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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

_2 (清)
“混帐!”刘铭传道:“人家来杀你祖父,你说情有可原!依你,是不是该马上放了她,再给她立一块烈女碑呀?”
刘朝带不敢做声了。程夫人倒想起了白盘本是护王府所得,陈天仇该不会是为白盘来的吧?若为这个,索性给了她,有个了结,也算物归原主,她早说过,这是个不祥之物。
刘铭传不屑于听。
陈展如也以为,不管怎么处置她,也该拿主意了。
“是呀,”程夫人说,家里设个牢房,传出去多不雅,咱可是厚道人家呀。
刘铭传放下水烟袋,突然说:“我去见她。”
陈展如说:“你去?她会让你难堪的,还是我去吧。或者谁也不用去,叫盛芬到臬台衙门去报个案,叫他们来拘人完事了。”
刘铭传在沉思,左右为难。
刘朝带看出了症结所在,他故意击祖父的软肋,惊动官府好吗?传扬出去,对刘家名声不利,好像刘家在天下有多少仇家似的。
刘铭传赞赏地看了孙子一眼说,只有这一次,他孙子看得远。
“换衣服,我去见她。”刘铭传站了起来。
第二章第八节
敢释放杀自已的刺客,也需要胆魄。可惜刺客声称她会再来取他的人头,谁会有如此雅量?无奈和尚和谋士都劝他放人,即便真的是纵虎归山,也只好认了。三百棍僧为国出征,却又声称不为朝廷服务,这令人耳目一新。
当刘铭传突然出现在陈天仇面前时,因为出乎意料,她怔了一下,才又逐渐恢复平静。为了显示威严,刘铭传倒背着手,凌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不出声。
倒是陈天仇先发制人了:“用不着这样看我。要杀要剐听便,我是你的阶下囚。”
刘铭传说:“你以为你能活吗?你行刺朝廷命官,罪大了。”
“杀不了你,是天不保佑我。”陈天仇说,“有罪的不是我,你是两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你自己睡不着觉的时候算算看,你杀过多少人!你倒来说我有罪。”
刘铭传说:“到了这一步你还嘴硬!”
陈天仇说:“你如果正大光明,你应当把我送到官府去定罪,我愿意大张旗鼓地去伏法受死,而不是在你的刘老圩。”
刘铭传说:“我若不准呢?”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鬼!”陈天仇说,“你怕我在刑场上把你的丑行传扬出去。”
刘铭传申明,战场上杀人并不是谋杀,他也从不讳言。只是陈天仇的出现,他很难过,一夜没睡……
陈天仇揶揄道:“是吓的吧?”
刘铭传苦笑,战场上九死一生,什么险情没遇到过?说他是被陈天仇吓的,未免夸张,只是心里不好过。他万万想不到她是太平天国护王之女,尽管那是战争,他心里总是不安的。
“不要拣好听的说了。”陈天仇并不因为他说了软话而被他打动,她说自己现在手无寸铁,陷在他的牢中,对他没有半点威胁,他也用不着说这些壮胆。
刘铭传在磨坊里走动着说,人的一生,荣与辱、富贵与贫贱,往往是一念之差。她可能根本不信,他当年差一点当了太平军,如果当了,也许就杀不着她的父亲了。
陈天仇像听天书一样怔怔地望着他。
刘铭传说的倒是实话。在乱世起兵时,家乡刘、张、周、唐四个寨子的头头,在周公山马跑寺歃血为盟,决定大干一场。但却不知该投奔谁,那时太平天国的陈玉成大军正好席卷安徽,声势浩大。他们就议定投靠他去建功立业。在焚香祭礼那天,本来晴空万里,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哗啦啦一声把旗竿连根折断了。刘铭传的侄子,也是他的私塾老师刘盛藻就说:这是天不助我,投太平军必不吉利。当时又正值天京城里太平天国杨韦内讧,他们就改了主意,去投了与太平天国为敌的李鸿章,成了太平天国的生死对头,他能不感慨吗?人生往往取决于一念之差,就这么怪!
陈天仇并不买帐:“你讲这些,是想让我不恨你,对不对?你想说,你差一点就是和我父亲一样的人。”
“这倒不是。”刘铭传只是说,他说的是实话。人一生下来,奔的是什么?谁不求荣华富贵?他想投太平军也好,投官军也罢,也都求的是封妻荫子。除了这些,大丈夫一生一世,总不能白活一回,为国家干一点事,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啊!
“你不要在这念道德经了。”陈天仇说,在她眼里,刘铭传就是她的仇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追杀的人。
刘铭传念她一片孝心,一片为父伸冤之情,假如他不追究她,放了她呢?他问陈天仇会怎样?
这大出陈天仇意外,她愣了一下,马上说:“你会这么大度吗?是刘朝带求你这么做的?”
“是他。”刘铭传走到门口,叫来刘广,刘广递上一个包裹,一个信封。
刘铭传告诉她,这是一包衣服,这信封里有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允许她远走高飞,从此他们的恩怨一笔购销了。
她没有接,冷静一下自己,说:“你以为这样大度会感动我,是不是?你以为你这样做,良心就不再受谴责了是不是?”
刘铭传说:“我做到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真的放我走吗?”她咄咄逼人地直视他。
“大丈夫办事,岂有戏言?”刘铭传说。
“你不后悔吗?”陈天仇说,“我也是明人不做暗事。你的银子我不要。我告诉你,你放了我,就等于又给了我一次报仇雪恨的机会,明年,也许后年,我还会再来取你人头的,什么时候你的人头供到了我父亲的灵牌前,我才能罢手。”
一席话惊得刘铭传连连后退,倒吸一口凉气,覚得自己低估了这美丽而又不可理喻的姑娘。
陈天仇说:“后悔了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不说,我可要走人了。”说罢大步趋出。
但毕乃尔、刘广和陈展如在磨坊外靣拦住了她。陈天仇说:“是你家老爷要放我的呀!”
