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朗贝①:我承认,我们很难接受一个实体②,它存在于某个地方,而又不与空间上的任何一点相合;我们很难接受一个实体,它是没有体积的,又占有体积,而且在这个体积的每一个部分里都是完整的;在本质上与物质不同,而又与物质联合为一体;跟在物质后面推动物质,而自身又不动;影响物质,而又受物质的一切变迁的影响:这样一个我对它几乎毫无观念的实体,一个具有这样矛盾的性质的实体,是很难接受的。但是又有一些别的疑难在等待否定这个实体的人;因为,一句话,你拿来代替这个实体的这种感受性,如果是物质的一种普遍的和基本的性质,那么石头就应当有感觉了。
狄德罗:为什么石头就没有感觉呢?
达朗贝:这是难以置信的。
狄德罗:是的,在劈它、刻它、磨它而又听不见它哭喊的人看来,是难以置信的。
达朗贝;我很希望你告诉我,你认为人和雕像、大理石和肉的差别是什么。
狄德罗:差别很小。人们用肉来造大理石,也用大理石来造肉。
达朗贝:但是肉不是大理石,大理石也不是肉。
狄德罗:这就像你称之为活力的那个东西不是死力一样。
达朗贝:我不懂你的意思。
狄德罗:我来解释一下。一个物体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并不是运动,这只是运动的结果。在移动的物体和不动的物体中间是同样有运动的。
达朗贝:这种看法是很新鲜的。
狄德罗:这种看法一点也不缺少真实性。你把妨碍不动物体移动位置的障碍除掉,它就会移动了。你突然把这棵大橡树周围的空气排去,树干里所含的水便会立刻膨胀起来往外流,把树干裂成千万片。我说你自己的身体也是这样的。
达朗贝:也许是这样的。不过运动与感受性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由于偶然的原因,你承认了一种活跃的感受性和一种迟钝的感受性,就像有一种活力和一种死力一样?一种活力的表现是移动,一种死力的表现是压力;一种活跃的感受性表现在动物的某些显著的活动上,这些活动也许植物也是有的;而一种迟钝的感受性,则可以由向活跃感受性的过渡而得到肯定。
狄德罗:好极了,你说的正是。
达朗贝:那么雕像就只有一种迟钝的感受性;而人、动物,也许也包括植物在内,则赋有一种活跃的感受性。
狄德罗:毫无疑问大理石块和肌肉组织之间是有这种差别的;不过你也很明了这并不是唯一的差别。
达朗贝:当然。人和雕像的外形虽有相似之处,它们的内部组织却毫无相似之处。最高手的雕刻家的刀子也造不出皮肤来。但是有一种非常简单的①达朗贝(1717—1789),法国数学家,作家,曾与狄德罗合作编纂”百科全书”。——译者②指上帝。——译者
办法,可以使一种死力过渡到活力的状态去;这是一个每天在我们眼前重演百来次的经验;可是我就不大知道怎样使一个物体从迟钝感受性的状态过渡到活跃感受性的状态去。
狄德罗:这是因为你不愿意知道。这是一个同样普通的现象。
达朗贝:那么这种同样普通的现象是什么呢?你愿意告诉我吗?
狄德罗:我就告诉你,因为你要以这种现象为耻的。每当你吃东西的时候,就发生这种现象了。
达朗贝:每当我吃东西的时候。
狄德罗:是的;因为在吃东西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是在移去那些妨碍食物的活跃感受性的障碍。你把食物与你同化了:你把它变成肉了;你使它动物化了;你使它具有感觉了;你对食物所做的事,我高兴的时候就会对大理石去做。
达朗贝:这怎样做呢?
狄德罗:怎样做?我使它变得能吃。
达朗贝:使大理石变得能吃,我看这不容易。
狄德罗:把这个办法告诉你,是我的事情。我把你正在看的这个雕像拿来,我把它放在一个臼里,用杵使劲捣……
达朗贝:请你慢点:这是法尔可内①的杰作。如果是于越或一个别人的一件作品的话……
狄德罗:这跟法尔可内毫无关系,雕像是出了钱买来的,法尔可内并不重视现在人对他的尊敬,更是毫不在意将来人对他的尊敬。
达朗贝:来吧。你把它捣成粉吧。
狄德罗:等大理石块捣成了极细极细的粉未,我就把这种粉未和到粪土里或腐殖土里去;我把它搅和得非常匀;我给这团混合物浇上水,我等它腐烂,等一年,两年,一百年,时间我是不在乎的。等到这团混合物变成了一团几乎同质的物质,变成粪土时,你想我怎么办?
达朗贝:我相信你不吃粪土。
狄德罗:我不吃,可是在粪土与我之间,有一种联系的、结合的中介,有一种latus,像化学家所要告诉你的那样。
达朗贝:这种latlls就是植物吗?
