。
一见长官来到,几个士兵忙从石屋中钻出来,一个正在吃东西,忙吐在地上,垂手侍立。
孙开华训斥他们太没规矩了,怎么没人守在大炮旁边?
一个士兵说:“大炮打谁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没见个敌人上来。”
刘铭传让他们试射几炮看看。
伍长马上带人各就各位,填炮弹。他回头问:“大人,往哪射?正前方吗?”
刘铭传命他把炮口左右旋转到最大角度。
有几门炮根本不能旋转,有两门虽能旋转却幅度极小。众官员议论纷纷。
刘铭传不动声色地命令:“试射。”
把总举起小旗,煞有介事地大喊大叫:“目标,正前方,给我放!”
咚咚几炮相继响了,落点极近,只在港口内,落在海里腾起一片水花,另一门打不响,把总亲自过来察看,不知怎么,轰一声,后膛炸开,把总和一个炮手满身流血,都受了伤。孙开华急忙叫人抬下去。
刘铭传铁青着脸,对将领们说:“大家都开眼界了吧?就用这样的炮台抗击法夷?人家有大军舰、大炮,我们这炮台打乌鸦都打不着。孙开华,你有什么说的?”
孙开华虽然不服,却只能认帐:“卑职失职,甘愿受罚。”
刘铭传说:“朝廷给你们拨的军费哪里去了?我是要查的。”
一个士兵趁机告状说:“到现在还欠我们六个月的饷银呢!大人看看我们吃的是什么?”他跑进石屋,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铁锅,里面装的是一锅汤,多是野菜,只有少许的米粒。
刘铭传看到士兵眼里有泪水。
刘铭传对那个士兵说:“去,把你们的饭碗拿出来。”几个士兵不知他要干什么,又不敢违拗,捧出几大摞粗瓷碗来。
刘铭传亲自掌勺盛了一碗又一碗,全摆在大炮旁边的石台上,他对面面相觑的随员们说:“你们也尝尝,一人一碗。”他不看别人,自己先捧起一碗,呼呼噜噜地喝着。
众人不敢吭气,也都端了一碗吃着,太难以下咽了,有人干呕,悄悄倒在了草丛中。
潘高升喝了一口,凑到孙开华跟前小声说:“这是借题发挥拿你开刀呢。”
孙开华一口气喝干了菜粥,他也是一肚子牢骚,他说:“大帅,卑职愿领处分,你不就是冲我来的吗?我一不开钱庄,二不管银库,我也没办法,这回大帅来了好了,他们一定不能挨饿了,大炮也该更新了,这是我等的福分。”
刘铭传把空碗叭地摔在大炮上,厉声说:“孙开华,你在这跟我叫板吗?我是奉上谕抗法保台,当然不能让士兵赤手空拳去对付敌人大炮,更不会让士兵饿着肚子为国效力。”
孙开华不出声了。
李彤恩说他此前已经问过沈藩台了,台湾各县每年上缴的银子有限,入不敷出,如果不能得到福建协饷,得不到全国富庶省份协饷,那怕是难以支撑啊!
“这个自然。”刘铭传也算过了,台湾的银子少,人口也少,银子再多,都叫老鼠盗到鼠洞里去了,也一样是穷。他委任李彤恩为通商委员干什么?一要振兴实业,二要堵塞漏洞,从京城带来的二十万两已拿去买炮了,他吩咐李彤恩眼下要尽可能地筹集抗法饷银。
他转过身又对士兵们说:“从明天起,如果你们仍吃不饱肚子,我刘铭传也顿顿吃野菜粥!”
士兵们都十分感动地望着他,一个士兵说:“有大人这句话,我们为国出力饿死了也无二话。”
林维源站出来说大帅一席话令人感动,我林某人愿捐出三十万两银子购买大炮、枪械,购买白米,让士兵吃饱了肚子上阵。
林朝栋也认捐十万两。
“谢谢你们急国家之难。”刘铭传对李彤恩、朱守谟等人下令,钱有了,马上重修口岸炮台,先把我们由天津带来的几门炮运上来。他用手一指鸡笼山左方和右方的崖头说,在仙人洞和社寮两山对峙地方建炮台,这样才能控制基隆的出海口,才打得着敌人的兵舰。
李彤恩说:“遵命。
刘铭传忽见有一条扬帆而来的渔船驶近港口,他皱起眉头问孙开华,既是炮台军港,平时民船也随意往来吗?孙开华一靣叫士兵打旗语不准渔船靠近,一边对刘铭传解释,从前没战事,就都很松懈。
刘铭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仇人陈天仇就在这艘渔船上。
陈天仇又是黑衣黑裤打扮,背一口剑,腰间别着短枪,英风潇洒地立在船头,遥望着海岸上起伏的山岭。
陈天仇问身旁的船主,前面就是基隆了吗?为什么叫基隆?
老船主告诉她,原来是养鸡的鸡笼子,后来嫌不好听,改了同音字。有人说叫鸡笼,是因为山势险,地方小,像个鸡笼子一样。
陈天仇点点头。这时一个水手过来说,基隆炮台有人打旗语来,不准我们靠岸。
船主问:“为什么?”
水手说:“不知道,我看见很多兵。”他把望远镜递给了船主,船主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要打仗?”
“是的。”陈天仇说,“法国人很快要来攻打基隆了。”
“你怎么知道?”船主有点奇怪。
陈天仇未置可否,借过望远镜向海岸观察着。
第三章第十八节
不爱财爱色也好,怕的是刀枪不入。送了美女给刘大帅,自以为得计,岂知是把刀把子送到了人家手中。刘朝带拒收女兵,却看不出女扮男装的马来诗媛,从此便有了女侍卫,也就有了麻烦。
按刘铭传的指令,基隆港外围工事正抓紧修筑。
刘盛蛟满身是汗,率领士兵们日夜兼程在挖工事。工地上一片叮当挖掘声。
应当说,刘璈和刘铭传交谈的气氛不错,刘铭传尽量想用信任和以诚待人感化这位抱门户之见的湘系将领。
至少刘璈表靣上表示服从节制,他说朝廷启用爵帅来督办台湾军务,真是慧眼识珠,选对人了。屈指算来,湘军、淮军中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也都磨尽了锐气,有大帅这般精气神的寥寥无几了。这话一半是恭维,一半是实情。
刘铭传说他一个人孤掌难鸣,还靠大家扶持。他这次专程来台南,是一种恣态,说是来向老兄来求教问计来了。哪有上司来拜望下属的道理?
