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战国纵横

_18 寒川子 (现代)
正在忙活的樗里疾一眼望到陈轸,赶忙放下手中的箱子,大踏步朝他走来,老远就堆起笑脸,两手拱起,走到跟前时,更是将腰弯成直角,躬下一个大礼道:“秦使樗里疾见过上卿大人!”
陈轸心中有气,也不放下手中扇子,只将两手略略一拱,算是回礼,语气更是傲慢:“魏使陈轸见过樗里大夫!”
樗里疾也不介意,爽朗笑道:“在下前番与大良造使魏,承蒙上卿关照,总算不辱使命。大良造回秦之后,时常挂念上卿,几次叮嘱在下,无论何时见到上卿,一定要代他致敬!在下本想在空闲时分前往安邑,特别向上卿转达大良造的问候,不想却在此地相遇,真是巧了!”
樗里疾偏在此时重提安邑之事,陈轸当下脸面发涨,本想回敬几句,一时却是寻不到合适的言辞。河西遭袭之后,陈轸方才明白公孙鞅是在拿他和公子卬当猴耍,悔得胸口连疼数日。也是因为此事,魏惠王对他的信任大打折扣,眼见到手的相国之位竟是渐去渐远了。幸亏他的脑子转得快,在极其关键的选将一事上扳回一局,不然的话,这数年的辛苦就将毁于一旦,眼睁睁地听凭朱威、公孙衍他们的意愿得逞。
陈轸毕竟还是陈轸,窘过一时,脸色迅即恢复如初,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接上了樗里疾的话茬,道:“在下谢大良造关照!在下也请五大夫转呈大良造,就说他欠在下的那颗人头,在下其实早就忘记了,让他不必老是挂在心上。还有,在下顺便提醒大良造一句,也请五大夫转达,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在下纵使有心,恐怕也帮不上忙了!”
樗里疾大笑道:“在下代大良造谢过上卿的好意。不过,在下也想提醒上卿,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话锋一转,“听说上卿此来,是专程为魏王陛下聘娶太子妃的,在下敢问所聘何人哪?”
陈轸将手中的扇子轻摇几下:“听说五大夫此来,也是专程为秦公聘娶太子妃的,不知所聘何人哪?”
樗里疾道:“秦公所聘是周室长公主姬雪!”
陈轸将手中的扇子摇得哗哗直响:“巧哩,大魏陛下所聘,也是周室长公主姬雪!”
樗里疾虽说早已猜出魏使的来意,心头仍不免“咯噔”一声,但也旋即爆出一声长笑:“哈——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2)
陈轸也是一声长笑:“哈——是啊,可这花落谁家,倒是一场好戏哟!”
秦、魏两家安顿就绪,分别将聘书呈送周室里专门负责接待四方来使的大行人。大行人在朝中是中大夫,收到聘书后不敢怠慢,当即去见御史。
秦魏两家聘亲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御史自是早有耳闻。他正在揣摸此事是否属实,大行人已是拿着聘书走了进来。大行人一边呈上聘书,一边不无义愤地将魏使越礼强占楚馆的行径细细讲述一遍。这年月礼乐早已无存,御史只是皱了下眉头,随手就将聘书展开。御史打眼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因为两家在聘书中写下的,竟然是同一个人:长公主姬雪!
这麻烦可就大了!御史不假思索,赶忙召来车夫,匆匆赶往宫中。
御史急至前殿,陛下不在那儿。他略略思索,径直来到御书房,见大门紧闭,内宰守在门外。
御史急忙揖礼道:“请转奏陛下,在下有急事叩见!”
内宰缓缓摇头道:“陛下有旨,谁也不见!”
御史从袖中摸出秦使、魏使的聘书和纳彩礼单:“这——”
内宰看他一眼道:“陛下有旨,外事可问太师,内事可问两位周公!”
御史长叹一声,本欲再说什么,嘴巴动了两下,还是打住了。他走出宫门,沉思有顷,驱车径奔太师府。门人见是御史,又见他神色匆忙,知他有急事,赶忙禀报。不一会儿,老家宰迎出。
御史揖礼道:“下官有急事求见太师,烦请家老禀报!”
