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骢平心而论,亦但言其罪不至此,而不知其所以得祸之由,其所撰玉堂荟记云「己巳之变,当时士马物力足以相当,袁崇焕初至一战,人心甫定,而袁於大璫少所结好,毁言日至,竟罹极刑。乃京师小民亦群以为奸臣卖国,至有啖其肉者,其蜚语皆出自内阉云。」可见是时引敌胁和之说,已万口一词,士骢虽略知谤言之出自中涓,然究未知中涓何以有此说也。
直至我朝修史时,参校太宗实录,始知此事乃我朝设间,谓崇焕密有成约,令所获宦官杨姓者知之,阴纵使去,杨监奔还大内告於帝,帝深信不疑,遂磔崇焕於市。於是崇焕传内有所据依,直书其事,而崇焕之冤始白。使修史时不加详考,则卖国之说久已并为一谈,谁复能辩其诬者?於此可见明史立传之详慎,是非功罪,铢黍不淆,真可传信千古也。
周延儒之入奸臣传
周延儒不过一庸相耳,以之入奸臣传,未免稍过。其始入阁,未见有败检事,特以不由廷推而得,故谤议纷然。其再出也,蠲逋赋,起废籍,撤中使,罢内操,救黄道周,颇多可称。故王鸿绪明史传稿在列传中。而今列之奸臣者:
崇祯十六年,我大清兵深入畿内,延儒出视师,身驻通州,不敢一战,坐待我兵之蹂躏而归。一时物议沸腾,谓延儒得贿纵敌,锦衣骆养性、司礼监王德化密以上闻,总兵唐通又尝面奏。於是,朝野内外,万口同声,无不欲食其肉,民间至演为卖国传奇,遂传遍天下。故数十年中,延儒受人唾骂,较他相为尤甚。诸臣修史,尚是延儒诟詈未息之时,自不得不列之奸臣。
究之传中所载,不过信用吴昌时,致其招权纳贿,及与吴甡相轧而已。无论严嵩之险恶、温体仁之阴贼,非延儒所能及;即嗜进无耻之万安、倾陷善类之张璁,尚觉罪浮於延儒。而延儒乃列入奸臣,此非以甚延儒之恶,转为延儒增其身分也。
纵敌之说,本属无稽,杨士骢之论曰「纵敌者,必我能为敌所畏,方肯以贿免。当北兵深入,所过如破竹,虽礼拜求其去,尚不可得。及其出塞也,大书边墙曰:文武官员免送。当时兵力,为敌所侮笑如此,而反加以得贿纵敌之名,是何高视延儒,轻视敌兵也!」此论载玉堂荟记,可谓得当日情事,而纵敌之说,可不辩自明矣。或云延儒因边警,先敛赀遣家人送归,中途为人耳目,家人姑大言以欺众,谓「北兵所贻。」人以其出自家人之语,遂以为实云。亦见玉堂荟记。
案雷演祚传:延儒招权纳贿,凡起废、清狱、蠲租,皆自居为功;考选台谏,尽收门下;求总兵、巡抚者,必先贿其幕客董廷献。又吴甡传:延儒再相,冯铨力为多,延儒欲起之,惧众议,乃引甡入阁,将共为铨地。延儒又欲起奄党张捷为都御史,乃为甡所扼。又傅朝佐劾延儒引用袁宏勋、张道濬为腹心,摈钱象坤、刘宗周於草莽,倾陷正士,加之极刑,曰「上意不测也。」攘窃明旨,播诸朝右,曰「吾意固然也。」削言官以立威,挫直臣以怵众,往时纠其恶者,尽遭斥逐,而亲知乡曲,遍列要津。此等事,皆延儒之奸,既入奸臣传,而传中却又不载。盖王鸿绪传稿本不列延儒於奸臣中,後来修史者始改编。然但列之奸臣卷,而传仍未改,故传中不见其奸邪之迹也。
刘基廖永忠等传(纪传不相符处)
克安庆、九江先後
太祖本纪:元至正二十一年八月,帝自率舟师征陈友谅,戊戌,克安庆,任寅,次湖口,败友谅於九江,克其城,友谅奔武昌。