刘璈显然没想到他会用讨教的词,愣了一下马上说:“大帅怎么开起了这样的玩笑?这我怎么敢当。”
刘铭传说,怎么是玩笑?你我过去虽各属湘淮,却并不妨碍共同对敌。他相信仁兄不会懈怠军务的。这绵里藏针的话他是很有份量的。
刘璈道:“恕我直言,莫不是有人在你耳畔吹了邪风不成?”
“脚正还怕鞋歪吗!”刘铭传道,“当年你在孤拨的枪口底下不是没有低头,一样说硬话吗?”
“这你知道?”刘璈问。
刘铭传说起了往事。刘璈面对强敌,不是说,台南虽是一座小小的土城,兵力单薄,是纸兵,可民心是铁打的吗。也许他吓住了孤拔,不然那一次他就要进攻台南的。
“谢谢省三兄公平待我。”刘璈心里滚过一阵热浪,他表示,今后,一定听大帅节制就是了,要粮给粮,要兵给兵,决无二话。
“这话我爱听!”刘铭传说,过去湘军、淮军不睦,有些是出于私心,有些则是误会,战时也有争功的私心在里头,现在时过境迁了,刘铭传说寄希望于老兄和衷共济才是。
“这您说远了。”刘璈抚掌笑道,其实湘淮本是一家,同根同蔓。淮军的李大帅是湘军开山祖曾文正公的嫡传弟子呀。
刘铭传也连连称是。李中堂过去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淮本出自湘,淮军的编制、操典、章法全是因袭湘军的,毫无二致。
“是,很是。”刘璈说,大师能屈尊到台南来,本身就是不计前嫌的榜样,如果他再有二心,那不是天理不容了吗?他请大帅放心,刘某人虽无佐贰之才,也决不做掣肘之事。
听了他的表态,刘铭传十分高兴,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直言不讳地说起来台南之前,多少人在他耳边说三道四,他都不想听,今日一见了刘璈,立刻顿释疑念,他称刘璈真是顾全大局之人啊。
刘璈说无论因私因公,都理当如此。
刘铭传又问起台南有多少兵可用?有多少兵船?
刘璈说,这就很难启齿了。兵倒是有万把人,分散台湾各地,老的老,少的少,抓个盗贼什么的尚可,大事干不了。
刘铭传说:“仁兄在台南置重兵三十营之多,而台北只有曹志忠六营,孙开华三个营,台中也只有章高元两个营,看起来是重南轻北呀。”这话有奌拨之意了。
刘璈当然听得出来,他申辯说,台南毕竟是台湾的首善之区呀,首府不保,全台有危。当然了,大帅今驻节台北,北面自然应重防了。
刘铭传道,这倒不是理由。凭他多年的经验,他有一种预感,法夷的主攻方向一定是台北而非台南,那里有煤矿,是让法夷垂涎三尺的。他希望能把防御重心北移。
刘璈说了句敢不从命,调走他的兵是刘璈最石愿意的。他找借口说一时怕不行,外侮固然是患,内患未尝不是患。他常常为剿番而伤脑筋,熟番尚且反复无常,生番久居深山,不肯归服,时时下来骚扰,不得不设重兵防堵,反反复复,又耗银子又耗精力。
对番民,刘铭传也有不同看法,番民宜抚不宜剿,如果将心比心地对待他们,一样把他们视为朝廷赤子,局面就会好得多。他说抚番的事以后再说,这次抗法,他就想团结番兵一齐上阵,共同御侮会使隔阂减少。
“到底是大帅真知灼见。”刘璈又说起兵舰,实在可怜。台湾只有几艘老掉牙的兵轮,永保号、琛舰号、万年青号,伏波号,一共四艘,又都在福建。
“为什么去了那里?”刘铭传问。
“台湾隶属福建啊,”刘璈说闽浙总督、福建巡抚都有权征用。
刘铭传沉思一下,又问府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眼下要招兵、练兵、购置枪炮、发饷银,处处要钱,朝廷虽有谕旨给福建巡抚,也谕令一些富庶省份协饷,但如今分文未到,光靠贤达之士认捐也不是个办法。
“我早给你准备好银子了。”刘璈说:“你不来,我正要差人押了银子去台北呢。”
“我可不是上门来讨钱的呀!”刘铭传说,“你能拿出多少?”
刘璈说,台湾地狭税薄,一年没有多少进项。说实在的,收上来的银子不够发兵饷的,捉襟见肘,常常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粮啊。
刘铭传说:“叫苦就免了吧。说起银子来,连西太后都叫苦连天呢,这次太后都从私房钱里捐了三千两。
刘璈吞吞吐吐地说库里大约有50万两的样子。
刘铭传咄咄逼人地望着他:“不止这个数目吧?”
刘璈避开他的目光说,这还只是帐面上的呢,早都透支了。他表示尽力而为吧,回头他叫下属们查查,有些事也得问下面。
“沈应奎那里我早就问过了。”刘铭传点到为止。
刘璈马上把球踢了回去,他说:“如果他说的数目大,也是他手中另有积存,那真是太好了。”他发现了刘铭传不信任的目光,便先发制人道,“大帅怎么这样看着我?不相信我刘某人会为抗法出力吗?”
