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栗一想顾嘉树把顾美童和罗武道的离婚当成秘密防着她,心里就更是涌上了一阵阵的悲凉,用带了不屑的目光,冷冷地瞥着他,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顾嘉树明白,就眼下两人的情绪状态,霍小栗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遂拎起包,连脸也没洗就走了。
霍小栗洗了脸,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夜之间,她仿佛老了许多,连眼角都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被顾嘉树打过的半边脸,还隐约能看出有点红肿,她有些自怜地轻轻抚了两下,泪水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失魂落魄地去上班,一整天都在想顾嘉树和秦紫,到底是她冤枉了顾嘉树还是顾嘉树撒谎骗了她?
正心里乱糟糟的呢,手机响了,是米糖,霍小栗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米糖”二字,满心都是鄙夷。人,到底是利己动物,不过一个职位而已,亲情和信任就可以被出卖,于是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接。片刻,米糖的短信就来了,问她是不是跟顾嘉树打架了,今天公司里的人都在议论姐夫脸上的抓痕呢。
霍小栗回了一句话:你可以去问顾嘉树。后面还有一句:他那么信任你,肯定会告诉你真相。又觉得太阴阳怪气了点,就把后面的那句删了。
看着霍小栗的短信,米糖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出问题了,忙给霍小震打了个电话,霍小震一听姐姐都把姐夫的脸抓了,知道事肯定不小。跟米糖探讨了半天事情的起因,探讨来探讨去,就探讨到了桃色事件上,米糖便想起了霍小栗托她去美发厅的事,在电话里不好说,就约了霍小震中午一起吃饭。
中午一下班,霍小震就匆匆赶过来,连饭也顾不上吃,催着米糖快说,米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便,霍小震听完,一脸恍然大悟,“完了,要是这事穿了帮,我姐跟我姐夫非完蛋不可。”
米糖有点紧张,想起了她给霍小栗打电话霍小栗不接,心里不由得就慌上了,“那,咱姐肯定知道我撒谎了。”
“怕什么怕?撒谎也是为她好。”
“怪不得她不接我电话呢,肯定是在生我气呢,就算姐以后能明白过来我撒谎是为她好,可现在她在气头上,肯定是凡事往坏里想,小震,要不,你帮我解释解释吧。”
到底还是霍小震更了解姐姐,“算了,现在去找她解释,这不是自找难堪嘛,再说,姐姐这人要面子,她跟姐夫都闹成这样了都没吭声,估计是不想让人知道。”
米糖沉吟了一会儿,“要不你下午去姐夫办公室看看?”
霍小震点了点头,“别告诉我妈。”
米糖笑,“知道,你妈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天下大乱。”
“不许说我妈坏话,这阵子她变了,整天催着我赶紧跟你办婚礼呢,对了,你妈那边怎么样?”
米糖一怔,已经有段时间没再想和霍小震办婚礼的事了,因为一想就是烦恼满心,就只是笑了笑,说:“还那样,等以后再说吧。”
“以后以后,现在我最讨厌的词就是以后。”霍小震不高兴,“我是缺胳膊啊还是少腿?你妈怎么就这么不看好我?”
“可能是人老了就固执了吧。”米糖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敷衍了一句,借口说下午上班的点就到了,催着他去找顾嘉树问问。
2
因为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一脸的抓痕,顾嘉树一上午没出办公室的门,也没心思吃中午饭,明天还要去集团开会,研究一年一度招标的制定标准,可如果他顶着一张破布似的脸去了,肯定又要招来不少非议,这么想着,对霍小栗的怨恨便又生长了几分。
正心意沉沉着呢,听见有人轻声叩门,他还没说请进呢,秦紫就推门进来了,原本笑吟吟的秦紫看着顾嘉树的脸,做了个夸张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动作,“哎呀,顾总,你这是……”
顾嘉树心烦地摆了摆手,表示现在没心情讨论自己的脸,“秦紫,什么都别问,我也什么都没心情说。”
秦紫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这小栗,脾气也忒大点了吧?”
“秦紫,算我求你,能不能不提小栗?”
“好,好,我不提……”秦紫嘴里这么说着,满眼的疑窦却像连阴天的乌云。
顾嘉树心里正恼着秦紫呢,要不是她勤不着懒不着拔了他的白头发,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可他总不能对笑脸相迎的秦紫说这一切都怪你,这会显得很不男人,何况到了这地步,再把秦紫拽进来,他就更有嘴说不清了,他只希望离秦紫远点再远点。
不知就里的秦紫依然像往常一样,拖了把椅子,刚要在他对面落座,想尽快把秦紫打发走的顾嘉树站起来,“秦紫,抱歉,我有点事要出去处理一下。”
秦紫听得出这句话里有逐客的成分,便悻悻地站起来,“赶我走啊?”
因为不想继续跟秦紫往来,顾嘉树便也不想多做解释,拿起一个文件夹,“一年一度的招标马上开始了,这几天确实是忙。”说着,就匆匆往外走,秦紫很是尴尬,只好拎起包背上跟出来,秦紫觉得自己替顾嘉树成功地敲打了一顿霍小栗,今天本是来向他邀功的,没承想会遭此冷遇,心下不快,边跟在顾嘉树身后往外走边嘟哝:“人家好心好意地要跟你说点事,你却赶人走。”
现在顾嘉树心里烦,顺口说了句:“边走边说也一样。”
秦紫就喜眉喜眼地说:“我昨天跟小栗吃饭了……”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嘉树更是恼上添火了,“秦紫!你闲着没事找小栗干什么?!”
秦紫没把顾嘉树脸上的抓痕和她找霍小栗这事联系起来,见他勃然大怒了,心里就嘀咕上了,就算霍小栗再不讲理再霸道,也不至于因为自己找她吃了顿饭,敲打了她一顿就冲顾嘉树来吧?就算她冲顾嘉树去了,他顾嘉树一个大男人也不该把邪火往她这个好心人身上撒吧?就委屈得要命,活像自己是头埋头干活的牛,却冷不丁地挨了一鞭子,眼泪都要滚出来了,“我找小栗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顾嘉树的嗓门有点大,走廊上的一排办公室探出了几只脑袋,顾嘉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压低了嗓门,悻悻地说了句:“我和小栗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秦紫尴尬地看着顾嘉树,“顾嘉树,不,顾总,我发现你怎么有点狗咬吕洞宾呢?”
“就算是吧。”说着,顾嘉树转身想回办公室,现在,他不想再费任何心思虚伪地维系他和秦紫之间的同学关系,索性直白地说,“公司是办公的地方,我不希望在办公室接洽太多的私人关系。”
顾嘉树进了办公室,并顺手关上门。
秦紫就觉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盯着关上的门看了片刻,狠狠地大声说了句:“顾嘉树,你就自以为是吧,有你哭的时候!”
顾嘉树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和秦紫在走廊里交涉的这几句话,导致了他和霍小栗的婚姻最终走向了万劫不复。
因为,正当他和秦紫出了办公室,前来找他的霍小震刚好上楼,正要往走廊这边拐,他和秦紫的谈话,一句不落地进了霍小震的耳朵。
如果生活中存在断章取义的话,那么,现在,不明就里的霍小震已彻底把他们的这段话给断章取义了。他无比坚定地认为,姐姐、姐夫的婚姻危机,完全是因为秦紫,而且,他的姐夫之所以犯下令姐姐勃然大怒的错,完全是因为秦紫的主动纠缠。
他不必再从顾嘉树这边打探任何情况,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已是铁证如山。当然,他不会冲动地闯进顾嘉树办公室把他揪起来打一顿,因为姐姐已经冲动过了,现在,他需要冷静,冷静地想一想怎么才能把姐姐的婚姻危机消灭掉。所以,当听见秦紫的高跟鞋气急败坏地笃笃着向楼梯这边来时,他及时转身离去,并在电话里向米糖通报了自认为目睹到的惊天动地的真相。
其实,这段时间,秦紫亦一直在矛盾中挣扎彷徨,因为她接近顾嘉树是有目的的,甚至可以说是个阴谋。出于良知,她想过拒绝,却又不甘得很,不仅是新爱比无望的旧情更有力,还有利益的诱惑。
如果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价值所在的话,那么,多年前她对顾嘉树一腔深情的价值,就是为了在今天给他换取这份利益的,而且,这又不需要顾嘉树亲自参与,伍康说过,只要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与她的往来就足够了。
虽然她已经在实施这个计划,良心上依然忐忑得很,甚至有那么几次,动了提醒顾嘉树的念头。可就在今天,顾嘉树的咆哮,让她再也用不着不安了,伍康不是说过嘛,仁慈是什么?是无聊老太太喂养的一只流浪猫,除了聊以自慰,对人生没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道德是什么?是奔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踢开它,前路才无限宽广坦荡,至少对无依无傍地挣扎在滚滚红尘里的她来说,是这样的。
3
一连几天,霍小栗一想到顾嘉树的那一巴掌,就心如死水。到底,她做不到置公公的生死于不顾,做不到在这个时候不依不饶地和他闹个没完,就算势必要离,也要等段时间再说。铁蛋说,他再也不让爷爷带他去爬山锻炼了,因为爷爷总是走一会儿就要在台阶上坐一会儿才能继续往上走。
铁蛋说妈妈,人老了就会怕累吗?