陈展如说:“你太猖狂、太过份了。现在,就是老爷发慈悲放你,我们也断不允,你行刺未遂,不求你认罪,总不该这样恩将仇报吧?为了日后的安宁,也不能放你。”
刘铭传还要说什么,陈展如已下令关紧了牢门。陈天仇冷笑不止。
刘铭传显得很气恼,坐在太师椅里生闷气,他本以为自己的大度会赢得陈天仇的良心,会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她竟如此固执。
陈展如有理了,她早就说放不得,放了人,等于纵虎归山,怎么样?人家非但并不领情,过后还要来杀人报仇,这好人做得吗?。
程夫人一向是菩萨心肠,吃斋念佛惯了,她主张好好劝劝她,少结怨,多积善。杀人不过头点地,放她一回,庞是从前有过,也将功补过了呀。
陈展如认定她是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只有一条路,解往官府了。几个人正争不出个里表的当儿,长子刘盛芬走进来禀报说,又出蹊跷事了,吊桥外来了个怪人,口口声声要见省三兄,让他出名片,他说,名片都是势利场的玩艺儿,他却现写了一张帖子。
刘铭传看那帖子,一张不伦不类的破纸片,不写姓名,只写拜会省三兄五个字,潦潦草草,十分荒唐,他皱皱眉头,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都说不是狂人就是疯子,主张轰出去。刘铭传却不准唐突,有些高人,真人不露相,得罪不得的。
程夫人也说,口气大的,狂的一般都有本事,这老先生也一定不差。
不料,盛芬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说这个人嘴巴上连根毛也没有,小白脸子,最多二十岁。
说得家人都哈哈大笑了,陈展如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叫老爷为省三兄?不是个疯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别理他,老爷没功夫见他。
刘盛芬转身要出去时,刘铭传却叫住了他:“等等。你去请这狂小子进来,说不定是有来头的。”
儿子答应了一声。赶往吊桥后面的三座门楼。
左面的小门楼缓缓开启,刘盛芬引领着的来宾正是李鸿章幕中的食客石超。他二人从吊桥上走过来。但石超在门楼前停住了步,不肯进门。
“请!”刘盛芬伸手示意。
石超说:“你家老爷太没分寸,为什么不开启中门迎客?却让我走狗洞子?春秋时宴子使楚,他就说过,使狗国者从狗门入,难道刘老圩是狗圩不成?”
跟在后面的毕乃尔气不过,顶撞道:“你这人太没道理,这也是人走的门,平时没有重大节日,没有高贵客人到,是向来不开中门的。”
“这话说对了。”石超说:“我不是令你刘老圩篷筚生辉的贵人吗?”
毕乃尔看看刘盛芬,二人哭笑不得。
石超仰头看门上的对联,念出声来:“解甲归田乐,清明旧垒闲,这叫什么楹联?不通,李鸿章说你们刘大人文采飞扬,我看不出来,刘铭传把自己的家弄成一个营垒模样,有什么清明可言?”
正在大家拿他没办法时,刘铭传从远处缓缓走来,接上话说这位仁兄说得对,自己本是行伍出身,粗通文墨而已,还请指教。毕乃尔不明白刘铭传干嘛对这么一个黄毛小子礼贤下士。
石超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他几眼,问:“这位说话的显然就是省三兄了?”
周围的下人都捂着嘴乐。刘铭传还好,忍住乐双手抱拳说:“在下正是刘铭传。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石超说,在下石超,石破天惊的石,超然物外的超。
刘铭传说:“这么一解,先生的名字果然不凡。我听说,先生不肯走偏门,以为是狗门?”
“我当然要走中门。”石超说。
没想到刘铭传这么有耐性,挥挥手,命令立即开启中门,燃放爆竹迎贵客!
刘盛芬虽发愣,仍跑去执行。不一会儿,中门吱吱嘎嘎地开启,家丁们同时燃起了一挂挂鞭炮。
石超在刘铭传陪同下,在花炮的硝烟中昂首从中门步入,底下的人有的窃笑,有的吐唾沫。
走了几步,石超突然提议不妨登到高处,比如碉堡上看看风景如何?
刘铭传少有的好兴致,他说:“悉听尊便。”
于是陪他沿圩墙下的石台阶拾级而上。
他们登到了碉堡平台上。
山风习习吹来,碉堡上旗帜飘飘,从这里望过去,大潜山像巨龙横亘远方,金水河曲折而来,穿圩而过,大地莽莽苍苍,尽收眼底。
刘铭传说:“你从中堂那里来,必有使命。”
“谢谢先生把我一个黄毛小子抬举了半天,看来国家有事,选对了栋梁之材。”石超忽然转而严肃起来,起身面南而立,朗声道:“有旨意,在籍提督刘铭传听旨。”
刘铭传怔了一下,忙伏在地上说:“臣刘铭传接旨。”
石超把早已带在身上的上谕拿出来,朗声宣读道:“前直隶提督刘铭传统兵有年,威望素著。前患目疾,谅已就痊。现值时事艰难,需才孔亟,著李鸿章传知该提督即行来京陛见,以资任使。”
念毕,刘铭传说了句“谢皇上,”掸掸袖子爬了起来。心里想,幸亏没有慢待这狂人,否则会误了大事。
石超说:“我说的没错吧?这里还有李中堂一封信,也请过目。”
在刘铭传看信的当儿,石超告诉他,启用先生的奏议最初由总理衙门大臣周家楣提出,是奕劻的点子,后来由军机大臣阎敬铭上折子,周家楣同李中堂的私交是尽人皆知的,所以,朝中上下都知道背后是李中堂的主意。
刘铭传点点头,快看完信时,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石超问:“你笑什么?”
原来李鸿章信的末尾处特地提了石超几笔,说得很有趣,李鸿章说,至于持信人石某人,就不必叫他回来了,我已腻烦了他的狂傲,放在你那里正合适,狂傲对狂傲……
两个人不禁抚掌大笑。
刘铭传反复看了几遍信,他从中堂大人信中流露的情绪看,李鸿章浪有点犯难的样子。他以目视石超,是在求证。
石超认为,这次的甲申易枢之变,把洋务派领袖恭亲王奕訢都撤了职,李中堂背后的奥援没有了,能不震动?李鸿章有难言之隐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刘铭传问起李中堂在天津同法国代表谈判的事,不知朝廷怎么个看法?
石超哂笑,他说李中堂是病急乱投医呀!那个福禄诺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法国舰队的一个舰长而已,他有什么权利代表法兰西?可李中堂也把这小子当成真菩萨拜,跟他订了个什么《天津李福简约》。好在这事黄了,皇太后不买帐。
刘铭传沉吟着,他知道福祿诺其人。他曾经帮助李中堂制定过北洋水师章程,与李中堂有点交情,这条约不伤国体尚可,一旦有闪失,岂不成了一件荒唐的事?
石超形容李中堂是两手捧刺猬,又想打,又怕打。
刘铭传不明白,既不想打,那又何必力荐他刘铭传出山抗法?
这其中的奥妙,石超让他老兄自己揣摩吧。现在主战的可是号称‘太上军机’的醇亲王啊,不是恭亲王时代了。
刘铭传说:“朝廷未必想到我,我明白,是李中堂看顾我,给我一个机会。”
“还真不是那么回事,”石超道,“李中堂虽也认为你挂帅为最理想,可认真说来,他不愿你去。”
“为什么?”刘铭传说。
石超说,第一他不懂水师水战,第二,他的部下老铭字营早已拆得七零八落,失去昔日雄风。怕他勉为其难,打不好,反丢了从前的名声。
刘铭传也不得不承认。是呀,天津、广西、广东、越南,他的旧部到处都有,或三、五营,或五、六营,已经不是当年声势了。
石超分析,更主要的是法国人船坚炮利,我们是较量过的,万一打不赢,说是万一,李中堂认为肯定打不过。最后就会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那就真不如老守田园了。
“李中堂未免过于悲观了。”刘铭传说,“他虽是为我好,我也不能苟同。难道自己打不过敌人就把国土拱手相让吗?”
