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范文程并不理会洪的咒骂。那倒是,范文程总不能拍着膝盖与他对骂吧。他们两个不是博客,更不是木木与流氓燕,需要靠互骂来互相提携互相捧场的。
范文程只是慢悠悠地对着承畴谈古论今。到底谈些什么,谈苏武、岳飞、文天祥还是谈冯道?史无记载。但到底是文臣对付武将,“忽悠”的过程中,承畴就被范文程看穿了——“梁间尘偶落,著承畴衣,承畴拂去之。”范文程马上一溜小跑回去跟皇太极打小报告了,说:放心吧,洪不会自杀的,他连自己的衣服都那么爱惜,何况他的身家性命呢?
皇太极一听,问:你确定吗?确定?好,我亲自出马验验。
《清史稿?洪承畴》载,皇太极一见洪承畴,就把自己的貂裘解下来披到了对方的身上。虽说这种动作有些装模作样,但他被感动了。何况领导不但嘘寒,还问暖来着。领导问他:“先生得无寒乎?”就这么一个动作,一句话,承畴被领导“忽悠”傻了。他“瞠视久”,说:“真命世之主也”。说毕,叩头请降。
投降就投降,反正咱们流行皇帝轮流做,明年到咱家。问题是没到咱家,到爱新觉罗家了。于是有人气愤不过,于是谣言就出来了:洪承畴降清,根本不是皇太极一件貂裘解决的,相反,皇太极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即清史有名的孝庄皇后(当时还只是个妃子,封号为庄妃)倒贴出来才成功的。虽然汉家主流文化向来视女人为衣服,但此衣与彼衣,毕竟有所区别。此衣是人皮做的,彼衣是貂皮做的。特别是对于送衣服的人来讲,能送出前者,总比送后者略显出手阔绰一些。而民间版本,向来善于对前者描述得津津有味,好像他老人家亲自历过一般:夜黑了,牢门轻启,天人般的庄妃飘然而至,先进参汤,后进玉体。至于承畴的身体绝食到两腿发飘是否有那余劲、心情绝望到欲死欲活是否还有那情淫欲,则不管了。反正说什么,他们也要让皇太极戴上绿帽子的。
但可疑的是,那皇太极,他犯得着吗?杀了一个洪承畴,也不至于啃不动大明的江山。爱惜一个洪承畴,多赏他美女田宅也就是了,哪里犯得上陪上自己的夫人?再说那洪承畴,即使皇太极有那投怀送抱之美意,洪承畴也没那资源共享之色胆,以后还玩不玩了?当然了,也许有人会说:洪承畴当时并不知道她是庄妃。呵,这就对了,因为这更加印证了我故有的猜测:大清第一个皇上的女人陪大明的臣子睡了,即使这一切仅仅停留在谣言与暧昧的层面上,也会对汉人受伤的心灵构成些许安慰——呵呵,你满人坐了俺大汉家的龙椅子,但却同时戴上了俺大汉家的绿帽子。黄袍子是暂时的,绿帽子则是永久的!
故事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但是别慌,俺光顾着讲故事,还没扯上正题呢。降后的洪承畴与清朝统治者又进行过几次互动,特别有意思。
第一次互动:承畴上朝。皇太极赐茶与之谈心。皇太极问洪:“朕观尔明主,宗室被俘,置若罔闻。将帅力战见获,或力屈而降,必诛其妻子,否亦没为奴,此旧制乎,抑新制乎?”问得洪承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糊说:“旧无此制。迩日诸朝臣各陈所见以闻于上,始若此尔。”其实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中国传统政治思想,要求的就一个忠字,中国传统法制思想,就一个连坐制,两者合到一块儿执行,任何臣民犯事,家属都得陪绑!只不过,朱元璋与朱棣在这方面,执行得更来劲而已。特别是朱棣,搞政治就像耍流氓。大臣们估计就是把朱家祖传的这些手腕传达给崇祯了。
且看皇太极怎么说?他说:“君暗臣蔽,遂多枉杀。将帅以力战没敌,斥府库财赎而还之可也,奈何罪其孥?其虐无辜亦甚矣。”
皇太极这番话,把个洪承畴说得“垂涕叩首”。我也是,虽然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但我也差点掉泪了:皇太极竟然具有西方骑士精神的风采。众所周知,西方骑士之间从无杀俘之习,一般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等着对方领主拿钱来赎。皇太极的话里,竟然透露那么一丝丝的人权气息。一句话,将帅被俘,赶紧去赎,不要怂恿他去自杀,更不能罪及其家人,株连无辜。
当然,皇太极的子孙在后来的执政过程中,并没有保留并发扬这么一种骑士风度。它只是黑暗里一颗流星的划过。但是就这么一划,我们已经能够欣慰半天了:谁敢说,中国的历史里,没有人权思想的碎片?而我们要考证的是:为什么这些碎片无以成势?