霍小栗在电话里嗯了两声,心里却忐忑上了,唯恐公公身体里的癌细胞会卷土重来,就给顾新建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顾新建说吃着呢,霍小栗还是不放心,让他到医院做一次复查,顾新建说好胳膊好腿的,检查什么?然后叮嘱霍小栗安心准备考试,别操心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懂得照顾自己。
霍小栗是学医的,觉得顾新建的声音跟过去不一样了,听上去有点疲惫,中气不足。
她想跟顾嘉树说一声,可又不想打电话给他,就想给他发个短信,琢磨着这短信怎么发才能端住了自尊。就先说了离婚的事,说为了顾新建的心情和健康,她可以把离婚的事往后放放再说,然后,话题一转,说觉得顾新建的声音有点不太对,让他带顾新建去大医院做一下复查。
顾嘉树看着短信,长长地叹了口气,要离婚,不过是气头上的话,他并没打算当真,就像以前闹过无数次矛盾他们还会和好一样,不过这一次闹得厉害了点而已。
至少,他是这么希望的。
就当这段时间是给彼此一个冷静期吧,他不会知道,一场席卷了他的家庭和婚姻的风暴,正悄悄地逼近。
这场风暴是从霍家的饭桌上开始的。
因为和米糖的婚事遥遥无期加上担心着姐姐的婚姻,霍小震心情不爽,下班回家的时候,提了一捆啤酒回来。酒味触动了母亲心中的疼,想起了丈夫老霍被酒精陪伴着走完的最后的人生岁月,不由得心肝打颤,一把夺过霍小震的酒瓶子,“喝什么酒?好样不学。”
霍小震往回夺,“我想喝!”
母亲白了他一眼,“少跟我逞能,有本事就到你丈母娘家把米糖给我娶回来。”
“除了操心我和米糖的婚事,你就不能想点别的?”霍小震夺过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饭桌上。
“除了你们俩的婚事,我没别的心操!”母亲气哼哼地,“还有你姐,啊……自打嫁进顾家,咱这个家里的事就跟她没关系了,让她跟米糖说说结婚的事,她不是没时间就是没心情!”
霍小震抿了一大口啤酒,没好气地说:“我姐光她的事都顾不过来,哪儿还顾得上我。”
“你姐日子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能有什么事?”母亲不以为然地吃着饭,“人家都说现在儿子是给丈母娘养的,咋轮到我这儿就成了闺女是给婆婆养的了?”
“妈,别把咱院里的那几个老头老太的话当地球风向标,我再跟您说一遍,我姐现在顾不上我,您也甭拿我的事去烦她。”
“你姐那边出事了?”母亲觉得不对。
霍小震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您呀,以后就甭号称火眼金睛了,祸害我姐的妖孽就住咱家隔壁,您却连味都闻不出来。”
“谁是害你姐的妖孽?小震,你跟妈把话说清楚。”母亲一听就急了,手里的筷子稀里哗啦地掉到了桌子上,“别说半截子话让我着急上火。”
“我姐夫有外遇了。”霍小震也不想瞒了,就从顾嘉树的白头发说起,说到了在公司走廊看到的一幕。
“妈了个X的!秦紫从小就妖,我看她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你姐跟顾嘉树谈恋爱那阵,她就老在我跟前说顾嘉树的坏话,当时你姐就说了,这小妖精是追你姐夫没追上别有用心呢,当时我还把你姐骂了一顿,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母亲把椅子往后一推,“我找她妈去!”
霍小震一把拽住母亲,“妈,您找她妈有什么用?又不是她妈让她去勾引我姐夫的!”
“我找她妈干什么?她没教育好闺女!”急火攻心让母亲很是狂躁,她恨不能现在就把秦紫拎过来,指着鼻子骂她一顿。
“妈,您能不能讲点策略?如果闹能解决问题,我姐早就闹了,还用得着闷着气不吭声了?”
“那是你姐仗着念了几年书就想当文明人,跟偷人家男人的下三烂没文明可讲,人要脸树要皮,我就不信老秦家两口子不要那两张老脸了!”说着,母亲就甩开了儿子的手,冲到了洒满了夕照的院子里,叉着腰冲老秦家的窗户就喊上了,“老秦!你给我出来!”
老秦家的窗子开了。
老秦端着盛了散啤酒的大茶缸子探出头,极没正形地说:“嫂子,你想我了也不用这么大嗓门喊嘛,当心小紫她妈挠你。”
大家在一个大院里住着,粗话野话说了几十年,都习惯了,所以霍母平地一声雷似的一嗓子,老秦并没放在心上,还笑嘻嘻的。
“老秦,今天我没心思跟你耍大刀!小紫妈呢?”霍母气势汹汹地就往里闯。
“嫂子要抢俺男人?先吃碗饭长点力气头再说。”秦紫妈正在盛米饭,她也没把霍母的咋呼放在心上。
霍母劈手夺下秦紫妈手里的饭碗,看着依旧是嘻嘻哈哈没正形的老秦两口子,悲从中来,猛地把饭碗往地上一摔,“我呸!老秦,你养的好闺女!”
随着饭碗咣的被摔到了地上,老秦两口子才明白过来,老邻居没打算跟他们开玩笑,而是找他们算一笔他们还不知晓的账来了,秦紫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嫂子,你有话好好说,用得着摔盘子砸碗的吗?”
霍母呜呜地就哭上了,“老秦,我不说了,你赶紧地问问你们家小紫干了什么缺德事,你再问问他,她张大姨还有我们小栗哪点对不起她了,她要这么干……”
老秦和妻子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老秦迟迟疑疑地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机,刚要拨,秦紫妈一把按住了,转头对霍母道:“嫂子,你兴师问罪不要紧,可你得把话说清楚啊,我们家小紫到底干什么缺德事了?”
“你还好意思问啊?她偷了我们家小栗的男人!”霍母边哭边恨恨道,“啊,亏她小时候我对她那么好,啊,商场内部处理小孩子的东西,我哪回落了她了?你们两口子三班倒把她扔在家里,夜里吓得哭,是谁把她抱过去搂着睡觉的……我不图她报答我什么,可她怎么能恩将仇报去勾搭我们家小栗的男人啊……”
一开始,老秦两口子被数落得脸上挂不住,可随着老邻居滔滔不绝的哭诉,自家女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没羞没耻的不堪女人,原本还有些愧疚的老秦就恼了,“嫂子,你说小紫偷你女婿她就偷你女婿了?你抓着了?”
霍母原本以为,自己数落一顿,老秦夫妇会羞愧难当地把秦紫叫回来斥骂一顿,没承想老秦恼羞成怒开始反击了,嗓门立马就提了上去,“我是没把他们光溜溜抓在床上,可她一个有丈夫的女人了,去给俺女婿拔什么白头发,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她勾引你女婿,你女婿就上钩啊?小震妈,我告诉你,你血口喷人地败坏俺闺女,要不是看在咱是多年老邻居的分上,我跟你没完!”说着,老秦推搡着她往外走,“走……走走……这是我的一亩三分地,不是你撒泼的地方,有本事你收拾你女婿去,退一万步讲,就算小紫跟他有瓜葛,我没告他勾引良家妇女就不错了。”
霍母没想到老秦两口子会如此护短,又羞又愤,加上几乎是被老秦强推硬拖地弄到了院子里,就觉得一张老脸没地放了,索性顺着老秦的推,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号啕大哭起来,“老秦,你养了个不知羞臊的闺女还有理了你啊……”
听霍母在院子里哭上了,霍小震也顾不上别的了,把酒杯一扔,就跳到了院子里,像凶猛而矫健的狼一样,扑向了老秦,“你推我妈干什么?”
老秦虽然老了,可以前是钢厂倒腾钢锭的工人,力气大得很,霍小震一扑上来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轻轻往外一送,霍小震就收不住脚了,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母亲一看宝贝儿子吃了亏,嗷地叫了一嗓门,扑上去抱着老秦的腿就咬了一口,老秦疼得龇牙咧嘴,正扬手想打,却被老婆一把抱住了胳膊,“小紫爸,你给我回家!”
