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公孙衍的意外搅局本使魏惠王头疼不已。只是他们说得也还有理,他心里有火,也不好发不出来。此时听公孙鞅这么一说,他登时眉头紧皱,扭头转向陈轸:“此是何人?”
陈轸也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回禀陛下,此人是相国府里的下人,名叫公孙衍。在孟津时,天子赐宴那日,他是侍酒!”
魏惠王震怒,拍案叫道:“下人也敢咆哮朝堂,令列国耻笑!”
几个侍卫闻言,立时冲上前去,一把扭住公孙衍。
白圭见状大急,猛叩于地,涕泪交流道:“君上——”
跪在地上的朱威、龙贾等众臣纷纷再拜求情。
魏惠王扫一眼老白圭、龙贾和朱威,脸色和缓下来,冷冷说道:“公孙衍,寡人念你是相国门人,权且饶你擅乱朝纲之罪!轰出去!”
公孙衍扫视整个朝廷一圈,一把甩开侍卫,仰天爆出一声长笑,扭转身子,昂首而去。
白圭望着公孙衍走出宫门的背影,心如刀绞,颤声喊道:“犀——首——”
猛然,白圭转过身子,全身颤抖,手指公孙鞅破口骂道:“公孙鞅,你——你这个魏国奸贼,设圈布套,卖魏求荣,为虎作伥,欲陷君上于不忠不义,置大魏于刀尖火海,你——你你你——”
老相国陡然间狂怒至此,全场无不骇然。
看到老白圭已是语无伦次,公孙鞅神清气定,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说:“白相国一生明智,为何越老越糊涂了呢?请问白相国,公孙鞅本为卫人,何谈魏国奸贼?公孙鞅在魏之时一心事魏,在秦之时一心事秦,何谈卖魏求荣?秦孝公以百姓为念,用鞅除旧立新,为民谋利,何谈为虎作伥?公孙鞅事秦十年有余,一向与魏睦邻友好,未使秦人一兵一卒犯过魏土,何来危害魏人、陷陛下于不忠不义之说?”
白圭本是求真务实的生意人,狂怒之下出言不逊,自然经不起公孙鞅有理有据的反驳,一时语塞,布满青筋的老手哆嗦着指向公孙鞅:“你——你——”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庞公子虎穴救父 老相国舍命谏主(15)
他猛然转过身来,朝魏惠王连连叩首:“君上,魏、秦血海深仇数十年,秦公怎能轻易忘记呢?公孙鞅设下的是连环计,其意不在睦邻,不在尊王,只在夺回河西啊,君上!”
公孙鞅正欲反驳,公子卬跨前一步说道:“启奏陛下,秦公诚心结盟,主动联姻,我们却在这儿疑神疑鬼,儿臣以为有失大国气度!”
陈轸亦出列奏道:“陛下,上将军之言不无道理。魏、秦唇齿相依,争则两伤,和则两旺。秦公既已表示臣服,愿尊陛下为上,重续秦晋之好,陛下若是一味视其为敌,何能威服天下列国呢?”
白圭站起身子,手指颤抖着指向陈轸,怒骂道:“你——你你你——你们,大魏江山早晚要葬送在你们这群败家子手里!”
这一骂,显然捎带了公子卬等,甚至也包括魏惠王在内。魏惠王当下震怒,拍案叫道:“白圭听旨!”
白圭也觉得过分了,当下转过身来,叩拜于地:“老臣在!”
魏惠王道:“身为重臣,竟然如此目无寡人,咆哮朝堂,你可知罪?”
白圭泣道:“老臣知——知罪!”
