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一阵,张仪道:“小子,你去一趟万邦膳馆,探探风声!”
小顺儿点点头,开门出去。过有半个时辰,小顺儿从外面回来,张仪听出脚步,忙迎上去:“那小子怎么样了?”
小顺儿气喘吁吁地说:“回少爷,两个壮汉守在雅间门口,立逼结巴付账!”
“那——结巴他——他在做什么?”
“结巴正在雅间里坐等少爷您呢,听人说,他仍在嚷着与少爷再开一坛,说要一醉方休!”
张仪思忖有顷,对小顺儿道:“再去打探!”
小顺儿转身跑去。
又过半个时辰,小顺儿回来急急说道:“回少爷,酒家掌柜的动怒了,方才已将那个结巴吊在梁上,说是明早押他送官!”
张仪微微一笑,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什么贵至卿相?什么人生大喜?本公子倒要看看,他这个结巴喜从何来?贵在何处?”
小顺儿道:“少爷,您要小人还干什么?”
张仪打声哈欠:“去,端洗脚水去!”
天色已经大亮,街上陆续已有不少行人。万邦膳馆里,一个壮汉将大门打开,掌柜的领着另外两个壮汉和那个小二径直走到大厅里,望着被他们在横梁上吊了一整夜的苏秦。掌柜的朝一个汉子努了下嘴,那汉子走上去,解开拴在柱子上的一根绳头,猛地松开,苏秦像只麻袋一样“冬”一声掉在地上。
小二径走过去,朝苏秦身上狠啐一口,破口骂道:“你个臭结巴,敢到万邦膳馆里吃白食,还净挑山珍海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秦的酒劲早已醒了,听到骂声,脸色涨红,低头一句话不说。
小二道:“快拿金子出来,不然的话,掌柜这就送你见官,大牢里关你三年不说,还要在你脸上黥字,让你一辈子做人不成!”
苏秦急道:“我——我——我没——没吃——吃——吃白食!”
掌柜冷冷说道:“到这份上,还在嘴硬,掌嘴!”
一个壮汉走到苏秦跟前,拉开架势,正要掌嘴,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慢!”
众人皆吃一惊,扭头一看,却是张仪和小顺儿立在门口。
苏秦见是张仪,激动地说:“张——张公子,你——你可——可来了!”
张仪冷着面孔,慢慢走到掌柜跟前,声色俱厉地说:“你们怎么把这位爷弄成这样?”
掌柜一见,赶忙笑脸相迎:“这位爷,在下——”转身朝壮汉厉声骂道,“愣个什么?还不快为这位爷松绑?”
壮汉解开苏秦手臂上的绳子。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张仪逞能戏苏秦 魏兵败失河西(9)
张仪依旧冷冷地问:“共是多少金子?”
掌柜厉声责问小二:“聋了?爷问你呢,共是多少金子?”
小二拿过一条竹简:“回这位爷,昨日一餐,共是八金又二十八铜!”
张仪朝小顺儿道:“付账!”
小顺儿掏出九金,交给小二。小二正要找零,张仪道:“不用找了!”
掌柜见状,更是点头哈腰:“这位爷,在下多有得罪,请爷多多包涵!”
张仪冷冷地说:“得罪本少爷倒无关系,得罪这位苏大人,总得有个说法吧!”
掌柜眼珠一转:“你们是谁把苏爷吊上去的?”
小二望着壮汉,壮汉望着小二。
掌柜的眼珠子再转一下,指着小二骂道:“就知道是你!来人,把他吊到梁上去,为苏爷出气!”
两个壮汉不由分说,上前架起面如土色的小二,三下两下就把他吊在梁上。
掌柜的朝张仪再鞠一躬,赔笑道:“这位爷,这下出气了吧!”
张仪冷冷说道:“你们吊苏爷多久,也吊他多久!”转对苏秦,“苏大人,我们走!”
