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公诧异地说:“哦,此是为何?”
孙机道:“恕老臣妄言,泗上诸国,唯我离魏最近,且无险可守。如若不去,依魏罃之性,势必拿我开刀,取杀鸡儆猴之效!”
卫敬公低下头去,再次陷入深思,有顷,抬头说道:“这是不去的不是。寡人若去赴会,又有什么不是?”
“齐、赵、韩三国可去,君上却不可去!”
“此话从何说起?”
孙机道:“魏侯称王,是谋逆篡上。齐、韩、赵三国与魏一样,本是大夫篡上,并非周初封侯,名声早已坏了。君上却是不同。君上先祖是武王胞弟,与周室血脉相连。君上若是去了,岂不等于赞同谋逆之实,虽可保住一时安危,却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至少也会遗笑后人!”
卫敬公点头说道:“老爱卿所言甚是!寡人思来想去,也是没个决断!老爱卿可有两全之策?”
孙机沉思有顷,缓缓说道:“君上,您看这样如何?逢泽之会,由老臣陪同太子前往支应。只要多备礼物,言辞逢迎,想那魏罃也不至于迁怒于我!”
卫敬公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深思。许久,他猛地睁开眼睛,摇头说道:“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可!”
“是五十步笑百步,可——可老臣实在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卫敬公的眉头横起,毅然说道:“既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使太子去也是不是,寡人此番豁出去了!老爱卿,你马上安排使臣,备上厚礼,分别聘问齐、韩、赵诸国!只要他们不去,想那魏罃也不敢把寡人怎样!”
老相国沉思有顷,缓缓说道:“老臣遵旨!”
孙机回到相府,立即安排几个大夫,让他们准备厚礼,出使齐、韩、赵三个大国,名为聘问,实为探听虚实。
送走几位大夫,已是夜深人静。孙机梳洗已毕,换上睡衣,在榻上躺有一会儿,忽地坐起,愣过片刻,找件衣服披上,走出寝室,信步来到孙儿孙宾的房间。
孙机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孙操,是卫国边城重镇平阳郡守,次子孙安,在孙操府中任县尉,负责平阳防务。孙宾是孙操长子,早已行过冠礼,被孙机特别留在府中,一来帮他处理府中事务,二来孙机甚是看重这个孙子,一有机会就亲自教他。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4)
孙机推门进来时,孙宾正襟端坐于几前,正在秉烛夜读。许是读得入神了,他一直走到跟前,孙宾仍然没有看见,只将眼睛聚精会神地盯在竹简上,口中喃喃诵读。他轻轻咳嗽一声,孙宾抬头见是孙机,赶忙起身叩拜:“宾儿叩见爷爷!”
孙机走至对面几前坐下,眼睛盯在孙宾的竹简上:“宾儿,读的何书这么入神?”
孙宾兴奋地说:“回禀爷爷,孙儿新得一册宝书,是墨子的《兼爱》!”
孙机点头道:“哦,墨家是方今显学,墨者多是有道高士,此书值得一读。宾儿,看你读这么多了,依你看来,书中所言可有道理?”
“回禀爷爷,”孙宾坐直身子,正正衣襟,缓缓说道,“墨子前辈所言,全是天下至理。‘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诈必欺愚……’您听,墨子前辈真是句句切中天下时弊啊!今天下相争,民不聊生,起因就在此处,就在互不相爱。如果人人相爱,天下就会‘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是谓圣人之境!”
“唉,”孙机长叹一声,“宾儿,爷爷希望你能记住,所有这些,只是如果而已!”
孙宾惊异地问:“爷爷何出此言?”
孙机再叹一声,缓缓说道:“因为狼总是想吃羊的,羊也总是想吃草的!”
“爷爷,”孙宾沉思有顷,抬头望着孙机,“您今儿似有心事,能否告诉宾儿?”
孙机点头道:“宾儿,我想让你速去平阳,告诉你的父亲和叔父,要他们储粮储水,加固城防,准备应战!”
