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轸泣道:“君上,微臣——微臣落难于秦,君上不计前嫌,收留微臣不说,又赏金赐府,还将这——这天下尤物,恩赐微臣,叫微臣如——如何敢受?”
“陈爱卿,”惠文公又笑数声,话外有音,“什么天下尤物,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大丈夫立于世间,女人就如衣裳,黄金就如土石。唯有千秋功业,青史载名,才是志士所求!”
陈轸沉默有顷,再拜道:“君上之言,如醍醐灌顶!微臣此来,另有一言奏报!”
惠文公笑道:“不瞒爱卿,寡人知你心里有话。”手指前面的席位,“坐下来,慢慢说!”
“谢君上赐座!”陈轸起身,在惠文公指的席位上盘腿坐下,拱拳说道,“君上,微臣有一策,或可制魏!”
“哦!”惠文公身子前倾,“是何良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陈轸一字一顿。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惠文公喃喃重复数次,又搔头皮思忖有顷,似乎仍然不得要领,抬头望向陈轸,摇头苦笑,“这——寡人愚痴,还请爱卿详解!”
陈轸启示道:“楚山有玉,君上何不借之?”
惠文公一怔,似是明白一点,又似没有明白,探身问道:“爱卿是说,寡人可借楚人之力——谋魏?”
陈轸点了点头:“君上圣明!”
惠文公眼睛大睁:“这——楚人之力,寡人如何借之?”
“自田齐以来,泗上诸国一直是齐、楚相争之地。泗上十二国,论富足莫过于宋、卫。前几年魏王伐卫,与齐、赵、韩构怨;楚王伐宋,与齐构怨。楚早欲吞宋,只是顾忌齐人。今齐新败于魏,国力受挫,于楚当是天赐良机。君上若使楚人伐宋——”顿住话头,目视惠文公。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议国策孙膑展才艺 抑魏势陈轸出奇谋(18)
惠文公沉思片刻,豁然开朗,击案叫道:“爱卿妙计!楚若伐宋,宋必向魏求救。魏有庞涓、孙宾两大奇才,必恃强援宋,楚、魏之间必有一战。两强相争,无论谁胜谁负,寡人皆可渔利!”
“君上圣明!”陈轸微笑道,“君上,此举还将结出一果!”
惠文公再度倾身:“愿闻其详!”
陈轸侃侃说道:“魏若救宋,带兵者必是孙、庞二人。庞涓之才,已盖列国,孙宾更在庞涓之上,魏军取胜当无大碍。微臣是说,魏在取胜之后——”再次顿住。
惠文公是何等聪明之人,当下眉头一挑:“爱卿是说,两强同事一君,必有一争?”
陈轸点头再道:“君上圣明!”
惠文公离座,亲执陈轸之手,重重握之,连声说道:“好好好,寡人果然没有看错,爱卿真是栋梁之材啊!”有顷,似是陡然想起一事,松开陈轸之手,若有所思地返回坐席,面现忧色,“只是——”
陈轸问道:“君上有何忧虑?”
“唉,”惠文公叹道,“此计虽妙,可寡人如何方能使楚伐宋呢?”
“君上放心,”陈轸微微抱拳,“微臣与楚将昭阳私交甚厚。上柱国昭阳和屈丐眼下是楚王的左右司马,掌管楚地军务。十几年来,昭阳一直忙于争夺泗上,六年前率军伐宋,因田忌出兵,无果而返。昭阳唯利是图,如果微臣结之以利,再以利害说之,昭阳必听!”
惠文公凝眉沉思有顷,点头道:“如此说来,倒是可行。你可透给昭阳,就说越王的大军正向琅琊集结,图谋伐齐。齐人眼下自顾无暇,顾不了宋国!”
“哦?”陈轸眼睛大睁,“此事属实否?”
“寡人可有戏言?”惠文公微微一笑,“越王无疆自不量力,欲践勾践昔年之志,兴师二十万众,海陆并举,将于明年春暖花开之际,北伐齐国,谋霸中原!”