老家宰还礼道:“太师正在会客,请大人改日再来!”
御史急道:“这——这事儿——下官恳请家老——”
不待御史说完,老家宰已经看出事关重大,点头道:“大人稍等,小人这就禀报太师!”
老家宰转身进府,不一会儿,出来道:“御史大人,太师有请!”
御史跟着家宰走进府中,果见厅中客位上端坐一人,年约五十来岁,光秃的头顶在烛光下闪着亮光。三朝元老颜太师坐在主位几前,已是年逾古稀,须发皆白。
御史伏身叩道:“下官叩见老太师!”
颜太师抬手指向客人:“这位是名闻天下的稷下先生淳于髡,来,你也认识一下!”
御史起身,朝客人揖一礼道:“在下见过淳于子!先生大名,在下久闻了!”
淳于髡还过一礼,指着自己的秃头笑道:“是的,在下这个光头,天下无人不知!”
御史此时却是无心说笑,急忙转向颜太师道:“老太师,下官可否借一步说话?”
淳于髡听到此言,赶快起身道:“你们说话吧,外面天气甚好,在下正好欲去院中走走!”
话音落处,淳于髡已经走到门外。家老跟在后面,也走出门去。
颜太师缓缓地转过头来,望向御史。
御史急道:“大事不好了!魏室、秦室皆来使臣纳彩,下官火急叩见陛下,可陛下——唉!”
颜太师慢悠悠地说道:“秦、魏皆来使臣纳彩,这有何不好?”
御史急道:“老太师,他们不是纳彩,是——”
颜太师摆了摆手,指着淳于髡留下的席位道:“御史大人,坐下来,慢慢说!”
御史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了,走至客位盘腿坐下,将两国求亲之事扼要陈述一遍,又将两份聘书及两家的纳彩礼单呈上,说:“太师请看!”
颜太师接过,轻叹一声,徐徐说道:“唉,都是这个孟津之会害了陛下!什么武王伐纣七百年大典?什么天下公侯朝觐天子?那魏罃是个什么东西?方今天下是个什么情势?诸侯真要朝王,为何不到洛阳来?唉,老朽苦劝陛下,要他莫去,陛下就是不听。陛下这是没看透啊!陛下这是心不死啊!陛下一心想借这个机会振作,这下好了!自打孟津回来,连这朝事也全废了,小朝不说,即使大朝,几曾见他临过?老朽本欲再去劝谏,可思来想去,唉,这又劝谏什么呢?”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3)
老太师说着,看也不看,就将聘书、礼单纳入袖中,摇头又叹一声:“唉,这些个公呀,侯呀,天下都让他们搅和殆尽,可他们仍不知足,连天子这块弹丸之地也不放过!”
御史熟知太师,他若是闲扯起来,就会叨唠个没完,急道:“太师,您——您扯远了,眼下——眼下这可怎么办哪?”
“扯远喽,扯远喽,”颜太师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站起身子,颤巍巍地走向门口,口中又是一声叨唠,“唉,我堂堂天国公主,却被两个属国派大夫强抢,这叫什么世道哟!”
颜太师走到院中,看到老家宰正在陪淳于髡散步,叫住他,颤悠悠地吩咐道:“备车,老朽这要进宫!”
这日午后,显王像往常一样,用过午膳就一头扎进御书房中,连内宰也被他赶了出去,只将大门关牢,自己独享一份清静。
而在实际上,对于显王来说,这世上也许根本不存在清静二字。正如颜太师所说,自孟津之会后,大周天子显王姬扁的确是窝着一肚子的心火。
姬扁这年不足四十,作为男人,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但从姬扁记事起,这周室天下就只是名义上的了。二十三岁那年,姬扁承继大统,加冕那日,他曾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郑重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重振周室。转眼十几年过去,周室非但没有振作,反而在他治理下每况愈下,仅有燕公、鲁公、卫公、蔡公等弱国、小国曾派使臣朝过,大国公侯早已将他抛到九霄云外。刚继位几年,他也几欲振作,但周室原本不过弹丸之地,横竖数十里,还没有泗上的蔡国大,这又被他父王将这几十里分封给他的两位叔公,只给他留下一个小小的王城,当真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成了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十几年下去,他的凌云之志便也磨损得所剩无几。偏在此时,魏侯约定众公侯孟津朝王,着实让他欣喜有加。谁想去到孟津,他这堂堂天子,竟成了那个魏侯的戏弄对象!
