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倒是不容易的。
我:也许是的,但是我还是该去,带着这个烦恼的面容,这双迷乱的眼睛,衬衣的领口完全敞开着,头发蓬松着,在这个真正悲剧的状态里,恰恰象你现在的情形。我将自己投在女神的脚下;把脸孔贴在地上,不肯起来,用低的呜咽的声音说:“请饶恕我,夫人!
饶恕我吧!我是卑鄙的,下贱的。那只是一个不幸的刹那;因为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服从理智的,我应允你,在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有趣的是,当我正在对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看见他在默默地表演着我的话。他倒在地下;把脸孔贴在地上,好象是用双手把握着一只拖鞋的鞋尖;他哭着,他呜咽着,他说:“是的,我的小女王;是的,我答应你,我一辈子再也不会有同样的事了,一辈子。”然后他突然站起来,他用严肃的、深沉的声调继续说:)
他:是的,你说的对;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她是仁慈的。维埃拉先生说,她是这样地仁慈;我也有点晓得她是这样。但是要我走去对这样一个母猴来贬低自己!在一个下贱渺小的女戏子脚下来乞求慈悲,她这个东西是到处被戏合底下的观众喝倒彩的!我,拉摩,是第雍的药剂师拉摩先生的儿子,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从来不曾在任何人的面前屈过膝的!我,拉摩,是他们称呼做伟大的拉摩的侄几,这位伟大的拉摩,自从卡尔蒙特勒先生把他弯着背,双手放在衣据底下的样子画出来以后,你就可以看见他挺直着身子。胳膊在空中挥动着,在御花园里来回散步了1我曾作了一些无人演奏的大键琴曲子,但是也许只有这些曲子可以留传到后代,后人将要演奏它们;我,够了,我,我应该去吗?不,先生,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把他的右手放在胸前,他继续说)这里我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在涌上来,在对我说:“拉摩,你不要那样做。”一定是有某种尊严之感和人性结合着,那是没有人能够把它消灭掉的。现在无缘无故地,它一下子奋发起来了。是的,无缘无故地:因为在别的日子,我随心所欲地下流无耻,它并没有令我难过;在那些日子,为了一个铜板,我也曾经吻过小胡丝的臀部哩。
我:但是我的朋友,她长得白晰、美丽、年轻、柔润而丰满;这样的屈辱行为,甚至比你要高雅得多的人有时也会情愿贬低自己去做哩。
他:我们得说清楚:吻臀部有真正的吻和比喻的吻,请你问问胖子贝尔①洛贝,此人曾作了一首关于梅毒的诗,因此后文(第258页)又提到他。——译者
基也①吧,他真正地又比喻地吻着拉马尔克夫人的臀部;实在的,就这个场合来说,真正的和比喻的吻都同样是我所不喜欢的。
我:如果我所提议的办法对于你不合适,那末你就鼓起勇气去做一个叫化子吧。
他:既然世间有这样多有钱的傻子,人们可以花他们的钱来过活,做一个叫化子,是很困难的。而自轻自贱又是这样不可忍受的。
我:难道这样一个感情是你所体验到的吗?
他:我是否体验到,我多少次对自己说:“喂,拉摩,巴黎有一万张豪华的餐桌,每一桌安排着十五人到二十人的席位,而所有这些席位中竟没有一个是你的!有许多钱袋满装着金币,这些金币或左或右地流出来,但没有一个金币落在你的身上!成千的小文人既没有才能也没有成绩;成千的小姑娘没有任何美貌;成千的无聊的阴谋家都穿得很体面,而你将要赤身裸体!难道你愚蠢到这步田地吗?难道你不会象别人那样谄媚吗?你不会象别人那样说谎、发誓、作伪誓、许诺、守信或食言自肥吗?你不会象别人那样四脚在地上爬着吗?你不会象别人那样帮助夫人跟人私通,并且给丈夫传递情书吗?你不会象别人那样鼓励这位年轻人对小姐说话,又劝说小姐听他的话吗?你不会让一个生意人的女儿懂得,她穿得很难看,而美丽的耳环,一点胭脂,一些花边,一件波兰装的长袍就会把她打扮得十分惊人吗?让她懂得小脚不是造来在街上走路的?告诉她一个漂亮的男子,年轻而有钱,他有镶金边的外衣,华丽的马车,六个大跟班,在路过的时候看见了她,觉得地非常可爱,自从那一天起他就不能吃也不能喝,再也睡不着,也许快要死了?——‘但是我的爸爸。’——对的,对的,你爸爸!他开头也许会有一点生气。——‘还有妈妈呢!她老是劝我做一个好姑娘,她告诉我,名誉是这世界上唯一紧要的东西!’——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老生常谈。——‘那个听我忏悔的教士呢!’——你不必再见他了;或者如果你坚持这个怪想,要把所有你的傻事的历史都告诉他去,那你就得要花费几磅白糖和咖啡。——‘他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为了那个歌;《到我的修道室里来》,他已经拒绝给我免罪了。’——那是因为你没有送给他一点东西的缘故……但是当你穿着镶花边的服饰出现在他面前时——‘我将有花边吗?’——当然,各种各样的花边,戴着漂亮的钻石耳环——‘我将有漂亮的钻石耳环吗?’——是的——‘象有时到我们店里来买手套的那位侯爵夫人所戴的那样吗?’——正是那样,坐着漂亮的马车,套着灰色而有斑点的马,两个大跟班,一个小黑人,一个马夫跑在前面,抹着胭脂,贴着小绢片,衣裾有人牵着,——‘到舞会去吗?’——是的,到舞会去,到歌剧院去,看喜剧去……她的心已经为欢乐而跳跃了。现在你拿着一张纸条在手指中间玩弄着。——‘那是什么东西?’——没有什么,——‘我想是什么东西’——一封小笺——‘给谁的?’——给你的,如果你有点好奇的话。——‘好奇么?我是非常好奇呵。让我看看。’——她读着。——‘一个约会吗?那是不可能的。’——当你去做弥撒的时候——‘妈妈老是跟我在一块;但是如果他清早到这里来;我常常是第一个起床,在他们起来之前就先到柜台前来的。’——他来了;他满意了:有一天黄昏时分,这个小姑娘逃跑了,人们给了我两千块钱。怎么!有①贝尔基也(1718—1790),是狄德罗和他的集团的敌人,是法国的神学家,编了一部“神学辞典”。——译者
了这样好的才能,你竟还会缺面包?可怜人,你不觉得羞耻吗?”我记得有一帮流氓,给我当跟班都不配,却有非常丰富的财产。我穿着粗布的大衣,他们穿着绸缎。他们拿着镶有金头和曲柄的手杖,他们手指上带的指环刻有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名字。然而他们从前是什么呢?大部分是可怜的拙劣的音乐匠:现在他们却象贵族一样舒适了。于是我觉得有了勇气了,兴高采烈,心思敏锐,有能力干任何事情。但是好象这个快乐的心情并不持久,因为直到现在,我没有能够获得任何显著的进步。无论怎么样,这就是我经常的独白的原文,你可以随意地解释它的意义,只要你从这里给我得出这个结论来:我是懂得对自己的轻视,这种由于感到天所赋予我们的才具的无用而产生的良心的痛苦的;这是一切痛苦中最残酷的。一个人到了这步田地,几乎是当时没有生出来还好些。
(我听着他说下去。当他正在表演着那个牵线者和他所引诱的年轻女郎的一幕时,我的心被两种相反的冲动所烦扰着;我不晓得应该让这个想笑出来的欲望,还是让想发怒的冲动发泄出来。我十分苦恼。有许多次一声大笑防止了我的动怒;也有许多次从我心里涌起来的愤怒结果成了一声大笑。使我惊讶的是,这样的 精明和这样的卑鄙在一起;这样正确的思想和这样的谬误交替着;这样的一般地邪恶的感情,这样极端的堕落,却又这样罕有的坦白。他注意到我的心里所进行着的斗争,问道)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什么。
他:你好象是在苦恼着。
我:我是很苦恼。
他:但你对我究竟有什么劝告呢?
