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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纵横

_37 寒川子 (现代)
田忌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转对身边参将:“回复庞涓,凭他摆出什么阵势,三日之后,叫他伸长脖子守于阵前,恭候本将前去斩首!”
“末将得令!”
黄池城中,在靠近西北侧的一处大宅院里,数百名受伤武卒或躺或坐,十几名随军疾医一刻不停地实施救助,间杂其中的是上百名志愿护理的女人和苍头。两个收尸的苍头守在门口,只要疾医判定哪位兵士死亡,他们就会即刻启动,将亡者抬出院子。
这是一个充满疼痛与哀伤的场所,但没有人喊疼,也听不到呻吟。大魏武卒个个都是血性汉子,何况还有女人在场!
几人匆匆走进院子,打头的是三军先锋庞涓,跟在其后的是中军参将和随身护卫。
看到将军到来,满院竟是无人响应,似乎他们是一群不速之客。庞涓知道,魏军屡战屡败,将士心中颇多怨气,尤其是这些因将军无能而有伤在身的兵士。
中军参将急了,跨前一步,大声叫道:“诸位将士,陛下钦点的三军先锋庞涓将军看望大家来了!”
听到“陛下钦点”四字,众伤员的表情更加冷漠,有人歪头重重地“呸”出一声,将脸转到另一边。只有旁近一个正在为伤者诊治的疾医起身见礼,被庞涓摆手止住。
庞涓没有像其他将军那样恼羞成怒,更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盛气或震怒,而是脸色静穆,目光和蔼,眼神里充满关怀。他没说一句话,只将可亲的目光挨个儿扫过所有伤员,而后迈步在伤员之间的过道里缓缓行走。
庞涓的沉静和关切的目光开始收到效果,众人的目光向他射来,就连那名别过脸去的兵士也转过头来,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庞涓看到一旁有个老年女人坐在地上,怀抱一个一动不动的兵士,踅身向她走去。几个年轻女人跪在老年女人身边,个个表情哀伤,双目紧闭,口中喃喃祷告,显然是在为这名行将远去的兵士送别。
庞涓走到跟前,悄无声息地走到近旁,面对兵士,跪在几个女人后面,紧闭两眼,口中喃喃有辞,为他祈祷。参将及随身护卫互望一眼,相跟着跪下。
抱着兵士的老年女人眼中泪出,在他耳边喃喃说道:“孩子,你睁眼看看,先锋大将军为你送行来了!”
女人连叫几声,那名兵士却似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一名疾医急走过来,拿手指在兵士鼻孔处探拭一下,见他早已绝气,忙从袖中摸出一块白布罩在脸上。随后,疾医朝后摆一下手,守在门口的两名苍头立即抬着一块门板过来,从女人怀中抱起兵士,轻轻放到门板上。庞涓缓缓起身,朝门板上的兵士连鞠三躬,目送他被一步一步地抬出院子。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3)
庞涓转过身来,迈腿再沿通道走去。又走十数步,庞涓看到近旁有疾医正在为兵士挤脓,随即走到跟前。兵士的右腿受伤起脓,脓包鼓得跟个白馒头似的。庞涓站在一边,看着疾医一下接一下地朝外挤脓,乳黄色的脓水被一点点挤出,滴进地上的陶盆里。兵士牙关紧咬,两眼紧闭,额头汗出,似在强忍钻心的剧痛。过有一刻钟,两个脓包已被挤瘪,疾医望着伤口,似乎在想如何才能将余脓弄出。
庞涓二话不说,当即弯下腰去,扎好架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对准伤口用力吸吮。传说昔日吴起吮疽吸脓,众人无缘亲见。今日庞涓为亡卒跪祷,为伤卒吸脓,却是在场人人所见的不争之实。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所有的心都激动了,所有的眼睛都湿热了。被他吮吸的士兵更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庞涓吸一口,将脓水吐到盆中,再吸一口,又吐到盆中。如是再三,直到伤口里再无脓水,庞涓这才住口。早有人送上清水,庞涓连喝几口漱过,在兵士的肩上轻拍两下,呵呵笑出两声,半开玩笑地说出了来到此地的第一句话:“小伙子,你这脓水又腥又臭,味道很不好哟!”
