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物自体虽然是引起我们感觉的对象,但由于感觉材料经过了先天直观形式和知性范畴双重的加添和改造,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于是,人们看到康德哲学中一个深刻的内在矛盾: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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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西方哲学初步
面,人有普遍必然的经验知识,另一方面,这些知识仅仅是关于现象界而非自在之物(客观对象)的认识;在这里,经验与对象、现象界与物自体是相互分离和对立的,而这种对立的根源恰恰在于人本身固有的先天感性和知性的作用。通过这个矛盾,康德告诫人们,必须满足于经验的认识,而不要企图去越过现象的界限,勉为其难地追求认识所不能把握的物自体。也正是在这里,康德对传统的形而上学进行了有力的攻击。康德认为,人心中存在着一种追求绝对无条件的知识的自然倾向,即理性。所谓理性,是指人心里那种要求把知性所得到的各种知识、原则和定律等再加以统一综合,将它们改造加工为最高最完善的系统,以达到掌握无条件的绝对的知识的能力。这种理性天生就不满足于感性和知性所达到的有条件的、相对的和不完整的现象知识,总是企图突破现象世界进入“本体界”
,获得对“物自体”的认识。理性的认知形式是理念。
根据康德,人所追求的最高理念有三个:即作为主体(一切精神现象)的最高统一体的“灵魂”
,作为客体(一切物理现象)的统一体的“世界”
,作为主客体最高统一体的“上帝”。有趣的是,形而上学所研究的三个对象正是这三个最高理念。
当然,理念仅仅是理性主观自生的先验的概念,在经验和现实中根本就没有真实的对象与之相对应。如果理性只是把理念作为综合统一知性知识的指导原则,那是必要且有益的,因为这样能够推动知识的系统化,使对现象世界的知识不断扩大和深入,始终向着经验无法达到的理念高度迈进,并因而保持最大的统一和成为有根有据的最高最完整的知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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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132
系。然而,由于理性自身的倾向,它总要把主观的理念幻化为外界实在本身,并竭力去追求这些幻想的对象,从而导致自相矛盾。因为,一方面理性所追求的绝对无条件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于现象界中,这意味着理性只能脱离经验、超越现象去把握物自体;但另一方面,这样做对理性本身并没有别的认识工具,只能勉为其难地滥用那些仅仅适用于现象而不能运用于物自体的知性范畴,不可避免地陷入谬误推理之中。
康德把理性运用知性范畴去规定世界时所陷入的不可解决的矛盾称为“二律背反”
,即两个相互对立的命题同时可以成立,从而说明这种思考方法是行不通的。他列举了四组“二律背反”
:(1)正题:世界在时空上是有限的;反题:世界在时空上是无限的。
(2)正题:万物都由单一不可分的部分构成;反题:万物都是复合可分的。
(3)正题:世界上存在着绝对的自由;反题:世上所有事物都受必然性制约,没有自由。
(4)正题: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绝对的必然存在者,它是世界的一部分或世界的最初原因;反题:世界上不存在一个绝对的必然存在者,没有世界的最初原因。
康德严格地遵循形式逻辑的规则,对上述正反各命题都进行了严谨的证明,从而指出既然两种对立的说法都能自圆其说,谁也驳不倒谁,那么只能说明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度的,它仅能认识现象世界,不可能把握“自在之物”
,数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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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西方哲学初步
自然科学是可能的,形而上学则是根本不可能的。形而上学的毛病就在于,超越经验的范围,用知性的范畴去规定超经验的东西。譬如,用“存在”这个知性范畴去断定上帝是存在的,以“实体”这个知性范畴来证明灵魂是一种“实体”等等,但上帝和灵魂根本就不出现在时空中,是人所无法经验到的。为此,康德不仅批判了莱布尼茨—沃尔夫的形而上学体系,而且也驳斥了理性神学家们种种以逻辑和理论来证明上帝的做法。
但是这一切并不表明,康德决意要否定上帝和抛弃形而上学。恰恰相反,康德在认识论上论证理性认识的缺陷和对旧形而上学的批判,目的旨在于扫除旧形而上学那种以理性为工具去说明世界和证明上帝的思路,为构建自己的道德形而上学体系打好基础。从理论上说,既然世界的本体(物自体或上帝)不能为我们的理性所认识,那我们就只好将形而上学的方法束之高阁了;然而对康德而言,这恰好为人们打开了一扇通向道德形而上学的大门。这一部分内容主要出现在康德三大批判之一的《实践理性批判》和另一伦理学专著《道德形而上学探本》中。