石超乐了:“果然,果然!”
“什么果然?”刘铭传问。
“你这几句话,送我上路那天,李中堂先替你说出来了,他说,泼冷水对刘铭传来说是没有用处的。”石超说。
刘铭传只要上任,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认为,台湾自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后,就没有很好经营过,早该设省,它虽孤悬海外,却是东南六省之屏障。如果法国人占了台湾,东南半壁江山就永无宁日了。
石超承认他说得对。石超称李中堂很有趣,他对洋人一向软弱,却又希望刘铭传强硬。
刘铭传认为“必须强固台湾,即使法国人不来,也该好好经营,台湾太重要了。
石超说:“这么说,大人已决定出山了?”
刘铭传说:“上谕岂可违?”
石超大笑:“我和李中堂都有过担心的,你对朝廷有气,朝廷也确实不公,这种时候又想到了你,你能不能答应不敢保证,这是朝廷没有直接给你下旨,却转李中堂之手的缘故,想不到你这样深明大义,中国还有救。”
“你太言过其实了。”刘铭传说。
“什么时候动身?”石超问。
“有些杂事处理一下,尽快启程。”刘铭传说,“今后先生当在左右为我谋划。”
“你真信我有什么管仲、乐毅之才呀!”
“看看,别人不捧你,你自己吹,”刘铭传说,“别人看重你,你又拉松套。”两个人都乐。
石超说:“听说你有一件宝,外人看一眼都不行?”
“你指虢季子白盘吧。明天请你去看。”刘铭传说自己孤陋寡闻,也许错把瓦盆当了金盆。
盘亭地库里指点白盘铭文的石超一直在想着救陈天仇的事。他完全不顾语言环境,突然问刘铭传,石磨房里的陈天仇,大帅想怎么处置她?
刘铭传一惊:“先生才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石超说:“你先回答我之所问。”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没必要瞒你。”刘铭传说,“你不是提到了常州护王府吗?陈天仇便是长毛护王陈坤书的女儿,她潜入刘老圩,就是来对我行刺,为父报仇的。”
“听说你当时夺到了短枪,满可以一枪击毙她,你却手软了,”石超问他这是何故?
“我也说不清。”刘铭传莫名其妙地有点沮丧。
“我知道。”石超替他道出了隐表,如果她是个一脸横肉的莽汉,刘铭传会手下留情吗?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本来手无缚鸡之力……让这样的人在自己手里香消玉殒,那也是需要非凡勇气的。
“也许是。”刘铭传说,也许,她为父报仇心切,总不同于强盗。
“大帅是个仁慈的人。”石超趁机说,既如此,好事做到底,何不放了她?
“好事也难做,好人也难做呀!”刘铭传的手拍打着白盘,说,何尝没想到过放她,她竟然不说一声谢,不谢倒也罢了,居然声称,只要有机会还会来杀他刘铭传。他的心就是可以包容天地,也不能宽大到这种地步吧?换了他石超,你会放她吗?
“我也不会,”石超只能顺着他说,非但不能,甚至可能在盛怒之下一刀剁了她。
“你会这样?”刘铭传有点吃惊。
“我是凡夫俗子,当然可能,”石超说,“你就不同了,大人不见小人怪。”
“你别恭维了,”刘铭传这几日正为此事恼火,他进京前总得有个了断,或送官,或者……
“或者杀了她?”石超迅速接了这句。
“啊,不不,要杀就不等今日了。”刘铭传转而向石超求教,相信石超一定有好主意教他。
“我没有。”石超说。
“你没有,不会来问我,招惹是非。”刘铭传这样固执地坚信。
看看水到渠成了,石超这才建议刘铭传放了她,并且大张旗鼓地放,让六安、庐州的人,无论官民农商,家喻户晓。
刘铭传不理解,这是惟恐我刘家的家丑不外扬啊?
“这不是扬丑,是扬善。”石超说,让天下人知道,刘家是怎样以德报怨,对待刺客都这样宽容,对别人更不用说了。
“名声是好听了,可陈天仇再回来杀我怎么办?”刘铭传说,“我总不能拿脑袋猎取美名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石超说,时下陈天仇正处在理智丧失时,言语孟浪唐突,是自然的,你真放了她,她心里会不感动?何况,她真来杀你,也很费周折呢,刘家人都认得她,她有下手的机会吗?
刘铭传没立刻应允,也没反对,但动摇了是不容置疑的。
第二章第九节
孝心实可鉴,上苍助盘缠。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但陈天仇毕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是个冰美人,却留下了一个甜甜的糖人儿,是让人回味,还是让人忘怀?隐居十年,一朝进京陛见,送行的接官亭便有一双黑眼睛在暗中盯着,是福是祸?但愿第六感觉永远为好心人报平安。
刘老圩正门这里仿佛逢上重大的节日,或是迎送朝廷大员才有这样隆重的仪式。吊桥后面三座门正门、偏门一律洞开,家丁沿着门洞、吊桥和通往石桥方向的路上夹道站立。人人脸上是惊讶之色,都在窃窃私语,谁会相信刘铭传这是礼送女刺客出境呢?。
这时,只见远远的来了一群人。陈天仇走在前面,刘铭传、陈展如等人走在她身后,再后是几个家丁,抬着几个箱子,牵着一匹白马。
陈天仇双目直视,和夹道的人谁也不交流,一直从大门洞走出来,上了吊桥。听身后的刘铭传说:“老夫在此告辞了,恕不远送。”
陈天仇这才站住,转过身来,望着刘铭传欲言又止。刘铭传又说了一句姑娘保重。
陈展如怕发生新的不快,忙摆手叫人牵马过来,并把箱子搭上了马驮架,她说:“这马,箱子里的银子,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路上用吧。”
陈天仇在人群里望了一会,有点失望。
“你在等朝带吧?”陈展如显得很轻蔑地说。
“我想见见石超先生。”这一说,令刘铭传、陈展如都深感意外,细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石超说动了刘铭传才放她一马的呀。
“石先生呢?快请石先生!”刘铭传喊。
原来石超在碉堡上看热闹呢,听见喊,他的声音从高处飘下来,“找我何事?”
众人都抬头看。刘铭传仰头喊,说陈姑娘想见见他。
陈天仇也在仰头看石超。
石超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向下摆了摆手。陈天仇向他点头示意,然后决然掉过头来,对刘铭传表示,银子、马匹她都不能收,收了,她心会不安。至于为什不安,她绝口不提。说毕她大步走过吊桥,再也没有回头,一直走入荒凉的树丛中。
陈展如不屑地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刘铭传心里嘀咕,她说收了银子心会不安,什么意思?