我:让我们谈别的吧。不幸的人,你是生下来到或者堕落到何等下贱的地步。
他:我承认。但是不要因我的情况而太烦恼了。我把心事对你坦白出来,我的用意并不是要使你苦恼。我从这些人那里积下了一点钱;请思量,我不需要什么东西,绝对地什么也不需要,人们给了我这样多的闲钱花……(于是他再次开始用拳头搥击他的前额,咬他的嘴唇,眼睛迷乱地向天花板翻转着,然后他叫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已经留下了一些东西。时间过去了;那就是这么多的东西积累下来了。
我,你的意思是说消失了。
他:不,不!积累下来了。每一瞬间人们都在逐渐富有起来,生活上少了一天,或者多赚了一块钱,完全是一回事。生活中主要的一点就是:每天晚上要自由、轻松、愉快、丰裕地到厕所里去:呵,宝贵的排泄物!这对于一切身分的人们,都是一生的大结局。在最后一瞬间,我们都是同样地富裕了;伯尔纳①用盗窃、强夺、和使人破产的办法留下了二千七百万金币,和什么也没有留下,慈善 院将给一块裹布作为他的寿衣的拉摩是一样的。死人听下见鸣钟的声音;成百的教士,为他唱得喉咙嘶哑;点燃着的火把的长列在他的前面和后面行进着,这些都是白费;他的灵魂并不在主持仪式的人旁边走着。不管你是在大理石下面或是在泥土下面腐烂着,你总是腐烂。在你的棺村周围有穿红衣的和穿蓝衣的孩子们,或者一个孩子也没有,有什么关系呢?请看看我的这个拳头吧;以前他象魔鬼一样顽强。这十个手指,简直是①伯尔纳(1651—1739),路易十四及路易十五时代的大金融室。——译者
装在木头手腕上的十根木棍;这些筋象肠膜制的旧弦线,比较辘轳匠的轮子上所用的那些更干些,更坚硬些,更难挠曲些。但是我曾经这样地折磨它们,疲劳它们,训练它们。你不肯就范么,我,瞧吧,我说你得要就范;到底是要依我说的这个样子。(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用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腕和手指,他把它们向上和向下扭,直到手指尖触着他的下臂,他的关节吱吱的在响起来;我害怕他会把骨头弄脱节了。)
我:小心点,你会把自己扭伤的。
他:不要害怕,它们已经习惯了;十年以来我就一直不只这样地对待它们。它们虽不愿意,但这些小流氓不得不习惯下来,它们得要学会弹中乐键,而且在弦线上翻飞着。现在这就好了,是的,这就好了。
(同时,他做出了一个小提琴手的姿态。他低声哼着洛嘉泰伊①的一支快速调,他的右臂模仿着琴弓的运动,他左手的手指好象在小提琴的颈上来回运动着;如果他奏了一个不合调子的音节,他就停下来,把弦调整高些或低些,用他的指甲来弹一弹,相信它确实地合调子了,然后他重复把乐曲从停下来的地方起继续奏起来;用脚踏着拍子,把他的头、脚、手、臂膀和整个身体都摇晃着,正如你有时在宗教音乐会所看见的,佛拉里或夏白朗;或其他的音乐家,起着同样的痉挛,让我看到一种同样难受的样子,而且引起我差不多一样的痛苦。因为对于那个努力要把快乐给我描绘出来的人,我却只看见他的苦难,这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吗?请放下一层帷幕把那个人给我遮住吧,那末,如果他一定要表现出一个在拷问台上的受难者的样子,我至少可以看不见他。但是在这样的痉挛和喊叫的当中,他会用一个和声的段落改变了他整个的姿态,在这个段落中琴弓徐徐地同时在几根弦线上移动着。这时他的脸孔就现出了狂喜的神情,他的音调变柔和起来,他欢乐地倾听着自己。这和谐的音乐的确是在他的耳朵和我的耳朵里鸣响着。然后他用刚才拿着乐器的那只手把乐器放回在左臂下面,让拿着乐弓的右手落下来,他说)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我:妙极了!
他,我觉得还不错;听来大概和旁人的差不多。
(他立刻象一位坐在大键琴旁边的音乐家那样蹲下来。)
我:情你原谅吧,为了你和我自己。
他:不,不!我既然找到了你,你应该听下去。我不愿意得到人们不知道为什么而给我的称赞。你将要用更确定的口气夸奖我,那就可以使我获得个把学生了。
我:我的交游很少,你会白受累的。
他:我从来不觉得累的。
(我看见了要怜悯这个家伙也是徒然的,因为那个小提琴奏鸣曲已把他弄得浑身是汗了,我就决定随他的便。于是他坐在大键琴旁边,弯着双腿,面孔朝向夭花板,你会相信他在那上面看见了乐谱;他唱着,先试弹一会,就演奏起来阿尔伯底或格吕比的一支曲子,我不晓得究竟是其中哪一位的。他的声音象凤一样吹过,他的手指在乐键上飞舞着;一时离开了最高音便奏起低音来,一时又放下了伴奏,回到最高音来。他脸上接续地流露了各种的表情;你可以辨别出温柔、愤怒、喜悦和痛苦,你可以感觉到柔音和强音。①洛嘉泰伊(1693—1764),著名的小提琴家。——译者
我相信一个比我更熟练的人从曲子的旋律和性格,从他的各种表情和他间歇地唱出的歌曲的断片,一定能够把那个曲子辨认出来。但最奇怪的事情却是,他有好几次在摸索着;好象因为有了错误而自己改正过来;感觉到这个曲子已经不再在自己的手指头上,便懊恼起来。)(他站起身来,擦干沿着脸颊流下来的汗珠说):现在你看见了,我们也知道怎样安排一个三和音,一个升半度的第五度音,我们也熟识属和音符的连贯。我亲爱的叔叔所大事喧嚷的那些四分音阶的段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也知道怎样去应付。
我:你费了很大的劲来让我晓得,你是非常伶俐的;我愿意相信你的话。
他:非常伶俐?那倒不是。我大约知道些我这一行的东西,而这样就是足够有余了。因为在这个国家,人们是吝必须懂得自己所教授的东西呢?