狄德罗:很对。我在粪土里种上豌豆、蚕豆、白菜和一些别的菜蔬。植物从土里吸收养料,我便从植物里吸收养料。
达朗贝:不管对也好,错也好,我是喜欢这种从大理石到粪土、从粪土到植物界、从植物界到动物界、到肌肉的过渡的。
狄德罗:于是我用肉,或者像我女儿说的那样,用灵魂造成了一种有活跃的感觉的物质;如果我没有解决你向我提出的问题,至少我是很接近于解决了;因为你会向我承认,一块大理石与一个有感觉的生物的距离,要比一个有感觉的生物与一个有思想的生物的距离大得多。
达朗贝:我同意这一点。不过尽管如此,有感觉的生物究竟还不就是有思想的生物。
狄德罗:在更进一步以前,请允许我先给你讲一个欧洲最大的几何学家的故事。这个奇妙的生物一起初是个什么东西呢?是个乌有。
①法尔可内(1716—1791),名雕刻家。——译者
达朗贝:怎么乌有!无中不能生有。
狄德罗:你太拘泥于字义了。我的意思是说,在他的母亲那位美丽的、有罪的修女邓珊①成年以前,在那位军人拉都施成丁以前,那些将要形成我所说的几何学家的最初根苗的分子,是分撒在这两个人的年轻脆弱的机体里面,随着淋巴液分泌出来,随着血液循环着,直到最后才奔赴它们准备结集的场所——他父亲的睾丸和他母亲的卵巢里。于是这个稀有的种子便形成了,于是象大家所知道的那样,这个种子便经过喇叭管进入子宫;于是有一根长长的管子把它连在子宫上;于是逐步长大起来,达到胚胎的状态;于是它走出这个黑暗的牢狱的时刻来到了;于是他出世了,被抛弃在圣让勒隆德教堂的阶石上了,他便是因这个教堂而得名的②;于是他被人从育婴院里领出了;于是由那位善良的玻璃店女掌柜鲁索太太收养了;吃着奶,身体和智力都长大了,成了文学家、机械学家、几何学家。这是怎样造成的呢?是由吃和另外一些纯粹机械的作用造成的。这是按照一条四句话的一般公式:吃,消化,吸收养料,长大成人。谁要想向科学院提供一个人或一个动物逐渐形成的情况,就只有用一些物质的因素来说明,这些物质因素逐步产生的结果便是一个迟钝的生物,一个有感觉的生物,一个有思想的生物,一个解决岁差问题的生物,一个卓越的生物,一个奇妙的生物,一个衰老、萎弱、死去、消解而化为腐土的生物。
达朗贝:那么你不相信有预先存征的种子吗?
狄德罗:不相信。
达朗贝:啊!你真使我高兴!
狄德罗:这是违反经验和理性的:其所以违反经验,是因为人们想在卵和大多数一定年龄以前的动物里面寻找这类种子是徒然的;其所以违反理性,是因为理性告诉我们,物质在理智中虽然可以无穷地加以分割,在自然中却有一个最后的分割限度,是因为理性不能设想,有一只完全成形的象在一个原子里,而在这个原子里又有另一只完全成形的象,这样下去,直到无穷。
达朗贝:可是如果没有这些预先存在的种子,动物的第一代便无法设想了。
狄德罗:如果是先有蛋后有鸡还是先有鸡后有蛋这个问题使你感到困难,那是因为你假定了动物原来就是它现在这个样子。
这多傻啊!人们不知道动物将来的样子,也同样不知道动物过去的样子。在污泥中活动的小到看不出的蛆虫,也许在走向大动物的状态;大得使我们吃惊的巨大动物,也许在走向蛆虫的状态,也许是这座行星上的一种特殊的暂时产物。
达朗贝:你这话是怎样讲呢?
狄德罗:我是跟你说……可是这样就使我们离开前面讨论的问题了。
达朗贝: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可以回到前面的问题上去,也可以不回去。
狄德罗:你允许我把时间提前千万年吗?
①邓珊,达朗贝的生母。——译者
②达朗贝是被抛弃的私生子,因为人们在圣让勒隆德教堂(St.JeanleRond)阶前拾到了他,所以用这个教堂的名字给他命名。——译者
达朗贝:为什么不可以?时间对于自然不算一回事。
狄德罗:你同意我把我们的太阳熄灭掉吗?
达朗贝:更不在乎,反正太阳不是第一个熄灭的。
狄德罗:太阳熄灭了,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植物就会死光了。动物也会死光了,于是地球就寂寞无声了。你再把这个星球点燃,你就立刻恢复了产生无数新世代所必要的原因,在这些世代中,我是不敢肯定千百年后我们今天的植物和动物是否会照样再产生出来的。
达朗贝:为什么那些同样的分散的因素重新结合起来就不会造成同样的结果呢?