“应战?”孙宾惊异地问,“爷爷,这风平浪静的,为何应战?”
孙机缓缓起身道:“狼要吃羊,羊怎么会甘心呢!你早点睡吧,明日凌晨,你就动身!还有,告诉你父亲,现在还有时间,让他把城外的壕沟再挖深一些!”
孙宾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因有大沟开通的事,大梁郡守原本就在逢泽之滨准备了盛大的典礼场面,不说那彩旗遍地,礼台高筑,万人观瞻,便是那丰富多彩的民间乐舞也足以使人大饱眼福。
上卿兼大宗伯陈轸先一步赶到逢泽,看到这个场面,心中暗喜,让他们预演一遍,果然是锣鼓喧天,旌旗飘扬,万民攒动,精彩纷呈,整个场面比起孟津之会,不知要热闹多少。上将军公子卬率领的五万兵士也已赶到,从大梁城郊到逢泽,到处都是甲衣裹身、长枪在手的大魏武卒,更为逢泽平添了几分隆重和森严。
观瞻过后,陈轸盛赞了大梁郡守,对整个仪程提出了改进意见,好使场面更加出彩。同时,陈轸对大沟开通之事也做了别开生面的安排,就是在大典结束之时,由陛下亲自开闸,然后引领列国君主纵马追逐奔涌而下的潮头。陈轸相信,这个场面不但壮观,而且能使列国君侯亲眼目睹大魏陛下所创造出来的人间奇迹,从而留下深刻印象。
大梁郡守不敢怠慢,当下组织人力物力,全面准备称王大典。在魏惠王的车辇到来之前,一切均已准备妥当。
魏惠王是提前三天赶到大梁的。陈轸、公子卬、大梁郡守等原本安排他在大梁郡守府中安歇,惠王却执意前往逢泽,住在早已为他建好的大魏行辕里。
在大魏行辕的左右两侧是列国行辕,彼此间隔百步,位置也是陈轸早已划定的,左右依次是秦、齐、赵、韩、义渠、中山、宋、鲁、卫等,凡是发送传檄的君侯均在此地有预留位置,每一个位置的周围均插上彩色小旗,中间是一面标志国号的大旗。
魏惠王顾不上旅途劳累,当夜就使毗人召来陈轸。陈轸将整个安排备细讲述一遍,魏惠王听得连连点头,乐呵呵地赞道:“好好好,寡人得爱卿,犹如武王得姜尚啊!”
惠王自比武王,而将陈轸比做子牙,这是陈轸做梦也未想到的事,因而一下子愣了。待他反应过来,当下跪于地上,连连叩首,喜极而泣:“陛下——”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5)
魏惠王哈哈笑道:“爱卿速起,寡人还有大事问你呢!”
陈轸赶忙爬起,哈腰望着惠王。
惠王道:“离大典尚有三日,列国方面,可有音讯?”
陈轸道:“眼下还没有,想必他们都在路上呢。陛下放心,不出明后两日,微臣保管这里的行辕住得满满的!”
惠王沉思有顷,缓缓说道:“这里水多路杂,你安排些人,沿途迎接五十里,确保路上不出差错!”
“微臣遵旨!”
第二日,陈轸安排几个大夫分不同方向各迎五十里。等到天黑,竟然不见一家前来。陈轸有些急了,第三日使人再迎五十里,却只接到义渠君、中山君和宋公。
陈轸不敢再耽搁下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魏惠王的行辕。
“陈爱卿,”魏惠王抬起头来,目光热切地望着他,“诸侯可来齐了?”
陈轸“扑通”一声跪下,轻轻摇头。
魏惠王一惊,急问:“都是哪些来了?”
陈轸道:“回陛下,是宋公、中山君和义渠君!”
行辕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魏惠王眉头紧拧,眼睛半闭,呼吸加粗,脸色阴沉。在场众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
他似乎想起什么,抬头问陈轸:“卫公几时能到?”