苏秦欲走,两腿却是十分困麻,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在地上。
张仪示意小顺儿,小顺儿上前扶起苏秦,三人缓缓走出。
到大街上后,张仪转对苏秦拱手道:“苏卿相,昨日在下有点急事,本欲去去就来,不料却也喝高了,出门遇风一吹,就如一摊烂泥,直到天亮酒劲儿方过。唉,谁想这一醉酒,竟是苦了卿相大人!”
苏秦拱手还礼,心中已如明镜儿似的,口中却道:“公——公子莫——莫要自——自责!公子让苏——苏秦领——领略何——何为人——人间富——富贵,何——何苦之有?”
张仪笑道:“苏卿相如此宽宏大度,张仪佩服!”
苏秦再次拱手:“谢——谢张——张公子美——美食,苏——苏秦告——告辞!”
张仪亦拱手道:“苏卿相慢走!”
苏秦扭身,略显踉跄地缓缓走去。
望着苏秦的背影,张仪眼珠一转,自语道:“不行,此人若是走失,叫我如何验实那个老白眉的胡言乱语?”眼睛一眨,“卿相大人留步!”
苏秦停住脚步,回身望着张仪:“张——张公子有——有何吩——吩咐?”
“在下敢问,苏卿相家住何处?”
“城——城东轩——轩里!”
“苏卿相这是要回家吗?”张仪又问一声。
苏秦摇头。
张仪惊异地说:“苏卿相若不回家,欲至何处?”
苏秦茫然地看着脚下,许久,长叹一声,轻轻摇头。
张仪似乎明白过来,思忖有顷,缓缓说道:“在下居处倒还宽绰,苏卿相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卿相大人同住!”
苏秦略想一下,朝张仪深鞠一躬:“苏——苏秦谢——谢公子美——美意!”
姬雨回到靖安宫时,王后身边只有宫正一人,太医、姬雪都已离开,连显王也不在身边。姬雨觉得奇怪,见宫正迎上来,忙问他道:“父王、姐姐和那些御医呢?”
“娘娘需要静养,全让他们走了!”
姬雨急道:“母后又怎么了?”
宫正悄声道:“娘娘好多了,正在候你呢!”
姬雨点点头,轻轻走到榻前。王后微闭两眼,身体仍很虚弱,不过,一眼望上去,脸上的气色已有明显的恢复。
姬雨走到榻前,轻声说道:“母后,雨儿回来了!”
王后眼睛睁开,缓缓说道:“快,扶母后起来!”
姬雨将母后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一脸兴奋地说:“母后,雨儿找到他了!”
王后的脸上浮出微笑,点点头道:“哦?”慈爱地抚摩着姬雨的秀发,“来,坐母后身边,细细说给母后!”
姬雨在母后身边坐下,轻轻地依偎在母后怀里,将方才大街上发生的一幕从头至尾细述一遍。王后听毕,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听你这么说来,此人必是了!”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张仪逞能戏苏秦 魏兵败失河西(10)
姬雨却是一脸迷茫:“母后,这位白眉老丈是谁?母后为何要去访他?”
王后思忖有顷,缓缓说道:“他是一位得道高人,住在云梦山鬼谷,叫鬼谷子!”
姬雨惊道:“他便是鬼谷子?”
轮到王后惊讶了:“怎么,你知道他?”
姬雨点了点头:“嗯。常听琴师提及他,说他是当今琴圣。琴师还说,即使俞伯牙再世,只怕也要低他半头!”
王后微微一笑:“鬼谷先生岂止是个琴圣!”
姬雨眼睛大睁,惊异地说:“母后,难道他是神仙吗?”
王后点点头道:“在母后眼中,他就是神仙!”
姬雨笑了起来:“嗯,他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儿仙风道骨。母后,您是怎么知道他来到洛阳的?是他托梦给您了吗?”
王后摇摇头道:“不,是母后求他来的!”
姬雨瞪大眼睛:“母后认识他?”