显王在几案之前闷头坐了不知多久,不由得将那孟津之事从头又想一遍,心头火气这就又上一层。火气攻心,显王顿觉难受,勉强站起来,在那厅中来回踱步排解。正踱之间,显王无意中望见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径自走过去,取下来拿在手中,缓缓拔出。
赫然入目的是剑柄上的一行字:“先王未达之业,吾必以此剑达之!”
他清楚地记得,这行字是他在登基那日亲手刻下的。
如今,宝剑依然,字迹依然。周显王睹物伤情,泪水潸然而下。
显王正自伤心,门口听到敲门声,忙将宝剑挂到墙上,走至几前坐下。不一会儿,内宰推门进来,叩拜于地:“启奏陛下,娘娘有请!”
“哦,所为何事?”
“两位公主从琴师习琴已有数年,琴艺大是长进。娘娘今日特请琴师进宫,说是在琴房考评两位公主琴艺,特请陛下圣裁!”
听到娘娘和两位公主,显王的脸色顿时和缓下来,脸上现出慈爱,点头道:“你去告诉娘娘,就说寡人这就去琴房!”
显王更衣、梳洗已毕,换过一身简装,与内宰一道走向琴房。待他们到时,琴房里已是人声鼎沸,王后已在陪位上坐下,琴师坐在客位,厅中央摆着一琴一筝,几个宦者和王后、公主跟前的侍女站在两厢,济济一堂。两位公主坐在一条长凳上,面色微红,显然有些紧张。
看到显王进来,王后及琴房所有人等均起身叩拜见礼。显王径直走到王后跟前,扶她起来,携其手走至主位,示意王后在陪位坐下,自己也于主位坐定,摆手叫大家平身。
王后微笑着望向显王,见他点头,转向琴师道:“先生,可以开始了!”
琴师的目光亲切地望向长公主姬雪。一身紫纱的姬雪轻轻点头,款款起身,走至显王、王后跟前,各拜三拜,再至琴师跟前亦是三拜,方才走到琴前,坐定,两手抚琴,面若桃花,二目流盼,宛如仙女下凡,真正一个绝代佳人。刚好发育成熟的酥胸前面晃荡着一只黄澄澄的金蝉,更为她平添了几许高贵。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4)
厅中寂静无声,所有的目光无不射在姬雪身上。姬雪的目光望向琴师,琴师道:“雪公主,请弹俞伯牙的《高山》!”
姬雪再次点头,两目微闭,两臂高高扬起,纤指轻轻落下。寂静的琴房里一时琴声流溢,鸟语花香,嘈嘈切切,错错杂杂,一曲《高山》被姬雪公主弹得九曲回还,滴水不漏。
姬雪一曲弹毕,众人齐声喝彩。她羞涩一笑,起身朝众人深揖一礼,又到显王、王后、先生跟前各拜三拜,款款回至原位坐下。
与姬雪公主相比,一身白纱的二公主姬雨却是另一风格。不待琴师相请,姬雨已是自行起身,也照姬雪的样子拜过几拜,大步走至筝前,刷地坐下,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微微一挺,伸手将胸前荡来荡去的那只乳色玉蝉儿一把捉住,朝胸衣里一塞,伸开手臂连扬数扬,似要唱歌一般咳嗽一声,引得众人失声大笑。显王更是怜爱有加,目视王后,王后报以粲然一笑:“看这孩子——”
也不待琴师发话,姬雨“啪”的一声落下手指,筝弦响处,却是俞伯牙的《流水》。《高山》、《流水》不仅是名曲,也都是极难弹的,若是技艺不精,绝对不敢动指,尤其是在精通音律的显王、王后面前,便是一丝破绽,也是毫无藏处。
姬雨利落地弹完,琴房里再起一阵喝彩。姬雨谢过,嘻嘻笑着走到姐姐跟前,搂住姐姐的脖颈坐定。
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周显王的评判。一直闭目静听的显王睁开眼睛,望着琴师,面呈微笑:“雪儿、雨儿的琴艺近日大有长进,先生功不可没啊!”