陈轸大喜:“真是天助君上!有越人助力,微臣此行必成!”
惠文公起身,朝陈轸深深一揖:“赢驷有劳爱卿了!所需多少财物珠宝,爱卿只管列出清单,只要秦地拥有,寡人尽皆准奏。听闻昭阳好色,寡人另拨美女二十名予你,爱卿可去乐坊,随意挑选!”
陈轸起身叩道:“君上厚爱,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惠文公亲手扶起:“陈爱卿,楚天广阔,实乃大有作为之地。爱卿此去,要像钉子一样扎在那里,务使楚人为我所用!”
“陈轸万死不负君恩!”
“好!”惠文公又是一拱手,“待爱卿成功之日,寡人定有厚报!”携陈轸之手,呵呵笑着走出户外,指着仍在外面候着的伊娜,“时辰不早了,这么冷的天,让美人候于风中,爱卿这是暴殄天物了!”
陈轸脸色微红:“微臣谢君上恩赐!君上晚安,微臣告退!”
数日之后,陈轸以秦国特使身份,驱车三十乘,随带甲士三百,离开咸阳径奔楚地。惠文公用公辇亲送陈轸十里,临别之时,从袖中摸出一块丝帛交予陈轸:“爱卿可将这个带上!”
陈轸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一排人名,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惠文公:“君上——”
“这些人皆在楚地,或对爱卿有用!”
陈轸也早听说黑雕台的事,知是他们,也就不再多话,收起丝帛,跪地泣道:“谢君上厚爱,微臣去了!”
惠文公拉他起来,亲手为他摆好垫脚凳,扶他上车,君臣二人挥泪而别。
陈轸南出武关,沿商於谷地径至涅阳,然后南下襄阳,径奔郢都。因山路难行,又有雨雪阻隔,陈轸一路上走走停停,历尽辛苦。幸有伊娜坐怀,更有二十名玉女相伴左右,陈轸一路上倒也逍遥,并不觉得寂寞。
三个月后,陈轸抵达郢都,在驿馆稍歇数日,具表觐见楚王,呈上礼单,陈述秦公睦邻诚意。
楚威王似是仍在记恨公孙鞅袭占商於谷地之事,接过礼单,打眼扫过,随手掷于几前地上,冷冷说道:“这些物什儿,陈上卿还是拿回去吧!秦公若是诚心睦邻,就将商於谷地归还寡人!”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议国策孙膑展才艺 抑魏势陈轸出奇谋(19)
陈轸叩道:“回陛下的话,据轸所知,商於谷地是前朝重臣公孙鞅出兵夺占,实非秦公本意。鉴于公孙鞅功勋卓著,先君孝公拿他毫无办法,只好任其非为。后孝公驾崩,秦公车裂公孙鞅,也算为楚人雪耻了。即使如此,临行之际,秦公仍然吩咐陈轸,要轸再为此事向陛下道歉。至于何时能将商於谷地归还陛下,秦公以为,此事涉及先君,不可速图,只要楚、秦诚意睦邻,没有不能解决之事。秦公诚心,天地可鉴,此微薄礼,还望陛下笑纳!”
楚王凝眉沉思一时,点头道:“嗯,上卿之言也有道理,秦公心意,寡人暂先收下!”朝内臣努一努嘴,内臣过来将礼单捡起,候立于侧。
陈轸再叩:“陈轸谢陛下宽恕!”
楚威王转对内臣:“赏秦使陈轸玉璧两双,南海宝珠十颗,丝帛二十匹!”
“陈轸谢陛下厚赏!”
郢都主大街,左司马昭阳府中,昭阳正在后花园练剑,家宰邢才急急走来,看到昭阳正好舞至妙处,哈腰候于一边。昭阳舞毕,收步作势,抬眼望向他:“有事吗?”