“言重了。”刘铭传心里不免失望,自己虚心诚恳待他,并不能换得真诚。刘铭传说,中国若想抗击洋人,时下指望不上坚船利炮,只能靠民心,靠自尊自爱。中国有什么海防?从鸭绿江口到广西的钦、廉二州 ,凡一万三千多里,我们连海岸炮都没有几门,如果不是李中堂远见卓识办水师,中国更不像样子了。
刘璈也承认,一说起这些,叫人泄气。
刘铭传说,如果与法夷开战,我们只能凭险而守,长期坚持以疲敌师。法夷远道而来,无法补充煤、水和食品,这是对我们有利的。他准备从台南调几营兵去守基隆、沪尾,基隆沪尾存,则台北安全,台北若失,全台就完了。
“台南也不宜弃守吧?” 刘璈说现在很难判定,法夷一定去攻打基隆。
刘铭传肯定地说,为了夺取基隆的八斗煤矿,法夷也必先攻基隆,除非他是个白痴。
刘璈理屈,不再出声。
沪尾是个三面环海的小城,淡水河穿城而过,在这里注入大海。
小城的新庄街十分繁华,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新庄街有一个四孔牌坊,上面有“乐善好施”四个魏碑大字,题款处标着光绪二年福建巡抚丁日昌题的字样。
今天这里人头攒动,一排长桌摆在牌坊下,大红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还有好多人排队在报名,原来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书:为抗法夷,召募民军。
林维源在一旁与石超谈话,石超说:“林先生果然威望素著,两天时间快召齐五营民军了,这是不容易的事。”他望了一眼牌坊,说,“人们就凭这牌坊上的四个字,也信任你。”
在离牌坊不远处,更有一个热闹去处,临时搭了个露天舞台,正在演出一出名戏《穆桂英挂帅》,饰演穆桂英的正是这里有名的梨园子弟张李成,他此时正扮成穆桂英在台上全武打,在锣鼓声中翻着跟头,这里吸引了很多看客。奇的是戏台旁也竖着牌子,有方桌,上书“梨园子弟张李成为抗法保台招兵。”
也有很多人来报名从军,当场领兵勇的号服。
离此不远,还有第三个招兵处,上书“官军招兵处,”刘朝带亲自坐镇在这里招兵,看着文书在为新兵造册。
一骑马从淡水河畔急驰而来,山里番民打扮、背一口弓箭的马来诗媛骑在光背马上,到了刘朝带的招兵处,围着方桌转了几圈,就是不下马,那马也十分烈,竖蹄扬鬃长嘶。
刘朝带喝道:“哪来的番民,这样不懂规矩,离这远点。”
马来诗媛用马鞭抽打着自己的皮靴,说:“你这里不是招兵吗?我来报名,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
刘朝带这才注意看了几眼这个浑身带一股野味的姑娘,回答说:“爵帅有令,不收女兵。”
马来诗媛抗声说:“没有女的,你们男兵从何而来?”这一说引起周围的官军文书、报名者一片哄笑,有人说;“番民到底是开化晚,什么话都敢说。”
刘朝带挥挥手,说:“就冲你这句话,更不能收了。你赶快走!”马来诗媛偏不走,骑着马乱转。刘朝带火了,下令几个清兵:“把她给我轰走!”
几个清兵上来牵马,险些被马踢了,马来诗媛看着在她座骑下被马吓得十分狼狈的士兵,纵声大笑,尽兴了,打了一声呼哨,烈马驮着她驰出了人群。
有人向刘朝带说认得她,她是太鲁阁社头人的女儿,弓箭射的准,百发百中。
也有人说,人虽野点,长的挺招人喜欢的。
刘朝带说:“我这是招兵,又不是选秀女。”
马来诗媛并沒放弃,她来到十字街口一家衣帽店前下马。
马来诗媛把马栓在门口柱子上,走进去。
老板在柜台里打量她一眼,告诉她,本店没有番民的女装,真对不起。
“笑话!”马来诗媛两手握着马刀,在悬挂着的衣服中寻找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买番民女装的?”
店主忙陪笑脸:“客官别生气,你说买什么,我这齐全。”他拣了一大堆旗人装,汉人裙裤,摆在了柜台上。马来诗媛用马鞭子往旁边一扫,让掌柜的给她找一套男装,要汉人的。
“好,好,”店主问,“是给什么人买呀?把尺寸给我好吗?”
马来诗媛说,大活人站在你面前,高矮胖瘦你不会看?要什么尺寸!
“你穿?”店家不能不惊奇,“你要女扮男装?”
“你看我当不了花木兰?”她说。
“能、能!”店主伸头看了一眼外面招兵的热闹场面,有奌不解,想去当兵,直接去领一套号服不就完了吗?为什么来费事?
“你多嘴!”马来诗媛的马鞭子砰一下敲在了柜台上,“你卖衣服赚的是钱,你问那么多干嘛?”
“我多嘴!”店家带笑地赔不是,拣了一套男装递上来,“看看这套怎么样?”
马来诗媛抖开,看了看,表示满意,让掌柜的帮她穿上。
“就在这?”店主有点惊讶。
“套上就行,我又不在这大脱大换,”马来诗媛说:“还用背着人吗?”说着自己套上裤子,店主任着笑帮她套上装,穿上马褂,最后扣上了有红帽顶的瓜皮缎帽,领她到镜子前看。
店主恭维她,姑娘这一打扮,比女装更受看了,英俊得体。
马来诗媛皱了半天眉头,望着披散在瓜皮帽外头的散发说:“这头发怎么办?”用力往帽子里掖了几次,都藏不住,她说:“你有剪子吗?帮我剪了。”
“那太可惜了。”店主说。
“又不是剪你的,你罗嗦什么!”马来诗媛这一说,店主只好拿了剪子过来,手却有点抖,她一把夺过剪子,喀嚓一下齐耳剪了半边,店主这才说:“我来帮你剪吧。”
剪着头发,马来诗媛才想起问这套衣服多少钱?
“半吊钱。”店主说。
“哎呀,我没带钱。”马来诗媛说,“我明天给你送来行不行?”
店主说:“那可不行,我又不认识你。”
“办事讲信用,用得着认识吗?”她说,“我办事,从来说一不二。”
店主说:“我开买卖的,向来是一手钱一手货,也是说一不二,请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存着, 明个拿半吊钱来吧。”
马来诗媛急了,要把马押他这,问他行不行?一匹好马总换得了这套衣服了吧?