院子里的吵闹,吸引得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三三两两的脑袋探出来,试图从他们的争吵声中寻找到矛盾的根源。
老秦虽然是护女心切,可毕竟女儿偷人家男人被找到门上,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于是借坡下驴,气哼哼地摆脱了老邻居的纠缠,边往家走边悻悻道:“霍小震,我告诉你啊,你妈要是再血口喷人,小心我不念多年老邻居的情分!”
霍母也不甘示弱,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老秦两口子的背影说:“老秦,我也告诉你,这往后啊,让你闺女别见个男人就想解裤腰带,小心让人家老婆把她的X给缝上。”
霍小震从地上起来的时候,顺手摸起一块半截砖扔到了老秦家的窗户上。
随着老秦家窗玻璃稀里哗啦地碎了,生怕两家真火并起来会殃及鱼池的邻居们三三两两跑过来劝架,推着霍母回屋,又是开导又是问长问短地宽慰了大半个晚上。
就这大半个晚上,秦紫勾引霍小栗女婿的丑事,就像三九寒天的大雪,覆盖了整座院子。
老秦夫妻回家后,越想越气,秦紫妈气得抹眼泪,边哭边说小紫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小栗……
“别号了!打电话问问小紫,这到底怎么回事!”老秦拿起大茶缸子,看着已没了泡沫的酒,一肚子气没地撒,咣的就给扔到了地上。
秦紫妈抹着眼泪拨上了女儿家的电话,却是陆丰接的,才知道秦紫不在家,这事当然不能问陆丰,就忙挂断了,打秦紫的手机。
而此时的秦紫正在某宾馆的床上和伍康纠缠。手机响个没完,她探过身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轻描淡写地对拥着她的伍康说:“我妈的电话,不接。”伍康就涎笑着说:“接吧,不影响我。”秦紫切了一声,说接什么?让我妈听我叫床啊。说着就把手机关了,妈妈的电话,不过是一个寂寞老人鸡毛蒜皮的唠叨,从来就没什么要紧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妈妈已把电话打到了家里,戳破了她今晚的谎言,赴这个约会前,她告诉陆丰,今天下班后她要陪妈妈去商场买点东西,可能回来得晚一些。
陆丰放下岳母的电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拨了秦紫的手机,却已关机了,就去了岳母家。
老秦夫妻见女婿来了,不由得气短,唯恐霍小栗的母亲再在院子里闹起来,这事就包不住了,忙忙地找借口,催陆丰快点回去,陆丰就更觉得不对劲了,就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听岳母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对,还以为这边有什么事呢,就特意跑过来看看。
陆丰的话让老秦夫妻有点感动,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说没什么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着秦紫了,有点想她。
陆丰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秦紫不是经常回来陪你们吃晚饭吗?她今天还说下班陪妈去商场呢。”
秦紫妈一听就知道坏了,女儿都半个多月没朝面了,哪儿还能陪他们吃饭啊,既然她没回来,还跟陆丰说经常回来陪他们吃饭,肯定是撒谎了。
但凡需要撒谎的事,怕都不是能拿得上台面来说的吧?
秦紫妈就慌了,怯怯地看着老秦,到底老秦是男人,关键时候能拿得住,就打着哈哈说:“是这么回事,可听说她单位临时有事,来不了,小陆,别听你妈唠叨,她自打退休以后就寂寞得慌,恨不能小紫天天守在跟前陪她说话,她说好长时间没见秦紫,那是用分钟算的。”
陆丰哦了一声。
大家各怀心事地坐了一会儿,陆丰就起身告辞了。
老秦送陆丰回来,一语不发地看着秦紫妈,秦紫妈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看来,小栗妈没冤枉咱小紫,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闺女?”
老秦黑着脸,点了一支烟,“你抓着他们了?”
秦紫妈抹了一把眼泪,不敢吭声了。
“哭!哭!就知道哭,嫌人家给抹的锅底灰少了啊?只要没抓着证据,咱就是醉死也不能认这壶酒钱!”
4
霍母收拾起饭桌,呆坐了一会儿,虽然她已让老秦丢了面子,可归根结底,如果真让秦紫把女婿给抢了,就算街坊邻居们再正义,再站到她这边,最丢人的也还是霍小栗。有正义的支持怎么了?说到家还不是顾嘉树嫌霍小栗没秦紫好,所以才不要她了?别人的说法又不能拿来当饭吃,说到底,日子还是要自己挨的。
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个倔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碰上这么大的事还闷着不吭声,搞不好已打好了离婚的谱。不张扬是怕她这当妈的拦着,在这时候去劝霍小栗不离婚,肯定是一劝一梗脖子,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坐视不管,哪怕是为了不蒸馒头蒸口气,她决不允许霍小栗跟顾嘉树离婚。
好容易把顾嘉树熬成人物了,悄没声息地让给别人,凭什么啊?
霍母换了件出门的衣服,就出门了。
一路上,她已想好了,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顾嘉树能做下这么不光彩的事,是顾新建在对儿子的教育上缺了把火,如今她这个亲家找上门来,不单是来声讨的,还希望亲家能亡羊补牢,搭把手把顾嘉树那颗叛逃的心给拉回来。
霍母的到来让顾新建很是诧异,忙放下铁蛋的作业,顺手掩上门,迎出来跟霍母寒暄,霍母没心思说客套的废话,就直奔主题,还未曾开口,泪水刷刷地往下滚,“亲家,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在顾新建两口子的诧异里,她七七八八地诉说着顾嘉树良心让狗吃了的背叛。
顾新建两口子突然就明白了,怪不得霍小栗最近不过来了呢,原来不是忙着考什么职称,而是在和顾嘉树闹离婚哦,一想到可爱的孙子即将面临缺父少母的日子,肖爱秋嘴瘪瘪地就哭上了,“造孽噢……”
顾新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想说话,可胸口像有块大石头压在那儿,让他张不开嘴,情急之下,一挥手,茶几上的杯子烟缸就稀里哗啦地落到了地上。
屋里的铁蛋被吓了一跳,跑出来一看,姥姥和奶奶都在哭,爷爷气得手脚发抖呢,忙晃晃顾新建的手说:“爷爷,爷爷……”
顾新建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铁蛋,打电话把你爸叫过来。”又对亲家说,“我对不住亲家,让小栗受委屈了,你放心,有我在,这个家散不了。”
明天就是公司一年一度零配件供应商招标的日子,顾嘉树正忙着做最后的部署呢,铁蛋的电话就来了。
顾嘉树顾不上接电话,先是掐断了,把话说完,才出了会议室给家里回了个电话,还是铁蛋接的,铁蛋在电话里嚷:“爸爸,你快回来吧,姥姥在咱家哭,奶奶也哭。”
顾嘉树的脑子嗡的一声,忙问:“爷爷呢?”
“爷爷很生气。”铁蛋说。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顾嘉树挂断电话,想肯定是霍小栗把他们闹离婚的事回娘家说了,于是,岳母才跑到他家闹,这不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吗?怒火就像一群凶猛的小兽在身体里拱啊拱的,一怒之下就打电话给霍小栗,霍小栗不接,顾嘉树就更生气了,又打她手机,响了半天霍小栗才不情愿地接起来,还没开口呢,顾嘉树就咆哮上了,“霍小栗,你太过分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霍小栗就懵了,还没来得及问我怎么过分呢,顾嘉树的话,就跟无情的石头一样砸了过来,“霍小栗!你要是不想离婚了跟我明说!用得着指挥着你妈上蹿下跳吗?”
顾嘉树把霍小栗咆哮晕了,就像自尊挨了一棍子,刚要反驳,顾嘉树已啪的挂断了电话,霍小栗气不过,打过去跟他吵,他却不接了。
霍小栗像只被充气到了极限的氢气球,被关在了四面密封的房间里,冲冲撞撞地找不到出口,既然顾嘉树提到了母亲,霍小栗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是霍小震接的。
霍小栗听弟弟说完,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霍小震,你这不是帮我,是给我添乱你知道吗?”
霍小震很委屈,“姐,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让人欺负?”