兵士顾不上伤口巨疼,一翻身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庞将军——”
庞涓将他拉起,扶他躺好,板起面孔呵斥道:“瞧你这点出息!大丈夫活在世上,只流血,不流泪!”言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去。
齐军大帐里,田忌独对几案,闭目凝思。
十几年来,田忌南征北战,威震泗上,扬名列国,击败过楚将昭阳、赵相奉阳君和韩相申不害,唯独未与大魏武卒交手。田忌一心想与号称天下第一铁军的大魏武卒对阵,君上却是处处避让,一直未给他机会。三年前魏惠侯称王伐卫,田忌奉命援卫,本是一次交手良机,君上竟又让他按兵不动,结果将首败武卒的机会拱手让予秦人。好在上天有眼,齐、魏两国在徐州相王时闹翻,威王怒而伐魏,总算让他一偿夙愿。入魏之后,田忌大显神威,三败公子?,重挫龙贾,使不可一世的大魏武卒在短短的一月之内成为残兵败将。眼下魏人已无还手之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田忌都是胜券在握,只需一声令下,七万大军就可踏过济水,直捣大梁。
然而,田忌用兵,向以稳健著称。常言道,哀兵莫逼,穷寇勿追。田忌既想一举全歼龙贾,又想使自己的损失降至最小,这才迟迟没有下令渡河。在田忌眼中,对岸龙贾的三万武卒不过是只煮熟的鸭子,早吃晚吃都是一样,这也是田忌并不着急的原因。
龙贾重伤在身,魏军已成哀兵。对于魏人来说,为今之计,上上之策是弃守济水、黄池,死保大梁,谁想魏人非但不退,反来下书挑战,且又约他河滩斗阵,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庞涓。知敌莫过于知将。对公子?、龙贾、张猛诸人,田忌早已成竹在胸,但对这个横空而出的庞涓,他竟是一无所知。
大战前夕不知对手,是用兵大忌。田忌越想心思越多,忽地起身,快步走到大帐一侧,两道目光如炬般射向军用沙盘。
沙盘是随军谋士及参将等人依据附近的地形地势临时堆起来的。田忌一眼望去,济水两岸的山丘地势赫然在目,显要地段还插满竹签,竹签上标着驻守此处的双方兵种、数量及将官姓名。涉过济水,不足十里就是黄池,黄池离大梁也就两百余里,如果没有阻碍,急行军一日可到。
田忌盯住沙盘沉思良久,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无论这个名叫庞涓的有何能耐,若以三万溃败之师挑战七万乘胜铁军,且所能依赖的不过是一条完全可以涉渡的济水,听起来像是一桩笑谈。
但与公子?之类浮夸之徒迥然不同的是,田忌永远都是田忌。即使对此近乎笑谈之事,田忌也不敢大意。田忌知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什么可能都会发生。情势已呈一面倒,魏军却敢主动挑战,不是主将发疯,就是内藏阴谋!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4)
想到“阴谋”二字,田忌猛然打了个寒噤,嘴角上浮出的那丝冷笑也悄然隐去,代之以两道渐皱渐紧的浓眉。
对,一定藏有阴谋。魏军屡战屡败,余众不足四万,除去伤残,能战之士至多三万。庞涓只是魏人先锋,却敢在战书上宣称,他将以三万雄师摆阵迎敌。这个细节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魏王增兵三万,要么是主将龙贾愿将三军移交庞涓。
想到此处,田忌心中一动,大声叫道:“来人!”
参将闻声走进:“末将在!”
“再派细作易装渡河,一探庞涓底细,二探魏王是否增援黄池!”
“末将得令!”
参将正欲出帐,田忌又道:“还有,将堤上高台加高三丈,再竖一根吊杆!”
参将再应一声,退出大帐。
庞涓望过伤兵,又选重要地段巡查一遍,正欲回帐,副将张猛使人传道:“庞将军,大将军有请!”
庞涓急跟来人驰至龙贾军帐,跪于榻前:“先锋庞涓参见大将军!”
龙贾的伤情显然加重了,只见他喘息一阵,手捂胸口,艰难地点了点头:“庞将军,免——免礼!”眼珠转向张猛,“张猛!”
“末将在!”
“取大将军印来!”
张猛取来大将军印,捧在怀中,眼望龙贾。龙贾接过大印,又从枕下摸出虎符,一并捧在手中,眼望庞涓:“庞将军,请接符、印!”