魏惠王道:“念你为相多年,治国有劳,寡人权且饶你这次!只是你年事已高,不宜再居相位。寡人准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白圭闻言,伤心欲绝,声嘶力竭地说:“君——君上,老臣——老臣——”
突然,白圭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颤巍巍地晃了几晃,一头撞向一旁的庭柱。跪在他身边的老将龙贾猝不及防,待到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去拦,已是不及。白圭的脑袋“冬”的一声撞在庭柱上,倒在地上。
满朝文武都惊呆了。魏惠王一下子站起来,失声叫道:“老爱卿,你——”
龙贾上前一步,扶起白圭,见他已是昏厥于地。
这日大朝以老相国白圭头撞庭柱、以死谏阻魏惠侯称王而匆匆结束。
白圭虽是抱下必死之心,但因年老体衰,脚底无力,撞柱的力度并不很大,是以没有完全气绝,被龙贾按住人中后没过多久,就又缓过一口气来。魏惠王见白圭活转过来,吩咐毗人召御医替白圭疗伤,自己板了面孔,拂袖而去。
龙贾等七手八脚地将白圭送回相府,候至黄昏,白圭仍然昏迷不醒。公孙衍请来安邑几个有名的大夫把脉,但此时的白圭已如油尽之灯,纵使神医,也徒唤奈何。眼见天色已晚,相国仍未醒来,众臣只好告辞,白圭榻边只剩下公孙衍、老家宰、龙贾、朱威四人,过门不到一年的儿媳妇绮漪隔了一道女墙,抽抽噎噎,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人定时分,魏惠王派来的御医才匆匆赶到,为白圭把脉。把有一刻,老家宰看到御医的眉头渐渐拧起,知道凶多吉少,焦急地问:“主公的脉相如何?”
御医肯定地说:“相国怕是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老家宰痛哭失声:“主公——”
公孙衍抬起头来:“主公他——还能醒过来吗?”
御医从一只黑漆盒子里取出一粒药丸,缓缓说道:“这粒救心丸相国若能服下,就可醒过来。至于能挺多久,在下说不准了。”
公孙衍舀来一碗开水,御医扶起白圭,撬开他的嘴巴,将药丸塞进白圭口中,喂一汤匙温开水。白圭嗓子一动,竟是服下了。
御医将白圭重新放到榻上,众人目不转睛地直望着他。过有一顿饭光景,白圭果然悠悠醒来,缓缓地睁开眼睛。
公孙衍哽咽道:“主公,您可醒了!”
白圭将眼睛闭上,又过一刻儿,重新睁开,目光望向公孙衍,然后移动眼珠,转向龙贾和朱威,最后落在老家宰身上,吃力地说道:“你们都在,这就好!”
龙贾道:“老相国,您有什么话,说给我们吧!”
白圭点点头,目光仍在老家宰身上,轻声问道:“混小子在哪儿,也——也叫他来!”
老家宰略怔一下,嗫嚅道:“刚才还在这儿,怎么一晃就不见了。老奴这就找他去!”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庞公子虎穴救父 老相国舍命谏主(16)
说完,老家宰急走出去,对护院说道:“早让你们去喊少爷,人呢?”
护院道:“回家老的话,小人已到元亨楼喊过两遭了,少爷赌得兴起,不肯回来!”
老家宰急道:“主公就在这一会儿,不让少爷回来,如何能成?”
护院答应一声,走进马厩牵出一匹快马,径朝元亨楼驰去。
赌厅中人声鼎沸,白虎正与梁公子、吴公子等几人赌得热闹。白虎额头上青筋突起,汗水直淌,目不转睛地盯住小桃红手中的骰子,口中叫道:“大!大!大!”
小桃红一边摇着骰子,一边凝视白虎,美目生盼,将手朝赌台上轻轻一按,结果是小。
白虎显出失望的神色。小桃红伸出玉手,遗憾地将他面前的一堆金子划向赢家,身子软软地朝白虎身边一歪,樱口微启,将摇骰子的纤手伸到白虎面前:“白少爷,瞧奴家这手——”
白虎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吹了一口气,笑道:“这下好了,你再去摇,准赢!”
说完,白虎大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迅速打开箱子,拿出五十金摆在几上:“押五十金!”