陈展如好不失望地说:“都是你,听信石超的胡言乱语,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走了一步险棋。”
刘铭传说:“不要再说了。通元上人的话没错。我这样做了,善心苍天后土可鉴,如果仍然有难,那是上苍不饶我,我也没办法,认了。”
陈天仇步行而来,远远望见庐州城垣了。城外有一家路边茶馆,兼做饭店生意,挑出的酒幌是“如意居”。茶房好像专门在等她,老远迎过来,说:“到饭时了,小姐请到小店打打尖”。陈天仇显然走得饥渴,径直向如意居走来。又一个店小二降阶相迎,口若悬河地向她兜揽生意,这位客官里面请,要喝茶有西湖龙井、云南潽洱、祁门红、六安绿、君山、碧螺春……要吃饭,南北大菜应有尽有,陈年佳酿,若喜欢绍兴老酒,有上好的女儿红……
陈天仇说只要一壶茶,一碗饭,一碟炒菜,炒什么都行。说着进到店中,在底楼厅里随意找了个座坐下。
店小二却坚持让小姐上楼,说这里临街,又吵闹又吃尘土。陈天仇想了想,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便随他举步上楼。
店小二领她来到楼上一间雅座门口,替陈天仇挑开半截门帘,她发现里面有人坐着饮茶,正要退出,那人笑了起来,她这才看出竟是刘朝带。
陈天仇仍要退出去,刘朝带说:“我大清早赶到庐州来等你,纵然是仇人,也该给我一点面子吧?”这话起了作用,陈天仇走进来坐了下去,尽管她表面冷冰冰,对人家如此盛情也不能一点感触没有啊。
刘朝带喜不自胜,向店小二一摆手,吩咐马上走菜,再来一壶女儿红!加话梅。
店小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咧。”奔下楼去。
陈天仇问:“你在楼上早看到我从大路过来,是吧?我若不进来你怎么办?”
“我算计你饿得不行了,正是打尖的地方。”刘朝带说,“再说了,我给了店小二赏银,他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不可能放你过去。”
“你这人真是机关算尽啊。”陈天仇说。
“你看,我一片好心,落了这么个结局。”刘朝带说,“叫我无地自容。”
“你不会,”陈天仇说,“你脸皮厚。”
刘朝带哈哈大笑,她也差点乐出来,却憋住不笑。
刘朝带问:“他们给你的银子呢?”
“在后面,马身上驮着呢。”陈天仇说。
“得了吧。”刘朝带说他早料到,陈天仇会分文不取的。
“你怎么知道?”她问。这时店小二来上菜了,三四个人流水一样上菜,摆了一桌子,店小二为他们各倒了半盏冒着热气的女儿红,又夹进几颗话梅,说声“二位客官慢用。”走了出去。
刘朝带端起碗来,要同她碰一下。
“为什么碰杯?”陈天仇的眼神是挑衅的,“为你爷爷逃过了一劫?”
“你怎么偏提这个茬?”刘朝带说,“忘了它不行吗?”
“你能忘,我不能忘。”陈天仇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那我谢谢你吧,你其实是个好人。”
刘朝带受宠若惊,用力与她碰了一下酒碗,说:“不用谢,你能对我笑一下就行了,我一共见过你笑两次,别人一次也没见过。”
“那得有可笑之事呀。”陈天仇放下酒碗,又露出凄伤情绪,刘朝带拼命给她夹菜,在她的食碟里堆成了小山。刘朝带说她一定走饿了,让她多吃点。
看她吃,刘朝带面带笑容,他问:“你真叫人担心,这往后,你到哪里去呢?”
“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你能被放出来,你该感谢石超,”刘朝带说石超他这边劝陈天仇,那边劝他爷爷,左右开弓,到底成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的功劳?”她问。
“我说了一大车也不顶事呀。”他说。
陈天仇道:“石超还不是你去求的吗?”她放下筷子,心里不兔一阵凄楚,她说,“你多余来送我,白费你的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刘朝带说:“只要你高兴就行,日后,你不管到了哪里,方便的话,能写几个字来吗?”
“不能。”她决然地摇摇头,说,“我说能,也是骗你。”这一说,刘朝带很失望,一时没话,两个人都不吃不喝了,陈天仇望着窗外,刘朝带望者她的侧脸。
刘朝带说:“我知道,你虽然对我冷冰冰的,可心里是另一回事。”
陈天仇说:“公子太自做多情了吧?”
“那我问你,那天你到盘亭地库去献毒茶,我渴了要先喝,你为什么劈手夺下去,不让我喝?我若喝了,今天也不能坐这来送你了。”
陈天仇说:“这不证明我对你好。你若先喝了,不就露馅了吗?我要毒死的是你爷爷呀!”
刘朝带对她是不是真心,陈天仇又不是木头人,她会看不出来吗?那天在地库里行刺不成,陈天仇端起毒茶想自尽时,是刘朝带一拳打翻了茶碗,刘铭传把枪口对着她时,又是刘朝带喊着爷爷别开枪,看他那样子,真恨不得站在陈天仇前面替她挡枪弹。
陈天仇眼中微露温和之色,但也只是一闪就过去了,她不再看他,她不能流露真情,不能给他留下任何一点幻想,她垂下头吃了几口饭,就推开了碗盏不吃了。
从如意居出来,刘朝带和陈天仇一起进庐州城,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城外车马行人多起来,庐州城门在望了。刘朝带突然说他要去方便一下。不等陈天仇有反应,他快步向路旁跑去,那里是一片树林。
陈天仇慢慢向前走着,并未停步。
刘朝带钻进树林,迅速打开他的包裹,拿出一个相当沉重的牛皮口袋,扔到草丛中,然后故意倒在草丛中,“哎呀”一声叫起来。
路上边走边等他的陈天仇听到叫声,三脚两步跑过来,只见刘朝带从草丛中提起那个皮囊,说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个跟头,把他的腰硌得生疼。
陈天仇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遇见歹人了,她却没有让他看出自己的担心。
刘朝带像好奇地打开皮囊,拣着东西当然要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打开皮囊时,两个人都露出吃惊状,原来是十个大银锭,银灿灿的,更令陈天仇惊奇的是每个银锭上面刻着一个字,十个字排列起来是:孝心实可鉴,上苍助盘缠。
“这是怎么回事?”陈天仇茫然不可解,这会是真的吗?
刘朝带故意说,看起来,姑娘感动了上苍,特意给你送盘缠来了。
陈天仇还有点信不实,她怎么会碰上这样的蹊跷事?
