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宗统和二十四年,改南京宣教门为元和门,外三门,一为「南端」,左掖为「万春」,右掖为「千龄」。
开泰元年,又改幽都府为析津府,幽都县为宛平县。
太平五年,驻跸南京,幸内果园,宴时,值千龄节,燕民以年谷丰熟,车驾适至,争以土物来献,上礼高年,惠鳏寡,赐酺饮。至夕,六街镫火如昼,士庶嬉游,上亦微行观之。盖辽以巡幸为主。
有东西南北四楼,曰「捺砵」,又有春水秋山,岁时游猎。
从未有久驻燕京者。是年偶度岁於此,故以为仅事也。
今其基址,亦有可约略者。
辽史地理志,谓:城方三十六里,崇三丈,衡广一丈五尺。八门,东曰「安东」、「迎春」,南曰「开阳」、「丹凤」,西曰「显西」、「清晋」,北曰「通天」、「拱辰」。大内在西南隅,其所改之元和门及南端「万春」、「千龄」等门,则大内之门也。
悯忠寺有李匡威所立之碑,曰「大燕」,城内东南隅有悯忠寺,是唐藩镇牙城,本在悯忠寺之西。辽志云:大内在西南隅。宋王曾记契丹事亦云:燕京子城就罗郭西南为之。
是辽之南京,即唐幽州镇之旧治,确有明证。金初因之,宋钦宗至金,馆於燕山东南悯忠寺。此寺犹在东南也。
海陵始扩东南二面而大之。(详见金筑燕京条内)
元世祖又广其西北而截其东南。(详见元筑都城条内)
明徐达又截其西北。成祖建都,则又广之於东。(详见明筑都城条内)
盖至是凡数改矣。
惟王曾记:自卢沟河至幽州六十里。今卢沟桥至京不过三十里。辽、金之燕京尚在西北面,其去卢沟宜近,乃较远於今,何也?盖今卢沟桥乃金章宗时始建,辽时卢沟河尚未有桥,其渡河之处,或尚在南,故至幽州六十里耳。
金广燕京
金太祖、太宗有天下,其建都仍在上京,未尝至燕也。熙宗始诏卢彦伦营造燕京宫室。(彦伦传)
海陵欲迁都於燕,天德三年,乃诏广燕城,建宫室,依汴京制度。遣丞相张浩、张通古等,调诸路夫匠修筑。有司以图来上,并阴阳五姓所宜。海陵曰「吉凶在德不在地,使桀纣居之,虽善地何益?尧舜居之,何以卜为?」(本纪)是时张浩举苏保衡分督工役,又景州刺史李石护役皇城。(见浩、石各本传)运一木之费至二十万;举一车之力至五百人,宫殿皆饰以黄金五彩,一殿之成,以亿万计。(见续通监纲目)贞元元年来都之,以迁都诏中外,改燕京为中都,府曰「大兴」,以京城隙地赐朝官,寻又徵其钱,赐营建夫匠帛。(本纪)
今按蔡珪传:有两燕王墓,旧在东城外,海陵广京城,墓在城内,相传为燕王及太子丹之葬,珪独考其非是,乃汉刘建及刘嘉之葬也。大定九年(世宗),诏改葬於城外。
又刘頍传:南苑有唐碑,书贞元十年御史大夫刘怦葬,世宗见之曰「苑中不宜有墓。」刘頍家本怦後,诏赐怦钱二百贯,令頍改葬於城外。
据此二传,可见海陵筑城时,於辽故城之东南二面皆大为增广,故两燕王及刘怦墓,旧时皆在城外者,悉围入城中,至大定始迁出也。
元筑燕京
元太宗十年已取燕京,然未尝驻跸。
世祖即位,尚在开平。中统二年,始命修燕京旧城。盖自金宣宗迁汴後,燕京入於蒙古,宫室为乱兵所焚,火月余不灭,至是已四十余年。班朝出治之所,无复存者。故中统元年,车驾来燕,只驻近郊。(本纪)王磐传所谓宫阙未定,凡遇朝贺,臣庶杂至帐殿前喧扰,不能禁也。
至元元年,诏改燕京为中都,始建宗庙宫室。(刘秉忠传)
八年,发中都、真定、顺天、河间、平滦民二万八千人筑宫城,又敕修筑之费悉从官给,并免伐木夫役税赋。是年,初建东西华及左右掖门。