店主斜视一眼门外的马,说这匹马抵得了上百套这样的衣服.他怎么好意思拿它抵押呢? 连说不敢不敢。
“赊着你不干,”马来诗媛抬脚往外走,“押给你马,你又不敢要,好了,我走了,我不来,你也不用怕,马归你了。”
她一走,几个店伙计都凑上来,有人说她够傻的了!有人说番民都这样!掌柜的倒覚得她浑身野味,不扭扭捏捏的,倒也挺招人喜欢.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扮了男装的马来诗媛又回到了官军招兵处。
刘朝带正要走,吩咐一个哨官说,大帅从台南回来了,找他有事,让哨官在这办。
哨官说:“你放心好了。”
这时化了妆的马来诗媛挤上前来,见刘朝带要走,拉住他的袖子说:“别走啊,我是来从军的。”
刘朝带说了句:“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但看了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几眼后,马上有了好感,问他叫什么?
“我叫马来诗。”她说。
“这个名字不错呀,叫马来诗?很有文采。”刘朝带又问她祖籍哪里?
马来诗媛随口胡人说:“北京啊!”
刘朝带惊讶地与大家对视,说:“北京在这安家落户的少见啊.你有什么事吗?”望望她背的弓箭,说:“能射一箭吗?”
马来诗摘弓搭箭,问:“射什么?”
刘朝带指着“乐善好施”牌坊的四个大字,说:“看见施字左面的一点吗?射它。”
“我不认字。”马来诗媛说。
“不认字总看得出字上面一点吧?”刘朝带说。马来诗媛嗖一箭射出,把善字上面一点射中,刘朝带说:“不是这一点。”
“不管哪一点,都射中了不就完了吗?”她又连发二箭,善字的右点和施字的一点全扎上了一支箭,围观的人一齐欢呼:“神箭!”
刘朝带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好,收你,就给我当侍卫兵!”
她乐了:“天天跟着你?”
“是呀!不分白夜,”刘朝带说,“可不行叫苦啊!”
马来诗媛说:“我乐还乐不过来呢。”
第四章第十九节
她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却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是长官的护兵,却干涉长官私生活,只允许他和衣而卧。法国人为基隆的煤炭而来,那就炸坍煤井, 烧掉井口原煤,这是聪明还是愚笨?
新兵操练场上杀声震天,新兵在操练冷兵器, 各个方队的教练除了从李鸿章那里带来的,清一色是光头和尚,通元上人的二百棍僧都成了教习。
另一个操练方队在练枪法。跑马场正中有一高桌,香炉置于桌上,点了一根香,一个士兵骑马围着跑马场飞奔,不时在马上射击,但打不着那支香。
刘铭传待士兵停下,接过他的枪,压上子弹,飞身上马,但疼得咧了一下嘴。在一旁的毕乃尔说:“你有跨马痈,你不要骑马了。”
刘铭传说:“好久不练骑术,都生疏了。”手一提缰绳,那马飞奔起来。战士们一见主帅献艺,立刻敲鼓、欢呼起来,教场上吼声如雷。
刘铭传一边策马狂驰一边瞄准那几支香连连射击,一枪射掉一支,众人叫好,鼓声助威。
刘铭传下马,气不粗喘对士兵们说:“不练到这份儿不行。”
在校场一角,有一道板墙,上面挂了一个半身胸靶,士兵在五十米开外射靶。毕乃尔在一旁监督、校正。
马来诗媛正射立靶,她与别人不同,双眼睁着瞄准。毕乃尔说:“不对,说你几次了!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可以瞄准,像我这样。”他做了个示范。
马来诗媛怎么试也不行,不是二目全闭,便是二目全睁,她说她不行,从小练射箭,也没这么多罗嗦!
毕乃尔上去,用手压住他的眼皮,可一松手,眼睛又睁开。毕乃尔叹道,自己教习过的神枪手成百上千,没一个她这样的,叫她不用练了,她不行。
马来诗媛反感,她说闭不闭眼睛这和射箭没什么两样,她问毕乃尔是不是不愿意教?人家说他是法国人,她问毕乃尔是不是?
毕乃尔说:“这跟法国人有什么关系?”
马来诗媛:“怎么没有?你向着你们法国。我们要和法国人打仗了,你不肯好好教。”
毕乃尔哭笑不得。刘朝带走了过来,斥责马来诗媛,不好好练枪法,哪来这么多废话!他说毕乃尔现在是大清臣民,怎么会向着法国人。
马来诗媛:“你看着!”她圆睁双目,砰一枪打出去,报靶的大叫:“十环!”
毕乃尔叫她再打,又帮她压了一颗子弹。马来诗媛依然是大睁双眼,瞄也不瞄,一枪打出去,众皆欢呼,又是十环。
“有这样的奇才吗?”毕乃尔向刘朝带耸肩,他有这样的神枪手保镖,太好了。
刘朝带再递过自己的左轮枪,让她再打!
马来诗媛举枪连射,皆中靶心,朱丽娅过来了,也用力鼓掌,对毕乃尔说:“你这个徒弟可把你比下去了。”
马来诗媛认出了朱丽娅,刚要喊,却又意识到了自己是男人身份,便装不认识。
毕乃尔夸奖马来诗媛是天生的神枪手,自己还从来没教过他呢,真正是无师自通,少见。
朱丽娅忽然注意地看了马来诗媛几眼,并且说:“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呢?”
马来诗媛尽量压低嗓音说:“你记错了吧?我一个山里番民,从来不出山的。”
朱丽娅说不对!她告诉哥哥毕乃尔,她很像在船上救过她的那个姑娘。
毕乃尔说,可这是个小伙子。
朱丽娅问马来诗媛叫什么?
马来诗媛说叫马来诗。自己去掉了一个字。
朱丽娅兴奋地拍手:“对了!你有个姐姐或妹妹叫马来诗媛吗?”
马来诗媛只好这样圆谎:“啊,马来诗媛是我妹妹。”
朱丽娅:“怪不得这么像呢。你长得多清秀,若穿上女儿衣服,也一定是个漂亮女孩。”
人们都笑了。
法国舰队黑压压盖满基隆北五海里的海面。
举着望远镜的孤拔说:“哈,那就是基隆,我们即将到手的天堂。那在海岸上飞翔的是什么鸟?”