刘朝带劝道:“天意不可违,快拿起来当盘缠吧,这又不是不义之财。”
陈天仇被说动了,忽然双手合十,喃喃地说:“既然苍天有眼,就再助我一臂之力吧。”她眼里含着泪水。
刘朝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好不后悔,催她快走,他解释,上苍是可怜她没钱,没有别的意思。
陈天仇却显得很兴奋。两人从小树林中回到大路上,刘朝带还想跟她同行,她却站住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你回去吧。”
“我再送送你。”他说。
陈天仇冷冰冰地说:“送什么,到此为止吧。”说罢背起装了银子的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失落的刘朝带临风而立,又懊悔又惆怅。忽然,他看见陈天仇又踅回来了。
但他却失去了热情,双目呆呆的,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不动。
陈天仇这会儿露出了可怜他的表情。她在他面前停留片刻,犹豫着,后来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了庙会上给她捏的糖人,举到了他面前:“这个留给你吧。”这是什么意思?是留给刘朝带的纪念吗?抑或是绝交的表示?也许陈天仇根本来不及细想,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应该怎样表达了,她明白自己是分裂的。
刘朝带痴呆呆地拿着糖人,心里又酸又甜,她真的走了,留下个糖人,也许永生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他的泪水早已溢出了眼眶。陈天仇眼里也有泪水在打转,她怕流下来,更怕让刘朝带看见,她掉转身狠狠心走远了。刘朝带依稀看到了姑娘眼中的泪水,他受到了空前的鼓舞,忽然意识到他所付出的感情全都没有白费,他往前追了几步,一转眼间陈天仇隐沒在人群中不见了,他知道她是躲他,好在自己费尽心机设计的“上天赐银”收到了奇效,未来的日子里她总不会有冻馁之苦了。
家里人找不见刘朝带全都着了急,分几路人马去寻找,刘铭传最担心他傻劲上来跟踪陈天仇去了,那才成了大笑话。
刘广带几个家丁骑马奔庐州方向而来,当驰到庐州城外时,有人用马鞭指了一下前面一个呆立着的人,看上去好像少爷!
“可不是!”刘广打马快行,来到刘朝带跟前,刘朝带仍拿着糖人儿傻站着呢。
刘广心疼地说:“傻小子!你在这干嘛呢?家里人找你都找翻天了。走,快回家去。”
刘朝带却说:“你别走,我原谅你。大家都会原谅你的。”一副痴呆的样子,这话显然是对陈天仇说的。
“小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刘广一见这般光景,可着了慌,这不是中暑了就是中邪了!他摸摸刘朝带的头,接过他手上的糖人,打开金箔看看,众人都凑过来看,有人认了出来,这捏的不正是那个女刺客吗?
刘广不由分说,叫家厅快扶小少爷上马,找家就近的客店先歇歇,到城里请个郎中给他看看病。又派人上火速回刘老圩报信。
人们七手八脚扶刘朝带上马,他还不停地同虚拟的陈天仇对话呢。
郎中被请到了客栈,他给躺在床上的刘朝带号了脉后,说并不碍事,急火攻心,天热又中了暑,他开了个方子,说保管吃一剂药就表散了,没事的。
刘广这才放了人心,给了诊金,吩咐下人送郎中回府,顺便再把药抓回来。一个家丁接了药方,送郎中往外走。
第二章第十节
钦差大臣左宗棠是予盾的,出以公心推荐了淮军大将刘铭传,却又受到湘系将领的恨怨,是耶非耶?贫女一夜间误陷青楼,又奇迹般以万两白银的天价获救,是喜是悲?一首打油诗,二斤长寿靣给李中堂祝寿,是轻蔑还是迂腐?
杨震川的祖父杨鼎勋当年在淮军里与刘铭传是换过帖子的把兄弟。刘铭传早已把女儿许配给杨震川。杨震川去肥西寻找刘铭传去了。家里只剩下妹妹蜀花招看老娘。
雨过天晴,蜀花把被雨淋湿了的家具和衣物拿出来在门前晾晒,马婆婆从竹林后兴冲冲地走来,一路喊着:“蜀花,蜀花,有好消息了,你真挺有运气的!”
蜀花迎了过去,问:“他们愿意雇我了?”
马婆婆显然是买好,吹嘘自己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总算行了。不过,工钱低点,包洗一个月两吊钱。
“不少了,不少了,”蜀花焉能苛求,这工钱一天吃两顿粥用不了啦,还能给娘抓几副汤药。
“你收拾一下跟我来,去把衣服抱回来。”马婆婆说。她答应了一声,跑进屋去。
娘在屋里说:“衣服拿回来洗行,在外头洗,我可不放心。”
马婆婆伸头进去说:“放心吧,拿了衣服回来洗。”
蜀花换了一件干净褂子,拢了拢头,。走出来说:“走吧,我现在就跟你去。”
马婆婆向屋里吼了一嗓子:“大婶子,我们走了。”屋里蜀花娘说:“快去快回呀。”
蜀花也许根本不会意识到危险正向她逼近,她出事这天,正是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的左宗棠进入这座城市的日子。左宗棠威风凛凛,仪仗摆了半条街,他虽已七十一岁,却精神矍烁,步履矫健,从船坞上下来,陪他一同来视察的会办福建军务的杨岳斌几乎追不上他的脚步。
左宗棠说:“这次老夫荐你来会办福建军务,你要尽力,你是咱湘军水师的创办者,你有经验,全靠你了。”
杨岳斌说他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若不是大帅老他出来,他就老守田园了。何况自陕甘总督任上革职以来,早已心灰意懒。
左宗棠说他已过了古稀之年尚不服老,杨岳斌怎敢称老。他刚给自己写了一幅老骥伏枥的中堂,用以自励,他说人不可自干抱弃。现在法夷屡屡侵扰,建一支强大的南洋水师尤为要务。
杨岳斌忽然笑笑,告诉他,刘璈从台湾过来了。
“是吗?”左宗棠想起来了,刘璈在台湾兵备道任上好几年了。左宗棠问他来干什么?
杨岳斌笑了,台湾历来归福建管辖,钦差兼老上司到任,他来参见也是应当的呀。他又补了一句:总是无利不起早吧,名正言顺的理由当然是给他这老上司贺喜来了。
“有何喜可贺!”左宗棠认为他这人能干,勇于任事,只是口碑差些,他认为杨岳斌用无利不起早形容他很贴切。
两个人都乐了起来。杨岳斌说起他这几年在台湾,大权独揽,不是巡抚的巡抚,刘铭传一去,他怕不舒服。左宗棠警觉地望了他一眼,杨岳斌不会不知道,左宗棠是力主刘铭传抚台的。
左宗棠想起旧事,此前刘璈经顺天学政孙诒经保举,列入军机处存记,是等待升迁的。他也许不会想到,刘铭传会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刘铭传比他小十四岁呢!这么一想,又很替刘璈叫屈。
杨岳斌道:“且看他见了您说什么吧,也许只是叙叙旧,您在陕甘总督任上,他就是你的幕僚啊。”其实不用问,左宗棠也猜得到刘璈此行的真实动机,不愿在杨岳斌靣前说穿罢了。
当大轿经过船政街怡春院门外时,左宗棠见大天白日就有众多妓女在门前卖笑拉客,不觉皱起眉头来。
这正是蜀范落难的时候,马婆婆此时避开左宗棠的仪仗,拉着蜀花躲入小巷,待左宗棠人马过去,才把蜀花带入了怡春院的偏门,蜀花没看到正门前男女挑逗、调笑的场面,不知这里为何处,并无警觉。
马婆婆把她领到后院一间屋子里,叼着长烟袋的老鸨涂了一脸胭脂,样子令人作呕。
马婆婆一指蜀花:“人,我给你领来了,你看多水灵,我没说谎吧?”