这么多诸侯均未赶来,魏惠王却单单提出卫敬公,这倒出乎陈轸的意料。他略略一怔,马上心领神会,小声回道:“据探马来报,卫公眼下仍在帝丘,亦未派人前来赴会!”
魏惠王的面孔渐渐狰狞,继而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笑:“哈——”
行辕里鸦雀无声。
魏惠王止住笑声,朝几案上猛击一掌:“连这老狗也敢抗命!”
“陛下,”陈轸奏道,“以微臣推测,卫公敢于抗命不来,只怕是有大国撑腰!”
魏惠王抬头,望向陈轸:“爱卿说的可是田因齐!”
陈轸道:“陛下圣明!据微臣所知,这几年来,卫公每年都要使人问聘齐国,向齐公纳贡,好似齐的属国。”
魏惠王陷入沉思,有顷,缓缓说道:“孟津大会之时,田因齐就托病不来,只打发太子田辟疆搪塞寡人。寡人念他还算有心,未曾与他计较。不想此公还真是老母猪拱篱笆,顺着杆子可就上来了!”
陈轸道:“陛下,依微臣之见,我们可来个杀鸡儆猴,先拿卫公祭刀。卫与我犬齿相间,如果伐卫,不出十日,大军就可攻至帝丘!”
公子卬跨前一步,道:“儿臣请缨伐卫,十日之内定将卫弗生擒过来,交父王治罪!”
魏惠王斜他一眼,微微闭上眼睛。正在此时,毗人走进:“陛下,秦国太子嬴驷、大良造公孙鞅辕门外候见!”
魏惠王眼睛睁开,精神微振:“宣!”
这“宣”字刚一出口,魏惠王急忙摆手道:“慢!”
毗人怔在那儿。
魏惠王望向陈轸:“秦公怎么不来?”
陈轸也怔了:“这——微臣不知!”
魏惠王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眉头略皱一下,缓缓地站起身子,低沉地说:“大开辕门,随寡人迎接秦国太子!”
言毕,魏惠王正了正头上的王冠,率先朝辕门走去。
当脸上挂着微笑的魏惠王突然站在辕门口时,嬴驷、公孙鞅着实大吃一惊,但也几乎是在同时,二人噗的一声叩拜于地。
嬴驷大声唱道:“大魏公国秦太子嬴驷叩见大魏天子陛下,恭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公孙鞅跟着唱道:“大魏公国秦大良造公孙鞅叩见大魏天子陛下,恭祝陛下威服四海,江山永固!”
魏惠王健步上前,一手拉起一个:“两位爱卿,快快请起!”
二人齐声道:“谢陛下!”
魏惠王伸手礼让道:“两位请!”
嬴驷、公孙鞅卑恭地说:“陛下先请!”
迎宾雅乐声中,魏惠王领头走前去,嬴驷、公孙鞅一边一个,后面跟着太子申、公子卬、陈轸三人,一起走回行辕,分宾主坐定。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6)
魏惠王的目光慢慢地转向嬴驷,话中有话地问:“秦公可好?”
嬴驷起身,走到魏惠王前面,叩拜于地:“嬴驷谢陛下垂询!公父一意朝王,不想临行之际偶感风寒,卧榻数日,高热不退,难以起行。公父深以为憾,特嘱嬴驷向陛下请罪!”
魏惠王微微点头:“秦公贵体欠安,自然不宜奔波。你回去转告秦公,他的心意,寡人领了!”
嬴驷再拜道:“嬴驷代公父叩谢陛下不罪之恩!”
魏惠王摆手:“爱卿免礼,看座!”
嬴驷起身,坐下。
看到公子卬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公孙鞅心中有数,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转向秦公,拱手道:“微臣启奏陛下,秦公闻知陛下答应结亲,欣喜异常,亲为紫云公主选择嫁妆,因不胜劳累,方感风寒。临行之时,秦公不顾病弱之体,勉强走出宫门,挥泪送公主上车。眼下公主已被五大夫樗里疾护送至安邑,只待大典过后,就可与上将军完婚!”
