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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英雄传说

_62 田中芳树(日)
  "杨威利用回廊狭隘的地形,迫使我军采取纵形阵,如此他便可对付我军的多数兵力,朕原本想要用智巧的战术应对,便这显然是一个错误.唯有从正面用兵力加以攻击,粉碎他的抵抗,使之无力化,无法再作战,才是朕及朕的军队所应采行之正道."
  五月十一日六时十五分,遭受到帝国军波状攻击的杨,感觉到一股恶寒由心中窜起.他一直最害怕的就是敌方采取这种战法.
  舰队的行动非常的简单,仍以纵队突进,集中炮火攻击,敌前回头之际,仍一面用炮火攻击,然后后退.第一队后退的时候,第二队前进,同样集中炮火攻击,敌前回头时仍不停止炮击,然后后退,一直到第三队上来.这些行动呈连锁状,直到防御者疲劳、补给物资消耗完毕之后,再重覆接替的动作.
  这种战法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在恢复力上处于劣势的杨舰队,战力就会很快地被消耗殆尽,削弱匮乏,最后终将陷入宇宙的深渊.
  此时梅尔卡兹提议,暂时后退至伊谢尔伦要塞,以要塞主炮"雷神之锤"来对抗帝国军的波状攻击.亚典波罗也对此表示赞同.正当杨也打算要这么做的时候,重新编排过后的帝国军第一阵线缪拉,却利用丝毫不间断的波状攻击,让杨舰队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并且在杨舰队企图想要后退的时候,立即乘机急速前进,采取随后追击并形成混战状态,意图让对方没有机会使用"雷神之锤".
  杨了解到对方的意图,但也只是了解而已,根本没有办法动半步.面对毫无间断的波状攻击,杨只能用炮火应战,当已方舰列出现破绽的时候就去填补,当已方被半包围的时候就用司令部所属的机动兵力去营救,他已经为战术层次的应对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有余暇可以耍手段,同时也被迫使身心产生疲劳.而这也正是帝国军的目的之一.
  经过三十个小时连续攻击之后,缪拉的舰队终于后退了.缪拉本身也已经相当疲累,在敌前回头到后退的这一段时间内,因杨舰队的炮火攻击而产生不少损失,但是杨舰队方面,其实也并没有余暇去进行追击,因为第二阵的艾杰纳所率领的大兵已经袭击过来了.他所率领的军队数量,几乎已经可以和杨舰队所有的兵力相匹敌,而且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前锋部队好像要将各个舰艇的能源全部一倾而空似地发动疯狂射击.一时之间,迫使杨舰队不得不后退,而且突出的舰艇更乘着间隙,沿着回廊边缘,从杨舰队的侧面跃进.
  在艾杰纳猛烈强力的侧面攻击之下,杨的本队和亚典波罗的部队好像已经要被切断了.艾杰纳确实以行动证明他是一个巧妙的用兵者.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被孤立在敌军中央了!司令官有何打算呢?"
  亚典波罗对着声音显得有些尖锐的参谋拉欧上校露出一个笑容.
  "别担心,自掘死路的是帝国军.我们把退路封起来,来个围殴."
  拉欧上校脸上出现怀疑的表情.他原本并不是这么样悲观性格的人,但是自从担任杨和亚典波罗的幕僚以来,却好像培养出他这样的心态.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危机感是杞人忧天.讽刺的是艾杰纳舰队就要切断成功的那一瞬间,竟然反遭受来自两个侧面的夹击.
  曾经担任杨过去的旗舰休伯利安舰长的马利诺准将,集中光束和飞弹咬住艾杰纳的左侧面,一时之间这个伤口深及对方的中枢部.
  艾杰纳的旗舰维札尔,顿时被三方的火球和闪光所包围,而护卫的各艘舰艇也接二连三地爆炸起火.艾杰纳此时已经处在危机当中了,但是他连眉头都不稍微皱一下,仍然沉着稳健地指挥舰列,不但熬过马利诺的猛攻,而且确实地堵住伤口,以断续的炮火牵制敌方,成功地脱离了危险宙域.
  尽管如此,他所受到的损害却是不能忽视的.当幕僚们提议后退的时候,艾杰纳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大概是在口中咒骂神灵和魔鬼也说不定,但是那个波音并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无论如何,见时机不对即后退,也是帝国军的基本战术,所以艾杰纳也就不再坚持已见了,但是临回头后退的时候,却还故意在舰队里留个破绽展露在敌人面前.
  当然杨是不可能上这种当的.因为他必须要在下一波波状攻击到来之前,完成武器、弹药、粮食、能源、医药用品的补给,将受伤的人员送到后方,并且在遭受破坏的各个战线赶紧补足兵力.杨一面对着卡介伦"差不多已经到达底限"的警告点点头,一面进行着这些作业,然后又一面摒退拜耶尔蓝及布罗等人所展开的第三度攻击.更甚于此的是,他于五月十四日,一改防御战法,转而采取主动出击,率部队前往冲击帝国军.因此,原本应该于第四次攻击中出动的黑色枪骑兵,以及旧法伦海特舰队所结合而成的联合部队,被杨舰队先发制人,一时产生混乱.
  毕典菲尔特的旗舰"王虎",展现出名符其实的威容与猛气,在十五日的四点四十分,锐不可当朝敌人突进.当然突进的不只有一艘舰艇,同行的还有数量虽少,但却是最为精锐的舰队,企图一举捣毁杨舰队的中枢.部队精良,并且能够正确地掌握住杨舰队的中枢部位并集中攻击,这也证明了毕典菲尔特并非平将庸才.
  正因为如此,杨命令左翼部队中止突进,因为如果要对应帝国军的攻势,必须暂时缩小战线才行.就杨而言,此时他的计算是错误了.因为在前哨战当中,曾经遭受杨予以痛击的毕典菲尔特,不但没有从战斗行列中退缩,而且也没有因为败北记忆使得他战意萎缩,反而凭着更旺盛的士气,与更强烈的突进力,企图恢复失去的名誉.杨利用光束与飞弹所形成的防御墙,阻挡了对方的气势,同时也争取到了时间,巧妙地变换阵形.他避免从正面去迎击毕典菲尔特,将对他的攻势稍微往左边岔开,以便梅尔卡兹攻击其侧面.
  对黑色枪骑兵而言则是完全遭到了夹击,不过在这个时候,被击夹击的那一方却比采取夹击攻势的这一方还要强许多.此时数量虽然减少了,但是却反而有助于加强指挥的统一.