放下电话,霍小栗想去公婆家来,可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了,她去了说什么?说顾嘉树没外遇,一切都是因为她神经质?如果顾嘉树没有打这个电话,她可以委屈一下自己,扯这么一个谎言。
可是,他打了,而且坚定地认为,她不想离婚,却又把离婚的戏唱过了头没法收场了,才导演了让母亲去婆家闹这一幕。都说亲人是用来相互扶持温暖的,可现在,她是如此的痛恨亲情。她想等顾嘉树回来,他一进门,她就告诉他,他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就算他混得再好再优秀,那也是他的社会角色,与她无干,在她面前,他充其量是个丈夫而已,他犯不着玩两面三刀这一套。
天光渐次亮起,顾嘉树没回来,她去洗了把脸,想收拾一下去上班。一夜没睡让她有点恍惚,连顾嘉树开门进来都没听见,当顾嘉树猛地扯掉她正在擦脸的毛巾时,她愣了一下。
顾嘉树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一字不言。霍小栗倦怠地看了他一眼,“我妈去你家的事,我不知道,也请你不要想象力过于丰富。”
顾嘉树依然是黑着脸一语不发,一把拎起她的胳膊,往卫生间外拖,好像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得了瘟疫需要处理的动物尸体,这让霍小栗很屈辱,拼命拍打着他的手,“顾嘉树!你放开我!”
顾嘉树连拖带拉地把霍小栗拽到了客厅,一扬手,就把她推倒在了沙发上,“霍小栗,我鄙视你!”
“对,就像我鄙视你。”霍小栗被推倒在沙发上的样子很狼狈,她平静地看着顾嘉树,千帆过尽的平静,坐直了身子,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起身,回到卫生间,继续洗她的脸。
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只能洗脸,平静地洗脸。
可是,她的心已经碎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淋漓的鲜血正顺着心尖往下滴的声音。
爱情是什么?让两个相互欣赏的人变成陌路,甚至仇敌。
以前她不苟同这句话的。
现在,成了真理。
她不想再去抱怨自己的母亲,母亲是做了不该她做的事,可那是因为爱她这个女儿,她没任何理由去指责母亲。
顾嘉树换上干净衣服,习惯性地把脏衣服往卫生间里一扔,“你准备好离婚用的材料,明天就办!”
霍小栗继续洗脸,没吭声,顾嘉树摔门走了,霍小栗看着地上的脏衣服,悲从中来,跳着脚在上面又跺又踩,她骂他诅咒他,用她所知道的最狠毒的语言诅咒他,甚至诅咒他出门就让车撞死。
第十四章
1
霍小栗是在上班路上接到肖爱秋的电话的,肖爱秋哭着说小栗啊,你爸在医院,他想见你。
霍小栗心里一凉,“我爸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妈走了以后,你爸就发病了,全身疼……”肖爱秋哭着絮叨,“小栗啊,妈求你了,等见了你爸,你哄哄他,就说你妈是误听了别人的风言风语,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不可能跟嘉树离婚,好不好?”
癌症病人一旦全身疼痛就是癌细胞扩散的迹象,霍小栗顾不上跟顾嘉树的芥蒂,忙忙应了,等车到下一站,就跳下车来,打电话跟医院请了假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往顾新建所在的医院奔。十年来,顾新建的好,点点滴滴地涌上心头,霍小栗流了泪,也突然明白了顾嘉树早晨回家的疯狂,他昨晚没回来,想必是在医院泡了一整夜,早晨回家,也不是为了向她示威或下离婚通牒的,而是回家换干净衣服。
虽然她早就隐隐感觉到了顾新建的病可能要复发,可是,能这么突然地爆发,肯定跟昨晚的刺激有关系,所以,顾嘉树才会跟她发飙。霍小栗心里突然一阵发虚,好像犯下了弥天大错的人是自己。
霍小栗是在医院走廊里遇上顾美童的,她拎着一只暖瓶,正打算去水房灌开水,见霍小栗来了,就气势汹汹地站住了,两眼喷火地看着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谴责是少不了了,可现在她没心思听,只想知道顾新建的身体怎么样了,就故意装作没看见她,低头匆匆往前走,却被顾美童推了一把,“霍小栗,要是我爸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霍小栗往后趔趄了几步,站住,静静地看着她,“随你。”说完,继续往病房走。
顾新建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如蜡,很虚弱的样子。
坐在床边给他抚摸着腿的肖爱秋轻轻晃了晃他,“老头子,小栗来了。”
顾新建睁眼看着小栗,指了指床边的一把凳子,“小栗,坐。”
霍小栗的泪就下来了,“爸,对不起,是我妈不好。”
顾新建慈祥地笑了一下,“天下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父母,你妈没错,要是嘉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爸爸第一个不饶他。”
霍小栗连忙摇头,“没有的事,爸,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些风言风语就当真了。”
“小栗啊,别给爸爸吃宽心丸,如果嘉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他的脸是怎么回事。”顾新建叹了口气。
关于顾嘉树脸上抓痕的事,霍小栗在路上就想过了,瞒是瞒不过去了,如果承认是她抓的,顾新建会更加认为是顾嘉树出轨了,所以才会被她抓成这样,所以,她想来想去,决定让母亲把坏人做到底,遂给顾嘉树发了个短信,问他有没有跟公公说脸上是谁抓的,顾嘉树狠狠回了几个字:没,我光荣啊?
霍小栗松了一口气,又回了一个短信:如果你爸再问,就说是我妈抓的。
顾嘉树没再回短信,霍小栗知道,在有些时候,沉默就是默许。
然后霍小栗就开始发动想象力,飞快地编织谎言,说她也是刚知道。昨天下午,母亲听信了别人的风言风语,就跑去把顾嘉树的脸抓了,然后才跑到顾家去闹的,她本想跟公婆解释一下的,可又实在是不好意思,开不了口,毕竟,做错了的是她的亲生母亲,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替母亲脸红。
或许是情急之下,人的潜能容易被激发出来,霍小栗的这个谎言编得竟然是滴水不漏,而且说的时候没有半点磕绊。
顾新建信了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亲家母原本就泼,在怀疑女婿把女儿欺负了的情况下,干出这样的事来没什么稀奇的,更何况,做女儿的哪儿能把黑锅往自己母亲身上扣?
可顾新建还是有些疑惑,“小栗,别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编派嘉树?”
“爸,我们怕您操心,有些事一直不愿意告诉您,嘉树这么年轻就做了分公司经理,招了人嫉恨,所以才让人背后下了绊子,这样的事多了去了,我们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他们把绊子下到我妈那儿去了。”霍小栗轻描淡写地说着,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让顾美童给倒了点热水,喂顾新建喝了两口水,“爸,让您也跟着操心了,对不起。”
顾美童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霍小栗。
霍小栗把顾新建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爸,您要配合医生治疗,赶紧好起来,不然铁蛋放学可就没人接了。”
霍小栗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很酸,因为她知道,不管顾新建怎么配合治疗,癌细胞一旦扩散,那就是身体里的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了。
顾新建仿佛已没了力气再去疑惑这件事的真伪,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是啊,我得赶快好起来,别让嘉树怪你。”
霍小栗一怔,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和顾嘉树的感情,很可能会像顾新建的病一样,没救了。现在,大家都在担心着顾新建的安危,没人计较她和顾嘉树的谁对谁错,一旦顾新建走了,顾嘉树兄妹以及婆婆,非常可能会把加速顾新建死亡的责任归咎到她的头上。
霍小栗的心,凉成了一片荒漠。
后来,肖爱秋告诉她,昨天晚上,顾嘉树匆匆回家,顾新建一看他满脸的抓痕,就认定了顾嘉树确实出轨了,扇了他一耳光之后就昏了过去。
肖爱秋知道他脸上的抓痕是霍小栗抓的。
顾新建在急救室时,她问过顾嘉树。
顾嘉树没撒谎。
在病房走廊里,肖爱秋凄楚地看着霍小栗,“小栗,就算你爸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由着嘉树胡来。”
2
顾新建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不是因为出于对生命的眷恋,而是明白,如果自己就此倒下,霍小栗将会成为全家人的众矢之的。他喜欢这个嘴巴不饶人却明事理的儿媳妇,也更不想让宝贝孙子铁蛋承受父母离异的痛苦。