第28节:洪承畴与新领导的互动(2)
第二次互动:承畴以疾风扫落叶之势追击大明“残余势力”,有功而加封太傅兼太子太傅。腰杆子越来越硬,出的主意也越来越汉化。他给清朝统治者上疏:“疏请定会推督、抚、提、镇行保举连坐法。”皇上一听居然马上下旨:“自后用督、抚、提、镇内院九卿咸举所知。得人者赏,误举者连坐。”初入主中原的清朝统治者,根本不知道汉人有连坐传统。承畴这么一教,他们马上虚心接受。从小里讲,这些大明遗臣要把清朝统治者培养成大明那样喜欢株连的统治者,从大里讲,是要把满人汉化为缺少人性的族群。幸亏满人没有全听,至少没让他们的女孩儿缠小脚!但寡妇不得再嫁他们倒是慢慢接受了。导致本有转房婚习俗的他们,矢口否认孝庄下嫁小叔子一事,把个原本很人性化的浪漫故事给遮盖得严严实实,好没意思!
第三次互动:明桂王奔缅甸,上命承畴追击。承畴回:“兵部密咨令速攻缅甸。臣受任经略,目击民生凋敝,及土司降卒尚怀观望,以为须先安内,乃可剿外。”“剿外必先安内”,承畴也知道这政治常识啊!他说得对,云南还没弄妥,打什么缅甸。他的上级领导也依了他,最后当然内外皆安了。
“攘外必先安内”的发明者,应该算是洪承畴吧?
“王牌寡妇”叶赫那拉氏PK“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中英各自的近代史上,各出现一位影响国运的女人:英国那边——女王伊丽莎白一世(1533—1603),中国这边——叶赫那拉氏(1835—1908),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两个人都值得一拼,所以我选用超女的方式,叫两个女人PK一下。
先说伊丽莎白,享年70岁,在位45年,在位时,领导英国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使英国成为海上霸主,为以后的日不落大帝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英国的文艺复兴走向高潮。她看莎士比亚戏剧,听见“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之类的混话,就笑笑;她没有宗教偏见,她说:“只有一个耶稣基督,这是唯一的信仰,其余的一切争论都是小事”;她还能把大科学家牛顿弄到政府里,做她的掌玺大臣……
后说叶赫那拉,享年73岁,执掌朝纲47年,在位时,领导大清帝国先败于法兰西,后败于日本,再败于八国联军,使大清帝国走向末日,让中国几乎沦为西方殖民地;同时,中国的愚民运动走向高潮。她喜欢的戏剧不是莎剧,而是我们的国粹京剧,当然她不上戏园子,整个国家就是她的戏院子,所以她在宫里头看,看谭鑫培演《翠屏山》,一高兴就封谭一个四品官,她才是戏中的主角。听戏之余,她偶尔也打听一下义和团的刀枪不入之神功。