以虎符调兵是列国惯例。虎符分为两半,一半授予将军,一半由国君亲自掌管。国君调兵时,就遣特使奉符至兵营与将军核对,两片虎符只有合而为一,将军才许发兵。因而,虎符是将军权力的象征。至于将军金印,则是管束并差遣部下的主要凭证。虎符对上,金印对下,无论是谁,只要拥有符印,就可统帅三军。龙贾将符印全部交给庞涓,就等于将大将军的权限完全转让了。
这是庞涓始料未及的,毕竟自己刚至军营,还寸功未建呢。愣怔有顷,庞涓顿首拜道:“龙老将军,末将——这——此事万万不可!”
伤处又是一阵巨疼,龙贾强自忍住,捧着符印,艰难地说:“庞将军跪亡吸疽,老朽弗……弗如!陛下慧眼识才,三军再得良将,老朽死……死亦瞑……瞑目了!”
庞涓涕泣道:“龙将军——”
龙贾的呼吸越发艰难,似已使尽全身力气:“国家已到存……存亡关头,庞将军不可推辞,老朽这就上……上奏陛……陛下,举……举荐庞将军统……统领三……三……”
“军”字没有说完,龙贾陡然一阵痉挛,虎符、大印滑落榻上。张猛大惊,急跨一步扶住:“龙老将军!龙老将军——”
龙贾再也没有应答。庞涓以手拭鼻,知道老将军已经去了,大放悲声:“龙将军——”
天地默哀,长角悲鸣。三军将领得知龙将军仙去,纷纷赶赴大帐。张猛当众宣布龙将军遗命,将大将军的符印双手呈送庞涓。
庞涓略略一想,再次推辞,众将跪求。鉴于大敌当前,庞涓允诺暂代大将军职,但将符、印坚决交由副将张猛保管,仍以先锋名义将龙贾为国捐躯的前后经过表奏魏王,言语甚恭。众将看在眼里,对庞涓愈加敬服。
与此同时,张猛也以三军副将名义将龙贾的遗嘱及庞涓跪亡吸疽之事快马另奏。翌日午时,魏惠王诏书紧急驰到,正式任命庞涓为大将军,统率三军。
庞涓拜过诏书,从张猛手中接过符印,移居中军大帐,将“大将军龙”的旗号撤下,换为“大将军庞”,传令诸将帐前听令。
庞涓跪亡吸疽之事早在军营里不胫而走,庞涓的“只流血,不流泪”六字更令大魏武卒血脉贲张,纷纷手拿血书,赤膊赶至各自将军帐前请战。三军诸将接令后,手提捆捆血书走进大帐,见到庞涓,二话不说,“唰”的一声齐跪于地,各将血书举过头顶。
庞涓走到众将跟前,将血书一一收起,供在几案上,然后将众将逐个拉起,朗声说道:“庞涓感谢诸位,感谢三军将士!自今日始,庞涓愿与诸位一道,卧同榻,食同席,行不骑乘,战不旋踵!”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5)
庞涓的话音刚落,张猛走至众将跟前,在上首站定,跨前一步道:“末将张猛求战,请大将军下令!”
众将各自跨前一步,齐声叫道:“末将求战,请大将军下令!”
庞涓知道时机成熟,遂将目光逐一扫过所有将军,声如洪钟:“诸位将军!”
众将齐吼:“末将在!”
庞涓再扫众将一眼:“秦齐韩赵四国犯我,数万将士为国捐躯,齐寇虎视眈眈,陛下忧心如焚,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保家卫国,击败敌寇!”
众将再吼:“我等誓死追随大将军,保家卫国,击败齐寇!”
“好!”庞涓大声说道,“七万齐寇就在济水对岸!兑现诸位诺言的时刻近在眼前!诸将听令!”
众将热血沸腾,再爆吼声:“末将在!”
庞涓将目光再次扫过诸位,缓缓落在中间一位将军身上:“李将军,本将要你准备的物什,齐备了吗?”
李将军跨前一步,大声禀道:“回将军的话,一万只麻袋悉数腾出,如何处置,请将军下令!”
“好!”庞涓拿出一支令箭,“你领军士两千,将所有麻袋运往唐邑,于唐邑上游狭隘处装沙截流。大后日卯时,望见下游白雾升腾,烽烟冒起,立即决坝放水。泄密者死!”
李将军朗声说道:“末将得令!”接起令箭,大步走出。
庞涓的眼睛刚望过来,李将军左侧的另外一将就已跨前一步:“报,末将已备石灰二十车、木锨一千柄,如何处置,请将军下令!”