邢才拱手道:“禀报主公,秦国特使陈轸求见!”
昭阳将剑插入鞘中,呵呵笑道:“此公至郢数日,早该来了!你去告诉他,让他再候一刻,就说本公马上就到!”
昭阳回房换过衣服,赶至客厅,二人见过礼,分宾主坐了。
昭阳拱手道:“前阵子听说上卿为庞涓那厮所害,蒙冤离开魏国,在下甚是感喟。后又听说上卿为秦公所用,依旧被拜上卿,在下松出一口气,正想如何去为上卿贺喜,上卿这就来了!这下好了,今日在下正好无事,就与上卿小饮一场,一来为上卿压惊,二来为上卿洗尘,三来咱们也是多年未见,好好畅叙一番!”
陈轸拱手还礼:“轸谢柱国大人挂念!”端起几上的茶水,轻啜一口,摇头叹道,“唉,不瞒柱国大人,在下蒙受魏王恩宠多年,本欲衷心事魏,不想却为奸贼庞涓所害,只身仓皇逃离。幸蒙秦公不弃,方使在下有个栖身之所啊!”
昭阳应道:“上卿是大才,终生守着魏罃,也是屈了!听闻上卿出走,在下就想,早晚得遇上卿,定向陛下举荐,依上卿之才,必得大用!”
陈轸再次拱手:“柱国大人如此抬爱,在下感激涕零!”朝外击掌,不一会儿,几个仆从抬进两只大箱。陈轸从袖中摸出一张礼单,双手呈予昭阳,“柱国大人厚爱,陈轸无以为报,区区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昭阳接过单子,眼睛略瞄一瞄,递给邢才,邢才眉开眼笑,开箱验收,当场唱道:“黄金五百,玉璧两双,夜光杯四只,锦缎二十匹,秦女五名……”
邢才唱完,陈轸再次击掌,厅外果然依次走进五名少女,个个粉面含羞,艳若桃花,看得昭阳两眼发直。
“柱国大人,”陈轸指着五个少女,缓缓说道,“楚地美女如云,秦女却不多见。这五位女子为陈轸亲赴民间选拔,又经乐坊培训,人人知书达礼,能歌善舞,别有异国情趣,或可为大人解闷!”
昭阳愣过神来,忙从美女身上收回目光,拱手揖道:“上卿所赠如此隆重,叫昭阳如何回报?”
陈轸示意,众女退出,邢才亦使人抬走礼箱。
陈轸言外有意:“对于柱国大人的厚爱来说,这些物什,不过是在下的一点小礼!”
“哦?”昭阳身子趋前,“上卿难道还有大礼不成?”
陈轸微微一笑:“柱国大人,您的府中黄金充栋,美女盈室,何缺这些?”
昭阳一怔,旋即哈哈笑道:“上卿所言也是!”眼珠儿一转,“不过,一事归一事,上卿所赠,纵使一根青丝,在下也必藏之爱之,珍之贵之!”
陈轸拱手道:“在下再谢柱国大人抬爱!不瞒大人,在下此来,另有大宝一件,柱国大人或感兴趣!”
昭阳的胃口被完全调起,急切问道:“是何大宝,上卿快说!”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议国策孙膑展才艺 抑魏势陈轸出奇谋(20)
“令尹之位!”
“令尹之位?”昭阳眼睛大睁,显然未听明白,“请上卿明言!”
“楚国令尹景舍垂垂老矣,早已不堪驱使。在下请问大人,就眼下而言,能代景舍之位者,会是何人?”
“这——”昭阳略顿一顿,“在下不知!”
陈轸微微一笑:“大人心知肚明,只是不说而已!大人既不愿说,在下就代劳了。如果不出陈轸所料,代景舍者,必是两位柱国大人!”
“哦!”昭阳心头一紧,身子趋前,“上卿何说此话?”
