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交阯之变
建武十六年(西元四十年)二月,刘秀接到了来自南方的告急文书:交州出事了!原来,交阯郡麊泠县的两个女子征侧、征贰,率领交州的当地人扯旗造反,正式与洛阳朝廷分庭抗礼了。
此刻的刘秀,一面在对付北方卢芳的入侵、骚扰,一方面在大力推行“度田”。正忙的不可开交之际,突然接到南边告急的紧急奏报,不禁皱起了眉头,苦苦地思考对策。
征侧、征贰到底是什么来历?此时的南方情况,究竟如何?两个女人,就把南方折腾的天翻地覆的,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角色!
征侧、征贰是姐妹俩,都是交阯郡麊泠县人。交阯郡所辖的地域,也就是现在的越南北部地区,麊泠县大致在今越南水富省安朗县夏雷乡一带。当时,洛阳朝廷有明令:对于边疆少数民族聚居地区,不用汉朝法律治理。一切民政事务,都依当地风俗习惯来管理。郡守、县令的统治很松,基层政权仍掌握在雒王、雒将、雒侯手里,因此,当地的越族人民也叫做“雒越”。征侧、征贰的父亲是雒将,也就是部落首领。
当然,洛阳朝廷的地方官员与当地的雒王、雒将、雒侯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定的矛盾和摩擦。当时,征侧、征贰武功超群,勇敢善战,在当地人之中,深孚人望。征侧和她妹妹征贰都是交阯贵族中有影响的人物。征侧生性强悍,雄勇不羁。长大后,嫁给朱鸢(今越南河西、南河地区)的贵族诗索为妻。
当时,征侧犯了法,交阯太守苏定要依法惩处她,征侧不服,便和丈夫诗索一起起来反叛。苏定也不客气,派出军队平叛,捉住了诗索,又杀掉了他。征侧闻之大怒,便与妹妹征贰举兵攻打苏定。苏定慌忙关闭城门,躲避在羸搂城中。
几年来,交阯太守苏定的贪赃枉法、强制推行汉法,也引起了当地人民的不满。交州所辖的九真、日南、合浦三郡的少数民族拿起武器,杀掉汉朝官吏,起兵相应。征侧、征贰率领军队组织队伍,攻略城池,总共攻陷了六十五座城池,九真、日南、合浦(今广西北海合浦县东北)三郡几乎全部失陷。苏定以及南海、苍梧、郁林三郡的太守仅能自保,无力平叛。不久,征侧、征贰建立了新政权,征侧自立为女王,以麊泠县为首都,公开与洛阳朝廷决裂,分庭抗礼。她们的的声势浩大,活动频繁,不仅使得汉朝所辖的交州七郡大震,民众惶恐不安,也从战略上使南方的形势骤然变得严峻起来。
这就是这次叛乱事件的大致情况。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因为地方官的处置失当造成的。然而,从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及文化内涵上看,似乎有更深刻的原因。
征侧、征贰政权与洛阳朝廷,分别代表了两种文化形态和生活方式。洛阳朝廷,代表的是成熟的农耕文明,春种秋收,崇尚礼仪,尊崇儒学,这是中原汉人的生活方式。征侧、征贰政权,代表的是古老的丛林文明。自古以来,祖祖辈辈都是在丛林中生活,捕杀野兽,食其肉而衣其皮,茹毛饮血,刀耕火种,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文化。他们之间的冲突,与其说是因经济冲突而引发的战争,毋宁说是因为文化理念不同而引起的冲突。彼此之间,既有联系,也有冲突。冲突,也是一种相互影响和融合的方式。
在秦汉时期的中原人看来,北方的关中、河南、山东、河北才是文明教化之区,南方是落后的蛮夷之地。这种说法虽然有某种歧视性,但是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在秦朝以前,中原王朝的疆域,一直局限在黄河,长江流域。相对于北方,南方确实比较落后。即便是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域,在当时也是一片荒芜。大多数地方都是茫茫的原始丛林,根本没有人烟。而且南方地区多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和中原的风俗不同。像今天的浙江、湖南、江西、福建、贵州、广西、广东等地,都属于不发达地区。连这些与中原比邻的地区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园在洛阳之南七千多里的岭南了。岭南地区为例,大庾岭、始安岭、临贺岭、桂阳岭、揭阳岭等五岭以南的地区,一直都不属于中原王朝管辖。直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才在岭南设立了桂林(今广西贵港市境)、南海(今广州)、象郡(今广西来宾象州县)三郡,并迁徙五十万人到五岭之南,与越人居住在一起,和睦相处,共同开发,加强了民族的融合。秦朝末年,天下大乱。南方诸郡一直保持独立地位。一直到了汉武帝时才重新归于汉朝版图。
汉武帝时设立交州,下辖交阯(今越南河内附近)、九真(今越南清化附近)、日南(今越南广治附近)、南海、苍梧、玉林、合浦七郡。南海、苍梧、玉林、合浦由于地域稍偏北,交通便利,文化程度高一些,对中原文化的向心力稍强一些。当地的越族人便逐渐朝着与汉族人融合的方向发展。而交阯、九真、日南三郡由于文化较低,交通不便,受汉族政治文化影响也小一些。因此,在当地居住的少数汉人就朝着与越族人融合的方向发展,对丛林文化的向心力更强一些。