庞涓从几案上再拿一支令箭:“你带军士一千,将石灰研成细粉,各持木锨一柄,于大后日卯时前往河堤后面的槐林埋伏,泄密者死!”
那将应喏一声,接过令箭转身走出。庞涓的目光落到左边一将身上:“李将军!”
李将军应声跨出:“末将在!”
“你带军士一百,扮作苍头,在唐邑下游十里处再拦济水!”
李将军似是不解地望着庞涓:“再拦河水?”
“是的,再拦济水!”庞涓亦递给他一支令箭,“召募附近百姓,就说要在那儿拦水灌田!可敲锣打鼓,场面越热闹越好!”
李将军似是豁然开朗,大声回道:“末将得令!”接过令箭大步走出。
庞涓的目光缓缓地转向站在最边上的偏将范梢:“范将军!”
范梢急忙跨前一步:“末……末将在!”
“你的物什可备齐了?”
范梢略略迟疑一下,红了脸道:“回——回——回将军的话,末将已——已备屎——屎溺千桶,如——如何处——处置,请将军下——下——”
范梢原本结巴,接的这个任务更是让他抬不起头来,因而结巴得越发可爱。众将欲笑不能,欲忍不住,怪相纷呈。范梢憋得面孔通红,只好将头勾起。
庞涓咳嗽一声,拿起一支令箭递给他,点头道:“嗯,很好!范将军,你带勇士一千,各持瓢勺,将粪桶的桶口封好,也于大后日卯时伏于河堤外侧的荆棘丛中,等待号令!”
范梢大急,抬头叫道:“将——将军,末——末将恳——恳请将军收——收回成命,末将宁——宁愿上——上阵杀——杀敌,不——不想撒——撒这臭——臭——”
众将忍俊不禁,齐声哄笑起来。
庞涓亦笑一声,望着范梢:“范将军,你若不干,一桩大功就是别人的了!”
范梢一下子怔了,瞪大两眼望着庞涓:“什——什——什么大功?”
“活擒田忌,此功还算小吗?”
范梢又惊又喜:“末——末——末将得——得令!”急急拾起令箭,乐不可支地转身出帐。
看到范梢走远,庞涓扫视余将一眼,朗声说道:“诸位将军!”
众将齐声吼道:“末将在!”
庞涓从几案前面缓缓站起:“各带本部人马,明日辰时,随本将前往河堤后面摆兵演阵,以号旗为令,旗进人进,旗退人退,违令者斩!”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6)
众将齐道:“末将得令!”
济水北岸,外出探听虚实的细作中有人返回,田忌详细问过,得知魏惠王悬赏招贤、庞涓揭榜应聘并被魏惠王封为三军先锋等事,同时得知,魏惠王虽拜庞涓为先锋,却未拨给他一兵一卒,庞涓是只身赶赴黄池的。
田忌摆手让细作退出,思忖有顷,对辟疆道:“殿下,依微臣推测,魏王此举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眼下尚不信任庞涓!”
太子辟疆未及说话,参军再领一个细作进来,很快证实了田忌的猜测:“报,大梁及附近城邑从昨日开始,已经进入守备状态,所有城门关闭,闲杂人等不准出入。魏王身穿战袍,亲自上城巡视!”
细作退出之后,辟疆抬头望着田忌,目光中充满狐疑:“这——魏王若是不信任庞涓,庞涓何来三万大军?”
田忌微微一笑:“回殿下的话,这个微臣也想过了。微臣以为,必是龙贾身负重伤,临危授命,将三军大权临时交予庞涓!”
辟疆眉头仍皱:“此战关系魏国存亡,龙将军久经沙场,岂肯将三军轻托他人?”
田忌应道:“龙贾伤重,根本无力指挥三军。大战在即,军中不可没有主将,而魏军之中,龙贾一时真也找不出合适的将才,托给庞涓也是该的。”略顿一顿,“再说,庞涓是魏王的钦命先锋,万一战败,龙贾也有托辞!”
辟疆微微点头:“嗯,大将军所言合乎常理,辟疆认同。既然如此,大将军可有因应之策?”
田忌正欲回话,一阵马蹄声响,又一名细作回来,进帐禀道:“报,魏军大将军龙贾已于昨日不治而死,魏王任命庞涓为大将军!”
田忌一惊,看一眼辟疆,摆手道:“知道了!”