东半球与西半球的两位最高女执政都在玩游戏,但游戏的结果太不一样。尽管同为女人,她们的玩法也有说不尽的相似之处——伊一世终身未婚,史称童贞女王。叶拉氏1852年进宫,1861年就开始做寡妇,我称她为“王牌寡妇”。童贞女与王牌寡都是好发脾气的,前者拿拖鞋砸过大臣,拿烛台砸过宫女——就因为她自由乱爱了,这还算是轻的,重者将那个新郎官送进监狱——我看你们敢背着我品尝爱情的美酒婚姻的温馨;更有甚者,某大臣穿的衣服不好看了,她觉得有碍观瞻,也可以伸手就赏他一巴掌!后者好像没拿拖鞋砸过大臣,一砸就说不清了——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王牌寡妇呢?没砸,社会上还流传人家打胎的故事呢:恭喜太后,您有喜了!好像也没有宫女因自由乱爱而被砸烛台的,因为她和宫女们守着一群被斩草除根的太监,想乱爱也不成。但是宫女们挨打,则是家常便饭,王牌寡妇晚上睡不好,早上容易落枕的。当然,王牌寡妇也没有因为大臣穿的衣服不帅而赏人家一个嘴巴子。
我一直愿意相信,孝庄皇后与多尔衮之间有着美丽的情愫。这种情愫,会导致诸多美好——那女人心灵深处有甜蜜的泉水滋润着,就安分守己,端庄详和。即使不那么安分守己,抓紧权力不放了,这情愫也会让一个女执政更可爱些更美些更浪漫些。比如童贞女王会打扮成女仆的样子,去会见自己心目中的英俊王子——莱塞斯特伯爵,还会换上便装溜出去和他吃饭。那英俊王子呢,也不含糊,给童贞女王写信,呼她为“最甜蜜的女王陛下”(就差叫“我的小甜点”、“俺的小乖乖”了)。据说女王52岁时,还收到过25岁的安佐公爵弗兰西斯的情书。尽管这情郎长得不咋地——天生一双罗圈腿、满脸大麻子,但老女王还是欢心地称他为“我的小青蛙”。
相形之下,王牌寡妇就没有这么可爱过,让人家荣禄干戴着个小“红帽”(当然不能叫绿帽),可是从没听说两个人有什么可爱的小动作。这一点,她甚至比不上大唐的那一个金牌寡妇武则天,比如有男人上折子夸自己床上功夫好,她都是妩媚地笑一笑。还有孝庄,本着满人转房婚的习俗,要下嫁多尔衮。可能也真嫁了,可是满人后来被咱们汉化了,满人被汉化的结果就是:打死也不承认有那么一档子事故!
面对八国联军的威风,王牌寡妇打扮成农妇的样子,到西北方向“巡狩”打兔子去了。这一招,远不如童贞女王打扮成女仆私会情人更浪漫。后者尽管由于民意的反对没能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但也不至于像前者那样,没打着兔子不说,打完以后还得低眉摧腰地向八国鬼子表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是什么,让美丽不在?
是什么,让浪漫无存?
是什么,让可爱消逝?
第29节:慈禧老太太的家事(1)
慈禧老太太的家事
禹死了,按禅让的游戏规则,接班的应是禹生前指定的益。益呢,接班时也按游戏规则来,学尧和舜,“让辟”前任之子,这种让只是一种礼仪上的虚让,相当于乡下人留串门的娘们儿在自己家吃饭,纯粹客气,而那串门的也从不会自作多情到把这种客气当真。没想到,禹的儿子启开天辟地的多情了一次——益的客气被他当真了,这家伙真的代益而立了。夏启的接班,意味着国家的出现,所谓的国家,翻译过来就是以国为家。一句话,国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公天下变成了私天下,皇家私有制从此在中国确立!
