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如何,我就拥有一种外在,一种性质,“我的最原始的堕落就是他人的存在。”
我们切不要认为只有让人羞耻的目光才把人对象化,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人的赞扬,他人的掌声又何尝不是把我对象化呢?我依然会脸红,尽管这可能出于激动或自豪。一旦我成了他人心目的英雄,我就得按英雄的套路做下去了,这时一支枪对准了我的脑袋,尽管我的脉搏加快,血压升高,但我是英雄,应表现出一副大气凛然的英雄相,于是我可能开怀大笑了。名声累人,道理或许也就在这里。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不甘于被他人注视,我把眼一瞪反过来注视他,我让他感到羞耻,我把我的主体性建立在他人主体性崩溃的基础上,主体间的相互注视是不可能,总有一方看到另一方的眼睛。不是注视他人,就是被人注视;不是征服他人,就是被人征服;不是主人,就是奴隶;不是主体,就是客体。
一方面我想从别人手心里解放我自己,另一方面别人也设法从我手心里解放他自己;一方面我打算奴役别人,另一方面别人也打算奴役我。二者中的任何一方都在另一方之中并且致对方于死地,“冲突是为他存在的原始意义”。在剧本《禁闭》中,萨特借主人公加尔洵之口喊出了“他人就是地狱”的哀叹。
人们可能会指责萨特为什么他只关注于这些相互冲突的目光,为什么他不留意一下情侣间含情脉脉的爱的目光呢?
其实爱情的目光更要命,爱的双方都希图占有对方——不仅是对方的身体而且更重的是对方的自由,但是对方的一旦真地被占有,它就不是自由了,它就成了一只外壳,一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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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爱情只能在性受虐狂与性施虐狂之间摇摆,前者努力为了对方而使自己成为甘受摆布的客体,最后成为一个彻底的自在;后者则视对方为取乐的肉体与工具,通过暴力、痛苦把对方固定进肉体中以完全占有。爱情除了两种自由意识的相互搏斗外了无他意,爱人最终都是“对象”。
到目前为上,我们还一直停留在两人之间的相互注视上,设想有一个第三者在场,情形又如何?就说甲乙两人在街上发生了争执吧,甲瞪乙一眼,乙瞪甲一眼,双方都在极力毁摧对方的主体性以征服对方,这时丙在一旁瞎起哄:“打听,打呀,动手打呀。”甲乙两人或许这时会突然明白,原来他们都被丙给耍了,他们两人都成了丙的对象化了,在丙的目光下,甲乙竟觉得是难兄难弟了。这就是萨特所说的“共他的存在”
,甲乙两人在丙的注视下体验到了一种“对象—我们”
的意识。
“对象—我们”相当于“自为”与“他人”关系中的“被看”
,在对象—我们的经验中,我们体验到一种集体异化的羞耻,我们都被“第三者”的目光给对象化了。
“阶级意识”实质上也是一种对象—我们的体验。工作的艰辛、生活水平低下、难以忍受的苦难这一切还并不能构成一个阶级,因为生活水平的低下、苦难忍受的程度这些东西完全是相对的,这些痛苦与其说能使人们联合起来,还不如说使人们孤立起来,甚至成为相互冲突的根源,只有在“第三者”也就是说在资本家的目光下,工人阶级才能体验到自己的身份,才能体验到自己是为了第三者的利益被集体异化了的对象。因此,被压迫阶级只能对压迫阶级而言并依赖压迫阶级的,这也等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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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353
说,只有通过反过来把它改造为对象—他们才能自我确定为主体—我们。在这里萨特差不多得出了与马克思相似的阶级革命的结论,这也为他晚年向马克思主义靠拢埋下了伏笔。
总之,我们只有他人、在“第三者”的眼中才是“我们”
,并且正是从他人的注视出发,我们才能把我们作为我们承担起来,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专制政府总希望对外发动战争以转移国内冲突的。我们可以设想有一个第三者,它与我们整个人类有别,它是所有可能集团的第三者,它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可能成为与任何人集团的联盟,对这个第三者来说,任何他人都不能被构成第三者,换言之,它是唯一绝对的第三者,这个第三者当然就是上帝啦,在上帝的目光下,芸芸众生成了一个对象,“民胞物与”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在上帝的目光下,每个人都成了罪人,成了仆人。但是,上帝毕竟只是“异化了的极限概念的对象”
,是虚幻的东西,是不在场的东西,因此“全人类的对象—我们”始终只是个空洞的观念。
没有什么救世主,因而也就没有什么大同世界。
“共他存在”的另一种形式是“主体—我们”。它是在共同的生活世界中形成的,我们在同一剧场看戏,我们在同一车站转车……主体—我们是由于我们事先接受了同一目标、同一工具而产生的,我这种与他人的共在关系是非常随便和任意的,它随着为他的各种不同形式而转移,对咖啡馆侍者来说,我是顾客;对车站检票员来说,我是地铁的乘客。而且,这种关系也并不原始的,它是以对他人存在的承认为前提的,比如说,置于车站大门告示牌上的“入口”