友谅传亦云:友谅陷安庆,太祖自将征之,复安庆,长驱至江州,友谅战败奔武昌。
廖永忠传亦云:从伐友谅,至安庆,破其水寨,遂克安庆。从攻江州,造桥於船尾,倒行其船,桥傅於城,遂克之。
是皆叙明先克安庆,乘胜克江州,走友谅也。
而刘基传则云:基赞太祖出师攻安庆,自旦及暮不下,基请径趋江州,捣友谅巢穴,遂悉军西上,友谅出不意,帅妻子奔武昌。
是又未克安庆径捣江州矣。与本纪及友谅诸传不合。
案赵德胜传:从太祖西征,破安庆水寨,乘风泝小孤山,距九江五里,友谅始知,仓皇遁去,遂克江州。
仇成传云:廖永忠、张志雄破其水寨,成以陆兵乘之,遂克安庆。
盖戊戌但克安庆水寨,即径趋九江,仍留成等攻安庆,迨克江州,而安庆亦已克复。作史者不便琐屑分别,故以克安庆即系於戊戌耳。
成祖东昌被围
又张玉传:靖难兵攻东昌,与盛庸遇,成祖被围数重,力战得出。玉不知成祖所在,突入阵中,力战而死。
是玉死时,成祖已溃围出也。
而朱能传云:盛庸围成祖数重,张玉战死,能帅周长等力战拔成祖出。
则似玉死时,成祖尚在围中,赖朱能救免矣。
或玉战死後,成祖又被围,而能救出之,乃两事耶?
姚广孝至南京之时
方孝儒传,谓成祖起兵,姚广孝以孝儒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杀之。」
是广孝未尝从帝军同至南都也。
而卓敬传则云:帝登极,敬被执下狱,帝欲活之,广孝与敬有隙,谓「建文若从敬言,岂有今日?」遂杀之。
则似帝入都时,广孝已在侧矣。
案广孝传:靖难兵起,并未从行。及帝登极後,广孝南来,出振长洲,为其姊及友诟詈之事。
当是帝既即位,广孝後至,敬尚在狱中,而一言杀之也。
京军取通州粮之议
又周忱传:土木之变,议者欲焚通州粮,绝寇资。忱适议事在京,谓「不如令京军自往取,则立尽,何至遂付煨烬?」
是此议本创自忱也。
而于谦传又云:谦奏郕王「通州积粮令官军自诣关支,以赢米为之直,毋弃以资敌。」
则又似出於谦之策。
盖忱先有此议,谦以为然,故奏行之耳。
平越之围
又王骥传:贵州苗蜂起,围平越等城,时骥征麓川回,即命率师解围,骥顿兵辰沅不进,御史黄镐困守平越半载,募人自间道奏於朝,命总督军务侯璡大破贼,尽解诸城围。
是解围者璡也。
镐传则云:保定伯梁合川、湖兵救之,围始解。
则解围又属梁矣。
璡传则云:璡进讨时,副总兵田礼已解平越围。
是解围实田礼也。
盖是时璡总督军务,为将军,皆统帅,骥、镐等传但叙解围之功,则以总统为主。璡传实叙解围之人,则不可没田礼,故於璡传见之也。
天启中,汪文言初下锦衣狱,镇抚刘侨止坐文言,不令牵引群臣,故少株连。
据魏大中传:谓黄尊素语侨「勿因此起衣冠之祸。」侨听之,狱词遂无所引。
而魏忠贤传,则谓侨受宰相叶向高教止坐文言。
盖向高与尊素各有此议,使侨知之也。
曹甫之死
惟洪锺传:四川贼廖麻子与其党曹甫掠营山、蓬州,锺招抚之,曹甫听命,麻子忿甫背己,乃杀之。
是甫为廖麻子所杀也。
而林俊传则云:击泸州贼曹甫,指挥李荫以元日破其四营,遂擒甫。
则甫系李荫擒获,非廖麻子杀之也。此不免岐误。
又祖大寿一人,凡两次降於我朝。
据孙承宗、何可纲等传:崇祯四年,大寿筑城大凌河,为我朝兵所围,粮尽力屈,大寿与诸将欲降,可纲不从,大寿杀可纲,遂出降。
是大寿於是时已降矣!