根据他的观点,理性分为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两个部分:前者就是前述主管认识的理性,又称为纯粹理性;后者负责人的道德行为。两者并无实际上的判然两分,而只是同一个理性的两种不同的功能。康德认为,实践理性高于优于理论理性,因为人的认识归根到底要服务于人的生活和道德实践。
实践理性除了指导人的日常道德行为以外,根本目的在于追求至善,而至善就是德性与幸福二者的结合。实现至善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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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332
一个条件是道德,而道德的唯一最高原理便是意志的自律,也即是自由。然而,意志自由是科学(理论理性)所不能认识的,为了给道德提供一个必要的根据,我们必须假定人具有科学所无法证明的自由意志。因此,自由便成为实践理性的第一个必要的假设。
第二,人作为一个感性的存在物,不可避免地有各种感性的要求和欲望,因此其意志总表现为一种他律性东西(即被社会所强加于己的)
,所以,人要在一生中做到意志与外在的道德律的完全一致,建立起善良意志,就是根本不可能的。
要实现这种契合,就必须假定人的肉体虽然会消亡,但灵魂却是不朽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人能在无止境的道德实践中去趋近至善的道德目标。尽管灵魂的不朽不能被理论理性所证明,但它仍然必须成为实践理性的第二个假设。
第三,道德作为一种对个人的外在的社会化的行为要求,总是与个人的幸福相对立的,而要实现至善,就必须把道德和幸福这二者完美地结合起来,但任何人都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因为人毕竟是有限的感性动物,无法摆脱自己对俗世幸福的种种欲求,因此必须假设一个万能的上帝,才有可能实现这种结合。这样,上帝就自然地成为实践理性的最后一个必要的假定。
由此,我们终于看到,在认识论中被康德放逐出自然界和科学王国的三个幽灵(上帝、灵魂和自由)
,现在又被他悄悄地请回到了伦理学的领地,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变成了他的道德理论的三个核心假设。当然,我们更要明白,这些范畴经过康德的阐释,早已获得了与传统形而上学和神学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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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西方哲学初步
其趣的意义了。譬如,康德心目中的“上帝”就跟正统基督教中的“上帝”不可同日而语。基督徒眼里的上帝,是一个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存在物,同时又是一个超凡入圣的偶像;而在康德看来,上帝仅仅是一个虚影,一个伦理学所必须的理论假设,一个深藏于人心中的对无限人生价值充满渴念的道德精神。康德为这种道德神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普鲁士国王愤怒地斥责他歪曲和贬低《圣经》和基督教的基本原理,谨慎的康德虽然不承认自己的理论有什么错误,但仍旧承诺再也不发表任何有关宗教的意见了。这是康德漫长而平淡的一生中所经历的唯一的一次政治风波,它很快就平息了;可是康德的哲学却像一股强劲的旋风席卷着欧洲的文化论坛,它所激起的思想波澜震荡了整个19世纪。
尽管康德哲学诞生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德国,但它却深刻地抓住了西方文化发展的时代脉搏,它试图对许多引人注目的迫切的理论问题作出解答,因此能够产生巨大的影响。
康德哲学所要解决的两大问题是:第一,认识论上唯理论与经验论的对立以及知识的确定性问题;第二,文化领域中理性科学的日益发展与传统信仰逐渐式微的矛盾。
首先,他企望通过调和唯理论和经验论,用先验的形式来确立知识的普遍必然性,但却引来许多麻烦。康德主张人的心灵不是一块白板,或者完全地成为感觉的牺牲品,人的感性和知性在认识中具有主动性,能够自主地去选择和规定经验。这对17世纪以来的认识论(尤其是经验论)的感觉被动论是一个纠正,这种看法对其后哲学和科学(特别是心理学)是具有深远影响的。然而,由于过分强调了感知性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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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532
的先天性质,使康德不自觉地走上了先验论的歧路。从现代科学的观点来看,个人的感觉形式也许是通过遗传而先天获得的,但对整个人类来说,却是长期进化的历史产物;至于人的思维形式则更是后天实践不断发展而来的。康德所苦心孤诣要证明的知识的普遍必然性,在当今的科学家和哲学家看来,不啻于一种冥顽不化的幻想,因为对他们而言,科学原理并不是什么绝对正确的真理,充其量也只有概率论上的可靠性。
然而,康德却不得不为他的迷信去作徒劳的证明。
而且,在这样做时,他就不知不觉地落入了一个理论陷阱:一方面,先天的认识形式通过先天综合判断,使人能获得关于经验的普遍必然的知识,另一方面,这种知识始终都只是有关现象世界的认识,至于现象之外的物自体则永远是不可知的。