听到此话,魏惠王方才长出一口气,环视左右,感慨地说:“今日看来,实心拥戴我魏罃的,只有秦公啊!”
公子卬接道:“父王,只要魏、秦结盟,还怕天下列国不成?”
“上将军所言极是!”公孙鞅赶忙接道,“临行之时,秦公亲执鞅手,对鞅言道,‘公孙爱卿,请你务必转告陛下,秦、魏既已结亲,当是生死盟友,陛下若兴征伐,无论要兵要粮,尽可吩咐,秦国君臣甘当马前走卒!’”
魏惠王感慨地说:“秦公有此忠心,寡人心甚宽慰!”
“陛下,”公孙鞅别有深意地说,“明日即为大典吉日,列国公侯似乎仍未到齐,别是没有接到传檄吧?”
魏惠王微微一笑:“公孙爱卿,他们会到齐的!”
公孙鞅故露惊讶之色:“这——”
魏惠王的声音陡然严厉,似从牙缝里挤出:“一请不来,可以二请嘛!方今天下,相信还没有寡人请不到的客人!”略顿一下,放缓声音,转向公子卬,“上将军?”
公子卬跨前一步答道:“儿臣在!”
魏惠王道:“就依陈爱卿方才所奏,发大军五万,征伐卫敬公!”
公子卬精神抖擞:“末将遵命!”
“嗯,”魏惠王微微点头,似是自语,“杀鸡儆猴!这个譬喻不错,就宰这只小鸡,寡人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只猴子再敢蹦跶出来!”
公孙鞅望向嬴驷,两人会意一笑,起身叩拜:“陛下神武,微臣敬服!”
逢泽称王大典因诸侯多未赴会而草草结束。大梁郡守精心准备的民间歌舞和陈轸刻意筹划的开闸赶潮,都被伐卫大军的滚滚车轮取代。
逢泽会后的第三日黎明,随公子卬赴会的五万大军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到卫国边境。
眼下正是麦收季节,这一年又恰是丰年,卫国田野里一片金黄,无数农人趁着早上天气凉爽,喜气洋洋地忙着收割。远远望去,在朝霞的辉映下,随处可见人影晃动,割倒的麦子一捆一捆地竖在田里。
魏国武卒列队挺立,一张张渴望杀戮和鲜血、急于建功立业的武卒面孔辉映在黎明时分的晨曦里。
全身披挂的公子卬威风凛凛地站在一辆战车上,冷酷的目光越过眼前的麦田,一直望向远在数十里开外的平阳城方向,眉毛渐渐凝起,一只手慢慢地伸向腰中,按在魏惠王亲赐的宝剑的剑柄上。
伐卫先锋将军裴英昂首挺立在另外一辆战车上,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公子卬按剑的右手。
公子卬缓缓地抽出宝剑,扬向空中。他的面孔渐趋凶狠,猛地一挥剑,大声喝道:“将士们,随本帅伐卫!”
裴英猛地一抖缰绳,长枪一挥,扯着嗓子吼道:“冲啊!”
五千人马登时跟着他的战车,风驰电掣般卷向卫土,不到一日,连克边邑顿丘、林丘,直逼重镇平阳。
平阳城墙上,五千卫国士兵严阵以待。城门楼上,郡守孙操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滚滚烟尘,浓眉紧锁,朝弟弟孙安道:“孙将军,这儿有本将在,你去东城门,那儿地势利攻不利守,甚是紧要!”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7)
孙安略一点头,快步走下楼梯,策马飞向东城门。
早已换上一身戎装的孙宾手持长枪,站在父亲的身边。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战阵,心情甚是激动,握枪之手微微颤动。
孙操看一眼儿子,从袖中摸出一封告急战报,缓缓说道:“宾儿,魏人已经入侵,你速回帝丘,将此军报呈送相国和君上!”