只是,医生告诉顾嘉树,顾新建剩下的生命,怕是要在病房度过了。顾嘉树问需要注意什么,医生说让病人保持良好的心情,提高他的生命质量,这是他们做儿女的唯一能做的。
顾嘉树默默点头,说知道了。
为了父亲,他暂时也不能跟霍小栗离婚。
早晨,他站在霍小栗身后说这些时,霍小栗正往保温桶里装蘑菇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扣上保温桶盖,从他身边走过时,看了他一眼,就出门去了。
顾嘉树有点恍惚,觉得这一切像个梦,可是,打在墙上的拳头,疼得钻心。
霍小栗把汤送到医院,盛出来喂顾新建喝,顾新建边喝边问铁蛋这几天怎样了,霍小栗知道他想孙子了,就说很好,等下班后接着铁蛋一起来看爷爷,顾新建很是为自己的身体给儿女添了麻烦而有点内疚,“小栗,医院这边有护士呢,你不用每天都过来。”
霍小栗发现顾新建支在被子下的腿有点微微地痉挛,就明白其实他全身很疼,他怕大家担心,忍着不说呢,就难过得要命,又不想让顾新建看出来,就低着头说:“反正我回家也没什么事,就当过来陪您聊天了。”
“小栗,你跟嘉树……”因为很少见顾嘉树和霍小栗一起到医院来,顾新建还是很担心。
“爸,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公司事多,平常连晚饭都很少回家吃。”霍小栗故作轻松地呵呵笑着,“其实他很关心您的,这不,就把我给派过来了。”
顾新建叹了口气,说小栗,爸知道嘉树脾气不好,爸也希望他能改改,可爸也知道,一个人脾气什么样就像生姜天生就是辣的,改不掉的,你就委屈委屈自己,让着他点,夫妻俩,就是有进的有退的才能过到老,我和你妈,也是这样。
霍小栗知道他说的也在理,点了一下头。顾新建看了一下窗户上的阳光,觉得时间不早了,催着她去上班,待会儿顾美童就到了。
霍小栗把病房又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医院前,先去医生那儿问了一下顾新建的情况。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淋巴系统,已没有手术条件了,霍小栗说顾新建的腿老是痉挛性地抖动,是不是可以考虑打杜冷丁,医生点了点头。
癌症病人一旦打上杜冷丁,剩下的岁月就只能用天来计算了,她发短信把情况跟顾嘉树说了一下。
顾嘉树没回。霍小栗知道他的难受不会比自己少,倒也没再怪他的冷漠。
在顾新建那边忙了半早晨,霍小栗快要迟到了,下了出租车霍小栗就埋头往医院跑,刚跑进医院大门,突然被拽住了。
是秦紫,正冷冰冰地逼视着她。霍小栗微微恍惚了一下说:“秦紫……”
“很意外是吗?”秦紫抱着胳膊。
“有事吗?我快迟到了。”霍小栗看了一下表。
“你觉得呢?没事我能大清早地来找你?”秦紫咄咄逼人,自从霍小栗的母亲和霍小震和她父母闹了一顿,在大院里,父母都不好意思抬头了,这尚算小事,更关键的是因为那一场闹,妈妈的一个电话,戳穿了她在陆丰面前的谎言,陆丰跟她好一顿吵,追问她妈打电话的那天晚上,她到底去了哪儿、见了谁。秦紫一阵阵地心虚,连胡乱编瞎话都不敢编上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生怕正是满心疑窦的陆丰找到人家质问,索性装作和陆丰赌气的样子就是不告诉他,可她越不说陆丰就越是怀疑,整天盯贼似的盯着她,都恨不能在她身边给她围上一无形的牢笼了,让她又恼又恨。
霍小栗心里很乱,公公住院这段时间,单位和家忙得她团团转,除了不能被证明的怀疑,她压根就没时间去考虑秦紫,眼下,她也没时间更没心思跟秦紫兜底说亮话,就匆忙说了句:“秦紫,有什么事你快说,门诊还有病人等着呢。”
“霍小栗,你妈干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秦紫的声音高了上去。
霍小栗愣了一下,匆忙说对不起,说正想等公公身体好点了就去找她爸妈道声歉呢,她们两人之间的事,确实不该拽上老人。
“霍小栗,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咱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事?”
霍小栗见秦紫不依不饶,加上上班就要迟到了,也有点急了,口气就没那么柔和了,“秦紫,你是不知道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紫冷笑了一声,目光越发地咄咄逼人了起来,“对,咱俩是有事,你结婚前把我当贼防着,可我没想到都十年过去了,你还把我当贼防着!你以为遍天下就顾嘉树一个男人吗?!”
霍小栗不想在自己的工作单位跟秦紫争吵,便忍了愤怒,好声好气地说:“秦紫,我们改天说这事。”
秦紫抱着胳膊,一摇一晃地挡到了霍小栗的前面,突然,一股阴险的报复欲从心底里攀援着升腾了上来,“霍小栗,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请你快一点说。”霍小栗已有些压制不住怒气了。
“你不想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秦紫笑吟吟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阴阴的笑。
霍小栗突然觉得不祥,刹那间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短路,突然地不想知道,她甚至有些慌乱地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我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可我想让你知道。”秦紫妖媚地一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是顾嘉树的。”
说完,秦紫越过了霍小栗,步履轻快地走了。
霍小栗呆呆地站在原地,拼命地告诉自己,镇静镇静,霍小栗,这是在你的工作单位,众目睽睽之下,你不能失态,你不能愤怒……她一遍遍地跟自己说着,可是,她觉得眼睛要喷出火来了,要喷向秦紫,恨不能把她烧成一堆焦炭,尤其是当秦紫边走边回头冲她丢一个得意的冷笑时,她再也管不住自己了,像一头嚎叫着的母狼,扑向了婀娜而去的秦紫。
是的,她可以怀疑顾嘉树有了外遇,秦紫也可以是顾嘉树外遇事件中的主角,可这只能是怀疑,它不能成为一个被亲口承认的事实;她甚至可以因为这怀疑而和顾嘉树离婚,可是,作为被怀疑的主角,秦紫不能明目张胆地跑到她面前来承认这事;她可以忍受在猜疑中不能解脱,可以忍受顾嘉树因为爱上了别人而提出和她离婚,但顾嘉树的情人不可以挺着大肚子跑到她跟前示威,否则,她一定会疯掉。
她一把薅起了秦紫的长发,硬是生生地把她给拽了回来,愤怒狰狞了她的面孔,她一句话不说,像个疯狂的哑巴,带着初冬寒气的耳光,噼里啪啦地就抽到了秦紫的脸上。
原本得意洋洋的秦紫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蒙了,只剩了捂着脸尖叫的份。
然后,霍小栗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聚拢过来的噼里啪啦声。然后,有人抱住了她的腰,再然后,有人攥住了她的手,她气喘吁吁,神情狂乱,目光直瞪瞪的,挣扎着指着秦紫说:“秦紫,你这辈子休想得到顾嘉树,我就是把他杀了剁了也不会便宜了你!”
当人们把霍小栗拉进门诊楼,秦紫才缓过神,她推开了几个过来询问她的行人和护士,冲进了门诊大楼,像个疯子一样四处寻找霍小栗,“霍小栗,你给我出来!”
“霍小栗!你身为妇科医生竟然动手打孕妇,你没人性!”
“霍小栗!我就是偷你男人了,你倒霉!”
“霍小栗!你傲也没用,你不是防着我吗?我告诉你,顾嘉树有一个情人不稀奇,有一堆情人也正常!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本事你跟他离婚啊!”
秦紫的叫喊声,像威武震荡的战鼓,回荡在霍小栗心里,她几次想挣脱了同事们的按压要冲出去,却不成,有几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她,她只能悲愤地坐在那儿,流下了屈辱的泪。
霍小栗不记得在休息室坐了多久,只记得院长来了,院办主任来了,他们表情沉痛,面目严肃,“霍医生,你身为妇科医生,怎么能动手打孕妇?这对我们医院的影响有多坏,你知道吗?”
霍小栗呆呆地看着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哽着巨大的疼,泪水纷纷地滚了下来。
后来,医院决定让霍小栗休假半个月。
“开除我吧。”霍小栗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她说这句话,没半点意气用事的成分,所有同事都已知道骄傲清高的霍小栗原来也是个被丈夫频繁辜负的可怜虫,而且丈夫的情人之一还闹到了医院,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失败,更屈辱?
回家后,霍小栗不吃不喝在阁楼上蜷缩了一天。傍晚的时候,铁蛋来电话问她去不去医院给爷爷送饭,霍小栗这才想起自己答应顾新建带铁蛋去医院看他呢。
霍小栗让铁蛋在家等着,一会儿就去接他。
霍小栗简单洗了把脸,就出门了,到了婆婆家的小区,一抬头,看见铁蛋趴在窗户上张望呢,心里一酸,招了招手,窗上的铁蛋,就一溜烟地不见了。
路上,铁蛋问妈妈怎么没给爷爷做饭,霍小栗说姑姑已经做了,爷爷吃不了那么多。
铁蛋闷闷地说,爷爷住院的这几天,姑姑天天来家里哭,说只要爷爷死了,姑父肯定会跟她离婚,铁蛋天真地仰着头问:“妈妈,爷爷会死吗?”