陈轸又是一笑,不紧不慢道:“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三十年来,楚国大争,无非两地,一是西北,二是泗上。楚王使屈氏镇西、北,以御秦人,使大人御东、北,以争泗上。楚国地方五千里,有雄兵三十万,两位柱国大人各领十万!大人试想,陛下对二位已是举国相托,令尹之位难道还能旁落他手?”
陈轸的分析使昭阳不得不服,同时,潜藏的野心也被他完全勾引起来:“依上卿之见,在下与那屈氏,何人可占上风?”
陈轸应道:“就眼下而言,两位大人可谓是半斤八两。同为司马大人,虽有左右之分,却是各务一方,皆有倚重,功过也大体相仿。数年前大人伐宋,田忌引兵救之,大人失利于睢阳,折兵三万,当算一过。屈氏正自得意,亦被商鞅咬去一口,失商於谷地六百里,两下算是扯平。”
昭阳连连点头,大是叹服:“既然扯平了,这令尹之位——”
“下面就看两位大人谁能建立功业了!”
昭阳起身抱拳道:“何处可建功业,在下愚笨,还望上卿点拨!”
陈轸口中轻轻嘣出两个字:“取宋!”
“取宋?”昭阳惊道,“如何取之?”
陈轸将头凑近昭阳,耳语有顷,昭阳频频点头,笑意浮出。
数日之后,昭阳觐见楚威王,奏道:“启奏陛下,宋偃聚众暴乱,逐兄篡位,已是大逆。几个月前,此公自封为王不说,更在称王大典上射天鞭地,淫乱后宫,诸臣凡谏者皆被射杀,人神共怒,被天下称为‘桀宋’!”
“嗯,”楚威王点头道,“此事早已传闻天下。爱卿今日提起,意欲何为?”
“回禀陛下,”昭阳奏道,“宋乃膏腴之地,我若不取,齐必取,齐若不取,魏必取。微臣以为,陛下当以宋偃不敬天地之罪,再兴义师伐之!”
“这——”楚威王沉默半晌,似是想起数年前伐宋,被宋、齐联军打得大败之事,“如果齐人再次引兵相救,我当奈何?”
昭阳低声说道:“陛下勿虑。齐人新败于魏,国力大伤,不敢轻易交战。齐将田忌在魏蒙羞,回齐后辞官归隐。齐无田忌,即使出兵,亦不可惧!”
楚威王闭目沉思。
“陛下,”昭阳趋前一步,声音更低,“微臣另外得报,越王无疆征集大军二十一万,海、陆并举,正在陆续开往琅琊,看那样子,其势必在谋齐。齐人自顾无暇,齐威王举国征调大军十万,于南长城一线严阵以待,如何顾及宋国?”
“哦?”楚威王陡然来了精神,“此报属实否?”
“千真万确!”
威王缓缓点头:“嗯,如此说来,倒是天赐良机!”话音刚落,眉头又皱起来,“不过,齐虽无忧,魏国却也麻烦。魏罃对宋早有想法,只是碍于寡人和田因齐,他才没敢伸手。我若伐宋,宋偃失去齐援,必会向魏求救,魏罃师出有名,还能放过这个机会?魏得庞涓,反败为胜,士气正盛,爱卿如何应对?”
“陛下勿忧,”昭阳奏道,“大国交兵,打的是钱粮。据微臣所知,魏国虽有庞涓,但库无存粮,边民流失五十万众,民心不稳,就如一个伤重之人,没有个三年五载,何能康复?再观我大楚,近年来并无大战,国库充盈,兵精粮足,莫说魏国不敢出兵,纵使出兵,我有何惧?”
楚威王点了点头:“嗯,爱卿此言,也还在理!”顿了一下,“说说看,你打算如何伐宋?”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议国策孙膑展才艺 抑魏势陈轸出奇谋(21)
“陛下,”昭阳应道,“微臣麾下有大军十万,微臣亲率车骑六万伐宋,使景将军引军四万屯于陉山。陉山离魏都大梁不足三百里,魏人若是敢动,景将军就可直驱大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楚威王闭目又是一阵沉思,睁开眼睛:“来人!”