其後大寿仍为明守锦州,至崇祯十四年,为我朝兵所困,总督洪承畴率八大将救之,大寿尚传语云「当逼以车营,勿轻战。」承畴进兵大败,被围於松山。明年二月,城破,承畴降。三月,大寿以锦州降。事见邱民仰、杨国柱、曹变蛟等传。
是大寿先於崇祯四年已降,後仍为明守锦州,至十五年再降也。而其先降,後仍复反正,固守锦州之故,则无明文。
惟邱禾嘉传,谓:四年大凌河之役,大寿生降,请伪逃入锦,诱降其城,禾嘉在锦闻炮声,谓大寿已溃围出也,遣兵迎之,大寿入锦,未得问,禾嘉寻知其纳款状,乃密奏於朝,而帝於大寿欲羁縻之,弗罪也。
只此一语,略见其仍守锦州之故。然究不明析。他传又不错见其事。
史可法巡抚辖地
又张国维传:崇祯十年,以安庆、池州、太平三府,别设一巡抚,以史可法任之。
而可法传,则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州、光山、固始、罗田,湖广之蕲州、广济、黄梅,江西之德化、湖口诸县。
是安抚所辖,较国维传稍广。盖国维传不过谓添设巡抚,原不必详叙其地耳。
金翅鹏
惟陈奇瑜传,先已叙明遣刘明善击斩金翅鹏及剿永宁之後,又云分兵击斩金翅鹏。
一传中似重复。
而杨嗣昌传,则又云嗣昌出督师,金翅鹏等来降。
案嗣昌督师,在奇瑜之後,或贼中号金翅鹏者有数人,如高迎祥称闯王,李自成亦称闯王也。
乔允升刘之凤二传(传重覆处)
乔允升传:崇祯帝在位十七年,刑部易尚书十七人,薛贞以奄党抵死;苏茂相半载而罢;王在晋未任改兵部去;允升坐逸囚遣戍;韩继思坐议狱除名;胡应台独得善去;冯英被劾遣戍;郑三俊坐议狱逮系;刘之凤坐议狱论绞,瘐死狱中;甄淑坐纳贿下诏狱,改系刑部,瘐死;李觉斯坐议狱削籍;刘泽源卒於位;郑三俊再为尚书,改吏部去;范景文未任改工部;徐石麒坐议狱,落职闲住;胡应台再召不赴;继其後者张炘,贼陷京师,与其子庶吉士士端并降云。
而刘之凤传末,亦有此一段文字,并一字不改,此二传一在第二百五十四卷,一在第二百五十六卷,相隔只两卷,不及订正,盖卷帙繁多,纂修诸臣不暇彼此参订故也。
卷三十二 明史
明祖行事多仿汉高
明祖以布衣起事,与汉高同,故幕下士多以汉高事陈说於前,明祖亦遂有一汉高在胸中而行事多仿之。
初起兵时,问李善长平天下之策,善长曰「汉高起布衣,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五年遂成帝业,公濠产距沛不远,法汉高所为,天下不足定也。」(李善长传)
孔克仁传亦谓:帝尝以汉高自期,谓克仁曰「秦政暴虐,汉高以宽大驭群雄,遂有天下,今群雄蜂起,皆不知修明法度,此其所以无成也。」
是帝一起事,即以汉高为法。
今观其初定都金陵,方四出征伐,而已建都城,宫阙极壮丽,即萧何造未央宫之例也。(何治宫殿极壮丽,帝怒,以为天下新定,何重劳吾民?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帝悦,乃徙居之。)
徙江南富人十四万户於中都,即汉初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以实关中之例也。(娄敬请徙齐、楚诸大族,以实关中,汉高从之,徙者十余万户。)
分封子弟於各省,以建屏藩,即汉初分王子弟,以弟交王楚、从弟贾王荆、从子濞王吴、子肥王齐、如意王赵、文帝王代之例也。
诏天下富民,年八十以上赐爵里士,九十以上赐爵社士,即汉初赐民爵七大夫以上之例也。
甚至胡、蓝之狱,诛戮功臣,亦仿葅醢韩、彭之例,此则学之而过甚者矣!