王后点了点头。
姬雨来劲了:“母后,您快说说,您是怎么认识这位神仙的?”
王后缓缓说道:“那是多年之前的事。母后年幼时,肤粗发黄,是宫里出了名的丑丫头。但你外公晚年得女,对我甚是疼爱。十二岁那年,母后突患一场奇病,高热不退,黄发脱落,神志不清,连续昏睡四十八日。你外公甚是焦急,遍请名医,皆不能治。第四十九日,宫外有位白眉老丈求见,说是专治此病。你外公闻讯大喜,降阶迎请老丈。老丈却提出要求,说母后是天生道器,病愈之后,须随老丈进山修道。你外公求治心切,当下答应。老丈在母后身上连扎数针,留下十包草药,拜辞而去。临行之际,老丈言称自己是鬼谷子,百日之后即来迎接。母后按时服药,又过七七四十九日,不但康复如常,而且长出黑发,全身蜕皮,重新长出一身光滑细嫩的皮肤,人们说,这就叫脱胎换骨。这且不说,自此母后遍体生香,甚是奇怪。”
姬雨听得入神,急问:“后来呢?母后为何没有随他进山修道?”
王后长叹一声:“唉,全都怪你外公。母后病愈之后,鬼谷先生如约来接,你外公却是心生悔意,再三推托,说让鬼谷先生再等三年。三年之后,鬼谷先生践约再来,你外公却是不顾母后再三恳求,硬将母后献给周室。母后出嫁那日,鬼谷先生就站在宫外,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含泪走进迎亲的王辇。鬼谷先生长叹数声,扬长而去。再过三年,楚人兴兵灭蔡,你外公他——也就死于战祸了!”
“那——再后呢?”
“鬼谷先生从此再未露面。后来,母后生下你们姐妹二人,渐也断去修道念想。三年前,母后突然梦见鬼谷先生,先生说,他仍旧记挂母后,只要母后愿意,他随时会来接母后进山!母后醒来,想到此生所失,甚是喟叹。”
姬雨道:“母后,您——您还想修道吗?”
王后又是一声长叹:“唉,修道先要抛却凡俗之念。母后虽有此心,一是割舍不下你们的父王,二是割舍不下你们姐妹二人!眼下秦、魏逼聘雪儿,你父王左右为难,母后苦无良策,这才求助于鬼谷先生,谁想他——”脸上浮出浅浅的微笑,“他倒真还记挂母后,竟是来了!”
姬雨道:“母后,这——鬼谷先生真的能帮咱们渡过难关吗?”
王后点点头,毫不迟疑地说:“这天底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只要他在这个城里,母后这心也就踏实了!”重新躺回榻上,“雨儿,你去吧,母后累了,只想歇息一会儿。记住,此事不可说与他人知道!”
姬雨点了点头,叩首退出。
第二日,正当周显王、姬雪、姬雨前来探望王后,一家四人尽享天伦之乐时,东周公突然领着陈轸和魏惠王特别派来的几个御医闯进宫中。
内宰拦住他们,进宫禀报道:“启禀陛下,东周公带着魏使陈轸前来探视娘娘病情!”
周显王心头一震,目视王后,王后沉思有顷,从枕下摸出那粒青玄色的药丸,和水服下,过了一会儿,朝显王点了点头。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张仪逞能戏苏秦 魏兵败失河西(11)
宫正垂下珠帘,周显王道:“宣魏使觐见!”
不一会儿,珠帘外面,西周公、颜太师领着陈轸及三名医师走进宫中,叩首。
陈轸朗声说道:“大魏陛下听闻娘娘重病,特派御医前来诊治,请大周陛下允准!”
陈轸在大周正宫里公然叫嚷大魏陛下,气焰之嚣张令人瞠目结舌。周显王脸色铁青,姬雪杏眉冷竖,姬雨的纤手慢慢地按向剑柄。
一阵可怕的沉寂过后,跪于陈轸一侧的颜太师低沉地说:“魏使阁下,此处是大周宫室,不可妄语!”