、“出口”的字样,这显然是他人针对我的,当我把对象当作“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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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西方哲学初步
作用,我并不是顺从于对象本身,我是迁就他人的秩序。总的来说,主体—我们只是特定经济类型社会中的个人主观的心理体验,并没有什么形而上学的意义,这也难怪统治阶级一般都否认有阶级,而把无产阶级的存在归因煽动了。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用几页的篇幅打“主体—我们”给打发掉了。
直到20多年后,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影响的萨特在其第二部哲学巨著《辩证理性批判》中又旧话重提,主体—自我的理论得到了重新阐释,在那里,个体由于物质上的匮乏而不得不和他人结合在一起,比如一起乘车,一起排队进剧场,车—停、戏—散大家就作鸟兽散,这就叫“群集”
,这是集体的原始结构;一旦他们的存在受到威胁,群集的人感到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对付威胁,群集就发展成了“融合集团”
,比如1789年巴黎市民攻打巴士底狱,大家面对共同的敌人路易十六及其军队,大家都有一个目标“到巴士底狱去!”于是大家联合在一起行动了。但是并不是每天都打巴士底狱,一旦目标达到了,大家又要做鸟兽散了,为了防止此,每个成员都发誓支持一项未来的共同计划,这就是“誓约集团”
,后来集团的成员被组织起来,实行职能分工,形成所谓的“组织集团”
,并最终发展成“制度集团”。
现在我们可以作结论了。人这自为的存在是“空”
、是“无”
,它必得靠自在支撑才得以存在,一方面他是了无本质因而是完全自由的,另一方面他得靠自己的选择填补这个“空”
、这个“无”
,但是,他无论选择什么,也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填满这个“空”
、“无”
,因为自为总要伸出这个自在之外,结果又有新的“空”
、“无”得去填。世上根本就没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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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553
么自在—自为的存在,因此,人的一切活在原则上是注定要失败的。当一个醉酒的流浪汉也好,当国际领袖也好,到头都是一个样,“人是一堆无用的激情”。
严格地讲,存在主义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一个产物,因此对萨特存在主义的批评也必须立足于此。在高度合理化构成的社会组织中,每个人都在扮演社会摊派给他的角色,他就像一只变色的蜥蝎随着场境的转换,而不断转换自己的身份;在严密的现代工业的职能分化中,人的内在性被肢解了,他必须适应高度机械化、高度自动化的生产与管理的程序,最终他本人也成了这一程序中的一部分而被编码化、定时化、定量化了,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人群,他们阅读千篇一律的报纸,收看千篇一律的电视节目,谈论千篇一律的时事。在这角色化、程序化的背后,人还是什么?咖啡馆侍者是咖啡馆侍者难道是像螺丝钉是螺丝钉那样吗?
“是”还是“不”?萨特给出了一个响亮的回答:人是自由的,他可以对现实的一切说“不”。当然说“不”是需要勇气的,确实在当今崇尚公关的社会,说一声“不”字已越来越难了。在眼花瞭乱的消费广告面前,在瞬息万变的信息面前,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面前,公关专家的建议就是永远不说“不”字。有的人甚至从不曾想过说“不”
,他做了一辈子演员还认为自己就是这个角色本人呢。萨特的一声狮子吼“不”
,犹如禅师们的“无”
,给了醉生梦死的现代过客以当头一棒,让人直认取自家的“本来面目”。但是一味地说“不”又如何呢?嬉皮士是说“不”的,“垮掉的一代”是说“不”的,但萨特对他们的评价并不高。实际上一味说“不”和一味说“是”看似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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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西方哲学初步
实则相同,一个是“是”的奴隶,一个是“不”的祭品。人当然“不”是螺丝钉,“不”是墨水瓶,但人总要“是”点什么,那么人最好(或应该)
“是”点什么呢?萨特沉默了,他也不得不沉默,原来他所说的自由只有负面意义,只有“不”的意义,它只是一个从……的自由(fredomfrom……)
而不是一个到……的自由(fredomto……)。
当然他会说,“是”什么完全靠自己的选择,但是选择总要选择点什么,如何保证我选择的东西是真诚的而不是“不诚的”?