利士比副司令也在观察,他说是海鸥。
孤拔岂不认识海鸥?他故意说那是天堂鸟,这些吉祥的鸟将会引导他们步入新的天堂。利士比和参谋长沃西都会意地笑了。
沃西建议开战前应当设法派出人去侦察,对基隆、沪尾的地形、地貌以及敌方的炮台火力都一知半解。
孤拔却认为多余。你看港口里空空荡荡,除了渔船、装煤的船,一艘军舰的影子都见不到,不是他们有本事藏起来了,而是他们根本没有。他哈哈大笑过后,又补充说,当然,他不反对参谋长派出得力的侦察能手,去把他们的布防图画下来,对未来作战当然更有利。
沃西便准备马上派人上岸。
利士比意识到,占领基隆固然重要,因为这儿有煤矿。但是沪尾港尤为重要,两处是台北的两大门户,缺一不可,何况沪尾是台湾最繁华的贸易港口。
孤拔认为利士比说得对。他临时决定,自己负责攻打基隆,叫利士比分兵去抢占沪尾,然后合兵一路攻占台北,台北一下,台湾就等于全部占领了。
利士比和沃西都表示赞成。
大战在即,刘铭传再次散视察基隆仙人洞炮台。
这里离烂柯岭很近,此时刘铭传正带着孙开华、章高元、潘高升、刘盛蛟、毕乃尔、杨震川等将领钻出密林来到海岸山崖上。
远远的海面上,有一群小黑点,那是孤拔的舰队。。
刘铭传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看见了吗?敌人的兵舰有十一艘。”
石超说他们好像摆在原地未动。
刘铭传分析,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刘铭传问部下,知道孤拔直奔基隆而来,必欲夺之的道理吗?
孙开华认为他们其实没有眼光,抢攻沪尾会得到粮食、物资的补给。
石超一语中的,孤拔看中的是基隆的煤。
刘铭传奌头。倘若没有煤,他那些庞大的铁甲舰就会趴窝,一堆浮在海上的废铁而已!”
章高元称大帅是神算。
刘铭传也有隐忧,不过基隆很难守。为了防备万一守不住,不能让煤矿落入敌手资敌,他临时动议,必须把八斗煤矿炸坍,让井底下灌满海水,不让法夷得到一块煤。
孙开华覚得可惜,那我们自己也得不到一斤煤炭了。况且,未曾接战,大帅先打算弃守,这不利军心吧?
刘铭传不这么看,退是为了进,兵家所常用之谋略。他回身命令章高元,回头派两营兵去破坏八斗煤矿。又对刘盛蛟下令,让他派兵把坑口的几十万斤煤放火烧掉。
二人答应下来:“遵令。”
刘铭传从基隆回到台北寓所,覚得两胯间疼痛不已,显然跨马痈又犯了,他决定休息一个晚上。
帅府外面戒备森严,汪小洋带着棍僧各门都设了岗,毕乃尔带了几个枪手在院中走动巡逻。
在客厅兼书房里,刘铭传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袒腹席地坐在凉席上,正在看《孙子兵法》,看上几行,就喝上一口茶,十分专注。
他忽然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吓了一跳,抬头望时,只见黑衣打扮的陈天仇立在面前。
刘铭传以为是在梦中,眨眨眼,又是真真切切的。刘铭传本能地伸手到席上抓枪,但陈天仇敏捷地伸出右脚,抢先踩住了左轮手枪。
刘铭传镇定一下自己说:“在上海,小姐帮我逃走,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呢,我问刘广,又不知你下落,莫不是今天又来杀我的吗?”
陈天仇冷笑:“你不感到沮丧吗?你的帅府戒备森严,我却有如入无人之境,我这么容易地站到你面前了。”她的脚尖一勾一挑,手枪弹到半空,落在她手中。
刘铭传:“这也许是天意。你一定要杀我,能不能缓些时日,就像大清律里的秋决一样,我不是想苟活,我现在奉命为国驱寇,你如果这时杀了我,倘因此丢了台湾,你杀我一人事小,你将愧对国家。”
陈天仇让他放心,她不会食言的。念他抗法保台,先把他的头寄存在颈上,将来再取。此话在上海时,已经向石超说过了,岂能出尔反尔?
刘铭传表示谢谢姑娘的深明大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袒胸露腹的样子实在不雅,便问陈天正能不能让他穿上衣服?
陈天仇把枪丢给他:“请便。”并且拾起那本《孙子兵法》,问:“从这里找对付法国人的谋略吗?”
“听你这口气,对《孙子兵法》很不以为然?”刘铭传披上长衣,请她坐,他称赞孙子的谋略变化无穷,什么时候看都有心得。”他想叫人来重新给陈天仇沏一壶茶。
陈天仇说:“不必。”
刘铭传不知陈小姐赶来台湾有何见教?
陈天仇说她来从军,跟随大帅一道抗法,不知他肯不肯收
刘铭传颇感意外,愣了一下,心想,这是真的吗?上苍连她都感召了,真是天下苍生之幸,刘铭传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说,说什么收不收留,简直叫他高兴得无以名状啊。
陈天仇谢了他的大度。
刘铭传说得先谢她不杀之恩。有时他半夜醒来,听着风吹雨打的声音,常常再也睡不着了,他总觉得那风雨声中藏着哭泣声,刀光剑影在他眼前飞舞。前半生我杀人太多了,不管因为什么,都是太多了。
陈天仇语中仍带讥讽,鲜血不是把你的顶子染红了吗?
刘铭传问她知道一将成名万骨枯的话吗?
陈天仇说他你是这样。
刘铭传说他现在又要杀人了。
陈天仇认为这不同。现在要杀的这才是真正的敌人。
刘铭传说那就以血洗血吧。
陈天仇不明白,是他今天才醒悟呢,还是你早有这样的自责心理?