十年,初建正殿、寝殿、香阁、周庑、两翼室。
十一年正月,宫殿告成,帝始御正殿受朝贺。此俱见本纪。时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赀高及有官者为先,仍定制以八亩为一分,其或地过八亩及力不能筑室者,皆不得冒据听他人营筑。
此元时迁筑燕京之明据。朱竹垞所谓元建大都在金燕京北之东,大迁民以实之,燕城以废是也。
二十年,以侍卫亲军万人修大都城。
二十六年,又修宫城,乃立武卫缮理,以留守段天佑兼指挥使治之。
大概元之迁筑,先宫城而後及於都城。事皆散见纪传。
今其故址,有可以意得者。
德胜门外八里土城,本元之健德门,是元之都城北面在今德胜门外八里也。
郭守敬引白浮泉水入都城,汇於积水潭,置(闸门)以运通州之米,世祖还自上都,见积水潭舳舻蔽水,大悦。积水潭,即今之西海子,其时粮船可泊於此,知此潭尚未为禁地也。(见守敬传)永乐初封於燕,因元故宫,即今之西苑,开朝门於前,事见刘侗帝京景物略。
是元故宫乃在今西苑之西,宣武门以内也。
明南北京营建
明祖创造南京,规制雄壮,今四百余年,城郭之崇,街衢之阔,一一可想见缔造之迹。盖尽举前代官民房舍扫除而更张之,而工作皆出於民力。
水东日记云:洪武门外至中和桥六、七里长街,乃富民沈万三家络丝石所砌。
以此类推,是物料皆取之民间也。
明史严震直传:时方事营造,集天下工匠二十万户於京师,震直请户役一人,各书其姓名术业,按籍更番役之。
是工匠悉取之民间也。
朱煦传:洪武十八年,诏尽逮天下官吏之为民害者,赴京师筑城。叶伯巨传亦言:居官一有蹉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工筑之科。
是工筑并及於官吏也。
当开国之初,劳民动众,固非得已。
至成祖迁都北京,自可仍元都之旧,乃宫殿多移在元旧城东三、四里。
盖自徐武宁平燕废元都,已缩其地为北平府,今德胜门外八里有土城,尚是元健德门故址,可见武宁已割旧都西北一带於城外也。
萧云龙镇北平,建燕邸,改筑北平城。(云龙传)
刘侗帝京景物略亦谓:徐达命云龙新筑城垣,南北取径直。
是城郭已另筑也。
姚广孝传:成祖初封於燕,其邸即元故宫。
景物略亦谓:燕邸因元故宫,即今之西苑,开朝门於前。永乐登极後,即故宫受朝。至十五年,改建皇城於东,去旧宫里许,悉如金陵之制云云。
是宫殿亦另建也。
今以明史各列传参考之,当时大工大役亦不减洪武之创南京矣。
自永乐五年,实始营建。
九年,谭广以大宁都指挥使董建北京。(广传)
十五年,薛禄以後军都督董北京营造。(禄传)
宦官阮安有巧思,奉命董北京城池宫殿及百司府舍,目量意揣,悉中规制,工部受成而已。(宦官传)
是董役者固不一其人。
邝埜以北京执役者钜万,奉命稽省病者。(埜传)
叶宗人为钱唐令,督工匠往营北京。(宗人传)
是工匠亦役及各省也。
邹缉疏言「建造北京,几二十年,工大费繁,调度甚广,工作之夫,动以百万,终岁供役,不得耕作,工匠小人,又假托威势,逼民移徙,移徙甫定,又令他徙,至有三、四徙者。」(缉传)
永乐十九年诏云「赖天下臣民,殚竭心力,冒寒暑,涉风霜,趋事赴功,勤劳匪懈。」(景物略)
是可见当时城池宫阙皆非因元之旧,其扰民肆害,有记载所不能尽者。