陈轸略略一顿,语气中仍然带着嘲讽:“陈轸知罪!”
言毕,陈轸即朝帘子努一下嘴,叩于地上的两个女医随即起身,内宰带她们走入帘中,为王后诊病。王后依旧躺在榻上,神态祥和,两眼微闭。两人先是摸脉,然后察看舌苔,细细诊看好一会儿,面上皆露惊异之色,神色茫然地对视一眼,缓缓退出。
陈轸看到两人出来,当下叩道:“魏使陈轸告退!”
周显王冷冷地说:“送客!”
陈轸几人回至驿馆,两个女医师向那个年岁稍长的老太医细述了脉相和舌苔,老太医听完之后,似也陷入茫然之中。三人正在低头沉思,陈轸过来问道:“娘娘所患何病?”
老太医道:“娘娘所患之病甚是奇怪,疑是寒证,又似热证,下官难——难以决——”
他的“断”字尚未说出,陈轸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什么热证、寒证?我只问你,娘娘是真病还是假病?”
老医师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真病!”
陈轸眉头一皱,轻轻挥手道:“知道了,你们去吧!”
三人走开。
陈轸的眉头拧在一起。
魏使的蛮横无礼,显然将周显王惹火了。魏使走后,周显王一脸怒容,缓缓站起身子,步态沉重地走向宫门。临出门时,扭身转向宫正,语调冰冷,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以后,无论何人,若是再来后宫,必须按照大周礼仪觐见,违旨者以大周律令治罪!”
宫正道:“臣领旨!”
回到御书房,周显王屁股刚刚落座,秦使樗里疾就又领着医师进宫求见。这位医师是寒泉子的女弟子林仙姑,专习医道,是公孙鞅特地请来为周后诊病的。
内宰禀道:“陛下,秦使樗里疾宫外求见!”
周显王眉头微横:“晓谕秦使,娘娘玉体欠安,寡人概不会客!”
内宰道:“秦使也是为此而来。秦公听说娘娘玉体欠安,特从终南山中请来一位仙姑,说是神通广大,或能诊治娘娘之病!”
周显王沉思有顷,点头道:“那就转告秦使,既然是秦公从终南山中请来的神医,可按大周礼仪,带神医到后宫为娘娘诊病!”
内宰走出,将显王旨意讲给樗里疾,樗里疾即让林仙姑跟着内宰前往太医院,在宫正、内宰、王室太医的陪同下,来到靖安宫。宫正掀开珠帘,领着林仙姑走近王后的床榻。王后头裹丝巾,似已昏睡。
林仙姑并不搭脉,也不去察看舌苔,而是站在离王后约一步远的地方,闭目运功,开通天目,自上而下审视王后。林仙姑审视一刻钟左右,起身告退。
宫正、内宰从未见过此种诊病方法,相视一眼,叫住仙姑。内宰问道:“请问神医,可否诊出娘娘之病?”
林仙姑既不说诊出,也不说没有诊出,只是微微一笑,朝他们揖了一礼,转身就走。
回到驿馆,樗里疾和副使迎出来,急切问道:“请问仙姑,娘娘所患何病?”
“娘娘无病!”
樗里疾的嘴角绽出一笑,点头道:“仙姑果是医术高超!”转身面向副使,“速将仙姑的话放出去!”
“下官遵命!”
魏国副使得到密报,急忙赶到陈轸居室:“禀报上卿,下官从秦使馆处探来风声,说是秦公从终南山中请来的那个仙姑方才诊出娘娘是在装病!”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张仪逞能戏苏秦 魏兵败失河西(12)
陈轸的脸色转阴:“嗯,我早看出这是周室所施的缓兵之计,特意请来御医,不想竟连御医也被他瞒哄过去了!”
副使道:“秦使诊出病因,必至周室诘问周天子,周天子若是无言应对,有可能将长公主嫁予秦室!”