  在你来我往的炮火之后,双方发生猛烈的冲击.有的战舰连着乘员一并四散在虚空中,有的战舰则同时被多道光束割碎,更有的战舰一面喷出能源洪流,摇摇晃晃地飘移到战斗外的宙域,然后在那里爆炸了.
  杨消耗着物资及能源已近谷底的火力,遏制着黑色枪骑兵的攻势,并且对旧法伦海特舰队加以横击,压迫敌方的指挥系统.这么一来,毕典菲尔特的攻势也已经到达临界点,要再继续维持下去的话颇有困难.
  五月十五日十九点二十分,黑色枪骑兵终于后退了.
  但是杨舰队在人力资源方面却受到无可弥补的损失.因为舰队运用的总负责人亚顿.费雪在混乱中战死了."黑色枪骑兵"的舰队司令官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因为没有能够打倒杨威利而遗憾地咬牙切齿,但是由于他的一击,却也夺去了杨作战时的一只脚.杨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长时间地抵抗帝国军的猛攻了.
  如果帝国军企图再度发动全面攻击的话,那么杨势必要撤退到伊谢尔伦要塞.但是帝国军也并非全能,他们一点都不晓得自己已经给了杨舰队近乎致命的伤害.
  另外,帝国军最高干部之间也有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秘密,那就是"皇帝龙体欠安"的这个事实.自从即位以来,就经常侵袭莱因哈特的发烧,在五月十六日这一天又发生了,统帅本部总长罗严尔和米达麦亚,以及希尔德协议的结果是决定暂时把全军撤出到回廊之外.当然在这个时候,皇帝生病的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泄露到大本营之外的.
  其实罗严塔尔对杨威利及其一党在战略上的见识,远比莱因哈特冷静而且具有现实感.依他所见,皇帝放弃壮大、坚实、长久蓄积的战略优势,而固执地想在战术层次获得胜利的做法,虽不能说是无益,但却反而造成更多原本应该可避免的流血牺牲.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到此为止有一件事罗严塔尔已经确认,而且不得不为之愕然的是,那就是这位身为征服全宇宙的皇帝,以个人巨大的才能,以及其行动所导出的结论,竟然是以个人战欲为优先.他不想断定"皇帝的为人好战",因为那不应称之为好战,而是这位有着金黄头发的战士,继续存活下去所不可缺的营养素.最近皇帝一再的发烧,更令他感到这是不是因为他原本健康年轻的肉体,无法负荷灵魂无限的欲求所导致的.
  无论如何,在新帝国历二年五月十七日,帝国军在损失二百万名将兵与二万四千四百艘舰艇之后,终于不得不脱离伊谢尔伦要回廊.
  "吾等可以征服宇宙,却无法征服一个人."
  经历了连日战斗,身心疲惫至极的米达麦亚,从他那灰色的眼眸中透出担忧的神色,独自一人低声地说道.将大量的兵力投入狭隘的回廊中,交杂长达十四日的战火,却还是没有能够压倒少数的敌人.杨舰队的两大支柱--伊谢尔伦要塞以及杨威利本身,如今都还安然无恙.
  知道帝国军后退的消息后,杨并没有加以追击.因为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的统御是无间隙可乘的,而且又有缪拉以不放弃反击的姿态尾随在全军之后.事实上,杨舰队连日来的疲劳与消耗也已经到达了极点,另外,最重要的是费雪的死所带来的冲击既重且深.当获知这个噩耗的时候,连胆大无畏的亚典波罗都一反平日作风,深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担任参谋的拉欧上校说道.
  "惨了,咱们原本还有互一生机的航路图,这下子变成死路一条的航路图.以后再也不能轻松地到森林去散步了."
  尽管费雪的为人朴实、不显眼,但没有人不知道杨舰队的命运一直是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杨之所以从未曾在战术层次遭遇失败,而且支持着他创造奇迹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因为杨舰队的运作永远能够毫无间隙的运动.而费雪在舰队运作方面所表现出来的高超技巧,以及杨发掘此人,并且能够将全权委托给他的器量,这两者发挥了完美的结合,这才是到今天为止杨舰队能够维持胜利不败的原因.
  杨将太阳眼镜架在鼻梁上,两掌手指交叉,顶在头额的中央,许久一动也不动.一方面是为死去的部下致哀,另一方面则为日后舰队运用时的困难,以及随之而至的胜利难求而感到忧心.费雪是在一直夸称不死的杨舰队中,第一个战死的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些人过去所使用的幸运已经耗尽了呢?杨的心中被如此不吉的预测闪掠而过.
  五月十八日,杨舰队脱离了战场,正要回归伊谢尔伦要塞的时候,再度受到另一个新的冲击.
  "皇帝莱因哈特传来通信文,他--他--"
  尤里西斯战舰的通信军官,一开始就抛弃了事务性的沉着,于是在杨身旁的尤里安.敏兹接过通信后,把视线投注在那上头.但是一见到通信文的内容,连尤里安也必须要先整理情绪,以理性来应对,经过一阵子后,他脸颊激动地转述给杨.
  "这是莱因哈特皇帝所传来的通信文,他要求停战以及会谈."
  幕僚们惊异地对看,视线像是乱流一般地互相冲突着,不久之后,纷纷集中在一个点上,杨威利盘着腿坐在指挥桌上,用黑色帽扇着脸,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搔搔他那黑色的头发.
第五章:魔术师,一去不回
I
  面对莱因哈特皇帝所提出的会面要求,杨威利并没有立刻回复.原因并不是因为他需要特别仔细地钻研思索,而是因为连日战斗的疲劳已经使他的身心受到相当大的损耗,就算有再大再强的惊愕或感动,仍然没有办法驱走睡魔的召唤.
  "我的脑细胞已经变成牛奶稀饭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总之,先让我休息一下吧!"
  杨本身已经累成这样了,其他的幕僚也是一个劲地只想要睡眠和休息,除了先寇布还是厚颜无耻地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我好想要一张床,没有附带女人的也可以."
  奥利比.波布兰这么一说,等于是将占他生命一半比重的人生给否决了,而达斯提.亚典波罗则像在梦臆似地打着招呼:"现在把我吵醒的人,一律以反革命罪枪毙!"然后就连滚带爬地回他的寝室去了.