我:不需要超过于懂得自己所学习的东西。
他:这是正确的,完全正确的。现在,哲学家先生,把你的手放在心坎上,老实告诉我吧,曾经有一个时候,你不是象现在这样的宽裕。
我:现在我也还不是怎么特别宽裕的。他:但现在夏天你不要再到卢森堡去了,你会记得……我:不要说了,我记得的。他:穿着灰色的绒大衣。我:是的,是的。他:一边完全破了:袖口裂开,黑色的毛袜子用白线从后面缝补起来。我:是的,是的,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那时你在“叹息之路”上做什么呢?我:一个十分可怜的人。他:你离开那里便在街头上踯躅着。我:完全对的。他:你教授数学。我:数学,我连一个字也不懂得;这就是你所要说的吗?他:对极了。我:我一面教,一面学,还教出了几个好学生哩。他:那是可能的,但音乐和代数或几何就不一样了。现在你已经成了一个大绅士了。我:并不怎样大!他:你很有办法。我:并不见得。他:你给女儿聘了家庭教师。我:还没有。她的母亲管她的教育。因为人们在家里需要安静。
他:家里安静吗?天哪,只有当人们是仆从或主人的时候,他才会有这个;而人是应该做主人的。我曾经有过一个太太,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但当她有时出言不逊的时候,我就张牙舞爪了;我大发雷霆,象上帝一样吩咐:“要有光,”就有了光。所以在四年当中,我们不曾有十次愤怒地彼此高声说话。你的孩子几岁了,我:那个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你的孩子几岁了,
我:见鬼!让我们不要管我的孩子和她的年龄吧,让我们再说到她将来要有的教师吧。
他:天哪!没有见过象一位哲学家这样执拗的人。如果人们谦逊地恳求着,是否可以请教哲学家先生,他的小姐大约有多大年纪了。
我:你可以设想她是八岁。
他:八岁!四年以前她就应把手指放在键盘上了。
我:也许因为我不太急于要把费时这么久而用处这么少的一种学习作为教育她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将教给她什么呢?
我:如果我能够,教她正确地思想;这在男子们中间已经是很不平常的事,在妇女们中间就更希罕了。
他:只要她是美丽的,逗人喜欢的和百般媚态的,就听任她尽量的胡思乱想吧!
我:因为自然对她很不仁慈,给了她一个柔弱的体质和善感的心灵,却使她如同有了强健的体质和铁石的心肠一般,去经历着同样的人生的苦难,如果我能够,我将要教她有勇气地忍受这些苦难。
他:只要她是美丽的,逗人喜欢的和百般媚态的,就听任她象其他女人一样哀哭、痛苦、装模作样,容易激怒吧。怎么?没有舞蹈吗?
我:不超过为了致敬礼、姿态端正和仪容大方并且走路合度所必需的限度。
他:没有歌唱吗?
我:不超过为了正确地发音所必需的限度。
他:没有音乐吗?
我:如果有一位很好的音律老师,我倒愿意把她付托给他,每天两小时教这么一年或两年,但不再延长了。
他:现在代替你所取消的这些主要的东西……
我:我把文法、寓言、历史、地理、一点点图画,和分量很多的道德修养安排上了。
他:我要给你证明在我们这样的世界里所有这些知识的无用,是多么容易;我说无用!也许还有危险哩!可是这一会儿我只限于提出一个问题:难道她不需要一位或两位教师吗?
我:一定的。
他:呀!我们又回到那个问题上来了。这些教师,你期望他们都懂得他们将要教她的文法、寓言、历史、地理、道德修养吗?胡说,我亲爱的先生,这是胡说:如果他们懂得这些东西到足够教它们的程度,他们就不会教它们了。
我:为什么呢?
他:因为他们就会耗费了一生光阴来研究它们。对于一门艺术或科学必定要钻研得很深,才能够很好地掌握它们的基本要领。教课用书只有那些终身从事一门学问的人才能很好地写作出来;只是当中和末尾才能阐明开头的艰深处;请问问数理科学的泰斗。你的朋友达朗贝先生,是否对于教这门科学的初步,他已是太好了。只在三十年或四十年的实习之后,我的叔叔才瞥见了音乐理论的初次曙光啦。
我:(我大叫道)呵,傻子,大傻子!在你那可怜的头脑里怎么会有这样正确的思想和这么多的怪想混淆在一起?
他:只有天晓得!机缘把它们扔在这里面,它们就留在那里了。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人们不懂得一切东西,他们就不会好好地懂得任何东西。他们不了解,一个东西是到哪里去的,另一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或那个应当安排在什么地方,哪一个当该在先,哪一个在后较为相宜。一个人能够毫无方法而教授得好吗?而方法又从哪里来呢?我告诉你,亲爱的哲学家,我相信物理学始终是一门贫乏的科学;正如用针尖从一望无际的大洋里取出来的一滴水,从阿尔卑斯山脉上分离出来的一粒沙。至于现象的原因呢?实在说,懂得的东西这么少,又懂得这么粗浅,还不如一点都不懂得的好;这恰恰就是当我成为一个伴奏和作曲的教师的时候,我所遇到的情形。你在想什么?
我:我想,所有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与其说是有根据的,不如说是似是而非的。但是随它去吧。你说,你曾经教授伴奏和作曲吗?
他:是的。
我:你一点也不懂得这些东西?
他:不,的确不懂;这就是为什么其他的人比我还要坏得多——那些自以为懂得一些的人。至少我既没有使孩子们的鉴赏力也没有使他们的手变了质。当他们后来从我这里转到一位好的教师的时候,既然他们什么也没有学会,至少他们也就没有什么要忘却的。这就总是省下这么多的金钱和时间。
我:但是你怎么样着手?