琴师起身叩道:“草民叩谢陛下褒奖!两位公主慧根天成,一点便通,草民何敢居功?”
周显王将头转向王后,王后笑道:“本宫久未听到先生雅奏,劳烦先生也弹一曲!”
琴师再叩:“草民谢娘娘抬爱!不知娘娘欲听何曲?”
王后道:“就是雪儿、雨儿方才所奏,先生只弹首尾两节!”
琴师叩道:“草民献丑了!”
琴师起身走至琴边,双目微闭,一阵静静的沉寂之后,突然起指,果然是非同凡响。
待琴师奏完,王后对姬雪、姬雨道:“雪儿、雨儿,你们过来!”
姐妹俩走过来,依在王后左右两侧。王后一手抚摸一个女儿,轻轻说道:“听到了吧,这才是《高山》和《流水》!抚琴在心,不在手!”
姬雪、姬雨各自点头。王后正欲说话,内宰走进:“陛下,颜太师求见!”
“颜太师?”周显王略一沉思,点头道,“宣其书房觐见!”
周显王回到御书房,颜太师已经跪在门口。显王走过来,扶他起来,与他一道走进厅中,分宾主坐下。
看到老太师面色阴郁,显王知道朝中又有大事,而且不是好事,轻叹一声,问道:“老爱卿,你就说吧,什么事?”
颜太师道:“陛下,秦公、魏侯均来使臣,各下聘书和聘礼,向陛下求聘!”
听到又是魏侯,显王怒道:“求聘?寡人什么也没有,他求什么聘?”
颜太师缓缓说道:“陛下,是他们,是秦公和魏侯,他们欲聘长公主为太子妃!”
“你是说——雪儿?”显王略吃一惊。
“正是!”
显王沉思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缓缓问道:“是哪一家?”
颜太师道:“回禀陛下,是两家!”
显王眼睛睁大:“两家?你是说魏侯和秦公?”
“正是!两家各派使臣,各发聘书,各送彩礼,都要求聘姬雪公主为太子妃!”颜太师从袖中摸出聘书和礼单,放在几案上。
这一切显得不可思议。显王愣怔片刻,似乎有点明白一些,然后是越来越明白,伸手摸过几案上一只插朱笔的玉筒,鼻孔里的呼吸声越来越急,胸脯更是急剧起伏,身体随胸脯的起伏而微微颤动。
颜太师感到周显王已将玉筒越捏越紧,尽管他的脸上仍然在极力保持镇静,轻声叫道:“陛下——”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5)
周显王打了个怔,神志也似乎清醒一些,捏牢玉筒的手渐渐松开,朝颜太师淡淡一笑道:“诸侯求聘,这是好事。可两家争聘,寡人只此一个雪儿,如何是好?”
颜太师沉思有顷:“这虽为国事,也为家事,陛下可问两位公叔,或有良策!”
周显王微微点头:“嗯,爱卿所言甚是,”转向内宰,“传两位公叔觐见!”