  就连一向严谨的梅尔卡兹也低声地说着:"我现在的心境,不求无限的未来,只求一夜的安眠."下达最小限度的指示之后,随即直接回到私人卧室.他的副官舒奈德见状,担心地说:"现在如果有敌人来攻的话,怎么办?"不过随即又好像看开地说:"算了,反正死了跟睡着了也差不多."说完之后,也往他的寝室走去,没想到一进到电梯里面,竟然靠在电梯的内壁上睡着了.
  "哎呀、哎呀,要把这些家伙全部叫醒的话,大概要找一百万名公主来亲吻他们吧?"
  负责留守的亚列克斯.卡介伦耸着肩膀说道,此时有一人踩着沈稳的步伐,从尤里西斯战舰上下来,站在卡介伦的眼前.华尔特.冯.先寇布,正对着他眨眼睛.
  "如果需要我效劳的话,卡介伦中将,我可以为您将所有的女子军一一地从睡梦园里叫回来."
  先寇布提出这样一个美好的建议,但卡介伦并不予以理会,所以他便优哉悠哉地走向无人的酒吧,然后一自己一个人独占着.
  就这样,整个伊谢尔伦要塞笼罩在一片睡妖精所洒下的睡眠当中,一切都无声无息.杨、菲列特利加、尤里安、卡琳、还有其它的幕僚们,全部都跳进睡梦的井当中,躲在现实的水面底下,就像舒奈德用他临睡前最后的一点理智,担忧地所说的那句话,如果帝国军此时前来进攻的话,那么伊谢尔伦要塞就要从原先"难攻不落"的评语当中被否定了吧.
  但是,此时的帝国军其实也已经精疲力尽了,负责后卫的奈特哈特.缪拉,在尚未完全脱离战场范围以前,真的是所谓的不眠不休.由于他们对于杨威利及其一党的战斗能力,有着正当、甚或是超乎其上的评价,所以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疏于防范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击或者埋伏.待确定我方已经确实安全的时候,缪拉也一头栽倒到床上去了,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提出责难.
  好不容易喂饱睡魔之后,整个杨舰队好像变成了一群饥荒儿童似地占领了要塞内部全部的餐厅.不管是将是兵,全部都是一副难民的嘴脸,唯独奥利比.波布兰起床之后,不但将胡子刮干净,而且还洒上了古龙水,但是因为他将时间都浪费在多余的服装仪容上,所以当他进到军官餐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客满了.他只得站在走廊下,就地匆忙了吃起白面汤,这幅情景如果让华尔特.冯.先寇布给瞧见的话,只怕要讥笑说"这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徒劳无益的例子"吧.就这样到了五月二十日的十三点三十分,杨舰队的幕僚们好不容易总算将身心状态调整好,可以开始以皇帝莱因哈特的通信文为素材的讨论了.
  三杯的红茶,以及总数在红茶五倍以上的咖啡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微粒,在会议室的空气中碰撞着,讨论虽然热烈展开着,但杨的内心其实早就已经下决定了.因为杨最初所构想的战略,就是以将皇帝莱因哈特拖到会议桌上,作为最后的归结点.
  "一开始先把皇帝引到伊谢尔伦回廊,然后再把他拖到会议桌上,为了要让后续的事态能够顺利地进行,最好还能够让皇帝的两脚穿上银色的溜冰鞋."
  杨舰队的基本攻战策略,由司令官亲自作了这样的一番说明,让他们的幕僚们此时不知是应该认真严肃地点头呢,还是该当作笑话一般地付诸一笑.不管是杨本身也好,还是幕僚群也好,都不认为为守护民主政治的精髓,非得要玉碎瓦不全地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反而认为必须要存活下来,才能够与罗严克拉姆王朝取得政治上的妥协,这一方面才是他们非得要取得不可的胜利.尽管看在他人的眼里觉得惊讶,但这才应该是他们要作战的理由.
  最初,不晓得是正经或者是开玩笑,达斯提.亚典波罗曾经说道.
  "壮烈牺牲的这一条路,已经让比克古爷爷捷足先登了,我们若想要从后面急起直追的话,也不会有人来褒奖我们,所以若不好好地活着,获得一些好待遇的话,可就是损失了."
  像这样的一个意见,其实也就是杨舰队的成员,嗜好故意装坏的一个毛病.无论如何,杨舰队的干部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抱持着"绝对不与专制主义妥协"的思想,他们并不是连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都不懂得衡量,只知壮烈似地仰天长啸,然后冲向自我毁灭的这种"憨直的人".
  因此,莱因哈特皇帝此时所提出的要求本身,毋宁说是杨舰这边所欢迎的.但是就他们的环境以及现在的时间点来看,他们没有福气可以天真地去相信对方这个要求,所以他们讨论的前提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就算帝国军已经放弃了使用军事力量来寻求事态之解决,但是他们所作出的选择,不见得一定要迎合杨舰队所希望的方向.
  "他们会不会籍口说要会面或是要讲和,其实是想要把杨提督引到伊谢尔伦要塞之外,企图谋杀呢?"
  由姆莱中将所提出的这个意见,成了会议讨论的出发点.此时的他是特意地陈述一般常理的推断,以藉此引出相反的理论或者是疑点,有点像是在作某种化学实验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杨把自己头上的黑色扁帽脱了下来,放在两手中间玩弄着.先寇布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小口之后,立刻又把咖啡杯放回托盘里,仿佛咖啡的味道不合他的品味似的.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高.理由是因为皇帝的为人.很难想像那个自视甚高的金发小子,会因为没有办法在他所拿手的舰队战当中获胜,而诉诸于谋杀的手段."
  那位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一到了先寇布锐利的舌锋中,竟然变成"小子"了,不过他这种说法虽然有些拐弯抹角,但是却对莱因哈特的精神特质当中并没有卑劣的成分这一点,有着肯定的评价.接着奥利比.波布兰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其实,如果先前发言人不是先寇布的话,不晓得波布兰还会不会特意地要加入议论.
  "皇帝本身或许是这样,但是他的幕僚群里面,也许有些人抱持着不太一样的价值观.经过这么多的流血牺牲之后,却仍然没有办法战胜,皇帝这个战争天才的颜面就难保了,说不定有些忠诚心过剩但判断力不足的家伙,会想耍些什么花招也说不定."
  在这场讨论持续进行中,尤里安一直无言地注视着杨.尤里安明白杨的内心其实已经打算要接受会面协商的要求了.对他来说,现在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是不是能够和杨同行.