霍小栗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就摸摸他的头说不会的。铁蛋也认真地说姑姑真讨厌,整天说爷爷会死的,奶奶因为这已经骂她了。人生病了就要住院,让医生把病治好就会出院,在铁蛋的心里,这就是病人住院的程序和概念。
霍小栗牵着铁蛋默默地走着,走着走着,铁蛋抬头问妈妈,“妈妈,你不会跟爸爸离婚吧?”
霍小栗蹲下来,捧着铁蛋的脸,“铁蛋,你怎么这么问?”
铁蛋低着头,在地上踢着脚,“姥姥说爸爸喜欢别的女人不喜欢你了。”
“你相信吗?”
铁蛋摇摇头,“不信,我讨厌姥姥这么说。”
“如果姥姥说的是真的呢?”
“我就让爸爸别喜欢那个女人了,继续喜欢你,妈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铁蛋说得很认真,“爸爸听爷爷的话,我让爷爷教育爸爸。”
“别,铁蛋,现在爷爷生病了,你要跟他说这个,他会生气的,一生气他的病好得就慢了。”
“好吧,等爷爷好了我再跟他说。”铁蛋咬着嘴唇,看着妈妈,眼里渐渐明晃晃了起来,“妈妈,我不想变成宋子棋那样。”
霍小栗心酸得要命,“不会的,妈妈不会让你变成宋子棋那样的。”
“如果我会变成宋子棋那样,我就离家出走。”
霍小栗心里一震,知道像铁蛋这么小的孩子,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妈妈天生就应该是一家人,难以接受他们离婚。霍小栗摸了摸铁蛋的脸,“铁蛋,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铁蛋抽了一下鼻子,“我讨厌离婚,因为姑父要跟姑姑离婚,姑姑跟奶奶天天骂他,骂得可难听了。”
“妈妈不会的。”霍小栗知道铁蛋听不明白她的一语双关,可还是这么说了。
从接到医院让她休假的通知开始,霍小栗就已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保持修养。也不会为今天秦紫去医院的事跟顾嘉树算账,现在,她之所以还愿意在顾新建面前演戏,不过是出于对一位垂危老人的悲悯。
那天晚上,她在病房遇到了顾嘉树,她冷眼看他,看他温情地抱着铁蛋,让他给爷爷讲学校里的故事。她默默地收拾起顾新建换下的衣服,端到卫生间洗了,等她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回来,顾嘉树跟没事人一样,把铁蛋往她手里一塞,说时间不早了,让她带铁蛋回家休息,他留下来陪床。
顾新建一听儿子要留下来陪床,挣扎着坐起来,催顾嘉树和霍小栗母子一块回家,说晚上有值班护士,还有顾美童,用不上他。霍小栗明白,顾新建这是一直在担心他们的感情问题还没解决,也知道顾嘉树忙,一旦有点时间,就希望顾嘉树能跟她待在一起,改善一下夫妻关系。
一家四口正左右为难着,肖爱秋和顾美童来了,见大家脸色都不自在,肖爱秋问了一下,就把顾嘉树两口子推了出去,“行了,只要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比给你爸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霍小栗看看顾嘉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顾新建放下心来,就故意挽起顾嘉树的胳膊,和颜悦色地说:“嘉树,我们还是回去吧。”
顾嘉树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就顺势揽了她的肩一下,回头对父亲说:“爸,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见儿子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顾新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摆了摆手,顾嘉树他们就离开了病房,揽着霍小栗的顾嘉树心情有点复杂。一到了楼梯口,霍小栗的脸就沉下来了,飞快地摆脱了他揽在肩上的胳膊,好像他的胳膊上沾了细菌一样。
他望着匆匆下楼的霍小栗,突然无比懊恼,就像一个在演戏的人,居然天真地把戏当成了真的去对待,没曾想另一个人是在戏外的,甩手就给了他一冷冰冰的大嘴巴。
见爸爸生气了,铁蛋有点怕,仰着小脸看他。到了一楼门诊大厅,霍小栗还是匆匆地在前面走着,好像身后压根就没顾嘉树父子,铁蛋喊了一声:“妈妈,你等等我们。”
霍小栗不想让儿子难过,只好放慢了脚步等着他们,铁蛋拽着顾嘉树噌噌地跑过来,抬脸看着爸爸和妈妈,突然,他分别拉起顾嘉树和霍小栗的手,郑重而认真地把霍小栗的手塞进顾嘉树手里。
霍小栗尴尬地看了顾嘉树一眼,把手又抽了出来。
铁蛋见状,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霍小栗心如刀绞,抱起铁蛋,抹掉他脸上的泪,“铁蛋是男子汉,不哭。”
铁蛋却搂着她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妈妈,求求你了,跟爸爸和好吧。”
这一幕弄得顾嘉树心酸难过,便默默地走过来,揽过霍小栗的肩,对铁蛋说:“铁蛋,爸爸和妈妈一直很好啊。”
铁蛋到底是好糊弄的小孩子,看了看顾嘉树搭在霍小栗肩上的手,很快就破涕为笑了,“爸爸不许骗人。”
“爸爸从不骗人。”顾嘉树小声说。
霍小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就觉得顾嘉树搭在自己肩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还爬满了各种令人憎恶的小虫子。
到家后,霍小栗给铁蛋洗了澡,让他回自己房间睡,铁蛋却不肯,非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霍小栗不忍让儿子伤心,只好答应了。
铁蛋一手攥着霍小栗的手指,一手攥着顾嘉树的手指,很快就睡着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他小小的胸脯起伏着。霍小栗悄悄坐起来,看了顾嘉树一眼,发现顾嘉树正瞪着眼看天花板呢,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都微微一怔,很尴尬。
霍小栗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又小心翼翼地把手从铁蛋手里抽出来,打算悄悄上阁楼去,可还没等她站起来呢,顾嘉树噌地就下床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憎恨,刻骨铭心的憎恨,像一株倔犟的小苗,从霍小栗心里钻了出来。如果她和顾嘉树的婚姻必须以中途夭折的形式结束,如果这夭折的形式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顾嘉树死去,一种是顾嘉树出轨。那么,她选择哪一种呢?
对,毫无疑问,她宁肯选择让顾嘉树死去,因为这种结束方式,不会损伤她作为女人的尊严。而后一种结束方式,她不仅要因为失败的婚姻而接受莫名的同情,还要为这桩夭折的婚姻费尽解释的口舌,而无论她怎样解释,一个不争的事实都残酷地摆在那儿,她被顾嘉树甩了。更可怕的是三十多岁的顾嘉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绩优股,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争着抢着嫁给他,单是想象不久的将来,会有另一个女人成为顾嘉树的妻子,而且顾嘉树可能会觉得比和她在一起幸福,她的心,就颠沛在了疯狂的边缘,纠结在仇恨与嫉妒中的余生,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宁肯让这桩婚姻以顾嘉树死去的方式夭折在中途,如果他死了,那是谁都无法左右、无可更改的命运安排,与她霍小栗的成败没有关系。
霍小栗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她微微地张着嘴巴,捂住了胸口,好像那里住了一个被关押了千年的魔鬼,在此刻,所谓道德的力量,再也关不住它了。她无声地流了泪,为最终变成了荼毒的爱情,为这种荼毒在她心里圈生了一个狰狞的魔鬼,而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铁蛋还在睡着,她拉开窗帘,看着明亮的晨曦,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就软软地笑了一下,可眼睛很疼。
顾嘉树走了,客房里乱糟糟的,扔着他换下的脏衣服。霍小栗给铁蛋做好了早饭,看着他吃完,把他送到学校后,就去了医院。顾嘉树正在给顾新建洗脸,一种莫名的松弛涌上心来,还好,他还健康地活着。
她甚至欣慰地笑了一下,她知道,那个昨夜在心里闹腾着的魔鬼,已经睡着了,她回到了正常。
顾新建一抬眼,见霍小栗看着儿子软软地笑了一下,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化解了,心情好得很,就笑着说:“小栗,我这边没什么事,你们都去上班吧。”
霍小栗笑了一下,把随身带来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盛了一碗汤给顾新建,又盛了一碗递给顾嘉树,“你吃了饭就去上班吧,这段时间我休假。”
“小栗,医院这边,白天有你妈呢,你请假干什么?”顾新建有点意外,也很感动,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儿媳妇是医生,因为他而请假,有可能是知道他来日不多了,请假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走完最后不多的岁月。