细作刚刚退下,负责监测河水的军尉急奔过来,进帐禀道:“报,济水急退尺许!”
济水于一日之内急退尺许,显然是个反常。田忌眉头急皱,对辟疆道:“看看去!”
众人赶至河边,果见水位退下许多,标杆上的水位标志整整下降一尺,等于过去旬日的下降总和。
田忌抬头望天,并无一丝云,一轮日头火辣辣地当头照着。辟疆转向测水的军尉:“多久未下雨了?”
“回殿下的话,一个多月!”
时值三伏,月余滴水未下,河水陡降也是可能的。辟疆点了点头,抬头望向田忌,却见田忌眉头紧皱,两眼直直地盯着河水,甚是诧异:“田将军?”
田忌指着河水:“殿下请看,水是浑的!”
辟疆定睛细看,河水果然一片浑浊,不解地问:“这——河水浑与不浑有何蹊跷?”
“回殿下的话,”田忌应道,“河水急退,又陡然犯浑,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正在上游筑坝,欲截流淹我!”
辟疆大惊:“哦?万一如此,我当如何应对?”
“殿下放心!”田忌冷蔑一笑,“水来土掩,即使魏人筑坝,微臣也有应策!”将头转向跟在身边的参将,“速使人溯水而上,探看是否有人筑坝!”
参将答应一声,急急而去。不消半日,探马回来禀道:“报,果有魏人在上游二十里处敲锣击鼓,拦河筑坝!”
田忌详细问过筑坝地点,长出一口气道:“都是何人?”
探马应道:“全是苍头。听他们说,田里的庄稼要旱干了,里长要他们在那里筑坝,说要引水灌田。”
“再探!”
探马应声“喏”,退出帐外。
辟疆凝眉道:“田将军,魏人在这节骨眼上筑坝,无论是否苍头,我们都应提防才是!”
田忌笑道:“殿下放心!如果魏人截流淹我,断不会这样明目张胆,更不会让苍头沾手!再说,即使筑坝淹我,也不能选在那处地方。微臣亲去那里看过,河宽水深,仅凭附近百姓之力,莫说是三五日,纵使旬日也难筑好。我三军渡河不消半日,待他坝成,大军只怕早到大梁了!”
辟疆见他说得在理,点头道:“嗯,如此甚好。有魏人拦住水势,倒好涉渡!”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7)
正说话间,济水对岸人声喧闹,不一会儿,参将禀道:“报,魏军在济水对岸的河堤后面调兵遣将,似在排演阵势!”
田忌最爱观阵,闻报后急至堤顶高台。高台早依田忌吩咐重新搭过,比前几日高出三丈不说,台顶更竖一根两丈高的木杆,杆顶装有滑轮。田忌攀至台顶,坐进吊篮,下面数名兵士拉动绳索,滑轮将吊篮嗖嗖几下吊至杆顶,田忌如同坐在半空里一样。
田忌视力原本就好,这又居高望远,片刻之间,已将对岸情势尽收眼底。河堤后面,但见旌旗招展,无数兵马奔来走去,竟如究梭一般。田忌看有半个时辰,终于理出一点头绪,断定魏人摆的是雁翔阵。雁翔阵形如呈人字飞翔的大雁,以箭矢、连弩、标枪为主要兵器,适合平原、坡地防御。田忌又看一阵,见对岸阵形并无变化,微微一笑,示意下塔。
第二日,天刚破晓,对岸又闻人喊马嘶。田忌再入吊篮,见对方已改阵势,此番摆出的是弯月阵。顾名思义,弯月阵形如弯月,兵力呈弧形配置,左右对称,中间厚实的月轮利于防守,两边尖尖的月牙利于侧翼进攻。此阵较雁翔阵又进一步,当是攻中有守,守中有攻。田忌又看半个时辰,见对方阵势仍无变化,再次摆手下塔。
回至大帐,辟疆迎出帐外,问道:“庞涓所演何阵?”
田忌应道:“看阵势倒也平常,昨日是雁翔阵,今日改为弯月阵!”
辟疆略懂一些阵势,见田忌报出此等阵名,顿时放下心来,口中却道:“庞涓既敢下书斗阵,想必有些手段,将军还当小心提防才是!”