“末将遵命!”孙宾大声应道。
孙宾手拿急报,急奔下楼。城门大开,他骑上战马,箭一般朝帝丘驰去。
接到战报,卫宫里登时一片慌乱,众臣皆呈惊惧之态,纷纷将目光射向卫敬公。
卫敬公倒是十分镇静,抬眼逐一扫过众臣,轻声咳嗽一声,缓缓问道:“诸位爱卿,大敌当前,你们可有御敌之计?”
众臣面面相觑一阵,当朝太师,也是卫敬公的异母弟,跨前一步奏道:“启奏君兄,微臣以为,魏人势大,我不宜硬抗!”
“爱卿可有退敌良策?”
“兵法云,不可战,则降!今敌强我弱,我唯有洞开城门,纳表请降!”
众臣附和:“君上,我等赞同太师所言,为今之计,纳表请降方为上策!”
太师再次奏道:“君上,我势单力孤,不能以卵击石啊!”
卫敬公神色凝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沉思有顷,敬公的目光缓缓转向太庙令:“爱卿以为如何?”
太庙令跨前一步道:“回禀君上,旬日之前,臣夜观天象,有彗星西挂,彗尾横扫长庚,直冲西南。彗星扫庚,乃不祥之兆。臣使大巫祝设坛作法,观以心眼。大巫祝果见西南方戾气上冲,平阳、楚丘杀机伏藏。臣诚惶诚恐,已于数日前表奏君上!”
卫敬公点头道:“爱卿的表奏,寡人看过了。看来魏寇犯境,或是天意。方才太师要寡人纳表请降,爱卿以为如何?”
太庙令道:“天降杀机,不可硬抗,微臣是以赞同太师大人所言!”
卫敬公低下头去,陷入沉思,脸色渐转阴沉。朝堂上寂静得可怕,众臣的目光无不落在卫敬公身上。
敬公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转向相国孙机:“老爱卿,你怎么不说话呢?”
“回禀君上,”孙机奏道,“微臣的话早先已经说过了!”
“唉!”卫敬公长叹一声,“情势果如老爱卿所言,魏罃真在杀鸡儆猴了!眼下魏人已是兵临城下,老爱卿可有应策?”
孙机缓缓说道:“君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臣以为,君上只可战,不可降!”
卫敬公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老爱卿,你且说说,为何不可降?”
“既然是天降杀机,我们如何能躲?老臣听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魏人恃强凌弱,无故兴伐,杀我边民,欺我妇孺,毁我田宅,掠我粟米,我等不去御敌,反而在此奴颜婢膝,不战请降,老臣请问,天理何在?”
老相国一席话掷地有声,原先请降的老太师及众臣面面相觑,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卫敬公则身子趋前,赞赏地凝视孙机。
站在后边的孙宾跨前一步,朗声奏道:“启奏君上,末将孙宾愿领敢死之士与魏人决一死战!”
卫敬公的脸色渐趋刚毅,连声赞道:“好哇,好哇,两位爱卿说的好哇!”将目光扫过群臣,然后落在老太师身上,激昂慷慨地说,“卫室系大周姬氏血脉,始祖康叔是武王亲弟,卫国更是武王亲封公国,迄今已历七百春秋,二十三世,三十三君!而他魏氏,二百年前不过是晋室家奴,因忤逆犯上,方得侯位。方今魏罃再现猖獗,前次孟津欺主,今又逢泽称王,已然沦为大周国贼,我卫室君臣不行征讨,反来纳表请降,百年之后,你们叫寡人以何颜面叩见列祖列宗?”
老太师将头低下。
卫敬公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卫国虽弱,志不可屈!寡人意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今日始,卫室上下决不言降!诸位中有谁心存二志,寡人并不勉强,无论是谁,现在就可以出城,我们自此君臣义绝,各奔东西!”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8)
卫敬公说完,朝门外摆手,做出请的动作。
包括太师、太庙令等众臣一齐跪拜:“我等誓死追随君上,与卫国共存亡!”
“好!”卫敬公再扫众臣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大声宣道,“御史!”
御史跨前一步,朗声道:“微臣在!”