明祖文义
明祖以游丐起事,目不知书,然其後文学明达,博通古今,所传御制集,虽不无词臣润色,然英伟之气,自不可掩。至如凤阳皇陵碑,粗枝大叶,通篇用韵,必非臣下代言也。此固其聪明天亶,然亦勤於学问所致。
下金华後,聘刘基、宋濂在军中,朝夕讨论,固人所共知。
而其初取滁州,范常谒见,即留置幕下,有疑辄问。(至正十三年事)
渡江取太平,即召陶安参幕府。(十五年)
克集庆,即辟夏煜、孙炎、杨宪等十余人。
取镇江,闻秦从龙宿学,即令从子文正、甥李文忠以金币聘致,常书漆简,问答甚密。又以从龙荐聘陈遇侍帷幄,呼为先生而不名。(十六年事)
取婺州,即辟范祖干、叶仪、吴沈、许干、叶瓒玉、胡翰、汪仲山、李公常、戴良等十三人会食省中,分直讲经史。(十七年事)
计其时,距起兵才数年,已留意文事如此,故文义已早通贯。其见於诸臣传者,
如范常在幕下,帝晏闲,辄命儒臣列坐赋诗,常每先成,帝笑曰「老范诗质朴,似其为人也。(见明史各本传)
初下徽州,朱允升请留御书,即亲书梅花初月楼赐之。(双槐岁抄)
与陶安论学术,赐之门帖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安传)
征陈友谅过长沙王吴芮祠,见胡闰所题诗,大爱之。(闰传)
鄱阳战胜,与夏煜等草檄赋诗。(煜传)
宋濂不能饮,帝强醉之,御制楚词以赐,又以良马赐濂,亲制白马歌。(濂传)
此皆未称帝以前事也。
其後亲为文赐臣下者:
毛骐、安然、陶安之卒,皆亲为文祭之。
桂彦良迁晋王傅,亲为文赐之。
宋讷读书,火燎其衣,及胁,亲为文戒之。
张九韶致仕,亲为文饯之。(俱见各本传)
帝尝言文章宜明白显易,通道述,达时务。(詹同传)
阅曾鲁文,大悦曰「阅陶凯文已起人意,鲁又如此,文运其昌乎?」(鲁传)
以刘三吾主会试,疑其有弊,亲撰策问覆试。(三吾传)
是帝之能为散文也。
帝尝作诗,命三吾和韵,赐以朝鲜玳瑁笔。(三吾传)
李质振饥山东,帝亲作诗饯之。(质传)
以旧韵出江左,命乐韶凤参考中原正音订之,名洪武正韵。(韶凤传)
解缙疏言「韵府出自元末阴氏,本无足采,陛下以其便於检阅,故好之。」(缙传)
帝尝出御制诗,桂彦良朗诵,殿陛皆惊。(彦良传)
是帝之亲风雅也。
帝建大本堂,徵名儒教太子於其中,帝往讲论,置酒欢宴,自作时雪赋。
徐达初封信国公,帝亲制诰文云「从予起兵於濠上,先存捧日之心。来兹定鼎於江南,遂作擎天之柱。」末云「太公韬略,当宏一统之规。邓禹功名,特立诸侯之上。」(稗史汇编)
刘仲质改华盖殿学士,帝亲制诰文。(仲质传)
封十王时,帝亲草册文,召唐之淳闰色之。(翦胜野闻)
是帝之兼习骈体也。
帝尝问太子汉七国反事,太子曰「曲在七国。」帝曰「此讲官偏说耳。景帝为太子时,以博局杀吴王世子。及为帝,又听晁错之说,黜削诸侯,此七国所由反也。」
论内官则曰「古之宦竖不过司昏晨而已。自汉邓太后以女主临朝,以阉人为常侍等官,自是权倾人主。」
阅内藏,则以汉灵帝西苑、唐德宗琼林大盈库为戒。
谕翰林张信等,以论思为职,则引唐陆贽、崔群、李绦等为训。谕戴德彝等亦然。
教官吴从权不知民事,则谕以胡瑗教诸生,皆兼时务。(见本纪及各传)