护院急急走到白虎身边,扯一把白虎的衣服道:“少爷,老爷——老爷他——”
白虎不耐烦地:“一边去,老子手气刚上来,你就来烦!”
“少爷,老爷他——是真的不行了!是真的!”护院急道。
小桃红朝白虎的身上一拱,嗲道:“什么不行呀,白少爷?”
“行行行,我的小乖乖!”白虎搂住她,哄了一句,眼睛瞪向护院,大声喝道,“什么不行?赌场里敢说这种丧气话,找死啊你!滚滚滚,再在这里啰唆,我就把你押到台上!”
护院见白虎生气,又见众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长叹一声,挤出赌场。
在斜对面的另外一间屋子里,戚光透过珠帘隐隐地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阴笑,对站在身边的林掌柜点了点头,吩咐道:“小桃红真是一个妙人儿,赏她五金!”
林掌柜哈腰说道:“小人记下了!”
“真有意思!”戚光笑道,“那边老夫子行将上路,这边他的宝贝儿子搂着美女赌钱,这要排成一出戏,定是好看!”
林掌柜笑道:“这要是戏,戚爷便是那写戏文的人!”
戚光呵呵笑道:“你小子高抬戚某了!这写戏文的,只能是主公啊!”
护院纵马驰回相府,急急走进白圭的庭院,正要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一个奴婢拦住。护院急道:“我有急事欲见家老!”
奴婢朝里面努一下嘴,护院打眼一看,赶忙退到一边。
病榻前面,白圭正在交待后事。只见他伸出老手,紧紧地握住龙贾的两手,颤声说道:“龙将军!”
龙贾泣道:“白相国!”
四只老手紧紧地搭在一起。
白圭依旧是颤着声音:“君上昏昧,妄自称王,大魏百年基业,眼看毁于一旦!老朽无能,愧对先君哪!”
“老相国,”龙贾道,“您已经尽力了!魏有今天,是天意。魏没了明天,也是天意!天意难违啊!”
“唉,”白圭叹道,“大魏的今天来之不易,老朽我——合——合不上眼哪!”
龙贾也是一声长叹,勾下头去,泪水流出。
白圭略顿一顿,缓缓说道:“自吴起夺占河西以来,六十年来,为这七百里土地,秦、魏屡起战端,河西处处可见尸骨。龙将军,你镇守河西多年,应该知道这些。老秦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河西血仇,他们怎能轻易忘记呢?”
“相国所言,龙贾深有感触。这些年来,龙贾外修长城,内储粮草,处处设防,谨小慎微,无时不在提防秦人!”
白圭点了点头,说道:“你做这些,老朽也都看见了。可这是昨天和今天,明天呢?”
龙贾的眉头渐渐皱起,紧握白圭之手:“老相国——”
白圭目视龙贾:“老朽将行,有一事欲托将军!”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庞公子虎穴救父 老相国舍命谏主(17)
龙贾赶忙跪下:“龙贾恭听!”
白圭道:“公孙鞅所谋,必在河西!如果老朽眼睛不瞎的话,不出一年,河西必有大战。老朽托付予你的,就是河西的七百里江山!”
龙贾哽咽道:“龙贾记下了!”
白圭道:“龙将军,老朽知道,这一托定是难为你了。老朽世代商贾,聚有一点家当。家宰?”
老家宰急忙跪在一边:“老奴在!”
“库中还有多少金子?”
“回主公,修鸿沟先后用去八千金,固河堤用去三千金,前年大旱,救济灾民用去一千五百金,库中尚存七千三百金!”
白圭沉思有顷,颤声说道:“都给龙将军吧,河西防务,离不开这些黄白之物啊!”
老家宰道:“老奴遵命!”
公孙衍、朱威一齐跪于榻前,热泪奔涌:“主公——”
白圭的眼睛慢慢地转向朱威,缓缓说道:“朱司徒,大沟定于下月既望放水,老朽答应亲去开闸,看来,此事得劳烦你去走一趟了!”