霍小栗端起汤喂他,“爸,我不是请假是休年假,我们医院就妇科最忙,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连年假都捞不着休,我这是打着您的幌子好容易才争取下来的年假呢。”
顾新建就微微地点了点头,“也好。”
顾嘉树看了看霍小栗盛上的汤里还卧了两只剥了壳的煮鸡蛋,心里微微一暖,端起来喝了两口就说要上班去了。
“小栗都给你把鸡蛋剥出来了,吃了再走。”顾新建喝住他。
顾嘉树看了霍小栗一眼,折回来,用筷子扎着鸡蛋,三口两口地吃完就跑了。
第十五章
1
顾新建的病情恶化很快,一周后,就大小便失禁了,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陷入了昏迷中。
只要一醒来,他就会看着霍小栗,气息微弱地说:“小栗啊,爸爸对不起你。”
或许别人不会明白顾新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可霍小栗明白,尽管她努力配合顾嘉树,在顾新建面前表演和睦,但顾新建依然能感觉出他们之间的异样,为了不让顾嘉树埋怨霍小栗,他一直在努力配合医生的治疗,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康复了,顾嘉树和霍小栗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为了儿子一家三口的幸福安宁,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健康长寿。可身体己不听他的话了。癌细胞像变态的魔鬼一样吞噬着他的健康,无论多么厉害的药,都镇压不住它们了。
霍小栗很难受,却又不知怎么说才能安慰顾新建那颗悬着的心,便把床微微摇起来一点,让顾新建躺得舒服点:“爸,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们不懂事,到现在还惹您为我们操心。”
顾嘉树也知道,父亲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每天都是一下班就跑到病房陪着父亲,大多时候是父子两个沉默相望,话都在眼神里。
顾新建总是看看在一边忙碌的霍小栗,再看看顾嘉树。
父亲带了恳求的目光让顾嘉树的眼泪在心里打转,他握着父亲的手:“爸,您别多想,我们不会的……”
“嘉树,你发誓……”现在,顾新建说话已经很吃力 了:“铁蛋……别让他受苦……”
顾嘉树用力点头:“爸,我发誓,您别把我岳母的话当真,真的是没有的事,她都想来跟您道歉,可又不好意思的。”说完,顾嘉树看着霍小栗。
霍小栗知道顾嘉树这是在暗示她帮忙撒谎,母亲在顾家吵完后,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总是淡淡说没事了,既然公公已经因愤郁而倒下了,她不想让母亲再因为内疚而难过,何况于事无补了。
当母亲知道顾新建住院后,也曾内疚,也曾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一吵,或许亲家的病情不会恶化得这么快,也试探着跟霍小栗说要来医院探望,被霍小栗拦住了,现在顾家上下都把母亲当成了催化顾新建病情恶化的罪魁祸首,母亲来了,顾末人非但不会领情,还不知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霍小栗怕这边公公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未卜呢,母亲又给窝囊出病来了。
可现在,顾嘉树想让她说服母亲过来帮着撒个谎。撒谎简单,她也了解母亲这人,虽然脾气大,虽然对顾家有很多意见,可一旦知道女儿的婚姻成了不久于人世的亲家公的心头摘,她肯定会答应帮着撒这谎的。
可问题是,如果母亲来时,恰巧碰上婆婆和顾美童怎么办?
在她们眼里,母亲就是加速顾新建病情恶化的魔鬼,就算不至于把她撕着吃了,一顿口水仗是难免的了。她霍小栗可以咽下所有的委屈,在病房演戏给顾新建看,可母亲还对顾嘉树憋了一肚子气呢,不会顾忌那么多。
只能趁婆婆和顾美童都不在场的时候让母亲过来。
霍小栗看了一下表,还不到七点,说不准婆婆或是顾美童晚饭后会过来看一眼,想了一下就大声说:“爸,嘉树说的是真的,我妈也知道是冤枉嘉树了,也一直想来医院看您,顺便跟您解释解释,我这就回去接她。”
顾新建说好,他还有很多话要跟亲家说呢。
霍小栗跟顾嘉树要了车钥匙,故意说:“我好长时间没开车了,你帮我把车从停车场倒出来吧。”
顾嘉树知道她有话要说,就跟了出来,在走廊尽头,霍小栗说:“给你妈和你姐打个电话,让她们今晚别过来了。”
顾嘉树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声。
霍小粟就匆匆走了。
是的,她和顾嘉树还说话,可这说话,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好像是彼此明白,在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和平共处,但已不再有感情色彩,而是各司其职,扮演好各自的角色而已。
2
母亲正心神不安地看电视,见霍小栗来了,忙关了电视,问顾新建身体怎么样了。霍小栗说看样是挺不过去了。然后,母女两个怔怔地坐着。
“妈,你去看看他吧。”
“你不是不让我去吗?”
“我不想让他走得牵肠挂肚,他担心我和顾嘉树会离婚。”
“小粟,你真要跟顾嘉树离婚?”
“我不知道。”
“他养的白眼狼儿子都把我女儿给害了,我凭什么去看他?!不去!”母亲拿起遥控器,赌气似地又打开电视。
“妈,我公公都快不行了,您还在这儿较什么劲?”霍小栗一把夺过遥控嚣,把电视关了:“妈,我跟您说,您不仅要去看他,还要跟他说,您去家里吵架,那是听了无良人的挑唆,心里愧得慌呢,所以才没好意思去医院看他。”
“我不去!小栗,你上辈子欠了顾家的啊?”
“妈,我上辈子没欠他们家的,我只是不想欠下良心帐让自己难过,妈我还跟您说,如果您今天不去,或是去了说了不当的话,别怪我这辈子不认您这个妈!”霍小栗声音不大,却字字都是掷地有声。
母亲恨恨地起了身跟着她往外走:“小栗,我养你这个闺女还养出罪来了?”
“妈,您没罪,是我眼瞎。”霍小栗发动了车子,一路上母亲不停地追问顾嘉树到底是什么态度,霍小栗不想把母亲惹毛,说他倒没怎么着,是她努着一口气不搭理顾嘉树。
母亲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就是,要是他敢跟你提离婚,我饶不了他,去他们家吵还是轻的,我上电视上报纸我去他们公司闹,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这个观代胨世美!”
霍小栗不想激怒母亲,就没再说什么。
母亲粗粗地喘着气,说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米糖明明毕业了,她也打算认下她这儿媳妇了,可还是结不了婚。
“只要米糖和小震的感情没问题就行了。”
“感情顶个屁用,感情又不能给我造出个大胖孙子来。”母亲一想到儿子只落了个已婚男人的名份却没落着个已婚男人的事实就气不顺得很,再想到孙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手,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母女两个到了医院,母亲按照霍小栗的叮嘱,昧着满心的憋屈给顾新建道了歉,顾新建这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气喘吁吁地跟母亲说:“亲家,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母亲在心里撇了撇嘴,嘴上却道:“就是,再说了,嘉树也不是那种得了点势就换老婆的混帐东西,我们做父母的就放心好了。”说完这句话,母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顾嘉树。
顾嘉树听出了岳母话里的旁敲侧击,心里很不爽,故意装没听见,低着头继续看报纸。
霍小栗听母亲没完进了得跟顾新建絮叨当年自己是怎么鼓励顾嘉树去西安,霍小栗又是怎么无怨无悔支持顾嘉树、怎么在顾嘉树不在的情况下,在婆婆和大姑姐面前小心翼翼……眼瞅着母亲说着说着就有了抱怨,霍小栗忙拽了拽母亲说不早了,该送她回去了。
母亲这才怏怏起身,临出门前,又跟顾嘉树说:“嘉树,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让我们这些做老的操心了啊。”
岳母表功似的唠叨,顾嘉树早就听烦了,碍于在父亲面前,不好说什么就是了,听她又来了这么一句,就不软不硬地说:“您放心,就算您能犯糊涂,我也不会犯混。”
“我倒希望是我犯糊涂。”母亲小声嘟哝了-句。霍小栗见两人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拉着母亲往外走。
送走了母亲,霍小栗打了盆热水给顾新建擦擦脚,当看到顾新建的脚时,惊呆了,那简直不是一双活人的脚,而是像一双蜡做的脚模,身为医生的她知道,顾新建剩下的日子不多,她默默地给他擦着脚,边擦边流泪,想了很多,想顾新建最牵挂的,或许还有顾美童和罗武道的婚姻。
原本,还有三天就是顾美童的生日了,她原本想让罗武道趁过生日时哄一哄顾美童,然后,和好后的小两口挽着胳膊来病房,给顾新建一个惊喜,现在看来,她不敢肯定,顾新建是否能等到那一天,遂在走廊里给罗武道打了个电话,把顾新建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下,让他别等顾美童生日了 马上回来,跟顾美童和好,然后夫妻俩一起到病房来,让顾新建看一眼好放心。
顾嘉树隐约听到霍小栗在走廊上打电话的声音,就出来看了一眼。
霍小栗已跟罗武道说完了,想了想,还是又给顾美童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罗武道的意思,顾美童半信半疑地问你是罗武道什么人啊,他就那么听你的?