本朝定鼎,明宫殿已为流贼李自成所毁,(流贼传)宜乎大有改建。乃初定鼎,仅在武英殿朝贺,後次第修葺,不肯兴大役以病民。直至康熙八年十一月,太和殿、乾清宫始告成,则开国之初,固已仁及天下矣。
朱竹垞日下旧闻序云:唐之幽州,其址半在新城(即今之南城)之西,金展其南,元拓其东北,徐达定北平,毁故都城,缩而小之,昊天、悯忠、延寿、竹林、仙露诸寺皆限於城外,及嘉靖筑新城,此数寺又围入城内。梁园以东至於神木厂,亦旧时郊外地也。元之宫阙当在今安定门北,明初即南城故宫为燕邸,而非因大内之旧云。此可以参证。
金史
金史叙事最详核,文笔亦极老洁,迥出宋、元二史之上。说者谓多取刘祁归潜志、元好问壬辰杂编以成书,故称良史。
然好问传:金亡後,累朝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好问言於张,欲据以撰述,後为乐夔所沮而止。
是好问未尝得实录底本也。今金史本纪即本张万户家之实录而成。
按完颜勖及宗翰传:女真初无文字,祖宗时并无纪录,宗翰好访问女真老人,多得先世遗事。太宗天会六年,令勖与耶律迪延掌国史。勖等自始祖以下十帝,综为三卷。凡部族既曰某部,又曰某乡、某村以识别之。至与契丹往来及征战之事,中多诈谋诡计,悉无所隐,故所纪咸得其实云。
今按世纪,初臣辽而事之,继叛辽而灭之,一切以诈力从事,皆直书不讳。及锡馨(旧名石显)、和诺克(旧名桓)、萨克达(旧名散达)、乌春拉必(旧名腊醅)、罕都(旧名欢都)、伊克(旧名冶诃)等传,地名、部名、村名悉了如指掌,应即勖等所修之载在实录者。
皇统八年,勖等又进太祖实录二十卷。
大定中,修睿宗实录成,世宗曰「当时旧人惟古云(旧名彀英)在。」令史官持往就问之,多所更定。(见古云传)
是金代实录本自详慎。
卫绍王被弑,记注无存。元初王鹗修金史,采当时诏令及金令史窦详所记二十余条、杨云翼日录四十卷、陈老日录二十余条及女官所记资明夫人授玺事以补之。
可见金史旧底,固已确核,宜纂修诸人之易藉手也。
然於旧史亦有别择处。
如李石传谓:旧史载其少贫,贞懿后周之,不受。及中年,以冒支仓粟见讥,贪鄙如出两人。史又称其未贵时,人有慢之者,及为相,其人见石惶恐,石乃待之弥厚。又与其平日正色斥徒单子温,气岸迥殊。
是纂修诸臣於旧史亦多参互校订,以求得实,非全恃钞录旧文者。
其宣哀以後诸将列传,则多本之元、刘二书。
盖二人身历南渡後,或游於京,或仕於朝,凡庙谋疆事,一一皆耳闻目见,其笔力老劲,又足卓然成家,修史者本之以成书,故能使当日情事,历历如见。
然谓其全取元、刘之作,则又不然。
如王若虚传:崔立以汴城降蒙古,朝臣欲为树碑纪功以属祁,祁属草後,好问又加点窜。此事元、刘二人方且深讳,(见好问外家别业上梁文,及祁归潜志)而若虚传竟直书之。
更可见修史诸人临文不苟,非全事钞撮者也。
又金初灭辽、取宋中间,与宋和战不一,末年又为蒙古所灭,故用兵之事较他朝独多,其胜败之迹,若人人补叙,徒滋繁冗。金史则每一大事,即於主其事之人详叙之,而诸将之同功一体者,可以旁见侧出,故有纲有纪,条理井然。
如珠赫店(辽史作出店河,金史作出河店)之战,太祖自将,则书於本纪;
获辽主、取宋帝,则详於宗翰、宗望传;
渡江追宋高宗,则详於宗弼传;
富平之战,则详於宗弼及持嘉晖(旧名赤盏晖)传;
和尚原之战,则详於宗弼及古云传;
泾州、西原之战,则详於古云及萨里罕(旧名撒离喝)传;
正隆用兵,则详於海陵本纪及李通传;