田忌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行兵布阵非小儿之戏,取的是合力,要的是真功,非三五日所能成就!魏兵连溃数阵,将军麾下建制混乱,缺员过半,若要布阵,唯有拼凑。无论何阵,只要拼凑,就是乌合之众。再说,庞涓初到军营,寸功未建却发号施令,必不服众。将不服众是用兵大忌,如何能成阵势?”
辟疆见田忌说得在理,更为放心,与田忌有说有笑地走进大帐,商讨如何破敌之事。
翌日晨起,万里无云,河滩上东南风阵阵,使人心爽气清。因有恶战,多数将士一宵未睡,天尚未亮就已披甲执锐,整装聚至河边,摩拳擦掌,准备涉过济水,建立功业。
田忌使人再探济水,报说河水较昨日又浅一尺,最深处仅至肚脐,莫说是人,便是战车,也可疾速驰过。
田忌的眉头稍稍一皱,旋即松开了。如此水势,三军过河不消半个时辰。纵使上游放水,流到此处,也是迟了。三军只要过河,取胜是十拿九稳之事,因而田忌也未考虑使用诸如迂回包抄、偷袭之类奇巧之术,只想硬碰硬地与魏军武卒血战一场,让魏人输个心服。
天虽大亮,但离庞涓约定的破阵时间尚早。田忌略一思索,为稳妥起见,与辟疆一道再次走向堤顶高台。
田忌登上了望塔,如昨日一样坐进吊篮。晨曦中,田忌远远望去,见魏军早沿济水滩头布好一阵。田忌仔细审看有顷,发现此阵与昨日所摆又有变异,形如一头插翅的猛虎,虎头伸在滩头,虎尾放在堤后,似乎还在微微摆动。
田忌观察有顷,缓缓下塔,辟疆迎上急问:“田将军,魏军所摆何阵?”
田忌点头道:“回禀殿下,是虎翼阵。此阵乃上古阵法,传为轩辕帝大战蚩尤时所布,世人知者不多。这厮三日连摆三阵,倒还有些手段!”
辟疆惊道:“哦,既是如此,何以破之?”
田忌笑道:“殿下放心,这些都是花架子。微臣既识此阵,自有破解!”转向参军,“传令,三军成龙腾阵,龙口迎虎头,听鼓声涉渡!”
参将答应一声,转身传令。不一会儿,齐国攻阵的四万大军、千乘战车已呈龙腾阵势列于济水滩头。
看到卯时已至,田忌抱拳辞别辟疆道:“微臣先驱破阵,待捉住庞涓、攻占黄池之后,再来迎接殿下!”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8)
辟疆回礼道:“祝大将军马到功成!”
田忌跳上战车,拔出宝剑,朝前一挥,济水北岸立时鼓声大作,四万大军在数里宽的河面上呈龙腾阵涉入水中。一时间,济水河中千军万马,浪花飞溅,气势恢弘!
眼看齐军将要涉至河漕,魏营军阵非但未朝滩头推进,反而由滩头后退三百步。田忌正自纳闷,前番下战书的军尉再次驰至岸边,冲田忌鼓舌叫道:“齐人听好,大将军有令,大魏武卒乃仁义之师,不袭半渡之旅,尔等尽可安心涉渡,待阵成后决战!”
这是对齐人的公然蔑视!田忌大怒,纵马催车,率先朝对岸冲去。众将看到,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不消一刻工夫,先锋部队就已涉过济水,仍依龙腾阵在滩头列好,龙口直对魏阵的虎头。
魏军再次后退百步,为齐人空出更多的滩头。待齐三军渡毕,阵势列成,双方同时开始击鼓。
一通鼓毕,两军主将依据先礼后兵的惯例,各驱战车驰至阵前,距一箭地停下。庞涓打一揖道:“在下庞涓见过田大将军!”
田忌抱拳略还一礼,枪尖指向魏军阵势:“庞将军所摆之阵形同儿戏,何敢向本将叫阵?”
庞涓再揖一礼:“庞涓有言在先,大将军只要识出此阵,庞涓即刻束手受缚,听凭大将军处置!”
田忌爆出一声长笑:“庞将军好不知趣!此为虎翼阵,本是齐地小儿之戏,有何难哉!”
听到“虎翼阵”三字,庞涓哈哈大笑,朝后略一摆手,魏军阵中立时旌旗飞舞,阵角迅速移动,两只虎翼消失,虎头缩回,整个是不伦不类,不知是何阵势。
看到新阵已成,庞涓再朝田忌拱手道:“大将军怕是看错了,此阵不叫虎翼阵!因与方才稍有变化,庞涓许大将军观阵一刻,若是大将军能在一刻之内识破本阵,庞涓依旧如约受缚,听凭大将军处置!”