他:象他们大家一样,我来到了便坐倒在椅子上:“多么可怕的天气!这石子路是多么累人!”然后闲谈一会新闻:“勒米尔小姐本来要扮演这出新歌剧中一个贞女的角色,但她却第二次怀孕了。还不晓得谁将代替她。阿尔奴德小姐刚刚离开了她的小伯爵,他们说她开始和贝尔廷和好了。同时小伯爵找到了蒙达密先生的瓷器。在上一次的业余音乐会中有一位意大利小姐唱得象天使一样。这个普莱维依是一个稀奇的剧团,你应该看看他们的‘多情的使者’的演出;关于谜语的一场是非常妙的。这个可怜的邓丝尼再也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小姐,来吧,拿起你的书吧。”当小姐正在不慌不忙地找寻她放错在哪里的书,当一个女仆被叫来责骂的时候,我就继续说:克莱容实在是不可理解的。我听人说起一件最荒唐的婚姻:这是……你叫她什么?……小姐的婚姻,他所抚养的一个小东西,这一位已给他生了两三个小孩,并且曾经和这么多的人同居过。——唔,拉摩,这是不可能的,你是在胡说。——我不是在胡说,他们甚至说事情已经完成了。有人谣传伏尔泰已经死了。那就更妙——为甚么更妙呢?——那就是说他要给我们做出一些很好的谐谈来了。这是他的习惯,在两个星期之前就死去了。”①我还要告诉你些什么呢?我会把我在曾到过的一些家庭里听得的最下流的故事重述一番;因为我们都是新闻传播的能手。我会扮演一个傻爪,他们听着我的话笑起来,大叫道:“他总是很有风趣的。”同时小姐的书终于在一个靠椅底下找到了,在那里曾经被一只小狗或小猫拖来拖去、啃咬和撕裂了。她会坐到大键琴前面。开头她会自己一个人弄出一些噪音来。然后我在对母亲做出一个赞许的手势以后,就走近前来。母亲:“练习得还不错;只要一个人肯学;可是她不肯学;她更爱把时间荒废在瞎聊天,玩耍,跑来跑去,和我也不晓得的什么名堂上面。你刚一走就把书阖起来了,直到你回来才又打开。但你从来没有骂过她……”同时,既然应该做一些事情,我就把她的双手拿起来,换一个样子放着;我会生起气来,叫道:“so1,so1,小姐,这是一个 sol。”母亲:“小姐,难道你没有耳朵吗?我不在键琴边,又看不见你的书,我也感觉得应该是一个 so1。你给先生带来无限的麻烦。我想不到他为什么这样有耐心,你一点也记不得他告诉你的东西,你一点进步也没有……”于是我就又使空气和缓一些,摇起头来,说道:“请原谅我,夫人,请原谅我;如果小姐愿意,如果她肯用功一些,就会学得更好了,可是现在也就不坏啦。”母亲:“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让她整整一年学习同一只曲子。”——呵,关于这一层,她只有在克服了所有的困难之后才会放下它的;而这个并不需要象夫人所相信的那样长的时间。——母亲:“拉摩先生,你夸奖她,你是太好了。这个将是她从功课里所记得的唯一的东西,在有机会的时候她一定能够给我重述出来的。”时间会这样地溜过去,我的①说伏尔泰死了的谣言确实有过好几次,如1753年,1760年,1762年都曾有此谣言。——译者 学生会优雅地把胳膊一摆动,做了从舞蹈教师那里学来的敬礼,把一点学费递给我。我把它放在口袋里,同时母亲就说:“很漂亮,小姐。如果夏维益①在这里,他一定会称赞你。”我会有礼貌地再扯谈一会;然后我就溜走了,这就是那时候人们叫做伴奏一课的情形。
我:今天情况就不同了吗?
他:天哪,我倒是这样想的。我到来了。我带着很严肃的样子,急急地脱下暖手筒,把大键琴打开,试一试琴键。我老是非常匆忙的;如果需要我等候一分钟,我就好象被偷了一个银币似地大嚷起来。在一小时以内我必需在某某地方;在两小时以内,在某某公爵夫人的家里。我被邀请在一位美丽的侯爵夫人的家里吃饭,之后就有在小田新街的巴格男爵的公馆里的音乐会。
我:然而根本任何地方也没有人在等候你么?
他:是的。
我:那末为什么用了所有这些卑劣的小诡计呢?
他:卑劣!请问,为什么卑劣?它们在我这种地位的人们当中是惯常的;我绝不因为象大家一样做就轻贱了自己。并不是我发明了它们,如果我不照样奉行,那倒是很奇怪和不便了。实在的,我知道,如果在这个场合中,你打算应用某些我说不出来的甚么道德的一般原则,这些人人乐道,而没有一个人实行的原则,就会发见,白的将是黑的,黑的将是白的了。但是,哲学家先生,正如有一个普遍的文法,也有一个普遍的良心,而在每一种语言中都有例外,我相信,你们这些学者,把它叫做……帮帮我的忙吧……叫做……
我:习惯语。
他:对了。那末,每一种地位的人都有它的对于一般良心的例外,我很愿意把它们叫做行业的习惯语。
我:我明白了。封德内尔说得漂亮,写得漂亮,尽管他的文笔富于法文的习惯语。
他:君主、大臣、财政家、官吏、军人、作家、律师、辩护士、商人、银行家、手艺人、歌唱师和舞蹈师都是很诚实的人物,虽则他们的行为在某几点上离开了普遍的良心,充满着道德的习惯语。事物的制度愈古,就有愈多的习惯语;时代愈不幸,习惯语就愈多起来。人有多大价值,行业就有多大价值,反过来说,毕竟行业有多大价值,人就有多大价值。因此人努力尽可能地使他的行业有出息。
我:所有我从这个错综复杂的论辩里清楚地认识到的,就是,很少行业是诚实从事的,或者,在行业中很少诚实的人。
他:对的,没有一个是诚实的;但是,另一方面,在行业之外很少人是骗子;一切都会是很好的,如果没有相当数量的人,他们被认为是勤勉的、严格的、对职务尽忠的、精打细算的,或者换句话说,老是在商店内的,从早到晚干他们的行业,此外什么也不干的。所以他们就是唯一发了财而被尊敬的人物了。
我:由于习惯语的力量。
他:对了,我知道你已经懂得我的意思。现在说到属于差不多一切地位的人的一种习惯语,因为有一些习惯语是一切国家和一切时代所共同的,正①夏维益,歌剧院的舞蹈家,国王的舞蹈师。——译者
如有一些共同的糊涂事一样。一个共同的习惯语就是使自己获得尽可能多的主顾;一个共同的糊涂事就是,相信那个有最多主顾的人是最伶俐的。这就是对于一般的良心的两个例外,是人们所应该服从的。这是一种信用,它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但是由于大家的意见而有价值。有人说,好名声比金腰带更有价值;然而有好名声的人并没有得到金腰带,而且我见到,今天有金腰带的人绝不缺乏好名声。一个人应该尽可能地既有好名声也有金腰带,当我用你所称为卑劣的手段和不名誉的小诡计来使自己有出息的时候,我的目的就是如此。我教功课,而且我教得好;这就是一般的规程。我使人相信,要我去教的功课比一天所有的钟点还要多,这就是习惯语。
我:那末,你把功课教得好吗?
他:是的,不坏,过得去。亲爱的叔叔的基本低音谱把所有这些弄得简单得多了。以前我偷了我的学生的金钱,是的,我偷了它,这是的确的;现在,我赚得了它,至少象任何别的人一样。
我:你过去偷了钱没有愧悔吗?
他:呵!一点也没有愧悔!有人说“如果一个窃贼偷窃了另一个,魔鬼也会发笑了”。父母们充盈着天晓得是怎样得来的钱财;他们是宫廷中人,财政家、大商人、银行家、工商业家。我帮助他们偿还,我,以及象我一样被他们雇用的另一伙人。在自然界中,一切的种类互相吞噬;在社会中,各种地位的人互相吞噬。我们互相执行刑罚,没有法律来干涉。从前是狄桑,今天是季麻①,替王爷对财政家报了仇;而替财政家对狄桑报了仇的就是服装店、珠宝商、室内装饰商、洗衣店、骗子、女佣人、厨夫、和马具商。在这一切当中,只有笨人或游手好闲的人吃了亏,任何人也不会介意;他是罪有应得的。从这里你就可以见到:关于这些一般良心的例外,或这些道德的习惯语,在“不义之财”的名称下,人们这样地大惊小怪,其实它们算不得什么东西,整个说来,只需要有正确的眼光就行了。
我:我很钦佩你的眼光。
他:还有贫穷。当肚子在喊叫的时候,良心和名誉的呼声是很微弱的。不消说,如果有一天我会富起来,我一定要偿还,我也很有决心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偿还:吃好的,赌钱,喝酒和玩女人。
我:但我恐怕,你永远不会富起来。
他:我也这样猜想。
我:但是如果事情真变成我们料想不到的样子,你怎么办呢?