刘铭传说早有。不过他没对任何人说过而已,陈天仇是第一个听到的。他想打完仗回归故里时,把虢季子白盘还给陈天仇,天下很多人惦记着它,给她是物归原主,他也心净了。
陈天仇不屑于顾,当初她到刘老圩去,也不是冲白盘而来,她要的是刘铭传的命。”
刘铭传庆幸现在总算和解了,他劝陈天仇是不是改改名字?叫天仇总有点刺耳。
陈天仇觉得刘铭传得寸进尺,仇未报,怎么能改?在他面前有个叫天仇的人晃来晃去,也让他不舒服。
刘铭传只得说好,好,听便。他又问陈天仇见到朱丽娅了没有?她也来了。他说本来是一个女兵不要的,现在破了规矩。
陈天仇听说,他把追随他来台湾的朱丽娅扔到海里去了,差点送了命?
刘铭传说那是因为犯了军规。
陈天仇说他又树了个仇人。就不怕有朝一日她也来对你行刺吗?
刘铭传摇摇头:“命中犯克,都犯在女人身上,我有什么办法?”
海晏号在近海巡逻。这天风浪特别大,举着望远镜立在船头的刘朝带和马来诗媛几次被巨浪吞没,水从甲板上退下去后,二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马来诗媛觉得好玩,咯咯直乐。
刘朝带扭头瞪了她一眼,忽然发现他胸部因被海方之淋湿,衣服贴在身上,显出乳房突起,他正在疑惑,马来诗媛忙拉了拉衣服。刘朝带虽有话想说,却又没说出口。
刘朝带的海晏号速度不得不减慢。海上起了浓雾,能见度越来越低,根本看不出多远。
马来诗媛要求爬到桅杆上去了望。她不等刘朝带表态,便以极其敏捷的动作攀缘而上,猴子一样双膝盘在桅杆顶上,向远处了望起来。
一个水手赞他这侍卫真是有功夫,这功夫只有山里番民有。
马来诗媛在上靣随着晃动的桅杆来回摆动着,让人担上心。刘朝带一直喊:“小心!风浪大,别摔到海里去!”
马来诗媛忽然大叫,她看见一条船,向外海走了!
刘朝带:“什么人这么胆大,敢违抗封海令!难道是给法国人送物资的?”他仰起头来说“看仔细了吗?”
马来诗媛:“清清楚楚!追不追?”
刘朝带命令加煤给汽,追上去。不能让一粒米、一斤煤送到法国的船上。
海晏号在马来诗媛指引下加足马力向外海驶去。
毕竟海晏号速度快,很快追上了那条民船。刘朝带向船长下令:“靠上去。”船头的旗语兵一边挥舞手中的两面旗一边大叫:“停船!我们是大帅府的,要检查过往船只。”
那条船上站出来一个穿着很体面的人,白白胖胖的,他说:“别误会,我们是打渔的。”
刘朝带看他的肤色就不像渔民,他下令,打渔的也要检查。有禁令,不知道吗?
两船已经靠拢,刘朝带下令靠帮!只见马来诗媛身手矫健,燕子一样跃过去,水手士兵们也纷纷跳上渔船,刘朝带是最后过去的。
刘朝带命令可疑渔船上所有的人都到舱面站队。
以胖船长为首的渔船上的人一共二十几个,全在舱面上列好了队。
海晏号官兵分头去检查。
胖船长再三解释,他们真是打渔的。
刘朝带:“打渔的网呢?”
一条破鱼网呈现在刘朝带面前。刘朝带冷笑,这么大的船,就这样一张破网?况且既是打渔的,为什么不下网?
胖子狡辩,说这里鱼不厚,没有大鱼群。
刘朝带审视着大多数船员,都是白白胖胖的,哪个像海上风吹日晒的人?他喝令老实说,干什么的?
那些人七嘴八舌,咬定是打渔的。
各路检查的相继上来,向刘朝带报告:“没发现什么,”“没有违禁品。”
刘朝带有点进退两难,胖子面呈得意之色。
马来诗媛不甘心,趴在船舷向下看了一会儿,招手让刘朝带过去,她毕竟有海上经验,她说:“你看,吃水线多低!”
刘朝带也认同了,是啊,得装多少东西,才能把吃水线压到这么低呀!
马来诗媛肯定这船有夹层!
刘朝带问她有这个经验?
马来诗媛说,从前番民们走私樟脑就用夹层。
刘朝带便下令重新搜!
马来诗媛这次是有备而来,竟操起一把斧头,带人下到底舱去了。
第四章第二十节
他钟情的少女视他如寇仇,对他如一团烈火的山女他又沒有感觉。一个不懂得战争的女性突发奇想,画了炮台布防图献给法国将军,不计后果的勇敢。
马来诗媛带人在可疑的渔船上用铁棍子这敲敲、那叩叩,一片忙乱。马来诗媛敲击船帮时,发现声音不对,闷而实。她二话不说,几斧子就把船帮的木板砍开了,同伴阻止她,不让她乱砍了,这不是把船砍漏了吗?
但出现的大窟窿处一点水也没涌进来。她说:“你看,进水了吗?这是夹层。”她和几个士兵用力撬开船板,里面露出沿着船帮码齐的许多扁木匣,她搬起一箱说:“好沉啊。”
扁木匣一个个扛了上来,在胖子面前堆成了小山,胖子开始冒汗了。
刘朝带接过斧头,咔一下劈去,一个扁匣子破了,淌出银光四射的元宝来。
胖子马上解释,说这是他做生意历年积攒的,绝对是正路……
刘朝带才不相信呢,他哼了一声,既是正路,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到沪尾海关申报?为什么花这么大心思夹带?又为什么伪装成渔船?他顺手拾起一个元宝,在手上掂掂,发现上面有铭文,细看,有光绪七年官银等字样。
刘朝带冷笑,这是府库的官银,非盗即抢,断不是好来的。他下令把他们都捆起来,押回去发落。
水兵们上去绑人,胖子高叫冤枉。
很快,一扁匣官银放在刘铭传的案上。刘铭传和石超、李彤恩等人都在研究银锭,在观看。
石超也断定,这官银是府库里的无疑,这么大宗库银流失,肯定不是小事,他主张天亮后可行咨文去问刘璈,库里是否失盗?