大定中复取淮泗,则详於布萨忠义(旧名仆散忠义)、吓舍哩志宁(旧名纥石烈志宁)传;
泰和中宋兵来侵,则详於布萨揆(旧名仆散揆)、宗浩、完颜纲传;
兴定中发兵侵宋,则详於约赫德(旧名牙吾塔)传;
巩昌之战,则详於博索(旧名白撒)传;
禹山之战,则详於伊剌布哈(旧名移剌蒲阿)传;
三峰山之战,则详於完颜哈达(旧名合达)传;
汴城括粟之惨,则详於锡默爱实(旧名斜卯爱实)传;
汴城之攻围,则详於博索及完颜纳申(旧名奴申)、崔立传;
归德之窜,则详於白华传;蔡州之亡,则详於完颜仲德传。
各就当局一、二人,叙其巅末,而同事诸将自可以类相从,最得史法。
又如辽将和尚、道温二人之忠於辽,宋将徐徽言之忠於宋,则但书其殉节而死事之详,听入辽史、宋史可矣,乃不忍没其临危不屈之烈,特用古人夹叙法,附书道温二人於宗望传、徐徽言於罗索(旧名娄室)传,使诸人千载下犹有生气,而文法亦不至枝蔓。
尤见修史者斟酌裁翦之苦心也。
按崔立功德碑一事,金史刘祁、元好问二传皆不载。
王若虚传则谓:崔立杀宰相以汴京降蒙古,其党翟奕欲为作功德碑,以属若虚,若虚谓奕曰「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时崔立自称郑王,若虚为直学士)(天兴元年,哀宗走归德。明年春,崔立变.群小附和,请为立建功德碑,翟奕以尚书省命召若虚为文。时奕辈恃势作威,人或少忤,则谗构立见屠灭。若虚自分必死,私谓左右司员外郎元好问曰「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扫地,不若死之为愈。虽然,我姑以理谕之。」乃谓奕辈曰「丞相功德碑当指何事为言?」奕辈怒曰:「丞相以京城降,活生灵百万,非功德乎?」曰「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则朝官皆出其门,自古岂有门下人为主帅诵功德而可信乎後世哉?」)奕不能夺,乃召太学生为之。此本於好问所作若虚墓志,而传因之。
是碑文之作,与祁、好问二人无涉也。
而若虚传又谓:若虚辞免後,召太学生刘祁、麻革到省,好问时为郎中,谓祁等曰「众议属二君,其无辞。」祁不得已,为草定以示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乃共删定数字,然止直叙其事而已。
据此,则功德碑竟出祁、好问二人之手矣。
然郝经有辨磨甘露碑诗云「国贼反城自为功,万段(碎屍万段)不足仍推崇。勒文颂德召学士,滹南先生(即若虚)付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省前便磨甘露碑,书丹即用丞相血。百年涵养一涂地,父老来看暗流涕。数尊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腼颜。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
据此,则作文另有人,(林希本宋人,盖借以影喻作文者)并非祁、革,而好问改作之诬,更不待辨矣。
然经诗末句云「且莫独罪元遗山」,则好问於此事,究有干涉。
经诗谓:林希所作,极口吠尧,斥金源盗据中国。而金史谓好问所改,止直叙其事。岂初次原稿专媚崔立,且指斥国家,好问见而愤之,特改其肆逆之语,後人遂以为出祁、好问之手耶?