  不管怎样,另外的一个问题就是,一向好战的莱因哈特皇帝,为什么会想要求会面呢?并非全能的尤里安,此时无法洞察出原因究竟何在."……绚烂夺目的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一个只知道胜利而不知道和平的人."
  这是后世的历史学家扔给这位军事天才的批判当中,最为苛刻的评语之一.这当然不能说是很公正、客观的批评,但却表现职莱因哈特那壮丽个性当中的某个横切面.至少,没有办法用相反的评点来加以否认这一点,应该是一个事实吧!
  在后世的这种评语下,发烧卧病在床上以后,竟然会对杨威利提出会面的要求,这令一直在他身边辅佐着他的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感到意外.因为事态作如此的演变,虽然是她所期望的,但却不是她预期会发生的.当这场"回廊战役"展开的时候,希尔德为了要避免无益的流血牺牲,曾经不只一次地对莱因哈特提出谏言.
  "杨威利所想要的并不是宇宙的全部,臣下斗胆进言,未来如果需要作出某些让步那么这个责任及权利是在陛下您这一边的."
  皇帝将洒落在他额前像是瀑布般的金发往上一拔之后,回头看着这位美丽的秘书官.
  "玛林道夫小姐,听你这么一讲,好像是说主张将杨威利像穷鼠一般地穷追猛打,然后把他逼进死胡同里,是朕的责任喽."
  "是的,这是臣下所主张的意见."
  此时的莱因哈特脸上所呈现的,与其说是不高兴,毋宁说是被刺伤了的表情,他拒绝了希尔德的谏言,并且皱着眉头,这虽然是一个表现出他内心无可奈何的动作,但这位年轻人却仍然显得极为优美.
  "这世上敢对宇宙的支配者这样直言不讳的人,在所有活着的人当中,只有你一个人哪!伯爵小姐.你的勇气与率直固然值得赞叹,但是如果你认为朕总是会很高兴接受的话,那就很伤脑筋了."
  希尔德之所以没有再继续贯彻自我的主张,是因为她太了解莱因哈特的精神上所需的营养素是什么.她经常担心着,如果失去了这些营养素,那么莱因哈特是不是等于失去了他本身生存的意义了.然而,一旦他真像他一直所热切希望的一般,用武力打倒了杨威利,并且完全支配宇宙之后,他那苍冰色的眼眸要将视线投注于何处?他那白晰的手又将有何所求呢?以希尔德的聪明智慧,仍然是难以以预测的.
  无论如何,在莱因哈特发烧的情况下,以隐惬皇帝欠安方式,让皇帝亲征的军队先撤退的决定作成之后,希尔德也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莱因哈特的发烧是过度劳累所引起的,而不是因为在医学上有什么难解的疑问,所以暂时先把最后的战事往后延就是了.
  或许自己本来是不应该这样想的也说不定,因为这个对于皇帝与帝国的悬案,能够在和平之中解决是她所希望的结果.况且避免战斗长期化,也是希尔德最初所抱持的想法.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点让她觉得很难以释怀.因为到目前为止,包括希尔德在内的幕僚们再三的地进言,但是莱因哈特却不能用他平常的度量加以回应,仍然固执地想从正面发起军事冲突,按住杨的脖子,让对手屈服在自己膝下.如果他现在没有发烧的话,或计还会坚持他原有的想法,证流血牺牲继续下去,直到把杨埋葬为止吧.因为持续着超越回复力的攻击,采取消耗战的方式本身是绝对没有错误的,那么为何莱因哈特会弃原先他所坚持的铁血主义呢?难道是因为发烧使得他的气势软弱下来吗…….
  莱因哈特在床上半坐起来,用视线和表情回答了希尔德的疑问.
  "因为吉尔菲艾斯提出了谏言."
  满头金发的年轻皇帝很认真地说道.希尔德闻言,不自觉地一直凝视着皇帝,许久之后才察觉自己的失礼,莱因哈特白晰的脸颊因为发烧的缘故,呈现地透明的红晕,看起来仿佛是拂晓的女神亲吻了他的脸颊.
  "吉尔菲艾斯说,请不要再继续与杨威利争斗下去了.这家伙虽然过世了,不过还是对我提出建议哪."
  莱因哈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在故友以外的人的面前,使用了第一人称.希尔德默默地听着,因为她明白皇帝并没有要求自己回答.
  莱因哈特所说的话,事实上是可以用科学来加以解释的.在他意识的水面下,混杂在一起的思维和感情,像是许多道缠绕在一起的水流,在一阵混杂后浮现于水面上.那是他对永远失去的朋友所怀藏的哀惜和思念,同时也有对自己的过失所无法压抑且不断扩大的悔恨.那是他心中对杨威利这个伟大的敌手的怀藏的敬爱.那是他对法伦海及斯坦梅兹这两位一级上将、以及其他数百万战死者所产生的内心自责.那是因为这场战斗推移时所感受到的沉重,使得他的内心产生焦躁感.那同时也是他身为一个战略家所作的思考,正在寻求除了战斗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有效的手段可以将事态解决.
  在这些浑沌不明的意识当中,最为清澄的部分,被统一结晶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这个人格当中.在莱因哈特错迷无意识的时候,为了要驳倒他本身的固执,使他的态度产生改变,将最好的方法使之人格化……
  如果加以分析,原因便是如此.但是希尔德十分明白,在人的世界当中,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加以分析的好.像"因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来到我梦中,劝我停止战斗"--这种中古世纪的解释就够了,而且也够有理了.因为齐格飞.吉尔艾菲斯如果还活着的话,那么他势必会是皇帝的盟友,而且是帝国的重臣,同时也一定会向皇帝作这样的劝告.
  "……我明白啦,吉尔菲艾斯,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只不过比我早两个月出生,可是却老是喜欢倚老卖老地劝我停止打架.现在我可比你年长了哟,因为你的年龄已经不会增加了呀.不过,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和杨威利会谈,不过只是试试看而已哟,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决裂喔."
  最后,连然希尔德、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死者却做到了.当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希尔德好像突然偷窥到环绕在无与伦比的皇帝身边的重臣们,有几个人的感性在动摇了.
  皇帝的贴身侍者,少年艾密尔.齐列看出陛下与玛林道夫小姐之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于是送来了加有蜂蜜的牛奶.但是牛奶的芳香并没有让希尔德的情绪好转起来.