内臣急至:“臣在!”
“召太子、令尹、左徒及诸执硅、柱国大人入宫议事!”
孙膑下山之后的头几日里,鬼谷四子的草舍里更见冷清。苏秦、张仪都如换了个人,一连数日,要么抱头大睡,要么盘腿呆坐,要么进山闲逛,谁也不想看书,嘴巴上如同贴了封条,连走路也都是低垂脑袋,脚步拖踏,状如落魄失魂。
如此这般连过七日,张仪终是憋不住,于一日午后推开苏秦的房门。苏秦正在席上闭目打坐,听动作知是张仪,眼皮不抬,依旧端坐如初。
张仪凝视苏秦一阵,见他仍无动静,重重地咳嗽一声,开始他的习惯动作,绕对手兜圈子。通常情况下,兜三圈也就够了,这日却是不同,张仪不停地兜,一边兜,一边还将两只眼睛紧紧地锁住苏秦,步伐走得极慢,好像对方是个怪物。
苏秦依旧端坐不动。
不知兜有多少个圈子,张仪终是强忍下来,拔腿走出门去,顺手拉上房门。张仪在外面的草坪上勾着脑袋又转一会儿,看样子实在憋闷,猛然迈开大步,噌噌几下再次走到苏秦门前,嗵的一声将门踹开,径直走到苏秦跟前,动作夸张地盘腿坐下,从喉咙深处重重地咳嗽一下,大声说道:“我说苏兄,咱们还是说句话吧!”
苏秦睁开眼睛,望向张仪,嘴巴未张,眼神却在告诉他:“说什么呢?”
张仪嘿然一笑:“你说孙兄他——走就走吧,还勾魂,看把苏兄整的,远看像根枯木,近看像具僵尸!”
苏秦复将眼睛闭上,身子却动了动,屁股朝后挪有一寸。
张仪看在眼里,扑哧笑道:“说是僵尸,有点屈了,改称活肉吧,这个确切点。苏兄毕竟能动,只是没有精气神而已!”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为天下先生说捭阖 因情困二贤双出山(1)
苏秦再度睁开眼睛,回应一句:“是说你自己吧!”
“好好好,”张仪笑道,“就算是说我自己的!不究咋说,只要苏兄能开金口就成!”
“贤弟有话,这就说吧!”苏秦淡淡说道。
“我想说,”张仪提高声音,“这个天下真有意思!”
苏秦斜他一眼:“贤弟何出此言?”
“庞涓那厮还没弄明白子丑寅卯,急匆匆地就出山了。真也日怪,在下做梦也未料到,仅只一年,就他肚里那点货色,竟然也能封侯拜将,封妻乘龙,大红大紫呢!”
苏秦不屑地白他一眼:“我还以为贤弟说出什么骇世之语呢,不想却是这个!”
“再观孙兄,”张仪也不与他强辩,顾自说道,“尚未出山,嗬,瞧这威势!殿下亲临,重金礼聘,前簇后拥,车马塞道!”
苏秦勾下头去,沉默不语。
“你说说看,”张仪激动起来,“你我与他二人一同进谷,不是吹的,无论哪一点,总也不比他们差吧!”
苏秦轻叹一声,闷在那儿。
“我说苏兄,”张仪将声音提高几分,几乎是在大嚷大叫,“随便想想,要是你我出山,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苏秦抬起头来:“你说会是什么样子?”
张仪放声长笑:“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哟!”
苏秦再度勾下头去,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依师弟看来,难道我辈皆已成器?”
张仪哈哈又笑数声,方才说道:“苏兄何能用此‘难道’二字?依庞涓之才竟然横扫列国,孙兄之才远胜于庞涓,天下何人可敌?在这谷中,闭眼想想,你我二人纵使不济,也不至于逊色于孙兄吧!”