朱威泣道:“下官——遵命——”
白圭剧烈咳嗽起来,公孙衍急忙过去,轻轻捶背。
白圭大口喘气,过一会儿,感觉稍好一些,眼睛再度转向龙贾:“龙将军,贤能之才乃国之根本。魏国能够敌住公孙鞅的,眼下只有公孙衍。老朽屡次举荐,君上,唉——魏先失吴起,后失公孙鞅,不能再失公孙衍了!让他到你那儿去吧,河西防务,用得上!”
龙贾道:“龙贾记下了!”
白圭的目光慢慢地转向公孙衍:“公孙衍——”
公孙衍哽咽道:“主公!”
白圭的眼睛望向墙壁。公孙衍顺着望去,见墙上挂着一柄宝剑,急忙取下来,放在榻上。白圭手抚宝剑,对公孙衍颤声说道:“这就是春秋时吴王夫差赐给伍子胥的那把属镂宝剑,子胥就是用它刎颈而去的。回想子胥一生,呕心沥血,为吴立下汗马功劳,不想换来的竟是此剑。老朽一生自比子胥,每视此剑,多有感怀。老朽本欲留它在急切时刻效仿子胥,今日看来,用它不上了。如此宝剑,子胥先生尚未带走,老朽自然不敢独享。老朽将行,这就把它送给你吧!”
公孙衍双手接过宝剑,泣拜:“主公——”
白圭再次剧烈咳嗽,公孙衍轻轻捶背。
咳嗽稍住,白圭的眼睛四下搜索,似在寻觅。家宰知道是在寻找白虎,赶忙走到门外,见护院已经候在那里,劈头问道:“少爷呢?”
护院道:“少爷死也不肯回来,小人上去拉他,他说要把小人当赌注押上!”
老家宰急得跺脚,指着他的面孔责道:“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快,多带几个人去,把他给我捆回来!”
“遵命!”护院立即挑了几个臣仆,几骑快马卷入大街,扬起一溜尘土。
老家宰返回房间,白圭问道:“混小子回来了吗?”
老家宰跪下:“回老爷,少爷跟人习武去了,老奴已经派人去叫,这——这就回来!”
白圭的眼睛直视老家宰:“都什么时候了,说实话吧,他人在哪儿?”
老家宰哽咽道:“老爷——”
白圭道:“说吧!”
老家宰泣不成声:“在——在元亨楼赌钱!”
白圭的眼睛闭上,两滴老泪滚出。有顷,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对老家宰道:“叫——叫绮漪来!”
不一会儿,老家宰领着绮漪走了进来。绮漪年方十六,本是赵国大夫钟楚的女儿。钟楚因当廷斥骂赵国权臣奉阳君,不久即以叛国罪被满门抄斩。钟楚并无儿子,只有女儿绮漪,当时不过两岁。钟楚可能是预知自己大难临头,事前使奶娘抱了绮漪悄悄出走。
奶娘依照钟楚嘱托,带着绮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赶到魏国,投奔白圭。奶娘不久病死,在这世上,绮漪除去白圭父子之外,再无亲人。她虽比白虎小六岁,二人却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谁也离不开谁。眼见绮漪渐渐出落成绝代美女,白圭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便于去年绮漪及笄之后,为他们隆重地办了婚事。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庞公子虎穴救父 老相国舍命谏主(18)
绮漪进门,跪在榻前,将头埋在白圭身上,啜泣不已。白圭伸出老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道:“孩子,不想白虎成了这样,是老朽害你受苦了!”
绮漪泣道:“是漪儿自找的。漪儿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漪儿都是无怨无悔!”
白圭看了看她:“听说你有了身子,要是个小子,就叫白起,让他从头做起,从自己做起吧!”