周显王的两位公叔,一个是周烈王喜的二弟,一个是三弟,在辈分上均是显王的叔公。烈王崩时,将位传于姬扁,使两位王弟辅政,统称周公。三弟封于洛阳西郊,食邑三十里,史称西周公;二弟封于洛阳东郊的巩邑,亦食邑三十里。周室本就七十里,被这两个叔公各占三十里,显王便只剩下洛阳王城及近郊十里了。
就倾向来说,西周公亲秦,东周公亲魏。因而,陈轸、樗里疾一到洛阳,在递过聘书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分头去找这两位周公。待周显王使人传召两位周公时,陈轸、樗里疾尚自坐在他们的府中叙话,那东周公更是乘着陈轸的轺车一道进的洛阳王城。
两位周公急急慌慌地赶至王宫,周显王安排他们于万安殿觐见。与此同时,显王急使人请来颜太师,让他也参与决定这件大事。
周显王授意,颜太师简要就魏侯、秦公使人求聘一事作了介绍。早已知晓端细的东、西周公各捋一把胡须,都把眼睛望向显王。
显王道:“秦、魏均来聘娶雪儿,可雪儿只有一个,是嫁予秦,还是嫁予魏,寡人想听听两位叔公的!”
东周公决定先入为主,当下抿一口茶,缓缓说道:“陛下,依仲叔之见,雪儿嫁给魏室方为合适。方今天下,魏势最强。前番孟津之会,天下为之震动。周室若能与魏室联姻,一定可以号令天下!”
东周公一上来就提孟津之会,周显王心头顿时一寒,面上却无显露,只将目光转向西周公:“季叔之见如何?”
西周公横了东周公一眼,大声驳道:“此言误国,陛下断不可听!依季叔之见,这门亲事应当结与秦室。秦公起用公孙鞅变法,国势强盛,如日中天,天下有目共睹。周室只有与秦室联姻,方可确保千年基业!”
东周公本就与西周公不睦,两家常为一些琐事怄气,开始几年还算面和心不和,近两年干脆连面子也不要了,一个若是说东,另一个必然说西,因而是一见面就吵。这一点颜太师心知肚明,之所以建议显王去问他们两个,冲的也是这个。无论何事,只要这两个人在,永远没有一致的时候,更不会产生解决方案。而眼下这桩事,最好的方案就是没有方案,最好的解决就是不去解决。
果然,东周公一听西周公唱反调,震几怒道:“秦人本为虎狼之邦,向来不习中原教化。秦公更以暴戾著称于世,大行严法苛政,与我大周宽仁治世之道由来相左。周室若与秦人联姻,岂不是与虎狼结亲?”
西周公冷笑一声,反驳道:“若论暴戾,秦室何及魏室?魏室本为外姓大夫,弑君犯上,始乱天下。先王封其为侯,意在责其悔过自新,不想魏室不思悔改,反而愈行愈远。前番约诸侯孟津朝王是假,图谋天下方是其心!果不其然,前后不过两个月,这魏侯就原形毕露,自称为王,与大周分庭抗礼。如此乱臣贼子,我当得而诛之,何能与其联姻呢?”
西周公这番侃侃陈辞一下子点在要害上,东周公一时气结,猛喘几口,方才找到词儿:“陛下,天下礼崩乐坏,并非始自魏室。自春秋以降,大战数百,灭国数百,天下哪有义字?哪有礼字?如今人心皆坏,岂能怪罪于一个魏室?”
西周公正欲驳斥,突然看到周显王伸出两手,缓缓地捂在耳朵上。西周公知趣,瞪了东周公一眼,也就收住话口。东周公也是横他一眼,将目光转向周显王。
周显王见两人不吵了,这才松开两手,抬头望向颜太师,缓缓说道:“两位叔公争执不下,老爱卿可有两全之策?”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6)
颜太师沉思有顷,缓缓说道:“微臣无能,眼下尚无两全之策!”
周显王道:“诸位爱卿,雪儿之事,容后再议。你们还有何奏?”
三位老臣互看一眼,叩拜于地:“微臣告退!”
三人已经退至门口,周显王道:“颜爱卿留步!”
颜太师回身叩道:“陛下有何吩咐?”
看到东、西周公已经走远,周显王这才看着他说:“老爱卿,寡人知道你早有良策,现在可以说了!”
颜太师苦笑一声:“陛下,微臣确实没有良策。秦、魏此来,聘亲是假,争名夺势是真。老臣以为,秦也好,魏也罢,哪一个都是虎狼之邦,我大周天国招惹不得。既然两个都招惹不得,陛下何不另觅佳婿呢?”