崔立功德碑,传谓元兵入城,不果立也。是碑虽未得立,而出於何人之手,反成千古悬案。
若虚传载:翟奕召太学士刘祁、麻革辈,好问喻以立碑事,曰「众议属二君,且已白郑王矣!二君其无让。」祁等固辞而别。数日,促迫不已,祁即为草定,以付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乃共删定数字,然止直叙其事而已。
瓯北引郝经诗「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谓作碑者另有其人,非刘祁,尤非元好问,直以金史所载为诬。然又以「且莫独罪元遗山」,谓究有干涉,而解以删改初稿,以去肆逆之语,遂蒙诬名。
郝经,金亡时方九岁,後使宋为贾似道拘留十六年。
其诗「勒文颂德召学士,滹南先生付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缕析如下:
「滹南先生付一死」指若虚所言「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扫地,不若死之为愈。」然其终未死也,非唯不死,且与好问共删定碑文。依其诗意系谓若虚为名节尚曾不惜一死,惟其终未死也,故後文「林希更不顾名节」之「更」始有意义。
「林希更不顾名节」见宋史希传即明,惟「兄为起草弟亲刻」则难解其义。林希,北宋人。哲宗亲政,章惇用事,希以久不得志,遂朋奸逞毒於元佑诸臣,凡黜司马光、苏轼等数十人之制,皆希为之,词极其丑诋,至以「老奸擅国」之语阴斥宣仁,读者无不愤叹。一日,希草制罢,掷笔於地曰「坏了名节矣!」是典出於此。
「兄为起草弟亲刻」,若谓林希为兄,则必有弟相与狼狈为奸,然林希弟旦,元佑初为殿中侍御史,甫莅职,即疏劾章惇、吕惠卿等,乃正人也,故传论谓「林希草制,务丑诋正人,自知隳坏名节,掷笔而悔,又何晚也;弟旦反其所为,纠劾巨奸,善恶岂相掩哉!」则「兄为起草弟亲刻」非林希、林旦明矣!然典出何处?亦无从查考。
按元好问淹贯经传百家,名震京师,乃金末文学巨擘。天兴初,好问为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後,不仕。刘祁,为太学生,甚有文名,金末丧乱,作归潜志以纪金事。
若虚传载:若虚拒作碑文,翟奕乃召太学士刘祁、麻革等,好问以众议已属,喻其无让。祁等先固辞而别,促迫不已,乃为草定,以付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共删定而成。则初稿乃刘祁所作,而好问复自为之,若虚共删定也。而郝经诗所谓「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腼颜」,瓯北谓「初次原稿专媚崔立,且指斥国家」,则初稿即刘祁所作也,又谓「非祁所作,必另有其人」,而传中翟奕所命者又别无他人,则好问所见原稿究出何人之手?自相淆乱矣!