这个内在矛盾导致了康德哲学一种致命的二元论特征,即现象与本体、存在与思维的截然两分、无法统一。这种二元论同样体现在他的伦理学说中,在里面现实的与理想的、“应当如此”与“实际如此”之间,始终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美好的理想(至善)是人应该努力追求的,但有限的人命中注定永远不能实现它。这种二元论的出现当然也与康德的自觉意图相关,因为他要限制科学知识从而为信仰留下一块地盘,这使他有意识地在现象与本体、思维与存在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在康德的哲学体系内,这种二元论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它所蕴含的矛盾双方的尖锐对立仿佛构成了德国思想界中一种内在的张力,刺激着后来的思想家想尽千方百计去突破和超越它。康德之后的德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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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从左右两边对康德展开了批判,左派一方产生了费尔巴哈和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右派一边则出现了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思辨形而上学。
二、黑格尔精神历险记
康德哲学的起因是为了给休谟的怀疑论问题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是,当它刚刚自以为找到了可行的答案时,它自身却又陷入了重重矛盾的包围之中:知识虽然具有普遍必然的性质,但却不能认识现象背后的自在之物;那就是说,在人的知识之外,永远存在着一个无法认识的宇宙。尽管康德一再声明,自在之物是人的理性不能把握的东西,对此千万不要有非份之想。然而,人的精神又怎会满足于这种模棱两可的困惑状态呢?理性的任务就是要扫除矛盾、克服障碍,寻找新的出路;哲学不同于科学的地方就在于,它没有确定不移的答案,只有连续不断的问题,往往一个自以为是理论很快就被人视为破绽百出的思想麻袋。正当康德如日中天、红得发紫之时,一个年轻的德国人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从右边对康德的二元论大施拳脚。
这个人叫做费希特(J。
G。
Fichte,1762—1814)。费希特出身贫寒,全靠别人的赞助才得以完成学校教育。大学毕业后,他当上了指导教师,生活依然是朝不保夕。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读到了康德的著作,便鼓起勇气找到这位大哲学家。
康德先生帮助他发表了一篇有关批判宗教启示的论文,它的成功使费希特获得了耶拿大学教授的职位,此后他便专心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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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732
事哲学研究,并因阐述康德哲学而声名大振。费希特明确地肯定,康德哲学的真谛在于,承认主体(或自我)是求知的基础因素,强调了主体在认识中的积极能动作用。可是,他也毫不客气地指出,将现象与本质、思维与存在分裂开来是康德哲学的最大弊病,而这种二元分离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承认了一个神秘的物自体的存在。根据他的看法,这个自在之物纯属画蛇添足的虚构物,只要将它一笔勾销,那么,不可认识的本质、现象和本体的对立等等问题也就自行消解了。
费希特自己哲学的基本目的就是,试图描绘取消了康德的物自体之后,世界如何能够存在的问题。从理论逻辑来看,去掉了自在之物,世界上就只剩下人所感知的那个现象界,这自然就消除了现象与本质、思维与存在的分裂;但这样一来,世界的存在与人对它的感知岂不就成了一回事?费希特正是这样认为的,这似乎是柏克莱“存在就是被感知”的一个翻版,不过费希特的论证更富思辨色彩。
费希特哲学的核心概念是“自我”与“非我”。
“自我”指认识的主体和自我意识,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康德的纯统觉。
“非我”则是自我之外、与自我相对立的认识对象和客体。费希特从自我出发,推演出三个基本命题,从而构成其充满主观唯心论特色的自我哲学。
第一命题是“自我设定自身”
:自我不必依靠任何别的东西而独立存在,它自己产生自己,自己规定自己,它从来都是第一性的、绝对无条件的存在,是知识得以产生的根据。
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相当独断的前提。设定了自我,跟着便有了第二个命题“自我设定非我”
:第一性的、独立存在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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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2西方哲学初步
创造其对象(即客体)
,客体世界作为自我的派生物而存在。
最后接踵而至第三个命题:“自我设定自身和非我”。