绮漪含泪点了点头。
白圭又是咳嗽几声,眼睛转向公孙衍:“犬子不肖,皆是老朽娇纵之过。这个混小子,老朽这就托给你了。答应我,带他到河西去,让他死——死在战场上,不要死在赌——赌——”
白圭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公孙衍赶忙敲背,已是不及,白圭被一口浓痰堵上气道,抽搐一下,将头歪向一边。
众人齐放悲声:“主公——”
相府内外,登时悲悲切切,哭声一片。
正在此时,护院领着几个仆役七手八脚地扭着白虎,推进院中。白虎一边挣脱,一边跺脚大骂:“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放开我——看我不宰了你们!”
头裹白巾、身穿孝服的公孙衍走出来,斜他一眼,冷冷说道:“放开他!”
护院等松开白虎。
白虎惊讶地望着一身孝服的公孙衍:“公孙兄,你——你这是——”
公孙衍依旧是冷冷说道:“主公仙去了!”
白虎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什么?你胡说什么?”
公孙衍道:“主公留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你,你却不肯回来。主公实在等不及,于一个时辰前仙去了!”
白虎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陡变,惨叫一声“阿大”,不顾一切地冲进屋子。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1)
这边龙贾、朱威、公孙衍他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相府,为白相国的葬礼忙活,那边公孙鞅、陈轸等也未曾空闲一刻,就秦魏结盟、典章礼仪、称王庆典等日夜讨论。不消几日,秦、魏睦邻盟书初稿拟定,陈轸、公孙鞅检查无误,使人在羔羊皮上誊写两份,送往宫中,交魏惠王御览。
魏惠王仔细看过,对毗人点头道:“拿王玺来!”
毗人走进密室,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红木盒子,在魏惠王面前展开。魏惠王拿出王玺,看了看刻好后未被用过的洁白玺面,笑着对公孙鞅和陈轸道:“这块王玺,寡人可是第一次用哟!”
公孙鞅当即跪下,道:“陛下将王玺首次用于秦人之事,当是秦人之幸!”
魏惠王道:“爱卿请起!只要这玺印盖上,秦人之事,自然也是寡人之事!”
公孙鞅再拜道:“微臣代秦公谢陛下荫佑!”
魏惠王听得高兴,亲自蘸上朱泥,端端正正地在两块羊皮上各压一印。毗人收过,交给公孙鞅。
公孙鞅双手接过,再拜三拜,朗声说道:“今有陛下玺印,这盟书也就生效了。微臣这就携带盟书启程回秦,待秦公盖上玺印之后,派专使呈送陛下!”
“如此甚好!”魏惠王说完,将头扭向陈轸,“陈爱卿,这宗伯之事,你办得如何?”
陈轸叩道:“启奏陛下,新朝伊始,典章礼仪正在制订,不日即可颁布。至于庆典,吉日和胜地已由卦师卜出!”
“哦,”魏惠王面呈喜色,“是何日何地?”
陈轸道:“吉日是五月既望,胜地是逢泽!”
魏惠王思索有顷,点头道:“嗯,逢泽乃凤鸣龙吟之地,寡人也当前去祭拜!好吧,此事就这么定下,爱卿可以传檄列国公侯,让他们于下月既望会于逢泽!嗯,还有,话一定要说明白,就说此番是寡人南面称尊,在逢泽举行登基大典,免得列国有所误解,以为又是去朝那个周天子的!”
陈轸道:“微臣遵旨!”
从宫里告退出来,陈轸、公孙鞅径到元亨楼去,由公孙鞅做东,叫来公子卬,在元亨楼里大宴一番,庆贺秦、魏结盟成功。
酒宴过后,公孙鞅收好盟书,告辞回秦。因有传檄列国之事急需安排,陈轸送至西城门即辞别回府。公子卬心中有事,一直送至城西十里长亭。公孙鞅回身揖道:“上将军留步,公孙鞅就此作别!”
公子卬回揖道:“紫云公主之事,还望大良造多多费心!”
公孙鞅笑道:“上将军放心,这杯喜酒,公孙鞅想不喝都不成啊!”