好问先以众议已属,喻刘祁、麻革等无让。既云众议,好问必与其事也;而祁草定後迳付好问,则前文「促迫不己」者,好问亦必在其中也;好问以未惬而自为之,既成并示若虚共删定之,则若虚亦为襄助者矣。盖文人畏死惜名,若虚不作碑文,不过惜一己之名;好问先不自作而以众议迫祁,其心亦然。惟刘祁所作不合其意者,何也?浅见率断:祁之原稿必甚忤翟奕之意也!其以示好问,好问无从删改而自为之者,其因必为此也。所谓「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腼颜」者,即郝经後所见碑文,殆好问之文也。至「林希」、「兄弟」者,凡指丑诋国家,朋比为奸,败坏名节之人,故末谓「且莫独罪元遗山」,即明可罪者乃金亡偷生辱国之诸臣,非仅好问一人而已。
金史失当处
金史体例亦有可议者:
世纪补
本纪之前先列世纪,叙世祖以下世次及缔造功业。而本纪後又有世纪补,则叙熙宗父宗峻、世宗父宗辅、章宗父允恭,皆以子登极追尊为帝者也。(宗峻追諡景宣帝,庙号徽宗;宗辅追諡简肃帝,庙号睿宗;允恭追諡光孝帝,庙号显宗)
此等追尊之帝,本宜各为一传,冠於列传之首,如元史睿宗、裕宗、显宗、顺宗,明史兴宗、睿宗之例,最合体裁。
金史以太祖以前十一君皆系追諡之帝,已入世纪,此三人亦系追諡之帝,不便入列传,故又为世纪补附於本纪之後,亦创例之得者也。
然海陵篡立,亦追尊其父宗干为睿明皇帝,庙号德宗,後因海陵废为庶人,遂并其父追尊之帝号亦从削夺,而列於宗本等传。此固当时国史记载如是,及异代修史时,则海陵一十三年御宇,既不能不编作本纪,其追尊之父,亦何妨附於世纪补,以从画一。况宗干开国元勳,其功烈迥在宗峻、宗辅上,即世宗登极,亦尝改諡明肃皇帝,後因允恭之奏,始降封辽王,若以其降封,遂不入世纪,则海陵登极时,亦尝降封宗峻为丰王,乃一升一降,岐互若此。
崔立杀宰相,劫妃后等,以汴京降蒙古,乃不入叛逆臣中,而仍在列传与完颜奴申同卷。
此编次之可议者一也。
刘豫为金子皇帝,则属国也;天会十年,豫徙都汴;十二年,金、齐合兵侵宋,皆金国大事,而金史一概不书。
此记载之可议者二也。
张邦昌、刘豫俱受金封册,宇文虚中亦仕金官至特进,金史固宜立传。吴曦叛宋降金,己册封为蜀王,其死也,又赠以太师,招魂葬之,虽曦事多在宋,然既已臣金,金史亦宜立传。乃邦昌等三人皆有传而曦独无之。
时青虽阴受金官而身在宋,屡以宋兵攻金;其叔时全则仕金为同签枢密院事,屡为金侵宋。是宜传全而以青附,乃反传青而以全附,亦属倒置。
宗弼用兵,处处与韩常俱。富平之战,宗弼陷重围中,韩常流矢中目,怒拔去,以土塞创,奋呼搏战,遂解围出宗弼。仙人关之战,宗弼陈於东,韩常陈於西。顺昌之败,韩常以大将亦被鞭责。柘皋之战,王德先败韩常於昭关。宗弼传内屡错见其事。又高福昌传:韩常用法严,遣吏送因於汴,或道亡,监吏惧罪,乃尽杀之以灭口。後衍庆宫图画功臣,韩常以骠骑大将军亦得绘像。是韩常固金初一大将,累有战功,金史必宜有传,乃竟无之,亦属挂漏。
此纂辑之可议者三也。
至如诏诰之类,既载於本纪,则不必复载於列传。
乃天辅五年,使都统杲伐辽,诏书三道,既详於纪,而杲传又备载之,不异一字。
完颜苏哷(旧名素兰),在宣宗前面劾珠格高琪(旧名术虎高琪)之奸恶,既详於苏哷传,而高琪传又备载之。
累幅不尽,此又叙述繁复之可议者也。
又如辽史叙本国之兵,不曰我兵,而曰辽兵。金史宣宗以後,叙蒙古兵曰大元兵,曰北兵,曰大兵,而叙本国之兵,亦直曰金兵。(见徒单、兀典等传)盖异代修史,不必内本国而外敌国,直书金兵,亦自明析。