李彤恩也同意,看他怎么说。
刘铭传认为那会打草惊蛇,焉知刘璈不是主使者?他主张先审问船上的人,特别是那个胖子,拿到证据再说。而眼下必须严守机密。
刘朝带说那家伙像个死猪一样,怎么审也不开口。
李彤恩说,那就用刑,非撬开他的嘴不可。
刘朝带转要去再审。
刘铭传信不着他,刘朝带从没审过案子,肯定不行。便打发他下去歇着,而委派李彤恩去主审。为严守秘密,他让刘朝带告诉那些跟他出海的士兵,不可泄漏给任何人,否则将严加惩处。
几个人都答应了。
石超赶到大帅府向刘铭传报告,案子仍然没有眉目,那胖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上了大刑也不肯招供,一口咬定那船银子是他卖樟脑赚的,与刘璈毫无关系。
刘铭传骂了一句,一个经商的人会有这么多官银?他站起来要去亲审,忽然眼里流出泪来,他说:“眼睛好辣,哎呀,看字也看不清了。”他放下那张纸说:“坏了,我的眼疾又犯了。”
陈展如被惊动了,她从里面出来,劝他别着急,别上火,越上火越大发。一边从抽屜里翻找眼药水,从前朱丽娅留下的药还有半瓶呢。
刘铭传双手握拳捶桌:“这该死的眼睛!等我打败了法国人,瞎了也行啊!”
石超也过去帮陈展如找药。药水是找到了,可惜已发黄变质了。
刘铭传告诉石超,你先别走。要稳住刘璈,先不惊动他。等腾出手来再说。他用面巾蒙住眼睛说,若是朱丽娅在这就好了!石超感到机会来了,忙悄悄叫人去通知刘盛蛟。
陈展如也揭刘铭传的短,这个时候又想起人家的眼药水了,忘了把人家丢到大海里不管了。
刘盛蛟闻讯赶了过来说:“父亲别急,我去想办法。”刘铭传拒绝去请郎中,有什么办法,除了朱丽娅他谁都不信。石超向刘盛蛟使了个眼色。刘盛蛟问他爹,你真的想让朱丽娅给你治眼睛吗?
刘铭传显得既自责又伤感,他说朱丽娅多半已不在人世了,自己对不起她,是自己作孽,眼睛活该瞎呀!
是时候了,刘盛蛟向门外一招手,朱丽娅走进来,应声道:“你后悔了吧?你就是不想我,也总得想我的眼药水呀。”
“朱丽娅?是朱丽娅吗?”刘铭传激动得两手乱抓,声音也哽咽了。
刘盛蛟说:“父亲,是朱丽娅,她给您看眼睛来了。”
朱丽娅把手伸给刘铭传,他用力握住不松手:“朱丽娅,你大难不死,我没脸见你呀!”
朱丽娅说:“我就知道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刘铭传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直没有露面?
朱丽娅说:“我敢露面吗?你还会把我扔到大海里去的。”
刘铭传有奌赧颜抱愧:“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朱丽娅拿出小药瓶为他滴药:“你记得你赶我下海时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我有机会会把你扔到海里去。”
刘铭传说:“你先把眼睛治好吧,我不能瞎了眼去指挥打仗啊,等打完了仗,你还不肯原谅我,那时再把我丢到海里也不迟。石超和刘盛蛟忍不住窃笑。
刘铭传犯眼病的消息传到孙开华营中,潘高升幸灾乐祸,说这是报应。孙开华虽对刘铭传也有成见,却不愿诅咒人家。他说别拿人家病痛作文章。曹志忠也说,刘铭传这人还是挺正的,发现兵饷不公,掏出私房钱来补上,也难能可贵了。
其时他们正在讨论战事。孙开华认为只要法国人不上岸,我们使不上劲,我们没兵舰,不能淌水去追呀。
曹志忠赞成刘大帅说的办法,必须诱敌深入才行。把法国兵引到岸上来打。
孙开华要他们都仔细点,别在自己的防线出纰漏,咱本来就不是亲信。
潘高升添油加醋地说,是呀!有功是人家的,有过肯定栽到咱们头上。
曹志忠面次强调大帅为人正直清廉,儿子犯了军规一样打得皮开肉绽。
潘高升说做样子谁不会。人家是父子兵上阵,会有好事给别人?不过,也别太让人看不下去,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孙开华喝令他住口,又喝马尿了吧?顺嘴胡诌什么!
“真的!”潘高升说,昨天朱守谟告诉他,他刘铭传也不是什么好饼,到台南去巡视,住在人家里还把人家丫环给强奸了!
“这也是你乱说的吗?”孙开华说,到此为止吧,咱们也不是给他刘铭传卖命的,是为国家尽忠,对得起良心就得了。
曹志忠打了个哈欠:“说不定什么时候大炮就响了,回去睡觉吧。你们说,这法国人光在海上兜圈子,怎么不来进攻啊?”