回到咸阳,公孙鞅当夜赶至秦宫,将使魏过程向孝公讲述个大要,然后拿出魏惠王盖过玺印的盟书,放在孝公几案上。
孝公扫了一眼盟书,不加细读,当下交待内臣加盖玺印,派专使送往魏国。内臣拿上盟书刚走出去,公孙鞅就跪在地上,自称有罪。
“爱卿力挽危局,功莫大焉,罪从何来?”孝公一时愣了,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去扶公孙鞅。
公孙鞅不肯起来,只是一直跪在地上,口中仍称有罪。
孝公松开手,退至自己几前,缓缓说道:“那你说吧,是什么罪?”
“罪臣斗胆,私将紫云公主许嫁了!”
“你说什么?”秦孝公似乎没听明白,“什么紫云公主?什么许嫁?”
公孙鞅勾住头,缓缓说道:“微臣使魏期间,自作主张,将紫云公主许配给魏国上将军公子卬了!”
秦孝公张口结舌,一下子呆了。约过半晌,他忽地站起来,在殿中急急地连走数个来回,这才停住步子,大声数落道:“爱卿啊爱卿,你你你——你叫寡人怎么说呢!临行之前,你从未提过紫云之事,怎么平白无故,说嫁就把她嫁出去了?你你你——你不是不知道紫云的事,这不是在剜寡人的心头肉吗?”
“公孙鞅知罪!”
孝公摇头道:“知罪,知罪!知罪能顶何用?这么大的事儿,你总该事先有个商量吧!整个大秦国,哪个不知紫云是寡人的心肝宝贝,可——可你却把她一口许给那个百无一用的绣花枕头!”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2)
“君上,”公孙鞅轻声说道,“百无一用方是大用!舍此一女,可得全局啊!”
孝公心头一怔,喃喃自语道:“百无一用方是大用?”
孝公又在殿中走动起来。走有两个来回,略顿一顿,重又回到机前坐下来问道:“依爱卿之见,紫云何时出嫁为宜?”
公孙鞅道:“事不宜迟,逢泽之会就是最佳时机。魏王登基、秦魏联姻,对魏惠王来说,这是双喜临门,对君上必无防范之心!”
“爱卿何时动身,赴逢泽之会?”
“三日之后!”
孝公沉思有顷,朝外喊道:“来人!”
内臣此时刚好盖完玺印,手拿盟书急走进来:“微臣在!”
“传旨后宫,让紫云公主准备出嫁!”
“微臣遵旨!”
内臣出去后,公孙鞅拜道:“君上圣明若此,实乃秦国之幸啊!”
孝公缓缓地站起身子,长叹一声:“公孙爱卿,寡人累了!”
“微臣告退!”
公孙鞅告退后不久,后宫像是炸了窝。听说将她嫁给魏人,紫云公主要死要活地率先哭闹起来。孝公夫人,也就是紫云公主的生身母亲,拉上她去找老夫人。见娘儿俩哭得如同泪人儿一样,老夫人愣过半日,方才弄明白原委,登时挥动龙头拐杖将地砖敲得梆梆直响,边敲边叫:“来人,喊嬴渠梁过来!还有,把虔儿、驷儿几个统统喊来!”
不消一时,秦孝公、嬴虔、嬴驷三个急急赶来。嬴虔、嬴驷只听说老夫人生气,却不知道原委,因而是一脸的茫然。只有秦孝公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到老夫人,先自跪在地上。嬴虔、嬴驷一见,赶忙也在后面跪下来,大气也不敢出。
老夫人端坐几前,满面怒容,将拐杖狠狠地敲打着地砖,厉声斥责道:“魏狗子霸我河西,杀我夫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嬴渠梁,你——你这个不孝之子,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把我的小云儿嫁予魏狗?”
秦孝公将头伏在地上,只不做声。
“嘿,”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以为只要不说话,就能过这一关,是吗?我且问你,听说又是这个公孙鞅自作主张,把小云儿卖了!”