苏秦点了点头:“依贤弟之才,自在孙兄之上!”
“苏兄莫要谦逊,你我既已结义,就要说心里话!苏兄,你摸摸心窝,当初来这谷中,可为终老于山林?”
苏秦一惊,抬头望着张仪:“贤弟是说——”
“以在下之见,我们也当寻个机缘,下山大干一番!”
苏秦正欲说话,有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及扭头,童子已是闪进房门,望二人嘻嘻一笑:“是哪位师弟要下山哟?”
二人皆吃一惊,急忙起身,拱手揖道:“师弟见过大师兄!”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为天下先生说捭阖 因情困二贤双出山(2)
几年下来,不知不觉中,童子已经变声,长得跟张仪差不多高了,言谈举止也较先前成熟,但身上的一股童稚之气仍未消除。看到二人震惊的样子,童子呵呵笑出两声,摆手道:“坐坐坐,我又不是先生,你们不必多礼!”见二人复坐下来,眼睛瞟向他们,“说呀,师兄在候回话呢!”
见童子在盯着他看,张仪只好揖道:“回大师兄,是在下说的!”略顿一顿,“我跟苏兄连闷数日,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师兄来得正好!”
“张师弟,”童子将目光转向张仪,“这几日,你们存心下山,却又不好向先生张口,是这事儿吗?”
张仪略怔一下,点了点头。
童子微微一笑:“两位师弟过虑了。鬼谷之中,既没有安门,也没有上锁;先生既未硬请两位上山,自然也就不会扯住两位的袍角,不让你们下山。两位师弟想走,随时都可上路,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这——”童子软软硬硬几句话,竟使张仪噎在那儿。
“大师兄,”苏秦抱拳道,“在下和张师弟并无此意。前几日孙兄下山,我们二人都很难过。方才念及此事,张师弟有所感喟,仅此而已!”
“哦,”童子转头望向张仪,“孙膑出山,你有何感喟,可否说予师兄听听?”
张仪略想一下:“飞龙在天!”
童子笑道:“听这话音,张师弟这是困龙在山了!”
张仪又被噎个半死,凭他伶牙俐齿,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苏秦只好再度解围:“大师兄,师弟有惑!”
童子转过头来,笑呵呵地望着苏秦。
苏秦问道:“以大师兄之见,庞兄、孙兄可算成器?”
童子笑道:“当然成了!”
“这——”苏秦略怔一下,“在下和张师弟呢?”
童子摇了摇头。
张仪急了,大声问道:“大师兄,凭什么说他们成器,而我们未成?”
“就凭这个,”童子手指二人,“他们二人已经下山,你们二人仍旧待在此地!”
“师兄此话不公!”张仪大声抗辩,“他们下山,是因为他们想下山。我们不下山,是因为我们不想下山!”
“好了,好了!”童子摆了摆手,呵呵又笑两声,“本师兄来到此处,不是与你辩论的。要想知道成器与否,你们最好去问先生!”
话音落地,童子一个翻身,站起来道:“两位师弟,请吧!”
苏秦、张仪皆是一怔。张仪嗫嚅道:“去——去哪儿?”
童子呵呵笑道:“问先生呀!”
两人自然不敢为这事儿去见先生,因而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动窝。
童子沉脸催道:“先生正在草堂里等候你们,还不快走!”
见童子不是在开玩笑,二人急忙爬起,整过衣冠,跟童子走至草堂,果见鬼谷子端坐堂中,玉蝉儿坐在斜对面。童子径走过去,在先生身后稍偏的位置上站定。
二人叩拜,鬼谷子示意免礼,二人迟疑一下,挨玉蝉儿盘腿坐下。
鬼谷子笑吟吟地望着苏秦、张仪,直入主题:“前几日,你二人想必见到荣华富贵了!”
见先生出口即问这个,苏秦、张仪哪里还敢说话,个个将头勾下,惶然失措的样子,就像是闯下大祸的孩子。
鬼谷子不无慈爱地微笑一下:“老朽问你们,是否也想下山?”