老鸨的眼睛在蜀花身上扫了一遍,又走上前来,捏捏胳膊,捏捏胸部,说:“说水灵够不上,模样算周正,得调理调理,上上膘才行。”
马婆婆说:“我不是说了吗?家里太穷,吃糠咽菜,气色好得了吗?”说罢一劲向老鸨使眼色,二人走到了门外。
听了她们不三不四的对话,十分狐疑的蜀花慌乱地站起来,想跟出去,走到门口,正听到两个人在讨价还价。
马婆婆说:“五十可不行,好歹是黄花大闺女呀,到你手里,可就是一棵摇钱树,干个十年八年,给你摇座金山也是她。”
老鸨则嫌蜀花身子太弱,不知得搭多少银子才能让她接客赚回头钱啊!她说也别争了,她再加二十,七十两。
马婆婆也退一步,非八十不可。
“好吧,你真难缠,就八十吧。”这是老鸨子的声音。
再幼稚无知的人也听明白这是一笔什么交易了,蜀花的头轰地一声像要炸开,她又气又羞,夺门而走,但是老鸨在外面早把门锁死了,蜀花又惊又怒,用力撞门,高喊着:“放我出去!”可没人理她。
她想从窗户跳出去,但老鸨子领了四五个彪形大汉进来了,老鸨低沉着嗓子说:“你闹也没用,你已经被人卖了,卖身契在我手上。”
蜀花大哭:“放我走!她是我什么人,敢卖我!我是叫她骗来的!”
“她说是你娘啊!”老鸨说这年头娘卖亲闺女的有的是,不新鲜。
“她不是我娘!”蜀花跪下说:“求你发善心放我回去吧,我家中老娘病倒在床,我不回去,她就活不成了。”
“我这里可不是观世音开的慈悲堂。”老鸨说,“你说的轻巧,放了你,我那八十两银子找谁要去!”
一见无望,蜀花站起来一头向墙上撞去,几个大汉拖住她。老鸨拿鸡毛掸子抽了她几下,说:“你想死?没门!我不能人财两空。”她回头一指几个大汉说,“你们给我看住她,不听话,就给我捆上,我叫他们轮流着骑你,看你还跟我闹不闹!”
蜀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老鸨又来软的了:“松开她。想开点,刚来这里的姑娘,个个都这么闹,不新鲜,过几天就好了,凭你的漂亮脸蛋,还怕没有达官贵人、有钱人宠爱吗?到时候你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银子白花花,金子黄灿灿,老娘我也要借你光呢,再过几年,遇着个疼你的好主儿从了良,和和美美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蜀花依然哭个不住,叫着:“天呐,我娘这不是要哭死了吗?”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她哥哥正风尘仆仆地南下,杨震川和刘老圩的两个家丁坐在一艘货船上沿江而下,离福州只有三天路程了。最可怜的还是蜀花她娘。太阳最后一缕光从江面上消失了,晚风大起来,江涛哗哗地响,江水拍打着堤岸。
蜀花娘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她害怕了。她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摸到一根竹竿,拄着,吃力地一步步挪至茅屋门口,向竹林小路望啊望,闽江上黑糊糊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凄凉地叫着:“蜀花呀!蜀花!你怎么还不回家!蜀花呀,你怎么了……”
回答她的只有涛声、风声。几个邻居走过来搀住她:“老太太别急,我们帮你打听打听,光天化日拐卖活人,这还了得!”蜀花娘再也想不到女儿现在的处境有多凶险。女儿已经落入怡春院人间地狱,等待她的将是恶梦连着恶梦。
阔公子打扮的刘浤走进怡春院,老鸨子看见是个生面孔,立刻笑脸相迎:“大官人,生客呀!不是本地人吧?”
“啊,从京城来。”刘浤说。
“怪不得面生呢。”老鸨恭维说,京城的人就是不一样,举止文雅,大家子气。你来我们怡春院来对了,江南绝色女子,十成中我这有其五!
刘浤嘿嘿笑起来:“若听你的话,我得穷的把裤子当了。”
“大官人不信,我叫她们出来你见识见识。”老鸨刚要伸脖子喊,刘浤摆摆手,说他不是来喝花酒的,问她这有没有黄花闺女,他肯出大价钱。老鸨这才明白他是来买妾。
老鸨说:“到这地方找黄花闺女,不是和上和尚庙去找姑子一样荒唐吗?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不挨男人的边,单等你来开苞啊!”
“没有算了!”刘浤做出要走的架势,“说这一大车没用的话干嘛。”
一直坐在柜台后的老乌龟凑过来,小声对老鸨提醒说:“不是今个新买来一个吗?”
倒不是老鸨被他提醒了,她心里早打蜀花的主意了,只是不能轻易出手,那能卖大价钱吗?她转身对刘浤说:“黄花闺女有倒是有一个,只怕公子出不起这个价钱。”
刘浤说:“笑话,你小看人。不过,你也不能喊出天价来吧,货怎么样,我还得还个价吧。”
老鸨说:“你跟我来。”
老鸨把刘浤领进怡春院后进院子一间密室里。
蜀花像个囚犯被锁在屋中,门口有个疤脸男人坐在板凳上看守着。一看这阵势,刘浤说:“刚买来的吧?”
老鸨洋洋得意,若不怎敢打保票说是处女呢!
刘浤凑到门口,从门缝向里一瞧,果然看见一个绝色少女坐在那里垂泪,心里先就有了三分喜。
一看他表情,老鸨便知道他动心了,老鸨问:“怎么样?我没说谎吧?你在福州各家院里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美人,我白给你。”她随后信口胡编,说这个少女不得了,去年挑上宫女了,进宫前贿赂了内廷太监一笔钱,成了宫女漏,叫公子碰上了,是他的福气。刘浤冷笑,说老鸨何不把她说成贵妃、婕妤?老鸨说信不信由他。
“开个价吧。”刘浤说。
“我也不上天要价,你也别下地还钱。”老鸨伸出一个手指头,“这个数。”
“一千两?”刘浤故意打哈哈。
老鸨撇撇嘴:“一万!一千两买个烂货差不多。”
“太狮子大开口了。”刘浤说,“不值。”
老鸨于是跟他算细帐,这姑娘稍加调理,一个月后就能接客,一天赚客人十两,一个月就是三百两,一年就三千六百两,不到三年就是她要的这个数,老鸨说她还没算阔老们长包的大数目。她总不至于只能捞三年本钱吧?十年是几万?
刘浤认可了,他说:“好吧,就这个数。人先放你这,回头我交定钱,我得验验是不是黄花闺女才能写契约。”
老鸨说:“那自然,这是规矩,破烂货能让你出冤枉钱吗?”