秦孝公嗫嚅道:“回母亲的话,此事与公孙鞅无关,是渠梁自作主张,托公孙鞅向魏室提亲。母亲要打要罚,渠梁认领!”
“你你你——你净包庇这个外乡人。”老夫人怒极而泣,手指嬴虔、嬴驷,“你睁眼看看他们,公孙鞅今儿责这个,明儿罚那个,只怕我这把老骨头,不定哪天也要受他敲打。嬴渠梁,你——你口口声声孝字当头,今儿就在这儿说说清楚!”
秦孝公缓缓地叩下头去,任凭老夫人百般斥责,一句犟嘴的话也没再说。公孙鞅推动变法改制,受到牵连的多是世族旧臣,而这些人中大多数都与老夫人有所牵连,因而老夫人是一百个不称心。此番借得这个因由,老夫人是连哭带诉,直将公孙鞅赴秦后的种种“恶行”细述一遍。
因代太子受过、被公孙鞅刑过鼻子的嬴虔听到伤心处,爬到老夫人跟前,抱住她的大腿痛哭失声:“母亲——”
秦孝公只是将头叩在地上,死也不肯说话。老夫人说得累了,抹一把眼泪,朝秦孝公大声说道:“嬴渠梁你听着,没有孤家的旨意,小云儿你谁也不能嫁!”
说完,老夫人径自起身,拐杖嘚嘚地敲着地面,扬长而去。
直到老夫人走远,秦孝公才从地上站起来,黑着面孔扫一眼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夫人,转身疾步走去。内臣愣怔一下,小跑着跟在身后。快要走到书房时,孝公放慢了脚步。内臣赶上一步,小声说道:“君上,紫云公主的事儿,要么先缓一缓?”
秦孝公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内臣,震怒道:“缓什么缓?传旨下去,紫云出嫁之事尽快操办!再有——从今以后,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除去老夫人之外,谁敢再议此事,杀无赦!”
内臣跪下,自掌嘴巴道:“微臣该死!”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3)
魏惠王向列国发出传檄,邀众诸侯于五月既望会于逢泽,庆贺他的称王大典。因时间紧迫,对于那些距离较远的国家,如燕、楚、越等,陈轸只是函谕他们知情,而对那些较近的国家,如秦、齐、韩、赵、中山、义渠及卫、鲁、陈、宋等泗上小国,他则逐一发出快马传檄。为示隆重,魏惠王还特地附上自己亲笔书写的邀请函,且在上面用新的王玺压上朱印。
为了确保峰会安全无误,同时也充分估计到可能遇到的抵触,魏惠王特别调动五万武卒,由上将军公子卬亲自率领,先一步抵达大梁。惠王自己也提前十日动身,乘坐王辇,威风八面地开赴逢泽。
魏国使臣将传檄送至卫都帝丘,卫敬公拆开一看,大惊失色。他妥善安排好使臣之后,立刻传来老臣孙机商议对策。
孙机是名震列国的孙武子的四世孙,本在宋国为宰辅,因与宋公不睦,于二十年前带上两个儿子来到卫国,被卫敬公用为宰辅,后改称相国。
孙机看过传檄,读过魏惠侯的亲笔信函,两道长眉顿时拧成疙瘩,许久,方才抬头望着卫敬公:“君上——”
“老爱卿,”卫敬公的目光落在孙机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依你之见,这逢泽之会,寡人是去还是不去?”
“老臣以为,君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先说不去有何不是!”
“齐、韩、赵三国可以不去,君上却不可不去!魏罃此举虽说是冒犯天下,却也不是我等弱小所能阻碍的了。”
卫敬公微闭双眼,陷入深思,许久,抬头问道:“听老爱卿的意思,这齐、赵、韩三国或许不去?”
孙机点头道:“依老臣所见,莫说是齐、赵、韩三个大国,便是泗上小国,也未必肯去!”
卫敬公若有所思。
孙机进一步说道:“其他小国可以不去,独君上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