既然萨特否认人有什么本质,我们也别指望他会列出什么可供选择的价值清单,存在主义的伦理学交出的是一份白卷。让萨特的存在主义为嬉皮士的行为负责都是不公平的,但是萨特一旦给那些捆绑已久的现代人松了绑,而又不给他们指点一下路,他们究竟是人还是兽,谁敢料定呢?
自由选择是绝对的,没有不选择的自由,这话听起来也并不错,人只要不甘心自愿做奴隶,他或多或少会明白这个道理。在任何情况下,人都没有理由理直气壮地说“我乃是迫不得已……”
,但这并不是说就没有“迫不得已”的情况。
萨特当然会说这迫不得已的情况也是你自由选择的,这里面就有几分强词夺理的成分了。腿瘸对于走路是一个限制,这当然是选择走路的结果,但是腿瘸这一处境本身以及因腿瘸而使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存活动(诸如散步、运动、外出旅游)所产生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带着枷锁的囚犯依然可以做他自由的梦,但枷锁毕竟还是枷锁。自由从不曾离开过我们,这不失一句豪言壮语,但是这话对于一个民主社会的中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来说与对于一个专制社会披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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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753
锁的奴隶来说,我们总觉得其中有些地方不是滋味。至于萨特要人承担的责任,在我们看来,有时实在是太重,重到甚至会把那些愿意承担责任的人给压垮,有时实在又是太轻,轻到简直就是一句不负责任的空话。就拿战争说吧,从人道主义来看,战争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人类的相互残杀。
设想每个人都负起责任不去当兵,那还有战争吗?当兵的帅克说了“我不去当兵,他人也会去当兵;他人不去当兵,他人的他人也会去当兵。”
“他人?”萨特会反驳道,“没有什么他人,每一个人都是他人,他人就是你自己呀,你不要推卸责任。”
“但是,我不去当兵行吗?人家把枪都顶在我的后脑勺上了。”帅克抱怨道。
“你毕竟是自由的呀。”萨特说,于是“呯”
的一声枪响帅克便这样为自由献身了。
听到枪响的萨特又问了“这个开枪的是谁呀?”开枪的马丁开口了“我不开枪不行啊,我的上司汤姆把枪顶在我的后脑勺上了。”
我们可以设想这出开枪的悲剧可以一直演下去(当然这有些不合逻辑)
,一直到最后一个主角希特勒登场,他会对萨特说:“开枪,是我的自由选择,我愿为此选择负责。”后来萨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认为对于当前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真正的自由不过是幻想,“自由的意思不是指自由选择,而是指必须过受压制的生活。”
这一结论不免让人灰心,但却也是一句实话。
至于他对人际关系的悲观看法,在受到多方面的攻击后,他本人也不得不出来解释一番,“我想说的是:‘他人就是地狱……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一个人和他人的关系恶化了弄糟了,那么,他人就是地狱……世界上的确有相当的一部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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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3西方哲学初步
活在地狱里……因为他们太依赖于别人的判断了。
‘……不管我们生活的地狱是如何禁锢我们,我想我们有权力砸碎它。“
确实我们不必纠缠于萨特一些过分夸张的文学术语。
“他人的目光”也不过是一种象征的说法,大众舆论、道德风俗,实际上都属于他人目光的范围,萨特的“目光现象学”深刻地反映了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紧张以及大众舆论对个人生活无孔不入的控制与操纵。但是诚如一些批评家指出的萨特过于把目光单一化了,在这里只有我—他的关系没有我—你的关系,只有冲突的关系,没有相互交往的关系。把慈母出于亲情的目光、情人出于爱情的目光、朋友出于友情的目光与商人估量的目光、陌生人怀疑的目光、仇人敌视的目光混为一团,统统说成是美杜莎的目光,这也未免有些太残酷、太不近人情了。
现在该让我们带着崇敬的目光看一下这位敢于说“不”
的哲学家本人了。他出生于1905年的巴黎,幼年丧父,他后来对此颇为庆幸——因为他没有一个严厉的“超我”
控制他。
按理说,我们这位无拘无束的少年可以天天上树掏鸟巢,下河摸鱼虾了,可是他却一头扎进了外祖父沙尔。史怀泽的书房——顺便提一下,这位史怀泽还是被爱因斯坦称为“我们这一世纪最伟大的人物”阿尔伯特。史怀泽的叔父。从此他便一直“生活在书中”
,7岁时,他就把福楼拜、高乃依、拉伯雷、伏尔泰、梅里美、雨果这些大作家当作自己“最初的朋友”了。
1924年他以优异成绩入巴黎高等师范学校读书,在这里他结识了终生伴侣德。波伏瓦。毕业后一度担任中学的哲学老师。
1933年他赴德,专攻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现象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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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953