至金太祖本纪:拒辽兵於鸭子河,甲士三千七百,至者才三之一,俄与敌战大胜,辽人常谓女真兵若满万,则不可敌。至是始满万云。上既云三千七百,至者三之一,下即云满万。殊属语病。
卫绍王纪:大安二年九月,忽书京师戒严。盖因蒙古兵入也。然上文从未见蒙古起兵之事,使阅者茫然不知何处之兵?直至大安三年四月,始书大元太祖来征。一似上年之戒严别有兵祸,而非蒙古者。
又纥石烈牙吾塔传(今作吓舍哩纳赫德):太昌原战胜,既解庆阳之围,时元使斡骨栾来,行省蒲阿等因此一胜,志气骄满,乃谓斡骨栾曰「我已准备军马,可战斗来。」是此召衅之语,乃出自蒲阿也。其下又云内族垂庆使北还,始知牙吾塔不逊激怒之语。是此语又是牙吾塔所言矣。此又一传中自相岐互。
(移剌蒲阿传:三峰山之战,元兵开钧州路,纵金兵走,而以生军夹击之,杨沃衍、樊泽等皆战死於路。沃衍传:已入钧州,元使人招之,沃衍不从,乃自缢死。两传亦不符合。)
辽金二史各有疏漏处
按金史:金太祖自珠赫店之捷,即於次年正月称帝,建国号曰金,年号曰收国,凡二年,又改元天辅。辽史:珠赫店之败,在天庆四年。则金之建国应在天庆五年。乃辽史本纪,是年并不载金建国之事,直至天庆七年,始云:是岁女真阿固达(旧名阿骨打,即今太祖也)用铁州杨朴策,即皇帝位,改元天辅,国号金。则似金太祖至是年始称尊,而收国两年俱抹煞矣!此辽史之疏漏也。
金史:太祖初以乌奇迈(旧名吴乞买,即金太宗也)、萨哈(旧名撒改)等之请,始建国称帝;其改元天辅也,亦以乌奇迈等上大圣皇帝之号而改元,并无杨朴定策之事。辽史又载杨朴言「自古英雄开国或受禅,必先求大国封册,遂遣使议和以求册封。」是杨朴者,固金初一策士,而金史亦不载此事,并列传亦无杨朴其人。
金史避讳处
辽天祚帝幸混同江,界外生女真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朝。适遇头鱼宴,上临轩,命诸酋起舞,独阿固达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上密谕枢密使萧奉先以事诛之,奉先以为粗人,释之。其弟乌奇迈、尼玛哈(旧名粘没喝)等尝从猎,能呼鹿刺虎,上喜,辄加官赏。阿固达归,遂称兵,先并旁近部族,女真赵三等拒之,阿固达虏其家属,赵三走诉咸州详衮司(旧作详稳),详衮司数召阿固达,不至,一日,阿固达率骑五百突至,详衮司与赵三面折庭下,阿固达不屈,送所司问状,一夕遁去,自是召不复至。
此事载辽史而金史不书。
及天祚帝亲征,下诏有「女真作过,大军翦除」之语,女真主聚众面,仰天恸哭,以激励其众,谓「不若杀我一族,汝等迎降,可转祸为福。」诸军皆曰「事已至此,惟有战耳。」又天祚帝遣萧实讷哷(旧作萧习泥烈)等册金主为东怀皇帝,金以册文无兄事之语,不称大金而云东怀,乃小邦怀其德之义,遂不受,以书复之。
事皆载辽史而金史亦不书。
又如宋刘錡顺昌之捷,金葛王乌禄从乌珠(即兀术)来攻,亦大败而去。
宋史本纪及錡传载之甚详,葛王即金世宗也,而世宗本纪不叙其事。
宣宗即位,乃赫舍哩呼沙呼(旧作纥石烈胡沙虎)弑卫绍王後,图克坦镒(旧名徒单镒)劝其迎立也。(见镒及胡沙虎传)
而绍、宣二纪皆不载。
萨里罕(旧作撒离喝)被李世辅(即李显忠)劫执,将挟以归宋,追兵至,世辅乃与折箭为誓,推下山。(见完颜彀英传)
而萨里罕传不载。