陈轸冷笑道:“轮不上他了!备车!”
陈轸驱车直驶周宫,求见周显王。正在宫中守值的御史见他脸色黑沉,不知怎么回事,也不便多问,当下找到内宰。内宰思索有顷,叩见显王:“魏国使臣陈轸求见!”
周显王眉头微皱:“他不是刚刚去过后宫吗,这次又来干什么?”
内宰道:“陛下,听御史说,陈轸气色不对,许是寻衅来的!”
周显王道:“宣他正殿觐见!”
陈轸黑沉着脸走进正殿,径至朝堂,跪下叩道:“大魏使臣陈轸叩见大周陛下!”
周显王道:“魏使平身!”
陈轸依旧跪在地上,大声应道:“回禀陛下,陈轸身不能平!”
周显王略感诧异地问:“哦,为何不能平?”
陈轸道:“陈轸奉大魏陛下诏命,前来贵国聘亲。今至洛阳已近一月,贵国却迟迟不予回复。陈轸有辱使命,故而再来叩请陛下,无论陛下是允还是不允,陈轸只求一句准话,这就回朝复命!”
周显王脸色黑沉,目光转向御史。
御史道:“按照大周礼仪,陛下龙体、娘娘玉体但有不适,王室概不谈婚论嫁。今娘娘大病未愈,王室上下忧心如焚,如何议定公主婚事?魏使若是诚心求聘,可再耐心等待数日,待娘娘玉体完全康复,再行聘亲不迟!”
陈轸冷笑一声:“可陈轸听说,娘娘玉体安然无恙,并无大病!陛下若是不愿与我大魏结亲,明说就是,大可不必寻此托辞?”
眼见王后病成那样,魏国使臣却是如此说话,直把个大周天子气得面孔扭曲,全身颤抖。
御史也是听不下去,正色说道:“魏使阁下,请遵行天朝礼仪!”
“好,陈轸这就遵行天朝礼仪!”陈轸嘲讽一句,缓缓叩下头去,“大魏使臣陈轸最后一次叩请大周陛下,大魏陛下诚心与大周陛下结亲,寻求天下和解之道,大周陛下若是执意不肯,陈轸只好回朝复命。大周陛下应该知道,大魏陛下一向看重脸面,万一他——”
陈轸将话故意打住。
陈轸口口不离“大魏陛下”,御史气得脸色铁青,正欲申斥,周显王已是忍无可忍,将拳头“啪”的一声震于几上,语气虽缓,却是不无威严:“魏侯定要求个准话,就请魏使明日大朝时上殿听宣!送客!”
话未落地,周显王已经拂袖而去。
第二日凌晨,周室大朝,大夫以上诸臣皆集正殿,三国聘亲使臣樗里疾、陈轸、淳于髡候于殿前。
周显王扫视一眼众臣,缓缓说道:“诸位爱卿,寡人许久没有上朝了。今日召请诸位特别上朝,只为宣读一道旨意!御史,宣旨!”
御史从袖中拿出诏书,朗声宣道:“……依据大周王制,长公主姬雪去岁及笄,可结婚约。今有燕公、秦公、魏侯分别遣使聘亲,周室诸公秉承天意,主婚长公主姬雪嫁予燕公闵,特此颁诏,告示天下……”
周显王的决定大出陈轸、樗里疾的意料之外。二人面面相觑,吃惊地望着燕国使臣淳于髡走上前去,顿首谢恩:“燕国聘亲使臣淳于髡叩谢大周天子恩宠,恭祝天子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安康!”