回国后发表了一系列现象学的著作《论想象》、《自我的超越性》等。
二战爆发后,萨特应征入伍,但很快就做了俘虏,在集中营他体验到了“他人的目光”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在闲暇之余,他还向随军的神父宣讲海德格尔哲学。获释后,他继续参加抵抗运动,1943年《存在与时间》这部在咖啡馆写成的巨著问世了。
50年代,面对美国发动的朝鲜战争、法国发动的印支殖民战争,他给出了一个响亮的“不”字。
1960年,他的另一本哲学巨著《辩证理性批判》问世了。
这部书给他赢得了“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头衔。
1964年,瑞典皇家学院决定将该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给这位文学大师——他写了很多文学作品如《恶心》、《墙》、《自由之路》、《禁闭》、《苍蝇》、《肮脏的手》等,他毫不客气地说了声“不”
,从而成了诺贝尔颁奖史上第一位至今也是唯一的一位拒绝该项殊荣的人,讨厌“他人目光”的萨特当然有自己的理由“我一向拒绝来自官方的荣誉”。据说,萨特如果喜欢某件东西,他会很快将其送人,外人会认为他慷慨大方,其实他有自己的算计,让别人做物的奴隶吧,“我,萨特,不!”
1967年,面对美国发动的越南战争,他又一次勇敢地说了声“不”
,并接受罗素的邀请,担任瑞典“战犯审判法庭”
的庭长,缺席审判美国的总统和国务卿。
1968年,巴黎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五月风暴——学生造反运动,萨特不顾年高体迈,勇敢地站在了学生游行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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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4月15日,上帝向萨特发出了晚宴的请柬,这一次他终于无法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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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 分析的时代
一、分析的时代与时代的分析
20世纪的英美哲学的主流是分析哲学,哈佛大学的怀特教授(M。
White)干脆就把20世纪称为“分析的时代”。分析什么?分析语言。如何分析?用逻辑进行分析。那么,为什么要分析?
我们知道,哲学自古希腊诞生之日起就一直纠缠于一些基本问题: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这是本体论、形而上学的问题;人能知道什么?这是认识论、知识论的问题;人应该成为什么?这是伦理学、人性论的问题。每个哲学家都想创造一个哲学体系来试图解决这些问题,每个哲学家都自认为自己的体系解决了这些问题,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恶人,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哲学园地简直成了一个讨价还价的农贸市场。历史终于等到最大体系制造者黑格尔出来收场了:“你们都别吵了,你们的体系都收容在我的体系中了。”
不幸地是,这也不过是一个体系而已,费尔巴哈、马克思起来反对它的唯心主义,基尔凯郭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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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西方哲学初步
叔本华起来反对它的绝对主义、理性主义,当然反对它的诸体系又成了其他体系反对的对象,哲学的争吵还有没有完?
反观数学与自然科学,欧氏几何的三角形内角和是180°是无人争吵的,牛顿定律是无人争吵的,水的分子式是H2O是无人争吵的。
一个科学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产生了,新的问题解决了,更新的问题又产生了,科学呈现出一个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的过程。研究生物学的人不必再去亚里士多德那里讨个说法,但研究哲学的人呢?怀特海(A。
Whitehead)说,整部西方哲学都是柏拉图的注脚,真的是因为柏拉图聪明绝顶吗?
早在19世纪30年代以孔德(A。
Comte)为代表的实证主义思潮就提出了哲学应当以自然科学为楷模,以观察与实验的实证知识取代传统哲学的抽象、思辨的知识,那些超出人类实证知识范围、专以探讨现象背后的物自体为己任的传统形而上学必须被摒弃于知识之外。到了70年代,以马赫(E。
Mach)为代表的马赫主义更一步发挥了孔德的实证主义思想,认为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并不是超出了人类的认识能力,而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形而上学的领域,在现象之外并没有什么物自体,人类知识的范围就是感觉经验的范围。
这样,哲学家逐渐从认为哲学问题超出人类认识能力的范围到怀疑或许就根本不存什么哲学问题的领域。科学问题之所以能得到真正的解决,难道不是因为它本身是一个真正的问题?