费希特把上述三个命题分别称为正题、反题和合题。正题确立了自我,反题肯定了自我与非我的区别与对立:当自我创造了非我以后,非我变成了一种相对独立的存在,反过来排斥和限制自我,成为主体难以操纵的异己力量,客体世界沦为人的对立面。然而,主体本身是积极能动的,在合题中自我终于克服了对立面的非我,而回复到自身,并在自身中实现了自我与非我的同一,即达到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
在这个论证中,费希特所突出的显然是主体的能动性。
他把自我规定为能够创造自己对象的主体,它既设定了自身又树立起非我的客体世界,并最终使二者消除外在的对立,达到辩证的同一。这种一元性的自我哲学表面上似乎能克服康德的二元论,但它自身却又是问题百出的:精神性的自我如何能够创造出自身进而创造物质的世界?因此,费希特的哲学在根底上是站不住脚的,不过,他的辩证法思路却对后来的黑格尔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费希特在耶拿大学有一个同事谢林(F。VonScheling,175—1854)。谢林才华早显,文采飞扬,年仅23岁就取得了教授的职位。
他的思想开始时深受费希特的影响,曾与之一起批判康德的二元论。但不久他就不满于费希特以自我为核心的主观唯心主义,并逐渐形成自己围绕着“绝对”概念而构筑的客观唯心论——同一哲学。
谢林觉得,将自我视为创造一切的最高本原,完全是一种片面的看法。因为,自我说到底只是认识的主体(或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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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932
维)
,而纯粹的非我也就是客观世界(或存在)
,二者都只是有条件的、相对的,而非绝对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么人们就不能说它们二者具有一个设定一个、一个包含另一个的关系。那就是说,在它们之外必定还有一个更高层次的、绝对无条件的东西,只有它才能成为统一自我与非我的根据。这个东西便是谢林所谓的“绝对”。这个“绝对”是一种不自觉的精神力量,在其中思维与存在、自我与非我之间混然无分、毫无差别,它们共同构成一种原始的“绝对同一”。
“绝对”
同时具有把自己提升为自觉的精神力量的欲望,正是这种欲望使“绝对”产生不自觉的运动,进而突破毫无差别的“绝对同一”阶段,分化出思维与存在、自我与非我,最后形成千差万别具体事物。当然,这些从“绝对”中派生出来的东西,最终总要回归到它们原始的出处——“绝对”之中去。因此,归根到底思维与存在的差别是相对的,同一则是绝对的,其同一的根据就是“绝对”自身的永恒同一。
谢林的这套同一哲学带有一点斯宾诺莎式的唯理论痕迹,同时也混合了费希特的能动性概念,它是通过一系列繁琐的逻辑论证来完成的,其中包含许多空洞的冗词和大量荒唐琐碎的细节。但是,就是这些先验的玄思,也未曾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地步。存在于谢林体系中的一个根本的理论难题是,既然“绝对”本身是毫无差别的东西,那么它又怎么能过渡到有差别的存在和事物呢?谢林本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令人奇怪的是,到了晚年他居然干起了自打嘴巴的事情来,不再热衷于自己的先验哲学,反而转向了宗教神秘主义,主张信仰上帝去了,因此,原先的那个客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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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西方哲学初步
“绝对”
也最终演变为上帝了。
发现谢林的难题并倾全力去解决它的是辩证法大师黑格尔。
黑格尔是谢林在图宾根大学的同学。
1801年,30岁的黑格尔来到耶拿大学,再次与谢林共事,此时的谢林虽比黑格尔小5岁,却已是闻名遐迩的的副教授了,而黑格尔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得一个收入没有保障的编外讲师。
后来,他分别在德国几个大学任教授,1829年,59岁的大哲学家荣升柏林大学校长,而他的哲学也最终被钦定为普鲁士国家的官方学说。
黑格尔的思想深受费希特和谢林哲学的影响,其逻辑起点也在于批判康德的思维与存在割裂的二元论。他认为,物自体是一个抽象空洞而多余的概念,必须加以摒弃。
当然,他不同意费希特用以代替物自体的自我,也没有完全采纳谢林的绝对,不过,他们俩的观念对他都有很大的启发,由此他形成了自己哲学中的最基本的概念——“绝对理念”
,并在绝对理念的前提下论证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从而构筑起德国唯心主义最庞大森严的哲学体系。
在黑格尔看来,绝对理念也就是客观思维。思维在这里不单指人的思想,更主要的是指人的主观以外存在的观念与思想。根据他的看法,感觉仅仅能感知个别事物和现象,只有思维才有可能深入地把握事物的共性和本质;这样一来,共性和本质一定符合思维,思维因此也就成了事物的共性和本质了,正因为这样,黑格尔便把思维称为“客观思想”和“绝对理念”