周显王惑然:“另觅佳婿?”
颜太师点头。
周显王摇头:“眼下除去秦、魏之外,并无其他公侯前来聘亲,如何另觅?”
颜太师道:“燕国夫人已薨三年,如今丧期已过,燕公尚未续娶。老臣以为,陛下可将姬雪公主远嫁燕国!”
周显王沉思有顷,望向颜太师:“请问爱卿,燕公可有此意?”
颜太师道:“回陛下的话,燕公与周室本为一姓,血脉相通。若是陛下赐亲,燕公定无异议。”
周显王轻轻摇头:“若是赐婚燕公,秦、魏那边,寡人如何应付?”
颜太师缓缓说道:“这个倒是不难。天下名士淳于髡近日在周,眼下寄住在老臣舍下。陛下若有此意,老臣可请淳于髡为媒,对外诳说,淳于子此来是专为燕公纳彩的。至于纳彩所需礼器,自有老臣筹办。老臣同时快马知会燕公,详述其中隐情,燕公是深明大义之人,也必乐于从命!”
周显王再次低下头去,陷入长思。有顷,他慢慢地站起身子,沉重地走向屏风。
就在隐入屏风之时,显王回头望一眼颜太师:“老爱卿,也让淳于子住在太庙驿馆,以公使之礼待之。”
颜太师叩拜:“老臣遵旨!”
这日人定时分,洛阳太庙两侧的列国驿馆附近再次热闹起来。锣鼓喧天,唢呐声声,爆竹不断。秦、魏使馆人员闻听声音,急忙出来观看。不一会儿,众人就着火把,远远望见周室谒者引着几辆马车走至旁边的公使馆,打的旗号是“燕”、“聘”、“淳于”。
十几个“燕人”忙前忙后地从车上朝馆舍搬运聘礼。淳于髡摇着一把大扇子,在两个仆役的搀扶下缓缓下车,昂着脑袋走向馆舍。
陈轸、樗里疾得报,看到又来一家聘亲的,俱吃一惊。二人相视有顷,不约而同地跨上前去,迎住淳于髡。
陈轸首先揖礼:“来使可是稷下先生淳于子?晚生陈轸有礼了!”
淳于髡收住扇子,还礼道:“哦,是陈轸哪。老朽淳于髡见过魏使!”将眼瞥向樗里疾,“这位是——”
樗里疾揖礼道:“秦使樗里疾见过淳于子!”
淳于髡回礼道:“樗里疾?嗯,老朽听说秦人里有姓樗里的,今日倒是碰上了!老朽淳于髡见过秦使!”
抬眼看了看车前的旗号,陈轸纳闷地说:“听说淳于子在稷下讲学,怎么这——”
淳于髡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老朽在稷下待闷了,就想出去走走。常言道,吃人酒水,替人跑腿!老朽行至燕地,连吃燕公三日酒水,只好替燕公跑腿喽。这不,此行就是专为燕公聘亲来的!”
樗里疾惊道:“为燕公聘亲?也是聘太子妃吗?”
淳于髡摇头道:“非也,非也!若是为个太子妃,燕公何需央老朽出面?”
陈轸也是大为惊异:“那您是——”
淳于髡道:“不瞒两位,燕国夫人已薨三年,燕公有意攀亲周室,老朽此来,就是玉成此事的!”
樗里疾笑道:“燕公已过半百,雄心倒是不老哟。请问淳于子,燕公所聘何人为夫人呢?”
淳于髡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长公主了!”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7)
陈轸、樗里疾大吃一惊:“长公主!可是姬雪公主?”
淳于髡道:“对对对,正是此女!”
陈轸、樗里疾震惊之下,面面相觑道:“姬雪?燕公?”