庞涓说完,拨转马头,驱车竟回本阵,在阵前推出一只沙漏,开始计时。田忌怒火上攻,却也发作不得,只好拨马回阵,登上一辆特制的高车,居高临下,审视魏阵,果见此阵十分怪异,依他见识,全然不知。
田忌正在苦心冥想,计时已到。庞涓再次驱车冲到阵前,朝田忌抱拳道:“田大将军,一刻已过,可识吾阵否?”
田忌以善阵闻名天下,此时却在两军阵前,当着双方将士之面,连一个无名之辈所布之阵也识不出,顿觉颜面尽失,又羞又急,虽是尴尬,却也不减名将风范,驱车上前,略略抱拳道:“此阵怪异,在下不识,请问庞将军所布何阵?”
庞涓回揖一礼:“此阵乃吴起将军亲自布置,大将军不识,也是自然!”
田忌一下子怔了:“吴起将军亲自布置?”沉思有顷,抬头望向庞涓,“庞将军休要骗我!吴起将军已死多年,如何能成此阵?再说,但凡吴起将军所布之阵,在下无所不晓,只不曾见过此阵!”
庞涓哈哈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大将军不知之事,岂止这个?吴起将军梦中授我兵书,传我奇阵,大将军如何能知?”
田忌暗自吃惊,也是好奇心起,略顿一顿,抱拳问道,“请问庞将军,此是何阵?”
庞涓又是一声长笑,笑毕方道:“此阵名曰王八屎溺阵,专以活擒田大将军!”
原来,庞涓真也是个精怪,推知田忌善识阵势,灵机一动,想起在鬼谷中张仪串通苏秦戏弄他时所画的怪图,计上心来,依样摆出。至于屎溺这一灵感,完全出自他在寻找兵书时从树洞里摸到的那堆野猪屎。
这一个王八孵卵的阵图原是张仪的恶作剧,根本就是涂鸦之作,田忌哪里识得?庞涓当场说破阵名,连自己也忍俊不住,像个顽皮孩子似的狂笑数声,拨马转回本阵。
田忌哪里肯受这般羞辱,脸色紫涨,仗剑怒道:“庞涓竖子,你——看本将如何擒你!”转对鼓手,“击鼓!”
鼓声大震,齐军发声喊,势如潮水般掩杀过去。魏军武卒似乎经不住如此冲撞,纷纷退避。数万齐军卷入魏阵,如入无人之境。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庞将军奇胜羞田忌 陈上卿落难投秦公(9)
田忌昂首挺枪,催动将士奋勇冲杀。数万大军眼看就要冲上河堤,忽见沿堤槐林中升起团团白雾,烽烟冲天。时下东南风正盛,风吹雾动,疾速飘来。见到白雾,正在溃退的魏人急从袖中摸出丝纱罩于头顶,脸朝下伏在地上。齐军正自纳闷,白雾已至,顷刻间就将整个河滩笼罩。田忌猛觉两眼刺疼,方知中计,急令退兵,已是迟了。一时间,兵士揉眼,战马悲鸣,数万大军整个成了盲人瞎马,在滩头乱冲乱撞。
白雾刚刚飘过,魏人鼓声大作,正在溃退的武卒转身杀来。齐兵已无招架之力,不战自乱。千乘战车、数千战马、数万步卒堆挤在宽仅二里许的河滩上,你拥我堵,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就在此时,又有一阵恶臭随风飘来。齐人尚未明白是何缘由,但见漫天屎溺从天而降,浇得他们一身一脸。这些屎溺均被魏卒搅成糨糊状,又臭又滑腻,一旦粘在手上,连枪也拿捏不稳。许多军士更因视物不清而撞入魏营,或遭斩杀,或缴械投降。
魏军将士却是杀声震天,越战越勇。田忌惊惧交加,顾不得眼睛刺疼,跳下战车夺路而走,未走几步,惨叫一声,跌入一个深坑。坑中臭气冲天,净是屎溺。田忌长叹一声,举剑自杀,却被伏在坑沿的范将军伸钩打落。紧接着,魏军众卒齐伸钩手钩牢甲衣,将田忌拖上坑沿,不由分说,拿绳索绑了个结实。
看到一身屎溺、两眼迷离、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田忌,众军士兴高采烈,齐声喊道:“范将军活擒田忌喽!范将军活擒田忌喽!”