命刘基子璟为阁门使,谕之日「考宋制,阁门使即仪礼司,欲汝以宣达为职也。」(基传)
是帝之熟於史事也。
宋濂侍左右,尝召讲春秋左氏传。(濂传)
陈南宾进讲洪范九畴後,御注洪范,多采其说。(南宾传)
又尝观蔡氏书传,象纬运行,与朱子书传相悖,徵诸儒订正之。(钱宰传)
则帝并留意经学矣。
古来帝王深通文义者,代不数人,况帝自幼未尝读书,长於戎马间,又未暇从事,战毕乃勤於学业,遂能贯通如此,固命世雄才之一端哉!
明初文字之祸
明祖通文义,固属天纵,然其初学问未深,往往以文字疑误杀人,亦已不少。
朝野异闻录:三司卫所进表笺,皆令教官为之,当时以嫌疑见法者:
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为海门卫作谢增俸表,以表内「作则垂宪」诛;
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万寿表,以「垂子孙而作则」诛;
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为按察使撰贺冬表,以「仪则天下」诛;
桂林府学训导蒋质为布按作正旦贺表,以「建中作则」诛;
常州府学训导蒋镇为本府作正旦贺表,以「睿性生知」诛;
澧州学正孟清为本府作贺冬表,以「圣德作则」诛;
陈州学训导周冕为本州作万寿表,以「寿域千秋」诛;
怀庆府学训导吕睿为本府作谢赐马表,以「遥瞻帝扉」诛;
祥符县学教谕贾翥为本县作正旦贺表,以「取法象魏」诛;
亳州训导林云为本府作谢东宫赐宴笺,以「式君父以班爵禄」诛;
尉氏县教谕许元为本府作万寿贺表,以「体乾法坤,藻饰太平」诛;
德安府学训导吴宪为本府作贺立太孙表,以「永绍亿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门」诛。
盖「则」音嫌於「贼」也,「生知」嫌於「僧」也,「帝扉」嫌於「帝非」也,「法坤」嫌於「发髡」也,「有道」嫌於「有盗」也,「藻饰太平」嫌於「早失太平」也。
闲中今古录又载:
杭州教授徐一夔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帝览之大怒曰「生者僧也,以我尝为僧也;光则薙发也;则字音近贼也。」遂斩之。礼臣大惧,因请降表式,帝乃自为文播天下。
又僧来复谢恩诗,有「殊域及自惭,无德颂陶唐」之句,帝曰「汝用殊字,是谓我歹朱也,又言无德颂陶唐,是谓我无德,虽欲以陶唐颂我,而不能也。」遂斩之。
案是时文字之祸,起於一言,时帝意右文(则抑武也),诸勳臣不平,上语之日「世乱用武,世治宜文,非偏也。」诸臣曰「但文人善讥讪,如张九四厚礼文儒,及请撰名,则曰士诚。」上曰「此名亦美。」曰「孟子有士诚小人也之句,彼安知之?」上由此览天下章奏,动生疑忌,而文字之祸起云。
明初文人多不仕
明初文人多有不欲仕者:
丁野鹤、戴良之不仕,以不忘故国也。
他如杨维祯以纂礼乐书,徵至京师,留百余日,乞骸骨去。宋濂送之诗,所谓「白衣宣至白衣还」也。
胡翰应修元史之聘,书成,受赉归。
赵埙、陈基亦修元史,不受官,赐金归。
张昱徵至,以老不仕。
陶宗仪被荐不赴。