狄德罗:这是因为自然中一切都是相联系的,一个人如果假定一种新的现象或者恢复过去的一刹那,就是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达朗贝:这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所不能否认的。不过我们还是回到人吧,因为万物的秩序要求人存在;你记得,你是在讲到由有感觉的生物过渡到有思想的生物那个地方停下来的。
狄德罗:我想起来了。
达朗贝:老实说,要是你给我解决了这个过渡问题,我是非常感激你的。我有点急切要思想了。
狄德罗:即使我没有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对于一连串不容置疑的事实又会有什么妨害呢?
达朗贝:没有什么妨害,要不是我们在那里就打住了的话。
狄德罗:为了继续讲下去,我们是不是可以造出一种具有互相矛盾的属性的因子,造出一个没有意义的、不可理解的字来呢?①
达朗贝:不可以。
狄德罗: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有感觉的生物的存在,对于它自己来说,是什么东西呢?
达朗贝:就是它从开始思想时起到此刻为止的自我意识。
狄德罗:这个意识是建立在什么东西上面的?
达朗贝:是建立在对它的行动的记忆上面。
狄德罗:如果没有这个记忆呢?
达朗贝;如果没有这个记忆,它就根本没有自我了,因为它如果只是在获得印象的时刻感到自己的存在,就会根本没有生命史。它的生命就将是一些不联系的感觉的一个断断续续的系列。
狄德罗:很对。那么记忆又是什么东西呢?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达朗贝:是从某个机体里产生的,这个机体长大起来,衰弱下去,并且在某个时候完全消失掉。
狄德罗:那么,如果一个有感觉并且有适于记忆的机体的生物,把它所得到的那些印象联系起来,凭着这个联系形成一个是它的生命史的故事,获得它的自我意识,它就作出否定、肯定、推论、思维来了。
达朗贝:我想是这样的;现在我只剩下一个困难了。
狄德罗:你错了;你还有许多困难。
达朗贝:不过有一个主要的困难;就是我觉得我们只能在一个时候思想一件事,而要形成一个命题——我不是说那些包含千万个观念的巨大的推理①指上帝。——译者
过程,而是说一个简单的命题——,人们会说,至少必须有两件事同时出现,对象似乎是停留在理智的注意之下的,而理智又在注意它要判定对象是否具有的那种性质。
狄德罗:我也这样想;这种想法有时使我把我们器官的纤维比作一些有感觉的振动的弦子。有感觉的振动的弦子在我们弹它以后还震荡、回响好久。就是这种震荡,这种必然的回响,在保持对象的继续呈现,同时理智正在注意适合这个对象的性质。但是振动的弦还有另一种特性,就是使别的弦也振动起来;就是像这个样子,第一个观念唤起第二个观念,这两个观念又唤起第三个,这三个合起来又唤起第四个,这样一直下去,没有人能够划定哲学家静静地暗中沉思默想时心中所唤起、所联想到的那些观念的限度。这个乐器有一些惊人的跳跃,一个被唤起的观念,有时会使一个离它远到不可思议的和音振动起来。如果在僵死的、分离的发音弦之间可以看到这种现象,在那些活泼的、相连的点子之间,在那些连续的、有感觉的纤维之间,怎样不会有这种现象呢?
达朗贝:这个看法即使不正确,至少也是非常精明的。不过人们会以为你不知不觉地陷入你想避免的那种困难里去了。
狄德罗:什么困难?