霍小栗说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算了。
顾嘉树一直在走廊听着,也觉得有点奇怪,问霍小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小栗就把顾美童不是不要孩子,而是她要不了孩子,却又怕罗武道因为这不要她了才撒谎的事说了一遍,顾嘉树登时就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了他和顾美童一起去莱西的路上说过的话,这才明白当时顾美童并不是要拿生不了孩子当借口让罗武道别怪她是不给他生,她只是打着说谎的幌子说了实情而已,可是,他却用罗武道的父母知道了会更铁了心逼她离婚把她给吓回去了,可既然姐姐能把全家人瞒的滴水不漏,霍小粟又是怎么知道的?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霍小粟瞟了他一眼说我是医生。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有时间听吗?你会信吗?如果你问你姐,你姐会承认的话她就不瞒着大家这么长时间了,到时候,她一定会说我造谣中伤她,我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霍小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顾嘉树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以为呢?”
说这些话时,他们就像平时就针锋相对的同僚,因着工作关系,不得不相互交代一些事务,话可以说,但语气冰冷。
霍小栗的冰冷让顾嘉树很是爱伤:“我比罗武道值得信任?”
霍小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回病房去了,没多久,顾美童就像是丧家犬似的来了,一进病房,二话不说,拉着霍小栗就往外走,顾新建和顾嘉树都懵了。
顾新建推了顾嘉树一把:“你姐这是怎么了?你去看看。”
顾嘉树人还没出去呢,就听见顾美童喝上了:“霍小栗!你怎么就这么阴险?你凭什么说我生不了孩子?就凭你是个破区级医院的妇科医生?你是不是想把我和罗武道搅和散了看热闹?我告诉你,没门!”
顾嘉树生怕父亲听见她们争吵的内容,拖着两人就往走廊外走,顾美童边走边挣扎着要去打霍小粟……
顾嘉树压低了嗓子,威严地喝了一嗓子:“姐!你闹够了没有?!”
顾美童擎着一脸的泪:“好哇,嘉树,她都把咱家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护着她!”
三个人争争吵吵地到了院子里,原来,刚才罗武道打电话给顾美童了,跟她说再也不提离婚这两个字了,要和她好好过日子,顾美童不相信,就没头没脸地把罗武道噎得半天上不来气,罗武道一急,就说出了不离婚的理由,见她不相信就先不说了,一起去医院看岳父要紧。
顾美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依着罗武道那么想要孩子,农村的公婆也把她这不生被子的儿媳妇看成不下蛋的老母鸡一样记恨着的份儿上,一旦知道了她不生孩子的真相,肯定会是更坚决地逼着她离婚,怎么可能反倒是因为这而不跟她离婚了呢?
肯定是骗局。
为了把她手里的钱骗出来,再把她甩了,什么和她一起去医院看望父亲,让父亲放心?不过是罗家人麻痹她的小伎俩而已。为此,她更是恨透了霍小栗,如果不是她,罗武道或许还会寄希望于哪天她醒悟了,愿意给他生孩子了而把日子凑合着和她过下去,可她这一说,彻底地绝了罗家人在她身上寄托的最后一丝希望。
顾美童像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又哭又骂,顾嘉树也拿不准罗武道所谓的不离婚了,是不是和以前他们商量过的一样,仅仅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若是这样,那么霍小栗就真成了毁掉姐姐一生的罪人了。
尽管他知道姐姐撒谎欺骗罗武道很不道德,可是,在公义与亲情面前,他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顾美童是他唯一的亲姐姐,哪怕她有再多的不对,他也希望她能幸福,就算罗武道因此而离婚他也没资格指责他什么,可罗武道对于他来说,不过因了姐姐的婚姻存在才存在了的亲戚而已,一旦他和姐姐的婚姻解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从陌路回归到陌路而已。
看着满脸是泪的姐姐,再看看冷冰着一脸不屑的霍小栗,顾嘉树烦躁得都快跳起来了,把霍小栗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我说实话,罗武道所谓的不再离婚了,是为了安慰我爸,还是真格的不离了?”
面对疑神疑鬼的顾家姐弟,霍小栗已懒得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冷冷地甩开了顾嘉树的手:“时间会告诉你。”
“嘉树,你听听,她这是什么话?”
“人话。”霍小栗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回病房了。
顾新建已经走了,当他听到顾美童说你凭什么说我不能生孩子时,就觉得有块石头堵在了胸口,他想起了霍小栗拿到顾美童的药瓶时的表情,想必,那会,她就猜到了顾美童不是不想生而是生不了吧?可她没说实话,是怕他们做父母的跟着伤心吧?
他觉得胸口有块温热的石头,隆隆而上,拥到了喉咙里,堵住了他的呼吸堵住了他的心跳,逼着他不由地张开了嘴巴,然后,他看见一股鲜红的血,喷涌而出。
他大大地张着嘴巴,想大声喊嘉树,你不要怪小栗,可是,他说不出话,只有鲜血在不停地往外涌……涌得他累了冷了,心跳越来越没有力气,唯有鲜红的血迹还在顺着嘴角缓缓地往外流。
顾嘉树是在霍小栗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冲进病房的,他喊了一声爸,就泪下滔滔……
很久很久的以后,每当顾嘉树想起父亲嘴角的血迹,心就揪成一团地疼痛。
他总觉得那血,不是从父亲嘴角流出来的,而是他的心,在滴血。
他无法原谅霍小粟。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猜疑,岳母就不会闹到父亲跟前,如果不是岳母闹,父亲就不会死不瞑目,如果不是她把顾美童的不育事实告诉了罗武道,顾美童就不会发飙闯到病房,上演了这一幕,在父亲的生命里,成为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所以,当他看着妈妈抚着父亲的遗体恸哭时,当他为父亲换寿衣触摸到了父亲瘦弱而冰冷的皮肤时,他下定了决心:和霍小栗离婚。
3
罗武道赶回来时,顾家已经乱成了一团,这次他回来,简直不是奔丧,而像是那些因为辜负了发妻,又躲避着家人的谴责,却最终被以父母病危的名义骗将回来,接下来,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数落他两句,似乎每个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道德恩主的名义,对他判离出逃的灵魂,发出了声情并茂的、严厉的召唤。
肖爱秋劈里啪啦地掉着眼泪说小罗啊,让你爸去世的不只是癌症,还有伤心。可是,他没法说啊,女婿是他自己选中的……
顾美童刚刚收声的哭,又像喇叭一样地放开了。
罗武道每天都承爱着这样的煎熬与拷问,顾美童打着罗武道的胸脯,说你不是说过不离婚了吗,那你从莱西回来吧,仿佛菜西是撒旦的聚居地,只要罗武道回到那个地方,只要罗武道回到那个地万,她的幸福时刻就要遭受到威胁。
罗武道内心荒凉,所谓珍惜顾美童对他的爱,不再提离婚,不过是他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刹那的道德阵痛,让他在刹那间以为,只要他从善意的包容角度出发,不再看顾美童的短处,婚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可是顾美童不会因他这个想法而有丝毫的改变,她已变成一块生长在他心上的苔藓,他的灵魂只有打滑摔跤的份儿。
所以,当顾嘉树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时候,他只能说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我跟小栗说不离婚的时候,是认真的,你们不要怪小栗。”罗武道就拿起包:“我先回莱西。”
顾美童一听罗武道要走,嘴里嚷着霍小栗害死她了,扑上去就要打,却被罗武道一把攥住了手腕:“顾美童,如果我不是顾忌着你会对小栗撒泼,我现在就想跟你离婚,你记住,如果不是她,我在今天离开青岛之前肯定会去法院递离婚诉状。”
说完,罗武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小栗也走了,她什么也不想说,更不想解释。
肖爱秋就觉得这个家,像一把枯草搭成的棚子,在山雨欲来中,摇摇欲坠了,她没哭也没掉泪,只觉得一口气顶上来,脑袋就像挨了一闷棍,晕过去了。
4
顾新建去世后,顾嘉树一直住在父母家,一开始,肖爱秋以为他是因为父亲刚去世,不放心她才留下来陪她的,可一晃就过去半个多月了,顾嘉树还没回家的意思,就催他该回家了。
顾嘉树看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说:“这不就是我家吗。”
肖爱秋这才觉出不对:“嘉树,妈没说这不是你的家,可小栗那边……”
“妈,你别提她,也别提她的名字,我不想听。”
“嘉树,你什么意思?”
“妈,我的事,您就甭管了……”
“甭管了,我能甭管吗了我看你们前阵不是和好了嘛?”
“那是演戏,为了我爸。”顾嘉树放下报纸,站起来:“妈,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