,成为世上所有事物能够存在的内在根据。这样一种观念与人们的常识显然是相抵触的:人们普遍相信,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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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初步142
想是对事物本质的抽象或反映,事物的存在是思维得以成立的根据;黑格尔却将这种关系颠倒了过来,把思想当成了事物存在的本质和根据了,把反映在概念中的事物的一般本质变成的决定具体事物的精神实体。这显然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说法。
黑格尔在将整个世界都囊括在客观思想(即绝对理念)
,这个范畴的同时,也把人的主观思想包括在其中,只不过他把人的思维视若客观思想发展的最高产物,即绝对理念进展到人这种最高层次的精神性动物的心灵活动的产物。既然事物的本质就是一种客观思维,而非康德那个与人的思维格格不入的物自体,那么所谓人的思维去把握事物的本质,就变成了主观思想去领会客观思想,因此就是极其自然和完全可能的了。
黑格尔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绝对理念(客观思维)
的基础上阐明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将康德由于设置自在之物而导致的现象与本质、思维与存在分离的二元对立抹平了。
但是,黑格尔又不完全赞同谢林那种排斥差异和矛盾的绝对同一说,他坚决主张思存统一本身是一个矛盾发展和完成的过程,在里面思维不断地在存在中实现自身、同时不断地使存在符合自己。在黑格尔看来,事物只有从整体的角度来看才是完整的、绝对的,而任何一个具体物都只是相对和有限的,是受一定条件限制的东西。这表明一切具体物都不可能与它的概念完全符合,因为概念是对所有同类事物的一般性规定,而个体事物本身不能囊括这些一般性质。
譬如,任何一个人无论他多么完美无缺,他都无法穷尽“人”这个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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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所包含的全部丰富的内涵:他是男人就不可能是女人,是老人就不再是小孩;他或者富于成就,但未必很有德行,等等。因此,从可能性上讲,任一事物都会因为其内在的思维与存在的矛盾而运动、发展和变化,最终归于消亡,从而为另一个更高级的、更符合概念发展要求的事物所取代。这样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由不完善到完善的过程,是一个无止境的矛盾发展过程,是绝对理念在事物的新陈代谢中不断实现自身,逐步地使事物与其理念相符合,使思维与存在渐渐地迈向同一的过程,是一个从相对通向绝对的过程。
围绕着思存同一这个基本命题,黑格尔建立起其令人叹为观止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这个体系主要讲述绝对理念整个的辩证发展过程,这个过程历经逻辑、自然和精神三个阶段,相应地,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也分别由“逻辑学”
、“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这三大部分构成。
作为整个体系的第一阶段,“逻辑学”
着重阐述绝对理念如何以纯粹概念的形式自我发展的逻辑过程。
在此阶段中,绝对理念经历过许多不同的发展环节,而在每一个环节中本身都包含有否定自身的因素,这使它转化为自己的对立面,然后相互对立的二个方面达到了统一,这个新的统一体已经综合了前面两个环节的内容,成为更高级的阶段和往后发展的新环节。可以看出,这纯粹是一种概念和逻辑推演,一种辩证的思维方式,在方法上它继承了费希特和谢林的一些东西,例如正题、反题和合题这种三段论式的公式,它成为黑格尔推演自己体系的最基本的逻辑方法。就拿“逻辑学”中的第一个环节来说明。
“纯存在”
(或“纯有”)是整个逻辑学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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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环节的第一个范畴。显然,它是一个最抽象、最贫乏的概念,似乎没有任何规定:既非人又非物,既无重量又无形式,非红非黑,不存在感官可以知觉的实在性质,也缺乏思维能够描述的具体内容,因而充其量只是一个空洞无物的观念。如此说来,它实际上就等于是一个“无”。于是,正题“纯有”就自然地过渡到了反题“无”
,这说明“有”本身就包含了其对立面“无”以及转化为“无”的内在必然性。尽管如此,“有”与“无”
,又不能完全等同,因为它们毕竟是有差别的,“纯存在”虽看不见摸不着,但其中早已隐含着以后将要在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东西了。打个比方说,一颗种子未曾荫芽时可以说还是个“无”
,但就它已经包含有一棵大树的基因而言,又不能说它是纯粹的无和一个绝对的零。
归结起来说,“有”与“无”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它们存在着相互联系和相互转化的关系。因此,这种对立统一便叫做“变易”。这样,辩证的逻辑过程就从“无”过渡到“变易”这个概念,它既是“有”与“无”二者的统一,又是比它们二者都更高级的概念,即正题“有”和反题“无”的合题。从“纯有”