皇家私有制,意味着统治者要把国事当作家事来做,天下就是他的家;臣民们把主人的家事当作国事来做,把主人的家当作自己的天下!于是尴尬出现了——后者在表示自己爱国情绪的时候,难免会有自作多情的嫌疑。比如方孝孺反对朱棣取建文而代之,朱棣就老大的不乐意:“此朕之家事尔,先生毋过劳苦。”这话多酸,我要是方孝孺,就羞死了,人家的家事私事,你瞎操什么心!岳飞后来遭赵构猜忌,就跟这种自作多情有关,身为武人,却有意无意地犯皇家大忌,看赵构挺亲近自己,一高兴就弄不清自己是老几,问人家接班人的事,明知道人家赵构不会生育,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自作多情的,不只岳飞,多了,从大宋名人里再挑两个吧。一个是包拯,一个是韩琦。包拯劝仁宗早立太子,仁宗就反问:卿想要立谁?这一句就把老包吓坏了,赶忙表白:“臣无才而备位,所以请求早建太子,是为宗庙万世计谋而已。陛下问想要立谁,这是怀疑臣下。臣年已七十,并且无子,并非为后辈求福之人。”韩琦也曾劝仁宗早立太子,仁宗回说:“朕久已有意于此,谁人可为太子?”韩琦也吓得不轻,说:“这不是臣辈可以议论的事,应当出自圣上的裁定!”当然也有在这方面做得特好的,比如唐玄宗想废太子瑛,召见宰相李林甫欲探其意,李宰相的回答是:“此陛下家事,臣不合参知。”唐玄宗一听,对对对,俺的家事,无需征求别人意见的,所以老小子马上废太子瑛为庶人,不久又赐其死。总之,接班人虽然事关全国臣民幸福,但那却不是全国臣民所能过问的,给大家一个白痴司马衷,或者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臣民照样得把他当作北斗星来仰望!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从秦皇开始,臣民已享受这种家风近两千年。问题是,慈禧做家长的时候,天下已经有所变化了。也就是说,她以为全天下都是她的家,可惜不是那么回事,她家周围是有许多邻居的。有些强邻,甚至跑到她的家门口叩门敲窗了。新老问题集合一块儿了,咋办?耆英说:“自古远猷,攘外必先安内”。刚毅说:“我家之产业,宁可赠与朋友,而不必畀诸家奴。”“我家”云云,也就刚毅这种满人有资格说,像曾、李那样的汉员,功勋再大,也不配“我家”两字,只能说“您家”云云。刚大臣后来因义和团之祸给老太太做替罪羊的下场,说明了他才是真正的家奴。总之,有家属和家奴们撑着,慈禧这个作家长的也就不含糊了,说:“宁赠友邦,勿与家奴”!
后世有人把老太太叫作卖国贼,严格来讲不科学,老太太充其量只是个败家贼。老太太败家的时候,遭遇到一个人的抵抗,这个人就是光绪。双方都嫌对方成家不足,败家有余,时不时地斗斗。姜还是老的辣,维新失败后,老太太在家里占了绝对的上风,她决定让光绪引咎辞职,这当然是件大事,为了让家里家外的人信服,老太太找了如此借口:皇上龙体欠安,不得不病退了!
官场规矩是:说你有病你就有病,没病也得生病!叫你退位你就退位,不退也得腾位。其实内里大家都明白,光绪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支持“广东小人”(恭亲王奕?语)康有为变法,甚至图谋兵变亲政,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太太给光绪吃毒药的心思都有了。奈何时移世易,可恶的外国公使驻扎于大清心脏部位,其天性令人讨厌,第一,他们特有实证精神,一听光绪有病,就鬼眼上翻:真的吗?不经俺家西医确证,俺们不信!于是1899年12月19日,驻京公使们特派法国医生多德福进宫,给光绪看病。他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大清皇上根本没病!第二,他们特喜欢干涉别人家的家事,比如中国人信奉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可是洋人就特反对——孩子一离开你的肚子,就不是你的,而是政府的,你打孩子,政府就打你!你踢孩子,政府就踢你!洋人不知道,但大清官员都知道老太太那句口头禅:这是我家的家事!