又过好一阵儿,二人终于明白过来,无不手指淳于髡,笑得前仰后合。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离开云梦山后,一路上晓行夜宿,不消十日,就已赶到洛阳。宋趼是第一次来这天子脚下,自是十分好奇,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好像这里的一房一舍、一人一物都与他处不一样似的。
随巢子领着宋趼一连转过几条街道,在王城旁边一处较为繁华的丁字路口看到一家茶肆,径走进去。随巢子要来两碗开水,从掮着的一个条袋中摸出三只干馍馍,递给宋趼两只,自己拿出一只,就着开水吃起来。
茶肆里早已坐下三个客商,听口音,一个是齐国人,一个是楚国人,还有一个是韩国人。他们三人一边喝茶,一边瞎侃。那个齐国人对另外两个客商道:“秦、魏两家同时聘亲,所聘又都是长公主,你们说说,长公主只有一个,这周天子会将公主许配哪一家呢?”
楚国客商道:“听说秦室聘亲在先,魏室聘亲在后,天子当依先后次序,许嫁秦室!”
韩国客商当即反驳:“真是迂腐之见,天子没你那么笨!再说,昨儿下午,在下亲眼看到两家同时进的城门,一家进的是西门,一家进的是北门,这谁先谁后,谁能吃得准?”
楚国客商呷一口茶:“依仁兄慧眼,天子当将公主嫁予谁家?”
韩国客商道:“在下以为,天子定将公主嫁给魏室。魏惠王雄霸天下,魏武卒横扫四方,天子前晌将公主嫁给秦室,后晌只怕就有魏武卒打进王城来了!”
楚国客商微微一笑:“我说仁兄,大魏武卒眼下都在河西支应秦人,纵使想来问罪,怕也是鞭长莫及!”
齐国客商长叹一声:“唉,想想也是,天子当到这个份上,真也够难受的!”
楚国客商哂笑一声:“嘿,这真是看戏掉眼泪,净为别人伤心!仁兄想想,一家穷家闺女,两个富家争聘,周天子这阵儿没准高兴得合不拢嘴呢,怎么会难过?”
齐国客商又是一声长叹:“唉,仁兄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么说吧,这闺女若是你的,有两个强人前来聘亲,一个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手里拿着刀,另一个是打家劫舍的贼人,手里拿着枪,而你只有这一个闺女,给这个那个不依,给那个这个不饶,你能高兴起来吗?”
楚国客商脸色涨红,嘴巴张了几张,却是无话可说,憋了半晌,方才长叹一声:“我说两位仁兄,咱们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听说……”
这边桌子上,已经吞下一只馍馍的宋趼正在咕咕喝水,突然看到随巢子两眼放光,两只眉头微微抖动,手中的馍馍仅被啃下一口,似乎他已忘记了是在吃饭。
宋趼猜出先生必是想出什么绝妙主意了。联想到随巢子前来洛阳一定是有大事,宋趼当下放下水碗,眼睛盯着先生,等候他的吩咐。
果然,随巢子将手中的馍馍重放进干粮袋中,端起水碗牛饮而下,然后拿袖子朝嘴上抹一把,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道:“宋趼,走,为师为你买件衣裳去!”
二人刚刚走到门口,却被茶肆的伙计远远地喊住。二人停住步子,见那伙计拿着桌上的那枚铜钱急追出来:“老丈,您的钱!”
“我们喝了你们的开水,这是水钱!”宋趼道。
那伙计道:“我们店里白开水是送的,不要钱!”
随巢子接过铜板,谢过伙计,转对宋趼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天子脚下!”
宋趼点了点头,跟着随巢子在大街上又走一程,拐进一家裁缝铺中。
左挑右拣,随巢子最终选出一套十分怪异的衣服,要求店家稍作修改之后,递给宋趼,要他试穿一下。宋趼不知就里,糊里糊涂地穿好,左看右看,觉得实在别扭。随巢子望着宋趼左右打量一番,要店家又改一处地方,这才付好价钱,拉着宋趼走到街上。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四部分 遭逼亲周室狼跋 偷学艺苏秦背剑(8)
宋趼一脸茫然,实在憋不住了:“巨子,您——您这是——”
随巢子微微笑道:“嗯,看起来像个蔡国人了!”