这个第一环节出发,绝对理念便在单纯的概念逻辑推演中,一步步地由低级上升至高级、由简单进展到复杂、由抽象演绎出具体,从而一直推进到一个集合了前面一切阶段发展的全部内容的东西,这便是“逻辑学”里面最后最高级的范畴——“绝对理念”。至此,理念本身再也不可能以纯粹抽象概念的形式继续推展下去了,而必须进入一个新的领域才能发展自身。于是,很自然地,逻辑阶段就过渡到自然阶段;相应地,“逻辑学”也就此结束而让位给“自然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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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西方哲学初步
“自然哲学”
是黑格尔体系的第二阶段,它详细地描述了绝对理念外化(或异化)
自身为自然界后的整个发展过程。
绝对理念在这个阶段不再是纯粹的理念,而将自己演化为外在的自然界,表现为感性物质的形态。根据黑格尔的观点,各种自然现象之间是相互联系、互为一体的,自然界的发展过程也是具有阶段性的;然而,这种联系和发展只是绝对理念本身的联系和发展的外部表现。换言之,自然界的纷纭变化在空间中确实呈现出无限多样性和繁复丰富性,可是在时间上并没有真正的发展,因为,自然界每个阶段中的事物和现象并非自身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逐渐发展起来的,而只是绝对理念进展到各个阶段时所建立和表现出来的。这也就是说,真正发展的是绝对理念而非自然界,自然界终究只是绝对理念的物质外壳和表现形式。对黑格尔而言,自然的发展阶段恰如公路上的里程碑,它们仅仅标志着绝对理念这个旅行者的行程,但各个里程碑之间却没有任何联系和发展的关系。
基于这样的立场,黑格尔只讲绝对理念自身的进展,却闭口不谈甚至否定自然界的历史发展,这种态度导致他激烈地反对方兴未艾的进化论思想。对这样一个主张发展进步的思想家来说,产生这种观点确是相当怪诞的。
在自然阶段的最后产生了人,人的出现标志着绝对理念否定和超越了自然界,而进入到绝对理念发展的最后阶段——精神,这就是“精神哲学”所描绘的情形。
“精神哲学”
主要讲述人的意识从低级的感觉到高级的思维发展过程,包括有关国家、道德和法律等社会政治观点,以及宗教、艺术与哲学等意识形态的发展。精神阶段是整个绝对理念发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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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的第三个阶段,也就是作为合题的最后阶段。在第一阶段的逻辑阶段中,绝对理念从纯概念的客观精神形式开始,经过自然界这种客观化的阶段,终于又回归到人的思维这种主观的精神形式。当然,这种回复早已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有机地综合了前两个阶段的内容,进入了一个更高更完善的阶段:在逻辑阶段,绝对理念纯粹是一个抽象空洞的概念;到达自然阶段,绝对理念就体现为具体而呆板的物质宇宙;而进入精神阶段,绝对理念就完全摆脱了抽象和僵死的特点,而变成既具体又主动的东西了,因为这时它已经体现为人类社会,而且在人类精神之中最终认识和实现了自己,即绝对理念在人之中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是人最终认识了世界的本质。
我们已大略地勾画了黑格尔的绝对唯心论体系,在这个博大而森严的体系中,黑格尔首先虚构了一个绝对理念,然后从这个概念中一步步地推演出整个物质世界和人类社会以及人的精神,并通过人的主观意识来把握绝对理念本身,从而最终实现思维与存在、现象与本质、世界与自我的统一。
尽管黑格尔的哲学著作也许是哲学史最晦涩难懂的,但其逻辑是清晰的、论证是严谨的,因此他的整个理论体系有一种混然天成、滴水不漏的特色。黑格尔本人毫不掩饰其体系的根本概念——绝对理念的精神属性,他时常把它称为上帝,虽则这个上帝与宗教的神不是一回事,而是渗透进万物之中而又构成万物的精神性东西。这种特点奠定了他的哲学的客观唯心论基调。另一方面,他用以构筑其体系的方法则是唯心的辩证法,这种辩证法特别强调矛盾的对立和统一,强调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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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2西方哲学初步
定之否定的关系。正如所见,这种辩证法所突出的是,任何事物都包含有其对立面(例如“有”隐含着“无”)
,对立的双方有一种否定与被否定的关系(如“无”是对“有”的否定)
,最后通过对这个否定的再否定(即否定之否定)
,矛盾的双方又达到了新的统一。黑格尔在论述每一个概念、事物和整个体系的发展中自始至终都贯彻了这种辩证法的原则,而这种辩证法所传达的是一种发展变化的精神,即把事物和世界看作为一个整体的不断进化发展的过程的观点,这与以往哲学中那种静止、片面的、把事物割裂开来的形而上学方法确实有所区别。问题在于,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建立在唯心论的基础上的,因而是相当可疑的。后来,费尔巴哈和马克思从左边来批判黑格尔,从而建立起自己的唯物主义哲学,特别是马克思将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改造为唯物辩证法。