闽江畔的小茅屋又遭遇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狂风骤雨摇撼、撕扯着茅屋,在风雨中战栗,随时有散架子的危险。蜀花娘披头散发,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了,她拄着一根棍子,浑身透湿,她在茅屋前泥水中兜着圈子,喃喃地说着“快打雷,雷公来开路,接我蜀花上天宫了,上天宫了,等等娘……”
过了一会,她又沿着泥泞的路向江水咆哮的闽江走去,步履蹒跚。
闽江里没有船没有帆影,浑浊的涛峰被狂风鼓盪着掀起几尺高,拥挤着、咆哮着,天地间充满了恐怖的音响。
蜀花娘站在江崖上,她在嘶哑地喊叫着,却听不到她喊的是什么。
在这样的坏天气里,还真有例外。这不,一艘很大的船在江中航行而来,甲板上有官员的灯笼,上书“兵备道刘”的字样,兵勇在船头、船尾站岗。这条船正驶过蜀花娘佇立的江段。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蜀花就在这艘豪华的船里,她们母女命中注定凄惨地对靣不相逢,从此人各一方,阴阳阻隔。
舟中,换了装束的蜀花坐在中舱里以泪洗面,几个丫鬟百般劝她吃点东西,一奌效果没有,她始终不吃不喝。
刘浤进来了。他说:“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呢?你该感谢我,我花了不少银子才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呀!”
蜀花说:“救人救到底,你放我回家,说不定我娘都饿死了,想我也想死了。”
“你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刘浤说他早派人去了,给她娘送去了米面,还有十两银子,他告诉蜀花娘,女儿攀上高枝了,过些日子来接她去享福。
蜀花半信半疑,说他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刘浤说,他花了上万两银子把她赎出来,拿十两银子养她老娘又舍不得了吗?
蜀花覚得这话挺合常理,她还信不实,既这样,为什么不肯放她回家去看看娘?娘想她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
刘浤花言巧语地骗她,说不是他心狠,是怕她们娘俩一见,更哭得伤心,不如先不见,反正过不了几天就团圆了。
蜀花问:“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把我卖到什么地方去?”
“看,卖字说得多难听!”刘浤说他是行善,是从苦海里买人、赎人,却不当人贩子。他问蜀花,看他像个市井无赖吗?
那倒不像,蜀花看他一表人才,又很斯文,像个知书达理的人。
“那你担心什么!”刘浤说,“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看中了你,你若嫁给我这样的人,你认为辱没了你吗?”
蜀花没有回答,有一点是明白无误的,被刘浤买来,再不济总比在妓院老鸨的淫威下更有个人样。
刘浤告诉她,连他都不敢占有蜀花,,他是恭恭敬敬把她送到天堂去,还说到时候她享了福,成了人上人,别忘了他就行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蜀花被他说得云山雾罩,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来结局不会太坏,她此刻已经平静多了,恐惧感也渐渐消失了。
刘浤后来跟她说了实话。北京有一位王爷想娶个小妾,王府是什么样,蜀花想都想不出来,到了那,她就是掉到福堆里了,穿金戴银,珍馐美味,刘浤说,和她在青楼里卖笑,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
蜀花对这样的未来又怕又感新奇。父亲死后她家破落了,未婚夫家嫌贫爱富毁了婚,她终生会有什么好的命运吗?
蜀花问刘浤,又出力又搭银子,他图的是什么呢?
“问得有理。”刘浤说他是朝廷命官,要为朝廷办事呀。孝敬王爷是他的本份。
蜀花覚得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最关心的是刘浤是不是真能把她娘接出来。
“只要王爷高兴,给你娘在京城买一栋房子,那不是小事一桩吗?伺候得王爷高兴,你还用求我吗?”
蜀花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了,丫鬟给他盛饭,她也端起了碗。
刘浤笑逐颜开:“这就对了,你现在是步步踩莲花,碰上我你是碰上贵人了。”船在风雨肆虐的闽江上颠簸着,蜀花的心也经受着颠簸之苦,她仿佛又看见了闽江畔的茅屋,还有她那望眼欲穿等她归去的娘。她哪里知道,她再也看不到她娘了。
雨停了,风住了,闽江畔泥泞的滩涂围了很多人,有打鱼的,也有农夫。
蜀花娘的尸体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泥淖中,她的眼瞪着,她的口张着。
一个农妇说:“好可怜,你看,张着嘴,这是有话要跟亲人说,眼睁得那么大,这是闭不上眼睛有难心事呀!”
这时过来一个挑青菜的老头,挤上来看了看,认出死者,他放下担子,说:“这不是台江边上那个老太太吗?”
有人问:“你认识她?那快去给她家报个信呀,多可怜啊。”“也不知是不小心掉江里了,还是想不开跳了江。”
挑青菜的农夫说,她家哪还有人啊!女儿前几天叫人拐走了,不知下落,老太太才疯了的,不吃不喝好几天。
人们同情地唉声叹气。
有人提议,大伙行行好,把老太太埋了吧。
有人赞成,也不能黄土压脸啊。
挑担人动员大伙凑几个铜板,买一副板材,叫这可怜的人入土为安吧。
人们纷纷解囊,不过大多是贫苦人,一人只能拿出几个铜板。他们抬起老太太的尸体向土崖上走去。
杨家茅屋的门板卸下来,成了灵床,有好心人在灵前点起了长明灯,烧了些纸。那边几个人在叮叮当当地砍木头做寿材。
这时,杨震川带着从人在小路口出现了,一望见小茅屋,就兴奋不已地大叫:“娘,妹妹,咱们时来运转了,娘,我回来了……”
然而,他立刻惊愣地站住了,茅屋门上飘着祭奠死人的岁头纸,院中停着尸体,围着一群人。
杨震川大叫一声“娘”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这喊声惊动了帮忙的人,都奇怪地望着他,杨震川认清了死者是他娘,狼嗥一样扑过来,跪倒在灵前,抱着娘的头大哭大叫:“娘啊娘,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呀!娘啊,我是来接你去享福了,你这么命苦啊!”
周围的人全都落了泪。
哭了几声,杨震川左顾右盼,大叫:“蜀花,蜀花!”
人们唉声叹气。挑担人才不得不告诉他,他妹妹叫人拐走了,他娘才疯了,不然也不会投江自尽。
杨震川干瞪着双眼,咕咚一下昏死过去。
第二章第十一节
舍不得虢季子自盘,也许就得舍出脑袋,剿了半生“长毛”的刘铭传连顶子都是太平军的血染红的,到头来他却包庇太平天国将领,冒着“附逆”的罪名,怎样论是非曲直?古董他所好,美女尤其爱,二者不可得兼,要鱼要熊掌?
寿筵总算结束了,李鸿章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客人,相府逐渐安静下来,他才把刘铭传约到内书房里深谈。
李鸿章道:“省三啊,这次跟法国人的仗,打是要打一下的,打好了,可以少赔点银子,最终还是要和,和对国家有好处。我们不行啊,别人能吃几碗饭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肚子还不清楚吗?”