哲学问题之所以从未得到真正的解决,难道不是因为它本身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哲学问题与科学问题的差别到底在哪里?最后人们怀疑到了语言的头上,是的,哲学问题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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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363
达是有问题的,这一步就是分析哲学家迈出的。
分析哲学家拿起逻辑分析这把剃刀,对传统哲学问题一一进行解剖。他们不再去问“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而是要问“世界”是什么意思?
“本质”又是什么意思?这一问不要紧,结果发现许多哲学术语,许多哲学命题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哲学家之争原本不是什么事实之争,全是语言之争;他们也不去问“我能认识什么?”而是问“我能表达什么?”
;他们也不去问“我应成为什么?”
而是问“我应成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它和我是什么意思一样吗?“
分析语言便成了分析哲学家的首要任务,分析哲学家是哲学家的哲学家。
这些运动的先驱人物当推数学家、逻辑学家、哲学家弗雷格(G。
Frege,1848—1925)
,分析哲学的三位巨头罗素、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都承认受到他的直接影响。罗素与怀特海合著的《数学原理》一书的序言中坦承“在逻辑分析的所有问题上,我们主要是从弗雷格那里获得教益的”
,维特根斯坦在其《逻辑哲学论》中也真诚地表示是弗雷格的著作“激发了”
他的思想,至于卡尔纳普他是弗雷格在耶拿大学任教的学生。然而这样一位有着划时代影响的哲学家在生前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由于他讲课经常使用一大堆符号,因此前来听课的学生也寥寥无几,学校对他的教学评价也不高。
一直等到他死后,思想界才真正发现了这位思想家的价值,他被认为是现代逻辑的奠基者,是分析哲学的精神先驱。弗雷格对分析哲学的影响主要可归为以下三方面。
一是他的反心理主义思想。他在《算术基础》第一次提出要把心理的东西与逻辑的东西、主观的东西与客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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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分开来,意义与逻辑的客观性质完全不同于心理过程的主观性质,他认为应将判断的内容与判断的活动区分开来,1十1=2这是判断的内容,它是完全客观的、公共的,可以交流的;但每个人进行的1十1=2的判断活动则是主观的、个人的,一个小孩子在进行1十1=2的判断活动时,可能心中想的是1个苹果加另1个苹果是2个苹果,另一个小孩子可能想的是1个布娃娃加另1个布娃娃是2个布娃娃。逻辑并不研究人们如何作出如此这般的判断,它只研究思想本身的性质及其相互间的关系。这就与笛卡尔以来将一切还原到人的内在心理过程的心理主义传统彻底决裂了。从此分析哲学从传统认识论的主观心理状态的研究转向了对意义、对客观知识的研究。
二是他的命题函项理论。
2。
X3+X是一个函数表达式,其中X是自变元,如果把这个自变元除掉,这个表达式就成了2。()
3+()
,因此,任何一个函数解析式都可被分析自变元符号与函数式两部分,函数式本身是不完整、不饱和的、需要补充的。弗雷格把这一函数理论运用到概念与命题的分析之中,比如说“凯撒征服高卢”这个句子就可分析成“凯撒”与“征服高卢”两部分,其中第二部分是不饱和的,它带有一个空位“——征服高卢”
,只有通过代入一个专名或一个代表专名的表达式,才会出现一个完整的意义,这个不饱和的部分称作函数,自变元是凯撒。又如“德意志帝国的首都”这一表达式即可被分析为“——的首都”和“德意志帝国”两部分。
“X的首都”这一函数表达式,如果我们以德意志帝国作为它的自变元,我们就会得到柏林这一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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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563
值,如果我们以美利坚合众国作为它的变元,我们就会得到华盛顿这一函数值。
命题函项论对于后来分析哲学分析命题、概念启发颇大。
三是含义和指称的区分。
这一思想表达在1892年发表的《含义与指称》一文中,这里分析哲学中的一篇经典性文章,它开了分析哲学意义理论研究的先河。问题始于同一性命题所产生的困惑,比如a=a和a=b显然具有不同的认识价值,说“弗雷格是弗雷格”
(a=a)和说“《含义与指称》的作者是弗雷格”
(a=b)毕竟不是一回事,尽管《含义与指称》的作者确实就是弗雷格。为什么?弗雷格认为我们必须在含义和指称之间严加区分。名称的指称是它所指涉的对象,名称的含义则是它所表达的意义,我们用“月亮”这个词指称月亮这颗卫星,而含义则是一种表达式,通过含义名称告诉我们它指称什么。