他:我会象一切重新得志的乞丐一样做;我将是人们所曾见过的最蛮横无耻的流氓。到了那时候我就会记得他们使我遭受的一切痛苦,我就会把他们施于我的侮辱回敬他们。我爱发命令,我就会发命令。我爱受称赞,人们就会称赞我。我将有成群的维尔摩良的食客①侍候我,我会象人们对我说过的一样,对他们说:“来吧,恶棍,你们来使我开开心吧”,人们就会使我开心了。“你们毁谤那些正直的人们吧”,如果世间上还找得到正直的人的话,人们就会毁谤他们了。我们还要玩玩女人;在我们喝醉的时候,我们将互相轻慢地称呼“你”;我们将要喝得酩酊大醉,我们将要捏造些无稽之谈,我①狄桑和季麻都是歌剧院的女舞蹈演员。——译者
①按有些古老的版本,这句是“成群的谄媚者,丑角和食客……”。拉摩在这里是指波勒的女婿,田赋包收入维尔摩良的门客。——译者
们将不缺少形形色色的乖僻和恶习。那将是很快乐的。我们将要证明伏尔泰是没有天才的;老是趾高气扬的毕封,不过是一个浮夸铺张的著作家;孟德斯鸠不过是一个会卖弄些小聪明的人;我们将要把达朗贝贬到他的数学里去。所有象你一般的这些小伽图①们,他们由于妒忌而轻蔑我们,他们的谦逊是傲慢的外衣,他们是由于必需而有节制的。我们将要痛打他们一顿。至于说到音乐,那时就是我们创造音乐的时候了。
我:从你对于你的财富的这个高贵的用途看来,我认识到,你竟然是个乞丐,是多么大的损失了。因为你将要采取的一种生活方式,对于人类是很大的荣誉,对于你的同胞是很大的利益,对于你是很大的光荣。
他:但是我相信你是在嘲笑我。哲学家先生,你不晓得你是跟谁在打交道;你没有想到,在这当儿,我代表了城市中和宫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人。所有我们的有钱人,不管干哪一种职业的,也许对他们自己说了,也许没有说象我刚刚泄露给你听的事情;但这是事实:我要是处在他们的地位将会过的生活,恰恰是他们自己所过的生活。你们这些人,你们就是这个样子,你们相信有一种给所有的人造出来的同样的幸福。这是多么奇怪的幻想呵!你们的那种幸福的前提是我们所没有的某种荒诞的心境,一种奇怪的气质,一种特殊的趣味。你们用德行的名义来粉饰这种奇痹;你们把它叫做哲学。可是德行和哲学,它们是为一切人造的吗?谁能够,谁就有德行和哲学吧。谁能够,谁就保持它们吧。试想象一个贤智而懂哲理的世界;你要承认它将是非常沉闷的。请看吧,哲学万岁,所罗门的明智万岁!喝好酒、饱吃美味的菜肴,占有漂亮的女子,在柔软的床铺上睡眠;除此而外,其余一切都是无谓的事了。
我:怎么!捍卫祖国呢?
他:无谓的事。再也没有什么祖国:从北极到南极,我只看见暴君和奴隶。
我:为朋友效劳呢?
他:无谓的事!难道一个人有朋友吗?如果一个人有朋友,难道应该使他们变成忘恩负义的人吗?仔细注意一下吧,你就会看见,人们替朋友效劳所得到的收获,往往就是这样。感恩是一种负担,而一切负担就是为了要被摆脱而造出来的。
我:在社会中有一定职位并且尽分内的责任呢?
他:无谓的事!一个人有或者没有一个职位,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有钱就行,既然他只是为了致富而执掌一个职位的!尽责任,这会有什么结果呢?引起妒忌、烦恼和迫害。难道这样就是一个人上进的道路吗?献媚奉承,天哪!献媚奉承,拜访大人物,研究他们的趣味,顺从他们的怪癖,为他们的罪恶服务,赞同他们的不义:这就是秘诀呵!
我:留意孩子们的教育呢?
他:无谓的事!这是一个家庭教师的事情。
我:但是如果这位家庭教师信服你的原则,放弃他的责任,那末受害的将是谁呢?
他:老实说,这将不是我,却也许有一天,是我女儿的丈夫或者我儿子①伽图(公元前237—142),罗马人,以严守道德原则著名。以后这名字就用为严守或装作严守道德原则的人的代名词。——译者
的太太。
我:可是如果他们两人都投身于放荡和邪恶的生活呢?
他:那是适合于他们的身分的。
我:如果他们有失身分?
他:当一个人有钱的时候,无论他干什么都是不会失掉身分的。
我:如果他们倾家荡产?
他:他们就活该糟糕了。
我:我看到:如果你完全不管你的太太,你的孩子们,你的仆人们的行为,你也就恨容易疏忽了你自己的事务。
他:请原谅我,有时找钱是很困难的;老早就预先准备才是有远见的。
我:你将不大关心你的太太。
他:请你说,一点也不关心。一个人对于他亲爱的伴侣所能有的最好的办法,我以为就是,随自己的意思去做。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你不认为这社会将是顶有趣的吗?
我:为什么不呢?只有当我对于我的早晨感到很满意的时候,我才觉得晚上是分外美丽的。
他:我也觉得是这样。
我:正由于社交界的人物极端空闲,他们才这样讲究他们的娱乐。
他:不要相信这个;他们倒是常常兴奋得很。
我:既然他们从来不觉得厌倦,他们也就从来没有休息过。
他:不要相信这个;他们是永远精疲力竭的。
我:对于他们快乐永远是一桩事务,而不是一种需要。
他:那就更好了;需要永远是一个烦恼。
我:他们把一切消耗了,他们的心思愚钝起来了,他们觉得非常无聊。他们生活在富裕之中,感觉得喘不过气来,任何人如果取去了他们的生命,就是为他们效劳了。因为他们所知道的快乐只是那最快地消磨了的那一部分。我并不轻视感官的快乐。我也有味官,它能够欣赏精致的菜肴和甘美的酒;我有一个心和眼睛,我喜欢看见美貌的女子。我爱用手来抚摩她的强健丰满的胸脯,用嘴唇吻着她的嘴唇,在她的眼波中吮吸着极度的欢乐,这样在她的怀抱里死去。偶尔和朋友们来一个甚至有点放荡的狂欢的晚会,我也不讨厌。但是,我不瞒你说,要是我帮助了一个不幸的人,办好了一件棘手的事,给人一个有益的劝告,读了一本满意的书,和知己的男友或女友作一次散步,和我的孩子们度过教训他们的几小时,写了很好的一页,尽了我分内的责任;或者对我所爱的人说了一些温柔的一往情深的话,赢得她用胳膊抱着我的颈项,我就觉得要更无比地甜蜜。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些行为,是我愿意放弃我所有的一切来完成的。“穆罕默德”是一本优秀的著作;但是我更愿意恢复对于加拉一家的纪念①。我认识的一个人在迦太基避难;他是一家中的幼子,在那个国家里有个惯例要把全部产业传给长子。在那里他听说,他的长兄,一个惯坏了的孩子,在很容易地把他的父母的一切所有都抢光了之后,把他们从家宅里驱逐出来,这两位善良的老人家就一贫如洗地在外省①加拉是一个新教徒,他的儿子要想信天主教,加拉就把儿子杀死,因此他自己就被用车轮辗死了。伏尔泰曾有一个作品叫做”因加拉之死论宽客”,使人对加拉留下了永久的纪念。狄德罗这里所指的就是这件事。——译者
的小城镇里苟延残喘。那时候这个被他的双亲所苛待、因而流浪到远方去找寻财富的动子,怎么办呢?他给他们接济;他匆忙地安排好自己的事务。他成了一个巨富回到家里去,他把父母接回他们的家宅里,他给妹妹们成了婚。呵,我亲爱的拉摩,这个人把这一时期看作他一生中最幸福的 时辰。当他对我说起这事的时候,他的眼眶里含着泪水;当我把这故事告诉你的时候,我也感觉到心里喜悦得激动起来,简直快乐得说不出话来。
他:你真是何等奇怪的人!