苏秦、张仪将头垂得更低。
“怎么不说话呢?”先生似已揣知他们的内心,不依不饶。
二人越发不敢吭声。
“回禀先生,”童子插了进来,“他们不好开口,童子代答。方才童子去时,两位师弟正在商议何时出山之事!”
“大师兄——”张仪脸色紫涨,急欲制止。
“张师弟,”童子呵呵笑道,“心里有话,该在这里说才是。方才你不是说,你二人的才华丝毫不逊于孙膑和庞涓吗?你不是认定你们二人已经成器了吗?”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三部分 为天下先生说捭阖 因情困二贤双出山(3)
张仪大窘,垂下头去,嗫嚅道:“先生,弟——弟子——”
鬼谷子微微一笑,转向苏秦:“苏秦,你是否也有同感?”
“是的。”苏秦点了点头,“看到庞兄、孙兄际遇如此,弟子确有感怀!”
鬼谷子转向张仪:“张仪,是则是,非则非,鬼谷之中,用不着藏藏匿匿!”
张仪垂头应道:“是!”
鬼谷子接道:“再说,你也没有说错。就老朽所察,你二人所悟,应该不在庞、孙之下,如果他们算是成器,你们二人理当成器!”
苏秦一怔:“先生是说,我们二人尚未成器?”
鬼谷子微微一笑道:“不是尚未,是远未!”
张仪不服,抬头辩道:“既然我们不比他们差,先生为何说他们已经成器,而我们远未成器?”
“好吧,”鬼谷子直望过来,“你想知道原因,老朽这就说予你听。老朽问你,如果你二人出山,何以存身立命?”
张仪应道:“我们既习口舌之学,自当以口舌之辩存身立命!”
“口舌有巧有拙,辩才有高有低,老朽再问,你二人辩才如何?”
张仪想了想道:“巧设机辩,无理亦胜三分!”
鬼谷子摇头道:“此辩可以说人,不可以说家!”
张仪接道:“那——出口成章,言必成理,自圆其说,滴水不漏呢?”
鬼谷子再次摇头:“此辩可以说家,不可以说国!”
张仪急了,抓耳挠腮,有顷,抬头说道:“察言观色,趋吉避凶,择善者而说之,择不善者而避之!”
鬼谷子又是一番摇头:“此辩可以说国,不可以说天下!”
张仪大惊,目视苏秦,见他也是目瞪口呆。
鬼谷子笑问二人:“你二人还有何辩?”
张仪、苏秦皆是摇头。
鬼谷子笑道:“还要再问答案吗?”
苏秦、张仪又是一番摇头。
“你们嘴上不问,心里却是不服,”鬼谷子依旧微微笑着,慢悠悠地说道,“老朽这就告诉你们!器有大小,术有专攻。庞涓、孙膑所习,皆为兵学。兵学之要在于应对天下战争。天下战争,皆可具体为事,是以兵学亦称事学,有战即事来,战毕即事去。口舌之辩却是不同。口为心之窗,舌为心之声,口舌之要在于应对天下人心。善于口舌者,首服人心。而人心瞬息万变,根本没有规矩方圆可循。”
苏秦听得入迷,急不可待地问:“请问先生,如何方能服心?”
鬼谷子应道:“若要服心,首要入心。言语入心,小可心想事成,大或可化干戈为玉帛;言语不入心,小可反目成仇,大可伏尸累万,血流成河。”
张仪急问:“如何做到入心呢?”
“把握命运!”
二人陷入苦思,有顷,苏秦抬头:“这——弟子愚笨,还请先生详解!”
鬼谷子点了点头:“所谓命运,可分三类,一是个人命运,二是邦国命运,三是天下命运。把握一人命运者,可入一人之心,服一人;把握邦国命运者,可入一国之心,服一国;把握天下命运者,可入天下之心,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