老太太在家里横,当然无人敢管,但是洋人的态度让她颇费踌躇。老太后的得力助手荣禄大人给她设计了最佳废帝步骤:首先宣布光绪帝位来历不正(当然不正,从老太后这边讲,光绪只是同治的姨表弟,从同治那边讲,光绪只是同治的叔伯弟。为了踢开光绪,老太太甚至忘了这个来历不正的皇帝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而且光绪的爹,老实巴交的奕譞一听说自己的孩子要去这娘们手下做皇帝,痛苦得当场哭晕过去);其次宣布光绪久无子嗣,估计以后也生不出来了,为了国计民生,还是早些立储为好!但是立储并不是给光绪立储,而是给同治立储。这样光绪在中间夹着咋看咋多余。第三,立谁好呢?老太太相中了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为什么?就因为载漪的福晋是老太后之弟桂祥的女儿。众所周知,桂祥的另一个女儿是光绪皇后隆裕。《清史稿》里有这样一段记载:“患外人为梗,用荣禄言,改称大阿哥。”由此看出,老太后怕的,仅是洋人。
第30节:慈禧老太太的家事(2)
1900年的元旦,慈禧召开了家庭会议,正式商量废帝和立储的事儿。所谓的商量,当然是她自己和自己商量,据说整个家庭会议上,大臣们一言不敢发,著名的爱国大学士、见了洋人就以扇蔽面、住在大使馆附近却不愿看见洋人建筑因此每次上朝必坐轿绕行的徐桐倒是发了言,他建议光绪被废之后,家里给他一个“昏德公”的封号。会议的结果是,定于1900年1月24日正式发布《立储书》,新的帝王人选当然是端郡王的儿子啦,至于何时登基,随后再定吧。
为了探得洋人对废帝及立储的态度,老太后想起了因替她卖国而背了汉奸黑锅的正受冷遇的“李二先生”。李鸿章说:“要我探洋人口风可以,你马上任我为两广总督。洋公使肯定前来祝贺,饭桌上我就给你搞定了。”于是我们看到大清政府居然也有效率高的时候,李鸿章一要求就成了。各国公使当然纷纷前去祝贺,除俄国公使外,其余洋公使全部反对老太后。举例说明,李鸿章大人在饭桌上用标准的现代外交辞令跟英国公使窦纳乐说:“无论如何,这总是俺中国内政吧?”可窦纳乐黑着鬼脸回答说:“我是大英帝国的驻华公使,如果以后有外交上的交涉,关于中国的最高元首,除了光绪,我们概不承认!”李鸿章当然会把洋人的意思婉转上达给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不傻:侬再婉转,也是干涉俺家事,老娘先憋着,有机会再跟你们洋人算账!
1900年1月24日《立储书》正式发布,这一天,端郡王在家里迎候各位贺客,但是端郡王最希望看到的贺客——各国驻京公使们没来一个。虽说端郡王在爱新觉罗家以智商低下而闻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尊:自己的儿子被立了储,外国公使按惯例应来他家祝贺,他全家动员,在家里大摆宴席,大赏各路来客,可是公使们居然如此不给面子,端王又不能以傲慢对付傲慢,真是气死了。洋人们绝没有想到,对于大清家事的不支持,居然成就了大清家里的首号反帝爱国英雄——“自是载漪之痛恨外人,几于不共戴天之势”。
载漪支持义和团的根子就在这里。老太后也想利用义和团给洋人一点颜色看看!老太后正犹豫的当口,载漪从背后补了一脚:1900年的6月17日,慈禧收到一份来自民间的所谓的“洋人照会”,照会上每一条都足以让老太太恼羞成怒:一、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二,代收各省钱粮,三、代掌天下兵权,四、勒令皇太后归政!一月之后,老太太通过荣禄调查,已经得知那份照会为载漪伪造。但为时已晚,1900年6月21日,大清已经向所有的洋人开战了。
开战之后,凡是反对围攻使馆的官员,大都被当作汉奸或满奸给“法办”了。著名的满奸有:内阁学士联元(他居然敢说:“臣以为,使馆万不可攻!万国公法规定,凡使臣性命不保,它日城破,鸡犬不留。”)、户部尚书立山(他认为靠义和团的巫术根本不是洋人对手,所以反对开战)。著名的汉奸有:兵部尚书徐用仪(他认为中国的军力太弱,根本不是洋人对手)、吏部侍郎许景澄(他当过驻法、德、意等国公使,知道国际游戏规则,知道向11个国家同时宣战的后果,所以拉着光绪的衣袖与皇上泪眼相望,惹怒了老太后)、太常寺卿袁昶(力言拳匪不可恃,外衅必不可开,杀使臣,悖公法。声振殿瓦。气得太后直拿眼瞪他。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后,端郡王悬其尸于东安门,却被袁昶强行劫走,说自己认识克林德,不忍其暴尸于外)。
当然主战派也没有好下场,只不过比反战派多活了几天而已。如果说反战派之死是由于卖国的话,那么主战派之死便是由于误国了。大家都报销了,我们却看到老太太一脸的媚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八国联军一高兴,竟把这个真正的祸首给放了!八国联军为侮辱大清国民,要求赔款四点五个亿,大清国民正好一人一两!