周显王声音沙哑,一声“退朝”之后,径自起身离去,众臣也各自散去。陈轸、樗里疾互望一眼,悻悻走出宫门。
陈轸、樗里疾并肩走下正殿外面的台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魏两家争执这么半天,可谓两败俱伤,终了竟被老燕公得了便宜,这是陈轸、樗里疾谁也不曾料到的事。就要走到最下面一道台阶时,陈轸、樗里疾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住步子,各爆一声长笑。
樗里疾朝陈轸长揖一礼,嘲道:“常言说,这性急吃不得热豆腐。今日之事,此话当是应在上卿身上!”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张仪逞能戏苏秦 魏兵败失河西(13)
陈轸亦还一礼,嘲道:“常言说,弄巧成拙。今日之事,此话当是应在五大夫身上!”
樗里疾微微一笑:“上卿阁下,是巧是拙,现在谈论,为时尚早吧!”
陈轸亦是一笑:“五大夫,这热豆腐能否吃得,现在谈论,不也是早了点吗?”
两人说完,又是一阵长笑。
笑讫,樗里疾再度拱手:“上卿阁下,在下告辞,咱们河西见!”
陈轸亦拱手道:“一言为定,河西见!”
回到安邑,陈轸将周王后如何装病、又如何将长公主嫁给燕文公一事向魏惠王细述一遍,末了自责道:“都怪微臣办事操切,最终未能玉成好事,请陛下降罪!”
魏惠王叹道:“唉,这桩事儿,也真难为了周天子!王后装病,周王将公主嫁给燕公,都是无奈之举。爱卿此去,未使秦公的如意算盘打成,就是大功了!”
陈轸叩道:“微臣谢陛下不责之恩!微臣听说上将军在河西捷报频传,甚是高兴。公孙鞅尽管诡计多端,可真要在战场上真刀实枪,哪里能是上将军的对手?”
魏惠王道:“这几日里,河西倒是日日都有胜仗,也收复了不少城邑,可寡人还是放心不下!”
陈轸道:“敢问陛下挂念何事?”
魏惠王道:“从全局来看,河西捷报,均是小胜。秦军所伤,也不过是些皮毛,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寡人担心的是,卬儿他也许会因这些小胜忘乎所以,从而误下大事!”
陈轸道:“陛下圣虑极是,微臣叹服!”
魏惠王道:“爱卿回来得正好,寡人这就差你去河西一趟,提醒一下卬儿。你要告诉他,此战关系魏国的未来命运,叫卬儿务必谨小慎微,军务上多向龙将军请教,务必要稳扎稳打,不求速胜!”
陈轸再拜:“微臣这就动身,将陛下旨意悉数转达上将军!”
魏惠王笑道:“也倒没那么着急。爱卿此去洛阳,必也辛苦了,可回府中暂歇一宿,明日动身不迟!”
陈轸道:“谢陛下关爱!”
就在这日夜间,设于一片辽阔谷地的魏国中军大帐里,夏虫呦呦,火烛齐明。上将军公子卬得意地站在沙盘前,看着参将又将两面魏军小旗插在长城右端的两个城池上。在他的左边站着副将龙贾,右边站着先锋裴英。
远远望去,沙盘上星星点点地插满了藏青色的魏军小旗,黑色的秦国军旗则是节节退却,越来越少,公孙鞅的近十万大军被渐渐压缩于杜平西边宽度仅约六十里、纵深约三十里的长城防线。秦军的正面是公子卬的六万中军,左侧是三万武卒,由副将龙贾统领,右侧是三万车骑,由先锋裴英统领。秦军似已败局落定,眼下无非是在凭借魏国修建的坚固长城进行最后的顽抗。
公子卬的目光从那两面新插的旗子上转过来,赞许地望着裴英:“裴将军,今日你一举拿下杜平、辛城两座城邑,彻底卡死长城右侧,打得着实好哇!”
裴将军朗声道:“是上将军运筹有方,末将不敢居功!”
公子卬笑道:“功就是功,推却什么?”转向龙贾,“龙将军,现在该与秦人决战了吧!”
龙贾道:“回禀主将,末将与秦人对阵多年,从未见他们如此不堪!末将以为,公孙鞅此举,许是诈败,我当小心提防为上!”
公子卬大笑数声,转向裴英:“裴将军,龙将军说秦人是诈败,你意下如何?”