达朗贝:你想避免分别两种实体①。
狄德罗:我并不掩饰这一点。
达朗贝:如果你仔细看一看,你就要把哲学家的理智做成一个与乐器不同的东西,做成一种音乐家了:这个音乐家倾听着那些振动的弦,说出它们谐调或不谐调。
狄德罗:可能是我引起了这种反驳,如果你考虑过哲学家乐器与钢琴乐器的分别,也许你就不反驳我了。哲学家乐器是有感觉的;他同时既是音乐家也是乐器。作为一个有感觉的东西,他对于他所作出的声音有当下的意识;作为一个动物,他有对这个声音的记忆。这种有机的能力把自己内部的那些声音联系起来,便在自己内部产生出和保持着旋律。假定钢琴有感受性和记忆,请告诉我,它是否不会自己把你在它的键盘上弹出的曲调重弹出来。我们就是赋有感受性和记忆的乐器。我们的感官就是键盘,我们周围的自然弹它,它自己也常常弹自己;依照我的判断,这就是一架与你我具有同样结构的钢琴中所发生的一切。首先有一个印象,它的原因是在乐器的内部或外部,然后有一个感觉从这个印象中产生,并且持续一个时候;因为我们无法想像感觉是在一个不可分的瞬间产生和消灭的;然后又有另一个印象随之而来,它的原因也同样是在动物的内部和外部;然后又有第二个感觉和一些语音出现,用一些自然的声音或约定的声音表示出它们。
达朗贝:我懂了。如此说来,如果这个有感觉和生命的钢琴还赋有吃东西和生殖的能力,它就会生活下去,就会由自己或者和它的雌钢琴生出一些活的和发音的小钢琴来。
狄德罗:毫无疑问。依你看来,这岂不就是一只金丝雀,一只黄莺,一个音乐家,一个人吗?你发现黄雀和教黄雀唱歌的手风琴之间有什么别的不同呢?你看见这个蛋吗?我们就是拿这个蛋来推翻一切神学学派和地球上的一切神庙。这个蛋是什么呢?在胚芽进来以前,是一块没有感觉的东西;在①指物质和精神。——译者
胚芽进来以后,又是个什么呢?还是一块没有感觉的东西,因为这个胚芽本身也只是一种呆板的、粗糙的液体。这块东西是怎样过渡到另一种组织,过渡到感受性,过渡到生命的呢?依靠温度。什么东西会产生温度呢?运动。运动的一连串的结果将是什么呢?请你不要回答我,你坐下,我们用眼睛一步一步紧跟着看。起初是一个震荡的点子,然后长出一根有颜色的细丝;然后形成了肉;然后出现了喙,翅膀尖儿,两只眼睛,两只脚爪;有一团黄黄的物质环绕着,产生出内脏;这就是一个动物。这个动物动着,活动着,叫着;我隔着蛋壳听见它的叫声;它长着绒毛;它看着。它摇摆着的头的重量使它的喙不断地啄它的牢狱的内壁;牢狱碎了;它出来了,它走,它飞,它发怒,它逃走,它走近来,它哀鸣,它痛苦,它爱,它意欲,它享受;它有你的一切感情;你的一切动作它都做。你是不是和笛卡儿一样,主张这是一架纯粹的模仿机器?可是小孩们会讥笑你,哲学家们会答复你说,如果这是一架机器,你就是另一架机器。如果你承认动物与你之间只有机体组织上的差异,那你就表明了自己是有意识和理性的,那你就是正直的;可是人家会从这里面得出一条结论来反对你,说用一种按一定方式构成的呆板的物质,浸染上另一种呆板的物质,加上温度和运动,就得出感受性,生命,记忆,意识,欲望,思想。你只能主张以下两种说法中的一种,就是:或者想像蛋的呆板块体中有一个隐藏的因子,等待发展来宣示它的存在,或者假定这个看不出的因子是在发展中一定的时刻穿过蛋壳钻入蛋中的。可是这个因子是什么东西呢?它占据空间,还是不占据空间?它本身并不动,是怎样来的或逃来的?它在什么地方?它在那里或别的地方做些什么?它是不是在需要的时候创造出来的?它以前存在吗?它希望有一个住所吗?如果它是同质的,那么它就是物质的;如果它是异质的,我们就既不能设想它在发展以前的呆板状态,也不能设想它发展成动物时的活泼状态了。你想一想,就会怜悯你自己了;你就会感觉到,要想不接受一个可以说明一切的简单假定,不接受感受性这一物质的一般特性或机体组织的产物,你就是抛弃常识,就是投入神秘、矛盾和荒谬的深渊。
达朗贝:一个假定!这是你爱这样说。可是如果这是一种在本质上与物质不相容的性质呢?
狄德罗:你怎么知道感受性在本质上与物质不相容?你并不知道任何东西的本质,既不知道物质的本质,也不知道感受性的本质!你难道对于运动的本性,运动在一个物体中的存在,运动从一个物体到另一个物体的传递懂得更清楚吗?
达朗贝:我虽然没有想到感受性的本质,也没有想到物质的本性,可是我知道感受性是一种简单的、单一的、不可分的性质,是与一个可分的主体或基质不相容的。
狄德罗:这是形而上学、神学的呓语!怎么?难道你不知道物质所具有的一切性质、一切可以感觉的形式在本质上都是不可分的?是没有多一些的不可入性,也没有少一些的不可入性的。一个圆的物体的一半是有的,但是“圆”的一半是没有的;具有或多或少的运动的东西是有的,但是较多的和较少的“运动”是没有的;一个脑袋,一只耳朵,一个手指是没有一半,没有三分之一,没有四分之一的,一个思想也没有一半,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如果宇宙中没有一个分子和另一个分子相像,一个分子中没有一个点和另一个点相像,你就应当承认连原子也是有着一个不可分的性质,一个不可分的 形式;你就应当承认分割是与形式的本质不相客的,因为分割破坏了形式的本质。如果你是一个物理学家,当你看到一个结果产生时,你就应当承认结果的产生,虽然你并不能说明原因与结果的联系。如果你是一个逻辑学家,你就不应当放弃一个存在的、可以说明一切的原因,去提出另一个不可理解的、与结果的联系更难理解的、造成无数困难而解决不了任何困难的原因。
达朗贝:可是如果我放弃这个原因呢?