卫敬公道:“诏告全国臣民,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
御史应诺之后,立即赶到一边,起草诏书。这边卫敬公眼望孙宾,再次宣道:“孙将军!”
“末将在!”
“寡人命你引兵三千,立即驰援平阳!”
孙宾响亮地应道:“末将遵旨!”
不一会儿,御史已将诏书起草完毕,卫敬公看过,删去赘话,只留下“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十二个字,亲自盖上玺印,交给孙宾。
孙宾当即引兵三千,急朝平阳驰去。
此时,边城平阳已被魏国武卒团团围住,四面攻城。孙宾一路彪军突然杀来,魏人只听杀声震天,尘土滚滚,慌乱中不知来了多少人马,纷纷避让,不多一时,竟被孙宾杀至东城门下。孙安见到援军是侄子孙宾,急令放下吊桥,大开城门。待魏军反应过来,孙宾等人已全部撤进城中。
孙宾赶往郡守府,孙操早迎上来。孙宾拿出诏书,朗声宣道:“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
孙操拜过诏书,使县尉孙安分头传谕守城将士,再使令史晓谕全城臣民。
令史迅速召来平日里巡更的老人,将君上的旨意说给他听。巡更老人二话不说,当即拿起铜锣,走上街头,一边敲锣,一边喊道:“全城百姓听好了,魏人仗势欺人,打上门来。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孙将军说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孙操听着老人渐喊渐远,思索有顷,转对孙宾道:“宾儿,魏人已经攻过两轮,估计马上又有一场恶战。你带来的三千人,两千上城补充伤亡人员,另外一千留作预备队,由你在府中指挥,一面守住郡府和祠堂,一面防备万一,哪儿城破,就在哪儿封上!”
孙宾道:“父亲,您是郡守,当在府中指挥。守城的事,该让宾儿去才是!”
“宾儿,”孙操道,“你有所不知,两军相逢勇者胜。今敌强我弱,将士们心有怯意,有为父在场,他们就会勇气十倍。再说,就眼下来说,真正要紧的是你这支预备队。平阳是否安危,就看你了!”
孙宾点了点头,目送孙操跨上战马,朝主城门驰去。
平阳城地处沃野,是卫国西部的边陲重镇,因战略地位重要,卫敬公特使深通军务的孙操出任郡守。孙操到任后,经过几年经营,已将原有城墙加高加厚各三尺,护城河加宽一丈,加深三尺,同时开挖一条大渠,引来卫水环绕外城。几日前,因有相国孙机的吩咐,孙操更将破损的城墙整修已毕,昼夜巡视,加强防务,可以说是严阵以待。
然而,加上孙宾引来的三千援兵,平阳城内能够作战的兵士不过八千人,在不可一世的五万魏国武卒面前,显得十分单弱。因而,公子卬在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将这个小小的县城放在眼里,只安排裴将军领着他的五千士兵攻城,自己则在离城不远的中军大帐里坐等破城捷报,安排下一步进击帝丘的事。
不料,一连两天,裴将军接连发动六次攻势,除在护城河和城墙下面留下两千多具尸首之外,几乎是一无所获。公子卬大为震怒,加派五千人再次发起进攻。一天恶战之后,平阳城下平添了一千多具魏尸,平阳城依旧巍然不动。
公子卬恼羞成怒,当下召来众将,目光射向先锋裴将军,将几案震得"冬冬"直响,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小小平阳竟能阻我大魏铁军三日,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裴将军跪下叩道:“是末将无能,请上将军按军法治罪!”
公子卬冷笑一声:“明白就好!拉下去,斩首示众!”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9)
众将面无血色,一齐跪下求道:“上将军——”
公子卬扫过众将一眼,缓缓说道:“念在众将求情的份上,本帅权且饶你一命,将功赎罪!”
裴将军叩首谢道:“末将叩谢上将军不杀之恩!”
公子卬再扫众人一眼:“众将听令!”
众将军刷地起身,齐齐站成一排。
公子卬道:“从现在起,你们当中,谁先攻入平阳,谁就是先锋,本帅就给谁记首功,赏金一百,晋爵三级!”