王逢以文学徵其子掖为通事司,叩头以父年高乞免,乃命吏部符止之。
盖是时明祖惩元季纵弛,一切用重典,故人多不乐仕进。
解缙疏云「陛下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出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刑部者,无枉直之判。」
练子宁疏云「陛下以区区小过,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
叶伯臣疏云「取士之始,网罗无遗,一有蹉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筑城之科,不少顾惜。」
此可见当时用法之严也。武臣被戳者,固不具论,即文人学士,一授官职,亦罕有善终者:
宋濂以儒者侍帷闼十余年,重以皇太子师傅,尚不免茂州之行。
何况疏逖素无恩眷者:
如苏伯衡两被徵,皆辞疾,寻为处州教授,坐表笺误死。
郭奎参朱文正军事,张孟兼修史成,仕至佥事,傅恕修史毕,授博野令,後俱坐事死。
高启为户部侍郎,已放归,以魏观上梁文腰斩。
张羽为太常丞投江死。
徐贲仕布政,下狱死。
孙蕡仕经历,王蒙知泰安州,皆坐党死。
其不死者:
张宣修史成,受官谪驿丞。
杨基仕按察,谪输作。
乌斯道授石龙令,谪役定远。
此皆在文苑传中。
当时以文学授官而卒不免於祸,宜维祯等之不敢受职也。
胡蓝之狱
汉高诛戮功臣,固属残忍,然其所必去者,亦止韩、彭。至栾布,则因其反而诛之,卢绾、韩王信亦以谋反有端而後征讨。其余萧、绦、灌等,方且倚为心膂,欲以托孤寄命,未尝概加猜忌也。
独至明祖,藉诸功臣以取天下,及天下既定,即尽举取天下之人而尽杀之。其残忍实千古所未有,盖雄猜好杀,本其天性。
如胡大海方宣力浙东,其子在都犯酒禁,即手刃之,曰「宁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
赵仲中守安庆,陈友谅陷其城,仲中走还,常遇春请原之,帝曰「法不行,无以惩後。」遂诛之。
可见其刚决之性矣。
又汉光武、唐太宗定天下时,方年少,计身老则诸功臣已皆衰殁;宋太祖年虽长,而恃有弟可以驭诸臣,故皆务保全。至明祖则起事虽早,而天下大定,则年已六十余,懿文太子又柔仁,懿文死,孙更孱弱,遂不得不为身後之虑。是以两兴大狱,一网打尽。此可以推见其心迹也。
胡惟庸之死,在洪武十三年,同诛者,不过陈宁、涂节数人。至胡党之狱,则在二十三年,距惟庸死时已十余年,岂有逆首已死,同谋之人至十余年始败露者,此不过借惟庸为题,使狱词牵连诸人,为草薙禽猕之计耳。
胡党既诛,犹以为未尽,则二十六年又兴蓝党之狱,於是诸功臣宿将始尽。(惟庸死时,反状犹未露。洪武十九年,林贤狱成,谓惟庸曾遣之入海通倭,其事始着。二十一年征沙漠,获惟庸昔所遣往故元通书之封绩。二十三年发讯,逆谋乃大着云。见李善长传。蓝玉恃功粗暴,二十六年锦衣卫蒋瓛告玉反,下吏讯,狱词云「玉同曹震等谋变,将伺帝出耕藉时举事。」乃族诛。见蓝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