我:你是何等可怜的人呵!如果你不能设想一个人可以超出于他的命运之上,而且,在象这样的两柱高贵的行动的庇护之下,他是不可能感到不幸的。
他:那是我将不大容易熟识的一种幸福:因为人们很少遇到它。可是据你看来,人们应当正直诚实吗?
我:为了得到幸福,这是一定的!
他:可是我看到无数的正直人并不快活,还有无数的人,他们是快活的,却并不正直。
我:这只是你觉得如此。
他:难道不是由于我有一瞬间表露了理性和诚实,所以弄到今天晚上没有吃晚餐的去处吗?
我:决不是的。那倒是由于你不是经常地这样;由于你没有及早地认识到,一个人首先要有独立生活的准备,以免受他人的奴役。
他:管它独立不独立,我给自己准备的至少是最舒适的生活。
我:同时却是最不安定和最不端正的生活。
他:但对于我这样的人,一个懒汉,一个傻子,和一个无赖的性格,却是最合适的。
我:我同意。
他:既然我能够通过为恶而得到快乐,而这恶习对于我是自然而然的,是不费劳力而获得的,是不用努力而巩固下来的,是和我们同胞的习俗相配合的;并且和我的保护人的趣味相投合的,比起讨厌的德行来,恶习和他们的琐屑的个人要求是更一致的,因为德行会从早到晚地向他们唠叨,给他们为难;既然如此,要是我为了把自己改变成另外一个人,为了获得一个对自己陌生的性格,就象一个被判人地狱的人一样使自己受苦刑,那就是最奇怪不过的了。当然我承认这些性质是很可宝贵的,对于它们的价值我没有异议;但这些性质却是要我费很大力气去获得和培养的,是不会产生什么结果的,或者比毫无结果更坏,因为那样一来,就会使象我这样的叫化子受到我们要倚靠他们谋生的阔人们的不断的嘲弄了。人们歌颂德行,但人们却憎恨它,躲避它,它是冷冰冰的,而在这世界上人们必需使自己安乐舒适。并且,这样就必然会使我的脾气变坏;你晓得为什么我们常常看见虞诚的人这样冷酷,这样可厌和这样地难以亲近吗?因为他们勉强要实行一件违反天性的事。他们受苦,而当人们受苦的时候,人们就会令他人也受苦。这个对于我是不适宜的,对于我的保护人也是如此;我一定要快活、不拘泥、有趣、滑稽、可笑。德行令人肃然起敬;而尊敬是不愉快的。德行令人钦佩;而钦佩是无乐趣的。我所要应付的是些感到生活厌倦的人,我要使他们发笑。而滑稽和愚蠢令人发笑,所以我应当是滑稽和愚蠢的。如果我的天性不是这样造就的,那末最简捷的办法便是装成这个样子。幸而我还无需是一个伪君子,因为已经有各色各样的这么多的伪君子了,那些对自己是伪君子的人还不计算在内。请看那个莫里哀骑士,他把帽子斜戴在耳朵上,高抬着头,用轻蔑的眼光斜视着路过的行人,他所佩戴的长剑在腿旁摇晃着,他对于任何不佩剑的人随时给予侮辱,好象是要对一切迎面而来的人挑战一样;他是在干什么呢?他是尽一切可能来使自己相信,他是一个勇敢的人;可是他却是一个儒夫。如果你在他鼻端用指头弹一下,他会恭顺地承受着。你要他说话小声点吗?那末你提高自己的声音。对他举起你的手杖,或者踢他的臀部;他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一个懦夫,他会问你道:谁告诉你的,你从哪里发现出来的?因为一分钟之前他自己也不晓得呵。由于长期地模仿着勇敢的姿态,使他自己也受骗了。他这样长期地装模作样,以致自己也信以为真了。还有那个妇人,她抑制自己的情欲,她到监狱去访问,她参加所有的慈善集会,她走路时眼睛向下,不敢正视男子一眼,老是戒备着感官的诱惑;尽管如此,她的心脏还是燃烧着,她还是唉声叹气,他的情欲迹是激动起来,她还是为热烈的欲望所缠绕着,她的想象力还是昼夜追忆起猥亵的景象和姿态来。她发生了什么事呢?夜里穿着睡衣从床上起来,奔去援救她的病危的女主人的这个侍女,会怎么想呢?唉,柔丝廷,回去睡吧,你的女主人在梦吃中所呼唤的并不是你呵!至于朋友拉摩,如果有一天他开始厌弃财富、女人、好的食物和闲暇,而品行端正起来,那么她会变成什么呢?一个伪君子。拉摩应该保全他的本来面目:许多富有的强盗中间的一个快活的强盗;并不是一个满嘴道德的自夸者,或甚至是一个有德行的人,独自地或和叫化子在一块啃着面包皮。坦白地说,你的那种幸福,象你这样的一些梦想家的幸福,对于我是毫不合适的。
我:我晓得了,亲爱的朋友,你并不懂得什么是幸福,而且甚至生性就是学不来的。
他:那就更好了,更好了!这种幸福将会使我饥饿、厌烦和也许悔恨得要死的。
我:那末,我所能提供你的唯一的劝告就是:赶快回到你因卤莽而被驱逐出来的那一家里去。
他:去做那件按字义说来你并不反对,但是按比喻说来却是我颇嫌恶的事情?
我:我是这个意思。
他:除了这件此刻使我不快而别的时侯并不使我不快的比喻。
我:多么奇特的事情!
他:一点也不奇特。我很愿意轻蔑自己,可是不要出于强迫;我愿意降低我的尊严——你笑起来了?