宋趼惊异地问:“蔡国人?蔡国不是早被楚国灭掉了吗?”
随巢子道:“蔡国虽然不在,蔡人却在。你只要穿上这身衣服,准能进宫见到天国王后!”
宋趼更加迷茫:“见到天国王后?”
随巢子点点头。
宋趼再问:“巨子要弟子拜见王后,可有要事?”
随巢子道:“帮天子过一道大坎!”
宋趼眼睛大睁:“过一道大坎?什么大坎?”
随巢子从袖中掏出一只锦囊,交予宋趼,微微笑道:“不要问了,你只管进宫就是!进宫之后,你可将此锦囊交给王后,别的不必多说!”
宋趼点点头,接过锦囊,迈腿朝王宫走去。
周天子从万安殿里出来,回到御书房独坐有顷,越想越是难受。堂堂天子,遇到事儿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两个叔公有等于无,只会添堵,颜太师出的主意只能说是无奈之举。再观朝中,竟是没有一个能臣,似这等事,只有他一个人扛着。
心中烦闷,显王自然也就想到了王后。又坐一时,他叫上内宰,一步一步地朝靖安宫里挪去。
听闻天子来了,王后及众宫女全都叩拜于地。周显王扶起王后,对内宰、宫正及众宫女摆了摆手,众人知趣地退出。
宫中只剩他们二人时,周显王却是想不出如何开口,只是黑沉着脸,慢慢地在厅内来回走动。
王后看着他走有一会儿,缓缓说道:“陛下心神不宁,可是为了雪儿之事?”
显然,她已尽知内情。周显王的步子走得更加沉重,连呼吸声也粗了许多。
王后缓缓地站起身子:“陛下,这瓜熟蒂落,雪儿去岁及笄,也该出嫁了!”
周显王停住步子,面呈怒容:“雪儿是到了出嫁年龄,可秦、魏两家哪儿是来聘亲的?他们是来——是来——”
显王越说越气,顺手拿起窗台旁边的一个玉瓶,猛地摔在地上。玉瓶“啪”的一声,应声而碎。
这只玉瓶是王后的陪嫁物,也是她眼中最贵重的爱物,顷刻间竟然成为一堆碎片,王后心里咯噔一下,噙住眼泪,缓缓走到窗前,跪在地上,一声不响地捡拾碎片。
周显王见到王后这样,似乎知道自己做得过了,走到王后跟前,在她身边跪下,沮丧地说:“爱妃你说,寡人算什么?寡人是什么?!”
王后两手仍在不停地捡拾碎片,口中轻柔地说:“陛下,您是大周天子!”
周显王凄然哂笑道:“什么大周天子?大周何在?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如今,王土何在?王臣何在?寡人不过是他们枪头下的缨子,剑柄上的珠子——寡人——寡人这心里,窝囊啊!”
王后放下碎玉,伸出纤手徐徐捉住显王的大手,道:“陛下,天下又不是只有魏、秦两家,陛下要是不称心,咱们可为雪儿另择一家!”
显王的脑海里闪过颜太师的主意,但还是轻轻摇头道:“另择何人?天下公侯,弱国敢怒而不敢言,强国有哪一家知道礼义廉耻?哪一家顾念周室尊荣?魏、秦这就不说了,楚人向不服周,庄王时居然兴兵问鼎;赵、韩本是大夫篡政,与魏是一丘之貉;齐自桓公之后,再无君子,到田氏代姜,齐人也就不知何人了。老燕人虽说尚存正气,只是燕公已老,燕室又弱而偏远,无济于事!”
王后轻声安慰道:“这些事儿又不是一日两日了,陛下有志振作,亦当慢慢图之!”
显王凄然说道:“你叫寡人如何振作?先前寡人还存一丝振作之心,孟津会上,这点心思也就随风而去了。爱妃呀,寡人是眼睁睁地看着先祖的基业土崩瓦解,眼睁睁啊!”
显王说得伤心,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两腮流下来,滴在砖地上。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