狄德罗:在宇宙中,在人身上,在动物身上,只有一个实体。教黄雀用的手风琴是木头做的,人是肉做的。黄雀是肉做的,音乐家是一种结构不同的肉做的;可是大家都有着同一的来源,同一的构造,同一的机能和同一的目的。
达朗贝:你的两架钢琴之间是怎样建立起声音的一致的呢?
狄德罗:如果一个动物是一件有感觉的乐器,和另一件乐器完全相像,赋有同样的构造,张着同样的弦,以同样的方式由快乐、痛苦、饥饿、口渴、疝痛、爱慕、恐怖弹奏着,那么,不管在北极还是在赤道上,它是不可能发出不同的声音来的。你也可以发现,在所有的死语言和活语言中,感叹词几乎都是一样的。我们应当从需要中,从接近中引出约定的声音的来源。有感觉的乐器或动物体验到,发出了什么声音,就有什么结果随之发生于身外;其他和它相似的有感觉的乐器或别的同类动物就会走近来,跑开去,向它要求,给它什么,伤害它,抚爱它,这些结果在它和其他动物的记忆里是与这些声音的发出联系在一起的;请你注意,在人们的交往中,有的只是声音和动作。为了认识我的体系的全部力量,请你再注意,它所遇到的困难,就是巴克莱①提出来反对物体存在的那个不可克服的困难。在一个发疯的时刻,有感觉的钢琴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存在的唯一的钢琴,宇宙的全部和谐都发生在它身上。
达朗贝:关于这一点是有许多话可说的。
狄德罗:确实。
达朗贝:例如:根据你的体系,就不太清楚我们是怎样构成三段推论,怎样作出结论的。
狄德罗:这是因为我们并不作出结论:结论都是自然作出来的。我们所做的只是给予那些相连的现象一个表述,这些现象的联系或者是必然的,或者是偶然的,我们是凭着经验而认识这些现象的:在数学、物理学和其他严格的科学里,是必然的现象;在道德学、政治学和其他揣测的科学里,是偶然的现象。
达朗贝:是不是现象的联系的必然性在一种情况之下比在另一种情况之下小一些呢?
狄德罗:不是的;不过原因受到许多特殊变化的影响,我们不知道这些变化,因而不能正确地估计随之而来的结果。我们说一个暴躁的人挨了骂一定发怒,和说一个物体如果碰了一个较小的物体一定使那小物体运动,这两个“一定”并不是相同的。
①巴克莱,主观唯心主义者,唯物主义的疯狂的敌人。他硬说,客观的物质世界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们所认识的并不是物质事物,而只是知觉、观念;因此世界并不存在于人们的精神之外,只有主观精神是存在的。这种主观唯心主义是一切现代主观唯心主义的始祖。参看列宁:“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代绪论。——译者
达朗贝:那么类比法呢?
狄德罗:类比法在一些最复杂的情况之下,只不过是一种在有感觉的乐器里使用的比例法。如果某种已知其本性的现象后面跟随着另一种已知其本性的现象,而又有一个第三种现象,这种现象或者是自然所给予的,或者是模仿自然想像出来的,那么,随着这第三种现象出现的第四种现象将是什么呢?如果一个普通战士的矛有一丈长,那么阿雅克斯①的矛将是多长呢?如果我能投掷一块四斤重的石头,第奥梅德②就该搬得动岩石的四分之一了。神的步伐和神的马匹的一跃,是与想像中神和人的比例相一致的。动物是等待着一根与其他三根弦成比例的和弦发出回音,这种回音永远在它自身中产生,而并不永远在自然中产生。这对于诗人是不重要的,但是对诗人仍不失其为真实。对于哲学家则是另一回事;哲学家应该跟着质问自然,因为自然常常给予哲学家一种现象,完全与他所推测的不同,那时他就发现类比法使他走错路了。
达朗贝:再见吧,我的朋友,晚上好,夜里好!
狄德罗:你开玩笑;可是你会在你的枕头上梦见这个谈话的,如果这谈话在梦里说不通的话,你可糟糕了,因为你会不得不采纳一些可笑得离奇的假设。
达朗贝:你错了;我上床是个怀疑论者,下床还是个怀疑论者。
狄德罗:怀疑论者!一个人能是怀疑论者吗?
达朗贝:怎见得不能?你打算替我断定我不是怀疑论者?这一点还有人比我自己知道得更清楚吗?
狄德罗:等一会儿。
达朗贝:快点吧,因为我急于想睡了。
狄德罗:话很短。你是不是认为有一个争执不定的问题,认为一个人拿着一根同样严格的理性尺度,对这个问题既可以赞成。又可以反对,因而踌躇不前?