裴英道:“回禀主将,秦人绝非诈败。以末将之见,秦人战力并没有某些人说的那么可怕。前番秦人玩弄诡计,袭取河西。然而数万秦兵,竟连我少梁的五千老弱残兵也奈何不得,更不说阴晋和临晋关了。待我大军回援,秦兵整个就如经霜的树叶,不经一碰,这些日子里是屡战屡败,伤亡惨重。末将初也起疑,可仔细观察秦人败迹,方知他们不是假败,完全是溃不成军,连将军的号旗也被他们踩在脚下。”
公子卬点了点头:“嗯,裴将军所言,入情入理!秦兵若是诈败,总该不会扔掉粮草、辎重和伤兵吧!”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张仪逞能戏苏秦 魏兵败失河西(14)
龙贾急道:“上将军,正是这样,我们才要提防!”
公子卬道:“老将军,您别是让秦人打怕了吧!”
龙贾万未想到公子卬会说出此话,气得浑身打战,嘴唇哆嗦道:“上将军,你——”
公子卬却不理他,转对参将道:“传令三军,合围杜平。明日准备一天,后日与秦决战长城!”
参将应道:“末将得令!”
公子卬转对军前御史:“以我的口气,拟一封战书!”
“末将遵命!”
军前御史似乎早有准备,不消一刻钟就将战书拟好,呈给公子卬。公子卬读毕,连连点头:“嗯,写得不错,书中所列的八条罪状条条属实,嬴渠梁、公孙鞅阳奉阴违,出尔反尔,更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偷袭河西,真就是不仁不义、不知廉耻之徒,当人人得而诛之!嗯,末尾再加一层意思,就说秦公虽无所能,但他生的那个妞儿还真不错,本将出征也舍不下她,将她带在军中,日夜享用!还有这公孙鞅,本将念他做媒有功,生擒之日,可改磔刑为腰斩!哈哈哈哈!”
御史犹豫一下:“上将军,这——战书上写这个,怕是不妥!”
公子卬喝道:“有何不妥?你就照原话写上,那声长笑也莫要漏了!”
“末将遵命!”
龙贾回到自己的军帐,“冬冬”几步走至几前,闷坐有顷,将拳头重重地擂在几案上:“竖子得志,气煞人也!”
正在沙盘上观察战场形势的公孙衍轻声喊道:“龙将军!”
龙贾站起身子,阴沉着脸走到沙盘前面。
公孙衍手指地图,缓缓说道:“将军请看,杜平以西山地林木茂盛,坎坷不平,既不利于车骑驱驰,也不利于长兵器施展,更不利于排兵布阵。仅此局限,我大魏武卒的优势也就消弭于无形。反观秦人,在杜平一线沿长城摆开,战线拉开六十里宽,且有三十里纵深,退可据守长城,进可与我死战。天气炎热,山地水源多为秦人所占,武卒又是铁甲裹身,不出三天,必是不战自乱。此时,秦军如果趁机进攻——”
龙贾倒吸一口凉气:“依贤弟之见,可有破解之策?”
公孙衍道:“此战不可速胜,只可久拖。何况我军来回长途奔袭,已是十分疲劳。在下以为,上上之策是后撤五十里,在开阔地带或据城以守,或设营扎寨,与秦人对峙。同时,发精兵五万,从阴晋一带沿洛水悄悄插入,夺回洛水沿岸壁垒和大荔关渡口,沿洛水筑垒设防。此举一可绝其粮草,断其退路,二可阻止秦人后援。现在适逢夏季,洛水暴涨,可抵十万雄兵。秦人援兵被阻,主力又被困于长城一线,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再加上山地水源短缺,粮草无继,整个就如水牛入井,不出三月,必不战自乱!此时,敌必迫于无奈,到平原上与我决战。”
龙贾听得连连点头,顾不得多想,当即拉起公孙衍:“走,与我面见上将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