而且,从总体的角度来看,黑格尔哲学仍然表现出了那种企图通过理性的推演,去一步步地构筑整个世界和人生体系的形而上学的特征,通体透露出那种自以为把握了永恒真理的绝对化色彩,这是一种与现代科学和文化中流行的相对主义思潮背道而驰的传统哲学倾向。因此,纵使黑格尔以近代哲学最后一个形而上学体系君临于德国唯心论的顶峰,并对整个19世纪欧洲思想产生了无出其右的深远影响,然而,反叛的种子早已埋下,现代科学和文化的迅猛发展,冲破了黑格尔庞大森严的思想大坝,花样百出、流派林立的现代哲学终于从黑格尔这个“绝对化的死狗”身上穿膛而出,于是,哲学的新时代就水到渠成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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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哲学新大陆探险
西方哲学并没有终止在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体系中,倒是从这个体系中穿膛而出。新时代的哲学的万花筒是从反黑格尔的导火索燃起的,但究竟反黑格尔的什么东西呢?不先在时代哲学的场地中巡游一番,要回答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然而如果我们真地乘上哲学的马车,就会发现黑格尔绝对精神的驿站之后,竟是密密麻麻的哲学流派的丛林:马克思主义、意志主义、弗洛伊德主义、生命哲学、现象学、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实证主义、马赫主义、逻辑实证主义、语言分析哲学、人格主义、新托马斯主义、新黑格尔主义、新康德主义、实用主义、解释学……绝对理性的坦途尽头是羊肠式的林中小路,有的路消失在林中,有的路又歧出几条小路,要想一条走到底,不迷路才怪呢。
20世纪既不是什么分析的时代——尽管有很多哲学家推崇实证与分析,也不是什么非理性的时代——尽管也有很多哲学家热衷于阐发意志与本能,20世纪是个多元化的时代,多元化并不是杂乱无序的,而是有章可循的,反黑格尔主要有两条基本线索,一条是欧陆的生存论的反黑格尔主义:以费尔巴哈(L。
Feuerbach)
、马克思(K。
Marx)为代表的实践论的自然主义将黑格尔的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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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精神还原为人的现实存在的物质实践活动尤其是经济活动,尤其马克思,他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加以头脚颠倒,以历史发展的辩证法取代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辩证法,以叔本华、尼采、弗洛依德为代表的意志论的自然主义则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还原为人的意志活动(生存意志、权力意志、性本能)
;以基尔凯郭尔、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则极力突出个体主义以反对黑格尔四平八稳的绝对主义、思辨主义。另一条是英美的知识论的反黑格尔主义;以摩尔、罗素为代表的分析派的反黑格尔主要反对黑格尔主义的唯心主义的绝对一元论,以杜威、胡克(S。Hok)为代表的实用主义主要反对黑格尔的思辨的唯心主义辩证法。
一、叔本华:揭开摩耶之幕的人
叔本毕(A。
Schopenhauer,178—1860)或许是哲学家中最悲欢的一个,但他的生活却很适意,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使得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思考一些悲观的东西,并抱着极大的热情写下一本厚厚的宣扬悲观主义的大书,这本书就是《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著作,当时他只有30岁。
他曾自负地宣称这部巨著不是为了转瞬即逝的年代而是为了全人类而写的,今后会成为其他上百本书的源泉和根据,我们这位最悲观的哲学家对自己的悲观主义巨著作出了最乐观的预言。
然而该书出版10年后,大部分是作为废纸售出的,极度失望的叔本华只好通过怨气来进行一番补偿:他援引利希滕贝格尔(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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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chtenberg)的两句话来暗示他的代表作,说这样的著作犹如一面镜子,“当一头蠢驴去照时,你不可能在镜子里看见天使。”
“当大脑和书发出空调的响声时,不能总归咎于书吧。”
叔本华反黑格尔是不遗余力的,这不仅仅出于学理上的原因,而且也有个人的恩怨。他的《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问世后,信心大增,觉得有资格向垄断德国思想界的黑格尔发起挑战,该书出版的第二年他当上了柏林大学的无俸讲师,他有意将自己的课程安排在和黑格尔同一讲点,以与他争个高低,据说听众从未超过3个人,最后只好狼狈收场。