达朗贝:不是的,这将是布里丹的驴子①。
狄德罗:那么就根本没有怀疑论者了,因为除了那些不带丝毫不确定的成分的数学问题以外,其他的一切问题都是有赞成,也有反对的。天平从来不是平的,要想不偏向我们认为最近乎真实的一边,是不可能的。
达朗贝:可是我早晨认为那近乎真实的在我的右边,下午却认为它在我的左边。
狄德罗:这就是说,早晨你是赞成方面的独断论者,下午你是反对方面的独断论者。
达朗贝:可是在晚上,当我回想起我这些判断作得如此轻率的时候,我就既不相信早晨的:也不相信下午的了。
狄德罗:这就是说,你不再去想你摇摆于其间的这两个意见哪一个占上风了;你觉得这个上风太微弱了,不足以奠定一个固定的看法,于是你就决定不再去钻研这样成问题的对象,把它让给别人去讨论,不去争辩了。①阿雅克斯,希腊英雄。——译者
②第奥梅德,传说中的马其顿王。——译者
①布里丹(1297—1358),经院哲学家,曾经嘲笑怀疑论者,说有一个驴子,又饥、又渴,但是不知道先吃好还是先喝好,结果饥渴而死。——译者
达朗贝:大概如此。
狄德罗:可是如果有人把你拉到一边,同你讲交情,问你凭良心说觉得这两种看法中哪一种困难比较小,说实话,你岂不是会难以回答,变成了布里丹的驴子吗?
达朗贝:我想不会。
狄德罗:请注意,我的朋友,如果你仔细想一想,你就会发现,不管对于什么事情,我们真正的看法都不是我们从来不动摇的那个看法,而是我们惯常回到的那个看法。
达朗贝:我想你说得有道理。
狄德罗:我也是这样想。晚上好,我的朋友,“请记着,你是尘土做的,你也是要复归尘土的”。
达朗贝:这是很可悲的。
狄德罗:然而是必然的。你答应给人这样一件东西——我不说长生不死,而只说双倍的寿命,你就会看见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
达朗贝:你期待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但是这对我有什么相干呢?听它怎样发生吧。我要睡觉了,晚上好!
达朗贝的梦
谈话者:达朗贝,雷斯璧娜丝小姐,博尔窦医生。
博尔窦:嗳,有什么新闻吗?是不是他病了?雷斯璧娜丝小姐:我怕他是病了,他夜里不安极了。博尔窦:他醒了没有?雷小姐:还没有。博尔窦(走到达朗贝的床前,给他摸了摸脉,看了看皮肤,然后说):没有什么事。雷小姐:你认为没关系吗?博尔窦:我可以这样答复你。脉搏良好……稍微弱一点……皮肤潮润……呼吸顺利。
雷小姐:不用给他做些什么吗?博尔窦:不用。雷小姐:好极了,因为他讨厌吃药。博尔窦:我也怕吃药。他晚饭吃了些什么?雷小姐:他什么也不要吃,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待了一晚上,不过回来的时候挺闷的。博尔窦:是一种轻微的发热病,不会出什么毛病的。雷小姐:他一回来就披上睡衣,戴上睡帽,倒在圈椅里假寐起来了。
博尔窦:睡眠总是好的;不过在床上睡要更好些。
雷小姐:安端叫他上床睡,他跟她发了一顿脾气;让他上床睡要化上半个钟头。
博尔窦:我天天都是这样,虽然我身体很好。
雷小姐:他上床以后,并不仅他平常那样安睡,因为他睡得像个孩子似的,他翻过来翻过去,伸开胳膊,掀掉被子,并且高声说话。
博尔窦:他说了些什么?讲几何学吗?
雷小姐:没有;说的好像都是胡话。一起头他说起什么震动的绳子和有感觉的纤维,莫名其妙的一派胡言。我觉得这些活真是疯话,于是决定一夜不离开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就端了一张小桌子放在他的床脚头,把我所能听懂的那些梦话都抄写下来了。
博尔窦:你这个想法真是妙得很。可以看看吗?
雷小姐:没有问题;要是你从那里头悟出什么道理来了,我宁肯死掉。
博尔窦:说不定会。
雷小姐:大夫,你准备好没有?
博尔窦:准备好了。
雷小姐:你听吧。“一个活的点子……不,我错了。起初什么都没有,后来有了一个活的点子……在这个活的点子上粘上另一个,又粘上另一个;这样继续不断地粘下去,便得出一个整体的东西来,因为我正是一个整体,这一点我是不会怀疑的……(说到这里,他到处乱摸了一阵。)可是这个整体是怎样造成的呢?(我对他说:嗳:朋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睡吧……他就不响了。安静了一会,他又说起话来了,好像跟一个人谈话似的。)请注意,哲学家,我很了解一个集合体,一个由许多细微的有感觉的东西构成的组织,可是一个动物!……一个全体!一个完整的系统,它对于它的完整性是有意识的!我不了解它,不,我不了解它……”大夫,你懂得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吗?