我:是的,你的尊严使我发笑。
他:每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产;我愿意忘记我的尊严,可是要出于我的意愿而不是出于他人的命令。当他们告诉我:“爬”,我就得爬吗?那是蠕虫的行动方式,那也是我的;当我们被允许自由行动的时候,我和蠕虫都采取了这种方式,但当我们的尾巴被践踏的时候,我们就要翘起来。我的尾巴曾经被践踏着,我是会翘起来的。而且你一点也不晓得那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场所。试想象一位患忧郁症的可厌的人物,充满胡思乱想,裹着一件比他大两三倍的睡衣;他对于自己和一切其他东西都是厌恶的;尽管你把你自己的身和心扭歪成一百种不同的样子,也难得今他笑起来;当我把自己的脸孔作出 滑稽的鬼脸,把我的心智作出甚至更滑稽的歪相的时候。他冷眼地在注视着;因为,不瞒你说,那个做鬼脸这样出名的恶劣 的本笃会修士,诺埃神父,虽则在宫廷中大出风头,比起我来,却仅仅是一个木偶罢了——我这样说并没有夸奖自己也没有夸奖他。我徒芳地苛待自己,力求达到疯人院的极高造诣;但是没有效力。他究竟笑呢?还是不笑呢?我一面在扮演着,一面不得不老是这样自问;你会明白,这样没有信心对于一个人的天才是如何大的损害。我的忧郁症患者把脸孔埋藏在遮住眼睛的一顶睡帽里,看来好象一个毫不动弹的木偶,它的下颚缠着一根绳子,绳子末端垂到椅子底下。你征等候绳子拉动;但它没有被拉动,或者,如果偶然下颚张开了一点,那是要发出今你难过的片言只语,这片言只语告诉你说,你根本没有受到注意,所有你的猴子把戏都是白费气力的。那片言只语是回答你在四天以前对他提出的问题;这话说过了之后,筋肉松弛起来,下颚又合拢来了……
(于是他开始模仿那个人。他坐在一张椅子内,头不动,帽子戴到眉毛上,眼睛半闭着,臂膀垂下来,象机械人一样地摆动他的颚骨,说着)“是的,小姐,你是对的,那里应该雅致。”他就是这样决定的;他就是经常地和最终地这样决定的。晚上和早上,在漱洗时,在用膳时,在喝咖啡时,在赌博时,在戏院里,在晚餐时,在床上,还有,上帝饶恕我吧,我相信在他的情妇的怀抱里。在最后这个场合的决定,我是没有机会听见的,但我对于一切其他的决定,已经厌倦非常了。忧郁的、深奥的,象命运一般地决断的,我的保护人就是这样。
和他相对的是一位神态十足的女疯子,人们可以同意说,她是美丽的,因为她还有姿色,虽则她的脸孔上这里那里有一些斑点。而且她也赶上布维容夫人的胖了。我喜爱美丽的肉,但太多总是太多,运动对于物质是这样本质的呵!一、她比一只鹅更顽劣,更骄傲,更愚蠢;二、她自作聪明;三、你得说服她,你相信她比任何人都聪明些;四、她甚么都不懂得,但她的话也是有决定性的;五、你得拍手顿足地赞成她的决定,快活得跳跃起来,目瞪口呆地佩服她:这是多么优美,多么精巧,词藻多么美丽,观察多么锐敏;感情多么独到!妇女们从哪里得到这些呢?没有学习,纯粹由于本能的力量,纯粹由于天赋的智慧;这真是近乎奇迹。”然而人们却要我们相信经验、学习、思考、教育和这个是有点关系的,诸如此类的蠢话;于是你快活得哭起来。一天有十回你得要鞠着躬,一膝向前跪下,另外一条腿退后,双臂向着这个女神伸开,你得在她的眼睛里找寻她的心愿,取决于她的嘴唇,听候她的吩咐,然后象闪电一样的溜开。谁能够担任这样的角色,如果不是那个可怜虫,借此一星期有两三回,可以获得平息自己肠肚的苦楚的东西?那末人们对于其他的人,象巴里索、佛勒尤、普恩西纳、巴吉拉①,他们并不贫穷,他们的卑躬屈节,不能以饥肠辘辘的鸣声来辩解的,会作何感想呢?
我:我意想不到你是这样不易迁就的。
他:我倒不是。开始时我看见别人怎样做的,我就学他们那样做,甚至会做得更好一些,因为我是更公然无耻,更好的丑角,更饥饿些,具有更强壮的肺。我好象是著名的斯腾托②的直系后代一样。
(为了使我正确地认识他的肺脏的成力,他开始这样剧烈地咳嗽,以致①巴吉拉,十八世纪诗人和剧作家,是短小的爱情诗歌的作者,也写作悲剧。 ——译者
②斯腾托,荷马史诗“依利亚特”中的人物,以声音宏亮著名。——译者
咖啡店的玻璃窗都震动了,下棋者的注意都被打断了。)
我:但这个才能有什么用处呢?
他:你猜想不出来吗?
我:猜不出,我是有点笨的。
他:假设展开了争辩,胜负未决;我就站起来,发出我的雷霆,我说:“这正象小姐所断定的。这才叫做判断呵!我们一百个聪明人也难以超过。这话真是天才的。”但是决不可每次都以同样的方式来表示赞美;这样就单调了,显得不诚实了,而且变成无趣味了。你只有凭借判断力和才智才能避免这些;你应该善于准备和安排这个不可抗拒的和坚决的声调,抓住适当的机会和时间。例如,当意见在分化,当争辩达到顶激烈的地步,当人们不再听别人说话。大家同时在说话;你应该避开到旁边,在离开战场最远的角落,用长时的沉默来准备爆发,然后象炸弹一样突然投进争辩者中间,没有人能象我一样掌握这个艺术。但是我真正卓越的地方却在相反的方面;我有伴着微笑的柔和声音,有表示赞成的无限多样的脸部表情;这里鼻、口、前额和眼睛都参加进去;我的腰部是这样柔顺,还有背脊骨这样扭转,肩膀这样耸起或垂下,手指这样伸开,头这样倾侧:眼睛这样闭拢,神态这样惊惶失措,宛如听见神圣的天使的声音从天上下来一般;这才真是恭维。我不晓得你是否认识了这最后一个姿态的充分力量;这个并不是我发明的,可是以表演而让却没有人能超出我之上。看吧,看吧。
我:的确这是独一无二的。
他:你相信任何一个有点虚荣心的妇女能有抵抗这个的头脑吗?
我:没有,我得承认你把做丑角和自轻自贱的天才已发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他:随他们怎样尝试,所有他们一伙人,都决不会达到那样的程度;他们中间最好的一位,例如巴里索,也不过是一个好学生罢了。但是,如果扮演这一角色在开始时还觉得有趣,如果你由于从心底里嘲笑这些沉醉于你的人们的愚蠢,而觉得一些快乐,到底这趣味是不持久的;然后,在做了一些发现之后,你不得不重复已经做过的,因为聪明和艺术都有它们的限度;只有上帝或少数稀有的天才会觉得他们走得越远,路途就越广阔。波勒①也许是其中的一个:他的某些发明在我看来,是的,甚至我看来,也是真正卓越的。“小狗”、“幸福的书”、“凡尔赛路上的火把”,就是些使我惊奇和使我屈服的东西;这是足以使人厌弃自己的行业的。
我:你说的“小狗”是什么意思?