众将皆是振奋:“末将得令!”
“还有,”公子卬阴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话,“破城之后,城中的财宝和女人,也是你们的。凡是抗拒不降者,格杀勿论!”
众将齐声吼道:“末将得令!”
又是一个黎明。街道上再次传来打更老人敲锣的声音:“全城百姓听好了,魏人仗势欺人,打上门来。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孙将军说了,凡是卫国子民,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锣声依然像往日一样响亮。
几个城门方向,再次传来魏人攻城的战鼓声和冲杀声。几天下来,全城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因而,没有谁像开始那几天一样惊慌。大家仍像往日一样,男人拿上守城器械匆匆上城,女人忙活着赶做早饭。
县尉府就在离宗祠不远的地方。这几天来,府中除去孙安的妻子刘氏和两个孩子之外,已经无人。所有下人均在忙活,男仆守城,女仆照料伤员、烧饭送物。
听着老人的声音渐去渐远,刘氏匆匆将锅中的最后一只面饼放进竹篮里,挎上篮子,走出家门。
走出家门没有几步,刚满八岁的妮子拉着四岁的弟弟孙欣跑出院门。两个孩子站在门口,静静地凝视着她。妮子轻声喊道:“娘——”
刘氏停下脚步,走回几步,抚摩着妮子的头道:“妮子,阿大正在东城门那里打坏人,娘给他们送面饼去,你带弟弟就在院子里玩,哪儿也不许去,哦!”
妮子轻轻地点头。
孙欣的眼睛直盯着篮子:“娘,我要吃烙饼!”
刘氏抚摸着孩子的头说:“宝宝乖哦!这饼是给大人吃的,宝宝的饼待会儿娘回来再烙!”
孙欣咽一下口水,点头。
刘氏走出几步,突然转回身子,从篮中取出一只烙饼塞在孙欣手里,在他脸上轻吻一下,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去。
妮子拉上弟弟又追几步,这才停下来,望着母亲的身影渐渐远去。孙欣咬一口面饼,刚吃一口,停住口,撕下一半塞给妮子,说道:“姐,这是你的!”
妮子推回去,道:“姐不饿,弟弟吃吧!”
孙欣将这半只饼拿在手中:“姐姐要是不饿,我先帮姐姐拿着!”
妮子点头道:“好吧。弟弟,你要是不怕,咱们到宗祠里玩吧,那儿人多!”
孙欣听话地点点头。
刘氏提着竹篮匆匆赶到东城门时,魏人正在猛烈攻城。城门下面,魏武卒如同蚂蚁般潮涌而来,城外的壕沟早被他们填平,城墙上架着无数架爬梯,更有许多人扛着一根巨大的圆木,猛烈地撞击城门。
领头攻城的正是急于戴罪立功的裴英。只见他光着膀子,面目狰狞,站在一边,大声地喊着号子,指挥众武卒撞击城门。巨大的圆木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厚厚的城门上,发出“冬冬”的响声。城门开始松动。
守城兵士已所剩无几,孙安看到情况危急,一面使人快马报告孙操,一面紧急命令十几个兵士赶到城门里面,死命顶着。
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轰然倒塌,十几个顶门的士兵全被砸死在城门下面。一声号令,魏人一窝蜂似的卷进城门。
城门楼上,孙安早已成为血人。眼见大势已去,他拔出宝剑,在衣服上拭去剑上的污血,又拿袖子擦擦眼睛,正要冲入敌群,突然看到妻子刘氏吃力地爬上城楼。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二部分 会逢泽杀鸡儆猴 保家国孙门尽忠(10)
她的腿上和后心各中一箭,脸色苍白,已经爬不动了,但手中依然挽着她的竹篮,篮里是出锅不久的烙饼。
孙安陡地一怔,急忙上前抱过妻子,将她放在城垛下面,凄然叫道:“娘子——”
刘氏望着他,指着城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夫君,他——他们进——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