听到喊声,齐军越发惊乱,眼睛未受伤害的拼力护着迷眼的急朝济水退却。对岸齐军远远望到形势不利,迅即下水接应。一时间,济水两岸,齐军就如两大群戏水的鸭子一般扑扑通通跳入河中。
见齐兵下水,魏兵非但不追,反而设法将仍在岸上找不到北的散兵赶入河中。因河水不深,齐兵在水中一阵狂奔。逃有一程,看到魏人并不追赶,兵士们也自松弛下来,急不可待地泡入水中,或洗眼睛,或洗屎溺,或洗创伤。一时间,宽宽的水面上人影晃动,清清的河水里满是屎尿和血污。
众将士在水中一边洗涮,一边大骂魏人手段下作,胜之不武。他们或吵或嚷,或骂或咒,谁也没有注意从上游一泻而下的哗哗水声。等到有人看到滚滚扑来的洪峰时,一切都已迟了。在上游三十里处遭到截流两日的济水一朝决坝,势如奔牛,顷刻间就已涨满半槽。可怜数万齐兵再遭此劫,在一丈多深的大水中乱踢乱蹬。不消半柱香辰光,济水下游十几里长的河面上,但见浮尸具具,惨不忍睹。
洪水刚一退下,魏国武卒就急不可待地冲下河滩,涉过济水,全力追击溃敌。众人正在追得起劲,突然听到鸣金声。魏军退回,诸将不解,纷纷纵马驰至庞涓处,大声问道:“我等正欲活擒田辟疆,大将军为何鸣金?”
庞涓笑道:“大魏武卒是仁义之师,怎能赶尽杀绝呢?”
众将却是笑不起来,只将两眼不无疑惑地直视庞涓。
庞涓敛起笑容,对张猛道:“张将军,你领兵五千打扫战场,清点俘获!”转对参军,“传令各部,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偃旗息鼓,兵发朝歌!”
众将瞬间明白鸣金原委,无不振奋,齐声叫道:“末将得令!”
话音落处,三军将士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般朝宿胥口方向席卷而去。
三日之后,在魏都大梁的王宫正殿里,司徒朱威手捧两份战报,朗声奏道:“启奏陛下,大将军庞涓于黄池大捷,斩首一万一千五百,溺毙两万五千三百,生俘一万三千二百十人,活擒齐将田忌,走齐太子田辟疆,余众仓皇溃逃;朝歌大捷,斩首一万三千六百,俘敌六千一百五十,走赵相奉阳君,余众仓皇溃逃。秦、韩两国犯境之敌,皆闻风惊退!”
朱威刚一奏完,魏惠王就将拳头“咚”的一声猛砸于几案:“好!寡人胸中这口闷气,总算吐出来了。朱爱卿!”
《战国纵横2飞龙在天》第二部分 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1)
庞涓从宿胥口渡河,不几日就到魏国新都大梁。大梁本是魏国别都,人口稠密,物产富饶,商贾云集,此时成为都城,热闹自是不必说的。庞涓几经打听,寻到白虎的府宅,上前扣门,开门的是老家宰。
为防意外,庞涓仍然戴了斗笠,老家宰看有一时,竟是认不出来,怔道:“这位先生,您是——”
庞涓取下斗笠,笑道:“家老,您再看看!”
老家宰又看一时,仍是摇头。庞涓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副络腮胡子戴上。一眼看到络腮胡子,老家宰当即叫道:“哎呀呀,看我这双老眼,连恩公也认不出了!恩公,快快快,府里请!”
老家宰引领庞涓走进府中,边走边叫:“少奶奶,您快来看,是谁来了?”
绮漪早已听到声音,急迎出来,见是庞涓,又惊又喜,当院跪下,叩道:“奴家见过恩公!”
庞涓还过一礼:“弟妹快起!”
绮漪起身,朝厅中礼让道:“恩公,屋里请!”转对家宰,“家老,快叫白虎回来!”
老家宰答应一声,走出厅外。
绮漪泡上茶水:“恩公,请用茶!”
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陡然冲过来,站在绮漪身边,一双警惕的大眼直盯庞涓。
绮漪抚了一下孩子的头:“来,这是咱家恩公,给恩公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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