孙开华说这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他们心里也没底。
刘璈小舅子押运一船银子走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事后后悔不迭,万一有个闪失落在刘铭传手里,那可就全完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小舅子和他的船如泥牛入海无消息,更令刘璈每天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这天他又把儿子叫到书房,在灯下,刘璈父子又在喁喁私语。
刘璈总以为出事了,也不知道白物过海没过海。
刘浤认为不会出事的。二舅有经验,再说,即使船叫他们劫了,有二层隔,他们也发现不了。这时曹芷兰端茶来到门外,偷听起来。
刘璈说他的右眼皮怎么老是跳。不知是吉是凶。
刘浤嘲笑父亲官越做得大胆子反倒越小,过于谨小慎微了。昨天朱守谟还托人捎来口信,刘六麻子一心在准备打海战,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这证明是安全的。
刘璈告诫刘浤不可小看刘六麻子,他表面上是个赳赳武夫,实际上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啊。
刘浤不服气,说不定谁怕谁呢。咱们一两银子都没解过去,他屁都没敢放一个。为什么?他连小老婆带出来的体己钱都拿出来充军饷了,都没敢为难我们,为什么?他有短处在我们手中。
这倒很有说服力。不过刘璈他感到这不大像刘铭传的为人,他心里总是悬着。
“您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第二船银子不起运了?” 刘浤问。
“等你胡家舅舅有了信再说吧。” 刘璈说。
曹芷兰影在门后听了个一清二楚,正要进去送茶,刘浤出来了,她忙隐在屏风后。
刘朝带奉命将刘璈的小舅子转移了拘押地,才回到自己住处。他多么希望推开房门,看见陈天仇坐在那里呀。他弄不懂,陈天仇与不共戴天的刘铭传都可以和解,为什么还不肯见他呢?幸亏石超自愿居间调停,但愿能春风化雨。
石超总算没自费唇舌,陈天仇答应见刘朝带了。他陪陈天仇漫步而来。走到刘朝带门口,石超说:“就是这里,你进去吧。”
陈天仇却又犹豫了:“你不是陪我进去见他吗?”
石超说他去了是多余的呀。
“这叫什么话!”陈天仇说,“是你再三劝说,晓以大义,我才来见他一面的,你不来,我有什么可说的?”
“你没说的,他有啊!”石超说,“你别太让刘朝带伤心了。”
陈天仇不高兴了:“我好像是你的一件东西,拿来送礼的。”
石超说自己是一片好心,去不去随她便。说罢转身走了。
陈天仇在门口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推开门跨了进去。
刚转过影壁墙,一杆红缨枪拦腰挡住了陈天仇的去路,她一惊,抬眼看去,是马来诗媛横眉冷对地盯着她:“你干什么?”
陈天仇:“不干什么,我找刘朝带。”
“他不在,你走吧。”马来诗媛语气非但不客气,简直是有奌蛮横。
陈天仇说:“你这么不客气?你不就是他的一个马弁吗?”
马来诗媛毫不退让:“你别管我是马弁牛弁,我不让你进去。”
陈天仇生气了说:“岂有此理,叫刘朝带出来说话。”
“你也挺冲啊!”马来诗媛说,“你敢叫他的名字?”
“我叫他名字有什么稀奇!”
“你是谁?”马来诗媛突然认真打量起她来。
“没有告诉你的兴趣。”陈天仇扭身往外走。
马来诗媛又从反方向拦住了她:“你,你叫陈天仇,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陈天仇说。
马来诗媛眼珠转了转,突然说:“你给过他一个糖人,捏的是你,有这事吧?”
陈天仇很奇怪:“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马来诗媛故意卖弄地说,“我还知道他恨你。”她是有意在他们之间设置障得,叫他们永远不碰面,永远相互恨怨才好呢。
“是吗?”陈天仇很感兴趣地问:“怎么个恨法?”
马来诗媛说:“你要杀他爷爷,他能不恨你?你来了台湾,不去看他,却和那个石超好上了,他能不恨你?”
“胡说!”陈天仇气得涨红了脸。
马来诗媛又无中生有地编瞎话,说他一生气,就把那个糖人用脚踩扁了,然后扔到大树底下喂蚂蚁了。
陈天仇信了,一个护兵,没有必要编这种谣言,因为与他无涉。陈天仇反倒很平静,没有再生气,喃喃地仰天长叹:“很好,很好。”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也弄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情。
陈天仇走了出去,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来,盯着马来诗媛问:“你是个女的,对不对?”
马来诗媛:“你怎么知道?”
陈天仇又问:“你喜欢他,对不对?”
“对呀!”马来诗媛说,“他也喜欢我,谁也离不开谁。”
陈天仇又喃喃地说了几声:“好,很好。”走了,表情是说不出的怅惘。
基隆港潮水在节节上涨,借着满潮的推力,一条橡皮艇抢滩成功,小艇带着法军陆战队少校卑尔上了岸。卑尔是个一脸雀斑灰头发的人,脖子上吊着罗盘和望远镜。他借着月光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他吁了口气。迅速拔去橡皮艇的气门,放了气,把橡皮艇折迭起来,又脱去了军服,换上便装,把军服和橡皮艇都埋在沙滩里,做了记号,然后背起一个木板画夹子向基隆炮台方向走去。
卑尔背着一个大夹子,拿把剪刀,在茂密的林间钻行,偶尔剪几片树叶夹到夹子中,眼睛却溜着仙人洞炮台和鳞墩、社寮两山的炮台。他四下看看没人,便隐在草丛中拿起望远镜在看。镜头里,炮座、营地,历历在目。放下望远镜,卑尔从大画夹里抽处一张纸,用罗盘定位后画了起来。
这时丛林间小路走来提着篮子的朱丽娅和蜀花,她们是给炮台士兵去送肉粽子。
蜀花说:“你的药水真灵,刘伯伯的眼睛不疼了,他说你若不是个外国人,他向朝廷为你请功。”
朱丽娅开玩笑地问:“他没说可以答应我当他的儿媳妇吧?”
蜀花抿起嘴忍不住笑了说:“这个你也能问出口?”
“我当他面也敢问啊。”朱丽娅说,这本来是很光明正大的事呀。
“若是我们羞死了。”蜀花说刘伯伯什么感谢的话都说到了,就是不提那个茬。
朱丽娅说他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下回他再犯眼疾,疼死了也不管他了。蜀花嘻嘻地笑起来。
突然,朱丽娅拍了蜀花一下,示意他噤声,并且拉她蹲了下来,藏身在草丛中。顺着朱丽娅的视线往前看,在旗杆石那里,卑尔正在画什么。
“一个洋人!”蜀花说,“他画画吗?”
朱丽娅说:“不像。这是咱的炮台,上这画什么画?”她想了想,猜测有可能是个奸细,她问蜀花,懂得什么是奸细吗?
蜀花点点头说懂,就是探子。
朱丽娅说,他画了炮台图,如果交给法国军舰,大炮就长了眼睛,那轰击起来就有准了。
蜀花说,那不能让他画,赶走他。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会杀了咱们。”朱丽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