  并不是因为皇帝莱因哈特对于国政漠不关心或不负责任,事实上,他是一个有良心的执政者,不管从他的态度上来看或从他执政的成果上来看,其实都是他意识和努力下的产物,在其他方面,他则是由无意识成分所构成的.因此,在他所支配的体制、或是他的帝国当中,军略经常较政略来得优先.所以此时他的精神边境里面,确实也有某些部分正在否定着这次与杨威利的会谈.
  "朕本身不中用地发烧也是原因之一,但事实上是因为将兵都疲劳了,而且也必须要等侍补给.与杨威利进行会谈,并不表示就此妥协了,而是因为要做好再战的准备,必须要争取时间."
  当皇帝下达会谈的决定时,有人松了一口气,另外也有人觉得很遗憾.像是在不知不觉中立下绝大功勋的猛将毕典菲尔特等人,就难以压抑其战斗的意志.
  "皇帝与杨交涉的时候,反正一定是会决裂的.如果这样的话就立即再度展开作战."
  毕典菲尔特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声,却是在公开场合下所做的一个声明.尤其是法伦海特以及斯坦梅兹的旧部下,更是难以抑制要为长官复仇的决心.这种激昂的情绪却也引发了一些担忧,所以米达麦亚便亲自着手于法伦海特、斯坦梅兹两舰队的重编工作."疾风之狼"那灰色的眼眸只要一瞥,便可以将身高比他还高二十公分的巨汉镇慑住,所以由他亲自重编,倒也有安抚情绪的作用.
  米达麦亚到了今年三十二岁,已经晋升到元帅,拥有宇宙舰队司令官的地位,成为帝国军最高的干部.尽管他拥有一个耀眼得令士兵们头晕目眩的显赫官阶,但是他的外貌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动作轻快而且敏捷,对待士兵的态度绝不拘谨刻板.
  米达麦亚并不单纯地只是一名战术家,同时更具备一名战略家的见识,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让伊谢尔要塞以及艾尔.法西尔星系上的旧同盟余党集结在一起的话,那么对他们不利的事实也就增大了.不过,因为帝国从最初的一开始就知道敌人集结的地点,所以攻击虽然很困难,但是要封锁却很容易.虽然现在已经付出了不少牺牲的代价,但是却也没有必要因此就固执地非得藉由军事力量取胜不可.
  眼前这些势力,是靠着以杨为中心的强势人格所结合统一起来的,所以如果杨不存在的话,那么这一切或许就烟消云散了也说不定.现在这个时候,米达麦亚的确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要说得更极端一点的话,就把杨封锁在回廊里,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他死亡为止,这也是最终的一个方法.
  但就这一点而言,帝国军--罗严克拉姆王朝也是相同的.只要让莱因哈特一毙命,那么不管在政治方面也好,在军事方面也好,同样都是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成为领导者的.正因为如此,当莱因哈特发烧卧病在床的时候,连一向豪壮的米达麦亚也觉得有一道冷风吹进了他的神经网,令他心寒不已.他甚至必须避免发布"皇帝陛下因龙体欠安,故亲征部队暂时撤退"的消息.平白支领高薪的御医团,主张过度疲劳是皇帝发烧的原因,但如果内在的精神能源与外在的责任义务,还是一直持续地将过度沉重的负担加诸于皇帝的年轻肉体的话,那么在未来要怎么办呢?
  难道罗严克拉姆王朝会就此一代而终吗?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往后岂不是又要成为战乱的时代了?想到这里,米达麦亚不由得衷心地祈求皇帝的健康并且早日成婚.这位帝国军最高的勇将,丝毫没有想到在争乱的时代中,集所有权力于自己一身的想法.
  另一方面,他最亲密的朋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莱因哈特卧病在床的时候,代理皇帝统辖全体远征军,展现了完美的技巧与手段,他在这段期间,几乎没有任何的私语,只对米达麦亚泄露说,皇帝该不会因病而去世吧?此时所有的时间几乎在以战友艾杰纳为模仿对象似地终日沉默寡言,早餐多半只喝点白酒、吃点起司就算了,虽然他并无此意,但确实添加了密友担忧的因素.
  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远在费沙的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向皇帝呈提建议.他的建议后来为皇帝所驳回,不过这个仅为另外两位元帅以及希尔德所知的提议内容,和过去由幕僚所构想,但遭毕典菲尔特给摒退的提案酷似.不过有一点比过去的提案还要再辛辣一些的地方在于,这样平白无故地把杨找来的话,他或许不会答应会过来,所以不妨派遣某一位重臣,以使者的名义出使伊谢尔伦要塞作为人质.一听到这里,米达麦亚与罗严塔乐尔都没有话说,当场也没有任何批评的言词出现.
  粗心疏忽的杨来到帝国的地盘之后,就把他给杀了,如此一来,便可以斩断往后的忧患.而出使到要塞当作人质的重臣,理所当然会成为杨一党愤怒情绪下的报复对象.这么一来,帝国再以报复的名义,将失去杨领导的那一伙人予以军事镇压,如此全宇宙便可一统在罗严克拉姆王朝之下.这一切只要牺牲一个人就可以做到,但问题是,哪一个重臣可以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出使到要塞上作人质呢?
  "如果没有其他使者候补的话,那么就让臣来担任这个任务吧."
  一直到目前为止,奥贝斯坦所受到的评语,除了冷酷绝情以外,还有一些令人不觉油然升起的敬畏感.这或许是因为他在策划谋略时,极度地激烈苛刻,甚至不惜将自己也订为牺牲者,而且在陈述谋略的同时,态度也总是显得毫无惧色的关系吧.尽管米达麦亚、罗严塔尔都充分了解这一点,但是却没有办法对军务尚书表示任何的赞赏之道."疾风之狼"的声音甚且还一反平常,含着挖苦口吻说道.
  "被迫和那个奥贝斯坦一起自杀的这种死法,杨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吧.不过那家伙想以使者的身分出使到杨那边去的话,杨就会相信他吗?"
  金银妖瞳的统帅本部总长,隔了许久才附和着密友所说的话,讽刺地说.
  "不,倒不如让那家伙照他的建议去做算了.只是奥贝斯坦让杨那一党人给杀了之后,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义务要替他复仇."
  "没错,其实这世上没有了他,比没有了杨还要更能够让这个宇宙维持和平,让罗严克拉姆王朝更安泰,而且万事更好收场呢!"