博尔窦:妙极了。
雷小姐:你倒高兴……“我的因难也许是由一个错误的观念引起的。”
博尔窦:这是你说的吗?
雷小姐:不是的,是作梦的人说的。
我接着念……他吼了一声,跟着说:“我的朋友达朗贝,请你注意,你在有连续性的地方只是假定了毗连性……是的,向我说这样的话是相当狡狯的……那么这个连续性是怎样形成的呢?这是一点也不会使他感觉困难的……就像一滴水银溶合在另一滴水银里,一个有感觉的活分子溶合在另一个有感觉的活分子里……起初有两滴,接触以后就只有一滴了……在同化之前有两个分子。同化以后就只有一个了……在共同的块体上感受性变成共同的了……真的,为什么不是呢?……我凭着思想,可以把动物纤维的长度爱分成多少部分就分成多少部分,可是纤维仍然是连续的,整个的……是的,整个的……两个同质的、完全同质的分子相接触,就形成了连续……人所能想像的最完全的联合、聚合、组合、同一,就是这种情形……是的,哲学家,如果这些分子是基本的、单纯的话;可是如果它们是集合体,如果它们是复合体呢?……那也照样会形 成组合、因此也会形成同一、连续……于是就产生了通常的作用与反作用了……两个活分子的接触,与两个呆板的块体的毗连,确实完全是两回事……得了,得了;人们也许会跟你瞎辩,可是我是不介意的,我从来不吹毛求疵……那就接着谈吧。一根很纯的金丝,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他给我作的一个比方;一个同质的结构,在这个结构的分子之间,穿插进一些别的分子,也许就造成了另一个同质的结构,一个有感觉的物质的组织,一种在这里活泼在那里呆板的感受性的接触,这种接触是起同化作用的,可以像运动一样传导,且不管——这一点他说得很好——应当有一种差别存在于两个有感觉的分子的接触和两个不会有感觉的分子的接触之间;而这种差别,会是一种什么差别呢?……通常的作用与反作用……这种带有特殊性质的作用与反作用……合起来于是产生一种仅仅存在于动物中的统一……老实说,就算这不是真理,也非常接近真理了……”你笑了,大夫;你发现这里面有什么意义吗?
博尔窦:有许多意义。
雷小姐:那么他不是疯了?
博尔窦:一点也不疯。
雷小姐:说完这一段引子以后,他就喊道:“雷斯璧娜丝小姐!雷斯璧娜丝小姐!——你要作什么?——你有没有见过一群从蜂房里分出来的蜜蜂?……世界或物质的总的块体就是蜂房……你有没有见过这些蜜蜂跑到一棵树的树梢上,形成一个由许多长翅膀的小动物结成的长簇,这些小动物都彼此用脚勾在一起?……这个簇就是一个实体,一个个体,某一个动物……可是这些簇应当是彼此完全相似的……是的,如果只容许有一种唯一的同质物质的话……你见过这些蜜蜂没有?——是的,我见过。——你见过没有?——是的,我的朋友,我告诉你我见过。——如果这些蜜蜂中有一个想要用某种方式刺一下勾住它的那个蜜蜂,你想会怎样呢?说吧。——我一点都不知道。——说吧……你不知道,可是那位哲学家,他不是不知道的。如果你一旦看见了他,也许你会看见,也许你不会看见他,因为他答应过我,他会告诉你:这一个蜜蜂又会去刺下一个;这个簇有多少小动物,就会激起多少感觉;整个簇会不安起来,骚动起来,变换位置和形式;它会发出声音,发生一些细小的喊声,一个人如果没有见过这样的簇的组成情况,会以为这是一个有五六百个头和一两千个翅膀的动物……”好吗,大夫?
博尔窦:好的,你知道这个梦是非常美的,你把它抄写下来是做对了。
雷小姐:你也在做梦吗?
博尔窦:决不是,我几乎想把下面的话给你说出来。
雷小姐:我不相信你能这样。
博尔窦:你不相信我吗?
雷小姐:不信。
博尔窦:如果我说出来了呢?
雷小姐:如果你说出来了,我就答应你……我就答应你把你当作世界上最大的疯子。
博尔窦:你看着你的笔记听我说吧:把这个簇当作一个动物的人是错了;可是,小姐,我猜想他继续告诉了你一些话。你愿意他判断得更正确吗?你愿意把蜂簇转化成一个单一的动物吗?你把它们互相勾住的脚融化了吧;把它们的那种毗连状况变成连续状况吧。在蜂簇的这个新的状况与以前的状况之间,确实有一个显著的差别;这个差别是什么差别呢?岂不是现在它是一个整体,一个整个的动物,而以前它只是一大群动物?……我们的一切器官……
雷小姐:我们的一切器官!