从此黑格尔便成了他的出气筒,黑格尔哲学“不仅没有任何功绩,而且对哲学产生了析端有害真正使人愚钝的可以说有腐蚀作用的影响”
,黑格尔哲学“四分之三是胡说八道,四分之一是陈辞滥调”
,读了他最负盛名的《精神现象学》,“谁能够不产生如下的直觉,即如果他在疯人院呆过的话,那里对他倒是个合适的场所……”一句话,黑格尔是“瞎吹牛的江湖骗子”。
叔本华生性怪癖,自命不凡,在临终前的半年他写道:几乎所有的人都有某种不可克服的慢性的毛病,我每天都在对此加以观察,而我却没有。他极不合群,曾对人说他是生活在“两足的猴类”之中。甚至在吃饭时也不忘借机挖苦别人。
他通常在一家英国餐厅吃饭,每次饭后,他总是在桌子上放一枚金币,吃完后再装回兜中,跑堂最终耐不住好奇而向这位主顾求教,原来他在暗下赌注,只要在那儿进餐的军官们什么时候不谈论马、女人和狗,他就把金币丢进济贫箱中,据说他还从未输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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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叔本华是相当讨厌女人的。实际上他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在他父亲自杀身亡以后,叔本华的母亲成了柏林有名的交际花,她颇有才华,是当时有名的通俗小说家,歌德是她沙龙的常客。在一次激烈的母子争吵中,她把儿子推下了楼梯,叔本华说她会因他而出名,然后便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母亲。
一个没得到母爱甚至还被母亲憎恨的人,能给其他人以爱吗?叔本华还是一个十分怕吵的人,他说,一个人能容忍噪音的大小与他的智力成反比。他的智力当然是超群的,结果有一次一位裁缝在他门口讲话声音大了些,他一气之下竟将她扔下了楼梯,造成了终身残疾,叔本华不得不按时付给她赡养费,直到她20年后死去为止,“老妇死,重负释”
,他在日记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此当他在自己的著作中肆意贬低女人说她们矮小、窄肩、肥臀、短腿,毫无美感,甚至说什么假如没有她们,我们的生活会更安定更平稳时,这与其说在谈论一般的女人,还不如说是在诅骂他的母亲和那位女裁缝。
不过,他尽管讨厌别人谈论狗,但他本人却养了一只髦毛狗,还给它起了一个非常优雅的名字“世界灵魂”
,每天他都带着“世界灵魂”在街上巡游,城里的人干脆就叫它“小叔本华”。
叔本华晚年的欧洲由于多年的战争已变得满目疮痍,理想破灭了,前途暗淡了,生活艰难了,黑格尔的乐观主义时代结束了,叔本华的时代终于来临了,各种各样的名誉纷沓而至,他让专人搜集有关他的文章与评论,“谁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该满足了。”
是的,他最后毕竟也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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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残年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影响开始发动,同时又怀着这种影响将合乎“流传久远和发迹迟晚成正比”这一古老规律的希望,他已“心满意足”了,到他去世的时候他差不多成了一名乐观主义者了。
在《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的前言中,叔本华宣称“我相信一个人既想出了真实的东西,照亮了隐蔽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另外一个思维的精神所掌握,会要和这精神攀谈,使他愉快,安慰他。”好,我们作为思维的精神现在就进入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
,静心地听一听叔本华向我们说了些什么安慰我们的东西。
“世界是我的表象”
,叔本华毫不客气向我们说出了第一句话,哲学史经过康德的洗礼,这句话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一切认识对象既然作为对象,就已经是认识的主体通过认识的诸形式加以多方面加工了的。我们所见的任何东西都要透过我们主体先天具有的时间、空间、因果性这些普遍形式,因此严格说来,我们并不认识什么太阳、什么地球,而永远只是眼睛,是眼睛看见太阳,永远只是手,是手触着地球。
世界中的一切,都无可避免地带有以主体为条件的性质,并且也仅仅只是为主体而存在,世界即是表象。
这样我们只能绕着客体的外部转圈子,自然科学再发达也还是表象认识,它把一切都还原为“力”
,物体下落,是由于地球的引力,磁性物相吸相斥是因为磁力……科学看来说明了一切,但这个说明一切的东西最终却是根本没有说明的,力又是什么?在科学那里它成了一种隐秘的属性。表象的世界是欺骗之神的纱幔,是“摩耶之幕”
,蒙蔽着凡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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