他:你是从哪里来的?老实说,难道你不知道这位罕有的人物怎样设法使小狗对自己的感情转移到喜欢这头小狗的掌玺大臣身上吗?
我:我承认我是不知道的。
他:那就更好。这是曾经被人想象到的最美丽的事情之一;整个欧洲都为这事情而惊奇赞叹,它激起每一个廷臣的羡慕。你是不乏聪明伶俐的,让我们看看,你处在他的地位将要怎样着手。要记得这狗是爱波勒的,要记得这位大臣的奇异服装使这小动物害怕;还要记得只有八天的时间来克服这些困难。应当知道这个问题的一切条件,才能充分鉴赏这一解决的价值呢?①波勒,是一个田赋包收人。这种田赋包收人只交一定数额的田赋给官家,其余能收多少就都可落入私囊,因此都大发横财,人民恨之入骨。——译者
我:呃,我得承认,这一类的事情,即使是最简单的,也使我为难。
他:听着(他轻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因为他是表示亲密的)。听着并且叹赏吧。他做了一个象掌玺大臣的面具;他从跟班那里借来一件长袍。他脸上戴着面具,穿起了长袍。他呼唤他的小狗,他爱抚它,他给它饼干。于是突然地,换了服装,不再是掌玺大臣,而是波勒在呼唤小狗和鞭打它了。这样从早到晚地练习了不满两三天,小狗便学会了逃开田赋包收人的波勒而跑到掌玺大臣的波勒那里,但我是太好心了;你是一个无信仰者,是不配知道在你周围所发生的奇迹的。
我:虽则如此,我请求你,关于书和火把是怎么回事?
他:不,不。问问街上的人,他们就会告诉你这些事情,请利用我们在一块的机会,来打听一些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情吧。
我:你是对的。
他:借了掌玺大臣的长袍或假发,我忘记那假发了。做了一具象掌玺大臣的面具,特别是这面具使我五体投地,结果,这个人享有最高的荣誉,获得了亿万的钱财。有些人得到了圣路易的十字章,但却饿着肚皮,所以为什么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追求十字章呢?为什么不找寻没有危险,而决不缺乏报酬的职业呢?这就是我们说的好高骛远。这样的先例是令人灰心的;使人觉得自己可怜,觉得厌烦。那个面具呵!那个面具呵!如果我能想出那个面具,就是折断了一根手指也值得!
我:但是象你这样具有对于美丽事物的这种热心和这样多才多艺,难道你没有发明什么吗?
他:请原谅我;例如,象我对你说过的用背部来赞美的姿势;我把这个认作是自己的发明,虽则嫉妒者对于这个也许要争为己有的。我的确相信从前也有人使用过这样的姿势,但是有谁认识到它如何便于暗暗嘲笑自己所表示钦佩的傻爪呢?我有一百种以上的方法,能在母亲的身边去从事引诱一个年轻姑娘而不令母亲知道,甚至让她也作了帮手。当我还是刚刚从事这一行业的时候,我就已经瞧不起一切通常的传递情书的方法了;我有十种方法让人把情书从我的手中拿走;我可以夸奖自己一句,在这些方法中有的是很独创的。最要紧的我有叫一个胆怯的年轻人鼓起勇气来的本领;我曾使一些既无才又无貌的人得到了成功。这些如果都写下来,我相信人们会承认我是有些天才的。
我:你会得到特殊的荣誉。
他:没有疑问的。
我: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把所有这些事情都写在纸上了。如果它们失传了是很可惜的。
他:对的,但你猜不到我如何看轻方法和格言,需要说明书的人决不会有大成就的。许多天才都读得很少,实践很多,全是无师自通的。请看凯撒、杜伦尼、傅班、邓珊侯爵夫人,她的兄弟红衣主教,和红衣主教的秘书、特吕伯勒方丈,还有波勒?谁教过波勒呢?谁也没有。象这样罕有的奇才是天生的。你相信狗和面具的故事有任何记载吗?
我:但在你空闲的时光,当你空肚皮的痛苦或胀肚皮的疲乏令你不能入睡的时候……
他:让我考虑考虑吧;写述大事情比做小事情要好些。那时你灵魂会升华,你的想象力会激发、燃烧和扩张起来;可是它会收缩起来,如果在小胡 丝身旁,来对于愚蠢的观众表示惊讶,说他们非常固执地对惯作媚态的丹格维喝彩,虽则她的演技这样平凡,她几乎弯腰到地在台上行走,她老是装模作样地注视着同她对话的人的眼睛,动作鬼鬼祟祟的,而且自以为她的做作表情是美妙的,她的小快步是雅致的;又说他们对那个夸张的克莱客同样大加喝彩,虽则她是比你所想象得到的更干瘪,更不灵活,更矫柔造作,更不自然,蠢笨的观众狂热地对她们鼓掌,而从来没有注意到我们是一簇的美色;的确这一簇有点臃肿起来了,但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有最可爱的皮肤,最可爱的眼睛,最甜蜜的口;虽则情感少些,行步并不轻快,但也没有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笨拙。在另一方面呢,关于感情的问题,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使我们让步的。
我: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些究竟是讥讽还是实话呢?
他:不幸的是,这个鬼感情是完全在里面的,没有一丝光线透露到外面来。但我现在对你说,我知道她有这东西,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并不确切地是感情,也是类乎感情的东西。你应当看见,当我们发脾气的时候,我们怎样对待我们的男仆,怎样打我们的女仆的耳光,那个度支官①如果对我们有稍欠尊敬之意,便怎样被我们粗暴地脚踢一顿。我告诉你这是一个充满感情和尊严的小妖精……唔,怎么样,你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
我:我承认我猜不透你说这些话究竟是出于真诚或恶意。我是一个老实人,请你发发善心,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把你的艺术放在一边吧。
他:唔,这就是关于克莱容和丹格维的事,我们对那个小胡丝所谈的话,其中穿插着几个刺激你的字眼。我允许你把我看作一个无赖,而不要看作一个傻瓜,只有一个傻瓜或一个堕入情网的人,才会真诚他说出这么多蠢话来的。
我:但一个人怎样会决心把这些话说出来呢?
他:这不是突然地做出来的,而是一步步地逐渐达到的。肚腹是机智的施与者。
我:它一定是由残酷的饥饿所促成的。
他:也许是的。然而,尽管你觉得这些话是夸大的,但是请相信我吧,他们听这些话,比起我们敢于说这些话,是更习以为常的。
我:在你们这一伙中有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和你持同样的见解呢?
他:你说一个人?整整一群人的思想和语言都是这样的。
我:你们当中那些不是大无赖的人,一定是大傻瓜了。
他:我们当中的傻瓜?我可以对你发誓,只有一个这样的傻瓜,就是那个款待我们,使我们可以欺骗他的人。
我:但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这样显明地受骗呢?因为丹格维和克莱客的卓越的天才究竟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