博尔窦:在一个作过医生并且作过一些观察的人看来……
雷小姐:底下呢!
博尔窦:底下吗?不过是一些单个的动物,由连续法则把它们放在一个总的结合体、统一体、同一体中罢了。
雷小姐:真把我闹糊涂了;就是这样的,简直是每一个字都一样。我现在可以断定,在整个世界上,一个醒着的医生和一个作梦的哲学家是毫无区别的。
博尔窦:不见得。完了没有?
雷小姐:没完,还早得很。在你的或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完以后,他跟我说:“小姐?——我的朋友。——请你过来一点儿……再过来一点儿……再过来一点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什么事?——把那个蜂簇拿来,那边的,你完全知道在那边,那边;我们来作个实验。——什么实验?——把你的剪刀拿来;剪刀快吗?——快极了。——轻轻地过来,轻轻地,给我把这些蜜蜂分割开来,小心不要把它们拦腰分开,精确地从它们彼此用脚爪勾着的地方割。不要怕,你会把它们弄伤一点儿,不过不会把它们弄死……好极了,你简直灵巧得跟个仙女似的……你看见它们都各自分飞了吗?它们一个一个地,三三两两地飞开了。有多少蜜蜂啊!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非常明白。
——现在你假定……假定……”凭良心说,大夫,我简直不懂我抄写的这些话;他说的声音这样低,我的纸上这一段写得糊里糊涂。我没法念出来了。
博尔窦: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补充一下。
雷小姐:只要你能够。
博尔窦: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了。假定这些蜜蜂极小极小,小到你的剪刀的钝口永远对它不起作用:你可以爱怎么分就怎么分。而不致于弄死一个,那么这个整体,这个由看不出的蜜蜂形成的整体,实际上就是一个珊瑚,你只有把它压得粉碎才能破坏掉它。连续的蜂簇与毗连的蜂簇的差别,严格说来,就是我们人、鱼类和蠕虫、蛇以及腔肠动物这样一些普通动物之间的差别;这一整套理论还要作若干修正……(说到这里,雷斯璧娜丝小姐突然站了起来,跑去拉叫人铃的绳子)轻点儿,轻点儿,小姐,你要把他弄醒了,他需要休息。
雷小姐:我没想到这一点,我简直昏了头了。(向进来的仆人说)你们哪一个去请大夫的?
仆人:是我,小姐。
雷小姐:很久了吗?
仆人:我回来不到一个钟头。
雷小姐:你没给大夫那里拿去什么吗?
仆人:没有。
雷小姐:没拿去什么纸条吗?
仆人:没有。
雷小姐:好了,去吧……我不追究这事了。你瞧,大夫,我疑心到他们中间有人把我这潦草的字条儿送给你看了。
博尔窦:我向你保证决无此事。
雷小姐:现在我认识你的才能了,你将是我在社交方面的一个大帮手。他的梦话到这里还没完呢。
博尔窦:那好极了。
雷小姐:那么你不觉得有什么使你不愉快的地方吗?
博尔窦:一点也没有。
雷小姐:他接着说……“嗳,哲学家,你能设想各种各类的珊瑚,甚至人珊瑚吗?……但是自然并没有给我们产生什么人珊瑚啊。”
博尔窦:他不知道有两个女孩儿,脑袋、肩胛,脊背、屁股、大腿全长得连在一块,这样一直活到二十二岁,才在几分钟之内相继死去。底下他怎么说的?
雷小姐:一些只有在疯人院里才听得到的疯话。他说:“这个要末已经过去,要未将来会有。何况谁知道别的行星上的事物情况呢?”
博尔窦:也许不应该说到那么远。
雷小姐:“在木星或土星上,就有人珊瑚!男的分解成男的,女的分解成女的,这是很有趣的……(说到这里,他大笑起来,把我吓了一跳。)男人分解成无穷个原子男人,我们把他们夹在纸张里,就象夹虫卵一样,这些原子人筑起茧来,在一定的时间内成为蛹伏着,然后穿破茧壳,变成蛾跑出来,于是一个人的社会便形成了,一个整整的地区便由一个单个的人的残片塞满了,这件事想像起来是非常有意思的……(接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如果人在某个地方分解成无数微生物式的小人的话,我们对于死就应该不怎么介意了; 既然损失一个人这样容易恢复,也就应该不会造成什么遗憾了。”
博尔窦:这个狂妄的假设几乎就是各种现存的和未来的动物的真实历史。如果人不分解成无穷个人的话,至少分解成无穷个微生物,这些微生物的蜕变,以及它们未来的和最后的组织,是无法预见的。谁知道这不是一种和这一代相隔不知若干世纪和若干连续发展阶段的下代生物的根苗?
雷小姐:你在那里低声低气地咕哝些什么,大夫?
博尔窦:没什么,没什么,我也在做梦了。小姐,请继续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