  说归说,他们两人心中并没有积极地想要让事情如此演变的想法,不过,万一事情真演变成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两人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遗憾.另一方面,他们心中也为了这个已经失去时宜的献策没有能够抓住皇帝的心,让皇帝的名誉能够保全感到高兴.
  他们两人虽然都是统领大军的将领,而且在军事史上占有冠群的地位,但却不是能够知道一切的预言家.他们并不晓得事实上有一个和奥贝斯坦的构想酷似,但是更低级的阴谋,正像菌丝般悄悄地伸入到宇宙当中.此时的米达麦亚他们,正开始展开各项准备,以便让他们所尊敬的敌手,有个愉快的来访.
  但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所做的各种准备都没有任何用处,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能够和杨见到面.II.
  五月二十五日十二点整,杨威利离开了伊谢尔伦要塞,以便和莱因哈特皇帝做第二次的会面.杨所搭乘的舰艇巡航舰瑞达II号,这艘舰艇也就是两年前,杨被同盟政府要求参加审查会时的乘舰.因为当时杨平安无事地归来了,所以幕僚们建议杨同样利用这一艘舰艇讨个好彩头,杨也接受了.
  乘舰的问题很简单地解决了,不过到目的地的路程虽短,但路途却出乎意料地不平坦.舒奈德又重新提起了原来的问题--莱因哈特皇帝身为一个军人的矜持虽然可以相信,但是他的那些幕僚呢?帝国军不见得都是由一些像米达麦亚元帅那种有信义的人所组成的呀!难保不会有些人假借为皇帝效忠的名义,或者为战死的将兵复仇的理由,企图要发动谋杀.
  听了这一番话,尤里安.敏兹稍微犹豫之后,提出了以下的建议.
  "那么,恕我放肆僭越,是不是可以让我以代理提督的身份,前往与皇帝莱因哈特会面.我可以先听听对方细节部分的条件或者提案,之后再由提督亲自到会谈的地点去,这样好吗?"
  杨头上戴着黑色扁帽,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够这样子呀,尤里安."
  皇帝以对等的立场提出会谈的要求,如果照你这样做的话就是失礼了.如果皇帝的自尊受到伤害,说不定会放弃和谈的想法,这么一来,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和平的机会也说不定.以现在的战力,如果再度与帝国军正面冲突的话,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因为眼前将兵的疲劳尚未完全恢复,战死者的职位没有办法找人顶替,而且补给物资的补充完全得靠伊谢尔伦的生产力来解决,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另外舰艇的整备与修复也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在这里杨所特别强调的是,费雪的战死导致舰队行动力的低落.
  失去了费雪中将之后,有关于舰队的重新编配以及运用,预订是由马利诺准将负责.他虽然是一个有能力的指挥官,但是在实绩和依赖度而言,仍然是及不上费雪中将的.面临大规模战斗的时候,舰队行动是不是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完美,杨并没有绝对的自信.杨之所以会答应与莱因哈特二度会面,这个信息的丧失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只是把战火挑起来的话,我们是没有办法获胜的.我们的舰队目前没有能力可以应付战斗,这是不管怎样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我们现在拒绝对方会谈的要求,那么短时间内势必会再度引燃战火,这无异是一种自杀行为."
  杨这么一说,幕僚们也就没有要再反驳的意思了,因为他们也都深刻了解到费雪战死所带来的巨大打击.而且杨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和平,是可以谅解的.最后,在衡量了接受会谈的利益与拒绝会谈的损失之后,还是不得不采取前者.
  "啊,这样也好啊!到底这个要求是皇帝所提出来的,这也意味着我们获得了实质上的胜利.尽管这个会谈不见得会成功,不过我们也可以藉着会谈的这段期间,多争取一些时间.而且费沙或者旧同盟领,也在这个时候对帝国军屐游击行动的话,那么我们的立场就更加有利了.总之,不要过份期待就是了."
  卡介伦大胆地就乐观的观点作了这样的总结,所有的幕僚人员也都点头表示同意了,虽然每个人点头的动作有快有慢.
  接下来所计论的重点就转到随员的问题上.
  这个时候,有人自我推荐,也有人推荐他人.在他们的口中,莱因哈特虽然被贬谪为"专制军国主义的私生子",但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那就是他到底还是极为华丽耀眼的一个人,就好像是一只征服全宇宙,身上长着翅膀的黄金狮子,每个人都希望有机会能够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菲列特利加应该毫无疑问地列为随员之一,但是因为患流行性感冒正在发烧,而且身兼家事教师以及家庭医学之权威的卡介伦夫人要她安静修养,所以她也就帮不上什么忙.
  而卡介伦因为必须专注于战力的重新整备,所以第一个从随员候选的名单当中被删除了.先寇布必须要致力于要塞防御力的强化,同样也被剔除掉,亚典波罗必须要掌管留守舰队;梅尔卡兹立场尴尬,恐怕没有办法称呼莱因哈特为"陛下";波布兰就算跟去了也应该没有机会进行空战;而姆莱恐怕必须要负责监督所有的人,于是幕僚人员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落选了.
  最后,高级军官的随员只有三名.分别是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中将、"蔷薇骑士"连队的布鲁姆哈尔特中校、以及过去曾经担任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之副官的史路少校.
  另外,艾尔.法西尔独立革命政府的罗姆斯基主席也将要随同前往,不过因为随员超过十名,所以杨也就缩减了随行人员.虽然这是极为正式的见解,但是像奥利比.波布兰等人直到后来还认为因为自己是专门制造麻烦的人,基于这样的一个理由,所以才被谢绝同行的.
  "布鲁姆哈尔特负责担任护卫,史路则是以代理比克古伯伯的身分被选上的,而派特里契夫中将?他应该是作陪宾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其它什么事情."
  最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尤里安.敏兹被派为留守,尤里安说来是杨身边最亲密的人,杨居然没有让他同行.这是因为他的灵感在上班以外的时间发挥作用了吗?还是像他口中所说的,要尤里安辅助卡介伦繁重的工作,或者像先寇布挖苦的,杨怕自己反而被看成尤里安的随员;亦或是一时兴起所作的决定,没人知道确实的答案.
  "尤里安,留守的事情就拜托你喽."
  经杨这么一说,年轻人只得点点头,不过在点头的同时,脸上却充满了失望的表情.这并不是因为他善于表现情绪,而是因为他的心情一时还没有整理好.