比如说“《含义与指称》的作者是弗雷格”在这个句子“《含义与指称》的作者”与“弗雷格”这两个表达式指称同一对象就是那位在耶拿任教的弗雷格本人,但两者的含义不同。又比如,“晨星就是暮星”
,天文学知识告诉我们晨星和暮星确是指同一个星(金星)
,因此两者的指称是相同的,但两者的含义却不同,晨星这个名字告诉我们在早上什么时候什么方位才能找到它,而暮星这个名字则告诉我们在晚上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它。一旦将含义与指称加以区分,我们就会发现有些名称只有含义没有指称,如“最小的收敛级数”
这一表达式就只有含义而无指称,因为对每个收敛级数都可以发现一个更小的而且还不断收敛的级数。不同的含义也可以指称同一个对象,暮星与晨星含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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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但却指称同一个对象(金星)。
弗雷格还进一步将含义和指称的区分运用到命题上面,认为句子的含义是它表达的思想,命题的指称是它的真值,真值就是句子是真或假的情况。
“晨星是晨星”
“晨星是暮星”
这两个句子真值相同,即指称相同,但意义不同。
弗雷格早期在进行逻辑研究时就发现日常语言的不完善性与模糊性,他提醒人们“语言很容易引导我们去错误地看待事物”
,并宣称“哲学家的绝大部分工作在于——至少在于——同语言作斗争”
,在于“打破语词对人类精神的统制”
,他的终生奋斗的目标就是建立一种科学和哲学的理想语言。这种对日常语言的不信任以及对理想语言的追求,在分析哲学运动中颇有影响,它直接开启分析哲学中的“理想语言学派”
(又称“人工语言学派”)
,罗素,早期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即是这一学派的代表人物。与这一学派唱对台戏的是“日常语言学派”
,它坚持日常语言是值得信赖的,哲学问题的产生恰恰是因为违背了语言的日常用法,因此与此诉诸华而不实的人工建构的语言,还不如诉诸日常语言,摩尔、后期维特根斯坦、剑桥学派、牛津学派即持此种观点。
二、摩尔:如何用手反驳唯心主义
摩尔(G。
Moore,1873—1958)可能是哲学史上最质朴的思想家,这当然是指他的思想。
他是剑桥大学的哲学教授,但他从不喜欢卖弄哲学的大道理,更不会用怪诞的术语冒充深刻。当唯心主义者装模作样怀疑外部世界是否存在时,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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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教授就立刻伸出手来加以证明,他举起自己的双手,用右手作了一个手势说:“这是一只手”
,接着,再用左手作一个手势说:“这是另一只手”
,于是凭这双手就证明了外界事物的存在。唯心主义者当然不会买摩尔的“手帐”
,他们会问:“摩尔教授你真地认为你是伸出两只手吗?
你难道敢保证你不是在梦中伸出两只手?“
当黑格尔主义者宣称“时间是非实在的”
,摩尔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任何事件在另一事件之后或之先,那你肯定搞错了;因为午饭之后我去散步了,散步之后我又洗了一个澡,洗澡之后我还喝了茶。”
下面是摩尔哲学的专家马尔科姆(N。
Malcolm)为摩尔反驳唯心主义哲学家所设想的一张清单。
哲学家:“空间是非实在的。”
摩尔:“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没有任何东西在别的东西之右或之左,之后或之上,那你肯定是错了;因为这个墨水瓶是在这支钢笔的左边,而我的头是在它们的上面。”
哲学家:“没有人感知过物质的东西。”
摩尔:“如果你所说的‘感知’是指‘听’、‘看’、‘感觉’等等,那么你这个说法就是再谬误不过的了;因为我此时就在看和感觉着这支粉笔。”
哲学家“没有任何物质的东西不被感知而存在。”
摩尔:“你所说的是荒谬的,因为昨晚在我睡觉的时候并没有人感知我的卧室,然而它肯定存在。”
哲学家:“人在视察事物时所看到的一切乃是人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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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尔:“我俩此时都看到的这张桌子决不是我的大脑的一部分,而且事实上我也从未看到过我自己的大脑的一部分。”
哲学家:“你怎样证明认为你自己的感觉、感情、经验是唯一存在的这个论断是错误的呢?”
摩尔:“我的证明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正在看我,听我讲话,而且我还知道我的妻子正在患牙疼,因此我就得出结论除了我自己的感觉、感情、经验之外还存在着别人的感觉、感情、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