八国联军错了,当天下沦为一姓之家,当国事沦为家事时,大清国民并没有受辱感,因为这一两银子并不是直接从他们手中索得。国民们身处其中,对于某家家产的衰败、家业的接替可谓是无动于衷。最典型的镜头是,当两拨人争家长之位、当外来的侵略者强行闯入某家家门时,百姓们不但无动于衷,甚至可能以看客的心情袖手欣赏这一幕幕戏剧。比如第一次鸦片战争,可参见麦天枢的《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如果以为沿海和长江的炮声与白旗,已经在国民中掀起了多么巨大的精神波澜和情绪风涛,那便是属于今人想当然的自作多情。”事实上,英国殖民者也发现了这一点,1841年的鸦片战争中,英国舰队突破虎门要塞,沿江北上开向乌涌的时候,江两岸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当地居民,平静地观看着自己的朝廷与外夷的战事,好似在观看两个不相关的别人争斗。再比如英法联军进北京,可参见华斯莱的描写:“部队一进入接管安定门位置,就见到大群从北京各个角落涌来观看的人们。我从没见过这种景象:黑压压一片人头,挤满了宽阔的大街,一眼望不到尽头。人群拥来挤去,尘土飞扬,京城一些地方笼罩在烟尘里,隐不可见。中国卫兵和协助他们的城内衙役,被冲得忽前忽后,吃力地阻拦着拥挤的人潮,将他们隔离在城门区以外。”说这么多,倒不如用清人刘毓楠在《咸丰十年洋兵入京日记》里的四个字更精彩:“观者如市”。
您的家事,干我等何事?
最后奉劝这些观众:没事最好在家呆着,给人当观众也有危险的。比如北周大象二年(580年)北周皇帝周宣帝突然病死,其8岁的儿子周静帝即位,杨坚欲“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唐太宗李世民语),周宣帝尉迟皇后的爷爷,时任相州(相州是俺的老家)总管的尉迟迥起兵反抗,双方在相州城下展开了一次大决战,据《周书》卷21《尉迟迥传》记载:“邺中士女,观者如堵”。杨坚这边的人打不过尉迟迥,于是围攻围观的数万名百姓,百姓们魂飞魄散,抱头鼠窜,竟把尉迟迥的军队给冲乱了,尉迟迥因此大败。不管谁胜谁败吧,俺相州老乡们这回可吃亏大了,免费戏没看好,甚至送出许多性命来。问题是观众老不长记性,第一次鸦片战争发生时,英国侵略者为了跟林则徐逗气,故意把递交宣战书的地点挑选在了厦门。遗憾的是,由于整个清政府从上到下不懂所谓的“白旗规则”,所以挂着小白旗的英军单桅小船在7月2日至3日的两天里怎么也完不成宣战书的递交任务,与此同时,岸上堆积着大群围观的居民(此等千载不遇的好戏,百姓当然不愿错过),英军翻译官罗伯聃用不太标准的中国话向人群喊话,说明自己的意图,可是观众们没一个回话的。最后,英军用炮弹说话了,两颗炮弹落地后,岸上的观众一哄而散!
哎,早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