  "我很想对您说'就交给我好了',不过不能随同您前往,心里觉得遗憾.我难道不能够对您有所帮助吗?比派特里契夫还……"
  希望杨选中自己而不是派特里契夫,或许是尤里安本身自大的想法,事实上尤里安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所以当他接触到杨的视线时,尤里安不禁涨红了脸.但是杨只是温和地笑着,用手指在年轻人的脸颊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笨蛋!我从以前就一直依赖着你到现在哪.从六年前你拖着比你的身体还要庞大的行李箱到我家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依赖着你哪."
  "谢谢您,不过……"
  "如果一旦我不能去的话,那么当然就要请你代替我去.不过现在因为我在,所以就由我自己去,就这样而已啊."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等着您的好消息.请您多加小心."
  "嗯,啊!对了,尤里安."
  "是,什么事?"
  杨仿佛刻意要压低嗓门似地,尤里安于是把耳朵靠过去.
  "说正经的,卡介伦的女儿,还是先寇布的女儿,你喜欢哪一个,看你的决定怎么样,我也好先有个心理准备哪."
  "提督!"
  尤里安感觉到他的脸颊热了起来,热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杨见了他的表情,却反而有趣地吹起了笨拙的口哨.像现在这种时候,他倒挺适合做先寇布还有波布兰的上司.逗弄完年轻人之后,杨来到妻子的病房探望.卡介伦夫人还有她的两个女儿正巧在菲列特利加的身边照顾她,莎洛特.菲利丝正在为病人削苹果,看她拿水果刀的手法,大概可以和菲列特利加一较高下吧.
  "菲列特利加,我去会一会宇宙第一的美男子,大概两个星期左右就回来了."
  "你要小心喔,啊,等一下,你的头发乱了."
  "没关系啦,这种小事."
  "不行的,因为你即将要去见宇宙第二的美男子呀."
  菲列特利加于是拿起床边小桌上的梳子,熟练地帮杨梳着头发.卡介伦夫人若无其事地将脸朝向别处.
  杨还是像平常一样在妻子热烘烘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笨拙的吻,和卡介伦夫人和两名女儿打了招呼之后,便走出了病房.
  尤里安正提着杨的手提箱,在走廊底下等着.门一关上的时候莎洛特.菲利丝好像深受感动而且觉得有趣似地用手指头敲着母亲的膝盖.
  "咦?妈妈,爸爸跟妈妈也曾那样做吗?"
  卡介伦夫人用眼尾稍微看了菲列特利加一眼之后,便从容大方地回答说.
  "当然有啊!"
  "可是现在为什么不这么做了呢?"
  "莎洛特.菲利丝,你一年级学过的功课,到了四年级就不想再学了对不对,这也是一样的啊."
  就这样,尤里安与杨分离了.他的胸中仍然有着淡淡不安的阴影,但是他同样也不认为皇帝莱因哈特会采取任何卑劣的手段,于是信赖感便掩盖了不安.但是日后尤里安却因此多么地懊恼和悔恨呀!因为此时的他只是一直注视着莱因哈特这个太阳,却忽略了还有其他恒星的存在.
  过去曾经是费沙独立商人的波利斯.高尼夫,此时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能够伊谢尔伦要塞通讯的宇宙区域,这已经是杨离开要塞后的第三天了.先前他接受杨的委托,在旧同盟领地和费沙方面四处奔走,以便收集情报和军事费用.之后他更躲过帝国的搜索网,封锁通讯秘密航驶货船来到这里,刚好错过三十个小时前行驶过的瑞达II号.可以和伊谢尔伦要塞通信之后,波利斯.高尼夫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见杨!杨还活着吗?"
  "你这家伙开玩笑的水准真是够低级,这一次更低到海沟底去了.偏巧死神好像是度假旅行去了,我们元帅可是逍遥自在地活着呢!"
  出现在通信萤幕上的波布兰,用嫌恶的口气骂着对方,不过他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全变了,速度快得要用极小的砂漏才能量得出来.从波利斯.高尼夫那儿乘着不吉利的羽翼传过来的情报叫伊谢尔伦要塞的干部群,脑里立刻闪烁起赤红的警灯,"神之角笛"的警报声将他们的脑袋震得轰隆作响.因为亚姆立札的失败者安德鲁.霍克为了要策画暗杀杨的阴谋,已经从精神病院里逃脱了.
  亚典波罗愤怒地将黑色扁帽用力地甩在地上,激动地大吼.
  "安德鲁.霍克那个白痴,四年前在亚姆立札星域杀了二千万人,难道还不够吗?还不够的话,怎么不干脆把他自己也给杀了,他自己死了也可以对文明与环境有帮助啊!"
  "这对那个家伙来说,可是他一生中的大事业哪!"先寇布的声音,像煮过头的咖啡一样地阴沉.
  "那家伙一心一意地想要凌驾杨威利,如果不能在实绩上求得胜利,就把竞争的对手给杀掉,他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心态."
  尤里安感到一股恶寒,好像故障了的电梯似的,正沿着他的脊椎上上下下.安德鲁.霍克脱逃成功了,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脱逃的吗?应该是有谁、有哪个人帮助他脱逃的才是.这一切应该不只是一个狂人的恣意妄行,背后一定有什么极其恶毒辛辣的阴谋地进行着,而霍克只不过是一个正在走钢索,而且一开始就被设计好要从钢索上掉下来的表演者…….
  "立刻把杨提督追回来.此事十万火急,人数过多恐怕会招致帝国之怀疑,派一部分人去即可."
  先寇布当机立断,挑选了尤里安及以下的同行者.
  就这样,在高尼夫带来的情报所造成的混乱尚未完全收拾的情况下,尤里西斯号立即率领着另外五艘舰艇从伊谢尔伦出发,想要把杨给追回来.留下来的混乱场面就交给卡介伦来收拾了,其中令他最感到困难的就是不要让病床上的杨夫人知道这件事.尽管他也是自由行星同盟军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有能官吏之一,但是这件事却对他造成了不少难题.
III
  原本不管怎么说,一直像是半流体似地停滞不动的事态,此时竟然开始急遽地流动起来了.方向虽然相同,但是流动的方式,却不见得有秩序.
  "每个人都期待和平,但必须是要在我方主导之下的和平.所有人为了这一个共同的目的,各自要求属于自己的胜利."
  后世的历史学家这么说道.以一般理论而言,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但是以杨立场来讲,杨并没有固执于已方的主导权,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杨与莱因哈特之间的会谈,应该可以得出一此具有建设性的成果.或许更贴切地说,在会谈当中如果没有达成相互理解或妥协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条通往溃灭的坎坷道路,而在这条路上,支持着他们走向终点的精神食粮就是彼此的憎恶.