刘铭传心里阵阵发凉,没料到老师这么悲观。
“我岂不想乐观?”李鸿章办了半辈子洋务,跟洋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他岂不清楚,打的越大,赔的越惨。
“那都是我们没能向洋人学习之故,”刘铭传说,老师力主办洋务,以夷之长补己之短,最终制夷,这不正是李鸿章办洋务,练水师的本意吗?迄今,朝野之中,还没有他这么开明的呢,刘铭传每听到有人散布说李鸿章守旧、主和误国,他总是愤愤不平,左宗棠就到处讲李鸿章的坏话。
“由他去。”李鸿章说,“左季高这人,谁的坏话不讲!这次对你例外。他倒是个主战派。可也得看看自己的家底呀。省三啊,我们练兵、办水师、买洋枪洋炮,到头来,都是纸糊的老虎灯笼,外边看亮堂堂,张牙舞爪挺吓人的,捅漏了什么也不是,不捅破尚可吓唬人。”
刘铭传分析,洋人是占惯了便宜了,所以得寸进尺,与他们打交道,压根就不能软弱,他们远隔重洋,能运多少兵来,刘铭传不信中国人众志成城,打不败他们,坏就坏在自己先心里发抖、腿肚子发软起来。
李鸿章笑起来:“看起来朝廷起用你没有错。不过,光有勇气、才干是不行,你想到你去台湾的困境了吗?”
刘铭传岂不知道前靣的路布滿荆棘?他虽不懂水战,一则可学,二则不妨扬长避短,把敌人引到陆上来打。他还是信心十足的。
“我说的都不是这些。”李鸿章提醒他,台湾孤悬海外,内陆支援起来困难重重,如果法夷用兵舰封锁台湾海峡,你会很吃力。
困难早在刘铭传预料之中。台湾既有历代迁徙去的内陆居民,也有土蕃,又有丰饶出产,只要抚民得当,万众一心,他料想不会出现危局。
“还有一层,你也许没考虑到。”李鸿章说刘铭传去主台之前,刘璈虽是个四品道台,却是台湾的最高长官,他已在那里经营三、四年,刘铭传去了,他不会甘居人下,更何况他是湘系,刘铭传是淮亲,几十年来形成的湘淮恩怨,至今在朝野上下阴魂不散,李鸿章担心他不会真诚与刘铭传合作,若在暗中处处掣肘,刘铭传可是有苦说不出了。
对刘璈,刘铭传倒没在意。路上石超提醒过他。刘铭传想先修书一封,向刘璈主动示好,只要自己不对他另眼相看,他没有理由怎么样吧。
李鸿章道:“你倒是厚道。”
刘铭传所以不把刘璈过份看低,是因为去年春天的那桩外事纠纷。法国海军将领孤拔要求会见刘璈,左右都劝他别去,怕孤拔没安好心,刘璈却说,不去,法夷会以为我怕他,临行前,他嘱咐炮台守将,说如敌人寻衅,就开炮轰击,不要因为他在敌船上就怯手。依此看,这人至少不是个奴颜媚骨的人吧?
李鸿章笑笑,说他是个好人,不念旧恶。但不是人人都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他只是为刘铭传担忧,也许事情铃他预料的好。
刘铭传说如果老师没什么吩咐,我想明天就进京城去。
李鸿章说他还是这么性急。问他这次见了太后、皇上,怎么回答?
刘铭传拿出一个折子,双手递上,这是他来前赶写的一个折子,正要请老师过目。
李鸿章念出了题目:《遵筹整顿海防讲求武备折》,他捻须而笑,这刘铭传果真是有备而来呀。李鸿章知道他会先到天津来见见自己,李鸿章确曾想劝劝他,因为毕竟只是宣他进京陛见,还没下诏,他想不应诏,也还有回旋的余地。从私情上来讲,李鸿章倒希望他留在天津,当个北洋大臣帮办,他既避了风险,又能帮自己一把,李鸿也落得轻闲了。可看他现在的急切样子,李鸿章是劝不了他了,他还是万牛莫挽的性子啊。
刘铭传表白心迹说,正因为洋人欺负我们,他才愿出山,如是为了当官,他就不来了,这些年过泉林生涯已经习惯了些
李鸿章说:“那你就抖擞精神去干吧,台湾与郑成功同在,再加上一个刘铭传,足可名垂青史。”
刘铭传说他也不在乎青史留不留名。
李鸿章说,他们喷出的唾沫几乎把老夫淹死!李鸿章不是和福禄诺在天津订了个简约吗?这本是要朝廷批准才生效的,可在朝野内外惹起了事端。以翰林院编修梁鼎芬为首的一群人上折子弹劾他,说他有六可杀之罪,一时有四十七份弹劾他的折子飞到御前,可不可怕?
刘铭传道:“先生不是巍然故我吗?朝廷还是倚重您的。”
“你别给我吃宽心丸了。”李鸿章苦笑道,你猜太后怎么着?她把这些奏折一古脑发给他本人,这能是好意吗?恰这个时候,左宗棠又从西北调入京师加入了军机,这位左大人什么时候都只知道一味地强硬,李鸿章能不成为众矢之的吗?
刘铭传说:“老师也不要一味坚持己见了。连您的女婿张佩纶不是也强硬主战吗?”
“是啊。”李鸿章大不以为然,张佩纶刚刚被任命为会办福建海疆事务大臣,李鸿章说他这人,驾不住别人三句好话,动辄以清流领袖自居,纸上谈兵,早晚有吃苦头的时候。
刘铭传安慰道:“老师不必过分苦恼,顺应潮流吧,中国也应该自强了。老师也是一片苦心,只是殊途同归,不为世人所理解罢了。”
“无非是说我卖国、误国嘛!”李鸿章不禁长叹一声,苍天可鉴。手中没钱,没有利刃,又要装,吓唬人是吓唬不住的,谁愿背这个骂名?在这个任上,没有办法呀,只好自己解嘲: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说罢又大笑。
刘铭传小声问,听说上头把办海军的银子挪去修颐和园了?有这等事吗?
李鸿章嘘了一声,讳莫如深,小声叮嘱他,到了京城,耳目多,千万小心,不要祸从口出,这种事,问都不要去问。
看起来是真的了。刘铭传也不禁叹息连声,他听说日本办水师,贵族捐款,王太后带头把首饰都变卖了买兵船。咱们可倒好,倒过来了,拿了军费去修园子……
李鸿章如同没听见,喝茶的动静极大。
炮声来自通往谅山的公路上。
密密的热带树木掩映的公路上,一眼见不到尾的法军正源源开来,前面有尖兵开路,后面是主力部队,再后是运输队。法军的重炮架在公路旁的山上,向远处轰击。
轰击的目标冒起阵阵烟火,那里正是中国驻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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