珠格高琪(旧作术虎高琪)为相,专宠作威,与高汝砺相倚,高琪主机务,汝砺掌利权,附己者用,不附己者斥。(见珠格高琪传)
而汝砺传绝不见附和高琪之处,反载其谏阻遣兵护麦及阅田、征租、榷油等事,皆与高琪异议者,其与高琪意合,只谏阻遣使与宋议和一事而已,传赞稍示贬,谓其循默避事,贪恋不去,士论颇以为讥。然终未着其党附之迹也。
至张邦昌传,亦但云金立邦昌为大楚皇帝,时二帝已出汴京,邦昌出质始回,康王入归德,邦昌劝进於归德,後以隐事诛之。
传中并不见僭位称号之事,一若金册立後,即向康王劝进,而康王之杀之,不免冤抑者,则并邦昌亦为之回护矣。
金史误处
辽史:天祚帝命宰相张琳、李处温与秦晋国王耶律淳守燕,帝遁入夹山,命令不通,奚和勒博(辽史名回离保)、耶律达实(大石)及李处温、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立淳为帝,改元建福。未几,淳死,众又立其妻德妃萧氏为皇太后,主军国事,将迎天祚次子秦王定为帝,皇太后称制,改元德兴。
是淳年号建福,萧氏年号德兴也。
而金史左企弓传乃云:辽天祚帝亡保阴山,秦晋国王耶律淳自立於燕,改元德兴。则以其妻之年号为淳之年号矣。
又辽史:左企弓、曹勇义、虞仲文、康公弼等降金後,过平州,张壳(辽史名壳,金史名觉)数以十罪,皆缢杀之。
而金史惟企弓传记其为张觉所杀。仲文传则云:为翰林侍讲学士,卒諡文正。勇义传云:为三司使,加宣政殿大学士,卒諡文庄。公弼传云:权乾州节度使,卒諡忠肃。俱不见被害之迹,一似考终於官者。
况企弓传已叙明降金後,金授企弓守太傅中书令,仲文枢密使侍中秦国公,勇义以授官守司空,公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国公,此诸人所受金官也,既受金官,则临死时应以金官书之。乃仲文等传所云翰林侍讲学士、宣政殿大学士、权乾州节度使之类,仍是仕於辽之官,尤觉两无所据,此金史之失也。
金史纪传不相符处
金史有纪传不相符处:
元光元年,(金宣宗,宋宁宗)用兵侵宋,主兵者完颜讹可也。本纪既书:遣元帅讹可,节制三路军马伐宋。下又书:讹可、时全军大败,讹可当死,面责而释之。
时全传亦载:五月师还,全令军留淮收麦,讹可恐雨至水涨,不得善归,力争之,全不听,是夜暴雨,水大至,为桥以济,遂为宋兵所袭。乃讹可本传绝无与宋交兵一字,亦可见记载之疏矣。
宋本纪嘉定十二年,书金帅讹可攻枣阳。孟宗政传亦书讹可枣阳败归之事。金史本传转不载,何耶?
金史氏名不画一
金史纥石烈牙吾塔传末云:塔亦作太,亦曰牙忽带,女真语本无正字也,故流传於宋,往往记载互异。至金史一朝之书,则纂修者应各传彼此校订以归画一。
乃一撒离喝也(今作斡里雅布),熙宗纪作撒离合,睿宗纪作撒离喝。(宋史作撒离曷)
一合达蒲阿也(今作哈达布哈),本传作合达蒲阿,讹可传又作合打蒲阿。
一阿忽带也,冯璧传作阿虎带,讹可传又作阿禄带,其下又云阿鲁带。
一撒合辇也(今作萨哈连),一传中忽作撒合辇,忽作撒曷辇。
纥石烈执中(今作赫舍里执中),即胡沙虎也(今作呼沙呼),乃纪传忽而纥石烈执中,忽而胡沙虎,忽而纥石烈胡沙虎。
内族承立,即庆山奴也,乃本传忽而庆山奴,忽而承立蒲。
察琦,即仁卿也,乃本传忽而蒲察琦,忽而仁卿。
此皆修史时仓猝成书,不暇刊正,故多歧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