  如果杨现在死于暗杀者的手里,那么对民主共和政治来说,就连那条唯一的坎柯道路都要封闭起来了.民主共和政治应该是安德鲁.霍克过去所信奉的思想和制度,难道他因为自己个人那已经散发腐臭味的竞争意识,而要把这些思想和制度全部给毁灭掉吗?要怎么做才能够阻止他这种无益的企图呢?尤里安.敏兹拼命地想要找出方法.
  同盟过激派的残党,此时正企图谋杀杨威利的性命,如果把这个事实告知帝国军,要求帝国军出面保护杨的话,这种做法行得通吗--这是尤里安离开了伊谢尔伦,踏上焦虑的旅程之后,极尽自己最大的脑力所想出来的方法.
  但是,此时的尤里安,脑中却不禁充满恐怖的想像.
  "如果有小部分的帝国军利用这一点,假借保护的名义,而加害杨提督的话呢……?"
  以帝国军的观点而言,杨威利是帝国统一宇宙的障碍,不管经由战斗或者阴谋,都应该要把他除掉--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人,如果假借保护的名义去接近杨、同时更进一步地杀害他,然后再把这个罪名转嫁给安德鲁.霍克的话呢?一个从精神病院里逃脱出来的病人,要如何暗杀杨呢?只怕他的背后有着一股更强的力量,暗中在控制着这个傀儡.说不定这个操纵木偶的人就是帝国军策谋的源头--军务尚书奥贝斯坦…….
  但其实这是一个偏见,或者说这是一个属于过度评价的想法.奥贝斯坦为了要打倒所有一切皇帝的敌手以及王朝的障碍物,确实曾经构想且提出过为数不少的策谋,这些都是一个事实.但是,对于宇宙历八零零年六月一日这一天,杨所面临的难关,确实与他是无关的.
  这个时候,奥贝斯坦并没有离开费沙,正专注地埋头在他自己所构想出来的作业当中.这是他在军务尚书繁忙的事务处理当中,利用空隙的时间进行的.这件事奥贝斯坦当然没有加以宣传,但是在他保持沉默的时候,别人还是会以为他正在构思对付杨威利这个帝国公敌的策谋,事实上这种说法在于他的立场,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因为就算他否认,其他人是不是会相信还是一个疑问.由于他多年来的行为表现,已经使别人对他的印象和评价都定型了.
  尤里安其实没有害怕或忌讳奥贝斯坦的必要.但结果却是如此,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会笼罩在奥贝斯坦的幻影之中.除策画阴谋的主角不对之外,其他将加诸于杨身上的阴谋内容,几乎都被尤里安料中了.
  不论如何,此时的尤里安并没有意思要求帝国军提供协助,而先寇布也对他的判断给予肯定的回覆.总之,眼前看来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而且还必须要绝对保持行动的秘密性.
  就这样,从五月二十八日到三十一日之间,伊谢尔伦回廊通往旧同盟方面的出口附近,表面上极度安静,但事实上却极度混乱.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群秘密着手策画这个暗杀杨的阴谋并于暗中发号施令的人,正在蠢动着.尽管这是一个非常不健康且不具建设性的行动,但是着手的人却必须要付出相当庞大的苦心和努力.他们先把安德鲁.霍克藏匿起来,将他已经失去秩序、率紊乱的精神思路,导向某个固定方向,为了要使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他们捏造了许多美丽的词汇,然后命这些词汇透过他的耳朵,深深地注入他的内心.之后,再给他一艘武装的商船,将他送到伊谢尔伦.尽管教团本部已经溃灭了,但是存活下来的人仍得要将残存的组织力量结合起来,而且整个行动过程中必须特别地细心注意,因为如果让帝国军的中枢阶层知道了这个阴谋,只怕所有的努力都要泡汤了,就这一点,尤时安所下的判断并不正确,但是除非有人能够大声地断言"所有的人都必须是全能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全能的人",否则是不能够予以批评的."大司教阁下……""嗯?""属下大胆的进言请您宽恕.是有关于暗杀杨威利此一计划,把这样的一件大事交给像安德鲁.霍克那种异教徒去执行的做法妥当吗?"
  一天,有一名老主教向德.维利大主教提出了这个问题,大主教盯着老者那副充满偏狭顽固的脸,然后,露出缓和的微笑,隐藏住内心的真意回答道.
  "这不用担心.我心里也很明白,霍克不是一个可以委以大任的角色.而我们教团的目的,一定得要在这一次完成才行."
  这样充满自信而且庄重的口吻,事实上已经足以让对方诚服了,但德.维利又继续说下去.
  "安德鲁.霍克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本来就是个扮演引火的稻草偶人,所有的功劳都将归诸于我们教团的忠良信徒.哪有道理让一个像霍克那样无能的异教徒来攫取抹杀宇宙最高智将的名誉呢?"
  年轻的大主教的眼角露着光芒,他用他的眼神,而不是声音告诉老主教说,只有我们才配得上这个名誉哪.
  年老的主教于是恭敬谨慎地将他半白的头低下,感激地从大主教的跟前退下了,但是却没有注意到大主教的眼光所显露出的是俗性,而非圣性.
  对于德.维利来说,地球教的信仰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教团组织则无非是使手段具体化的一件工具.他这种非信仰的、暗地盘算的思考与行动,透漏出德.维利的这种人格,已经超越了地球教团狭小的范围,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存在.如果他生在靠近当今银河帝国首都奥丁的地方,那么就可能投身于政界,乃至于军队,企图谋取荣华显达.若是生在自由行星同盟的话,那么可能就会按照他个人的才能、力量与志向,在政界、实业界或者学术界,由他自己选择一条适合他的道路吧--至于是不是会成功,则另当别论.
  无奈他所出生的地方是位于帝国边境的小角落,具有广大领土与狭小政治精神的一个行星上.而且这个行星既不存在于现在也不存在于未来,而是存在于过去的领域当中,为了要恢复自己过去遭他人贬谪的地位,只得采取阴毒的手段.德.维利心想,把自己的将来寄托在这种手段当中,有何罪恶可言呢?
  "哼,霍克,如果你在军官学校毕业的时候就死去的话,那么你这一生大概就不会这么可耻了."
  德.维利不屑地唾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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