从以上事实可以看出,不同的文明形态都有力图保持自身独立发展的惯性。中原有中原的规矩,丛林有丛林的法则。相互交往、融合的过程之中,胡人可以汉化,汉人也可以胡化。彼此之间的融合、发展不是单向的,而是多向的。
在南方,很多部落还处于母系社会后期,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如果用内地的法律来治理地方,显然是不合适的。对于这一情况,洛阳朝廷是非常清楚的,也制定过相应的政策,当地的行政管理主要是以当地的部落头领管理为主,地方政府一般只是施恩布信,抚慰教化,东汉开国之初,锡光、任延分别任交阯、九真太守,教其民耕稼,制衣冠履,劝设媒娉,淳朴风俗,设立学校。这些措施,对于南方地区的文明进步,是非常有利的,也是不同的文明形态之间相互融合、过度的过程。
在锡光、任延等深察民情的官吏治理之下,交州地区一直平安无事。可是,等到以苏定为代表的另外一些地方官上台之后,改变了这一做法。在苏定看来,当地人就是野蛮人,如果不施以严刑峻法,就不足以弹压,就不能保证地方治安的稳定。然而,苏定的策略显然是错误的。对于当地的少数民族来说,什么君臣之仪,什么仁义道德,什么赋税、徭役、法律,这这一类东西根本没有概念。在苏定看来,既然是大汉朝的子民,依法纳税、应征徭役、服兵役,完全是一个老百姓对国家已尽的义务。然而,这些政策,对当地人来说就是不可理解的压迫。不仅是苏定,其他地方的官吏也仗恃着汉朝的声威对当地百姓进行残酷的压榨,这样往往就激起土著人的反抗。
卢芳的问题解决了,中原地区的盗贼问题也解决了。刘秀的下一个目标是进行南征。消灭徴側、安定南方,这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南征主将的人选,不用说自然是枕戈待旦的虎贲中郎将马援。全国已经没有多少仗好打了,南征交阯,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九)椒房易主
建武十七年(西元四十一年)春,刘秀得了一场病。这场病来得蹊跷,好的也很古怪。
二月三十日,天上出现了日食。日食的出现,当时的人认为这是朝廷行政不当上天给予的示警。按照惯例,刘秀为之辍朝,回到宫中躲避。
按照老规矩,这一天皇帝是不能进入正殿的。刘秀一生,特别相信图谶。因为这天不用上朝议事,难得清净。他令人把图谶书籍搬到大殿下,自己则坐在庑檐下读书。读着读着,就入了迷。刘秀此前就曾几次中风,此时又值春寒料峭,身体受了寒气,风眩病再次发作,他感到头晕目眩,不能动弹,也无法言语。
大司马府的官员闻讯赶来,见状大惊,吓得面如土色。刘秀身边贴身侍从们有经验,他们说:“圣上一直龙体欠安,每次发病时都是如此,不能站立行走!每次坐上马车出去就能好些!快去准备马车!”等到刘秀稍微清醒之时,用手语比划着命令侍从将他扶他上车马,准备出行。
原来,刘秀每次发病,只要坐一会马车,行走上数十里,就能够减轻痛苦。果然,刘秀乘车出城,走了几里,头晕的症状减轻了好多。刘秀让车子不要停,继续向前走。
四月二日,皇帝的车队进入偃师县,当天就地宿营。说也奇怪,车队越向前走,昏眩的症状就会轻。自登基以来,刘秀一直有个习惯。每年的秋天,他都要带着亲信近臣回舂陵小住一段时间。在偃师县住了几天,他感觉好多了。刘秀决定,干脆车队掉头向南,到自己的老家舂陵去住几天再说。也许,舂陵的山水能给他元气。
不久,车队进入南阳境内的叶县。由于从洛阳出行之时,走的过于匆忙,所带的马匹不够,于是他下令在叶县住几天再走。在叶县等了几天,黎阳郡调来战马千余匹,作为南下护驾之用。刘秀见准备已经停当,就令车队继续南下。等到车队抵达舂陵之时,刘秀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起居一如平常。在舂陵住了几日,祭扫完毕。五月二十一日,刘秀回到了洛阳。
结束了这次几乎噩梦一般的行程,刘秀感到自己应该安排后事了。如果再不早做打算,到时候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经过整整半年的精心谋划,十月十九日,刘秀终于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天,他正式颁诏:废除郭圣通的皇后之位,改立贵人阴丽华为新皇后!
诏书中说:“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它的白话大意是:刘秀诏书中指责,“郭圣通心怀怨愤,多次违背朕之谆谆告诫,不能抚育、教诲其他嫔妃所生的孩子。对自己的亲生之子与别人的孩子的态度完全是两样!后宫之人看到她,好像小鸡看见凶猛的鹰鹯一般!她的为人,岂有大姒(周文王之妻)那样的品德?既不能像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关关雎鸠一样与朕和谐相处,却有着和高祖吕皇后、宣帝霍皇后那样的恶劣品性!这样的人,将来朕百年之后,怎么能够放心把幼小的皇子们托付给她?”
刘秀在诏书中还说:“今日朕特遣大司徒戴涉、宗正刘吉前来收取皇后印绶。贵人阴丽华是良家闺秀出身,在早年微贱之时,就嫁给朕了。《诗经.豳风.东山》中说:‘妻子刚嫁给自己时那么漂亮,三年不见,不知现在如何了。’阴丽华人品贵重,应该正位椒房,母仪天下!”
作出了这个断然的决定之后,刘秀在诏书的最后还强调说:“主办此事的人详细查阅了过去的史书旧典,本来应该为新皇后及时上尊号,称贺道喜。但是,朕以为此是异常之事,并非国家之福,群臣不得祝福庆贺!”
其实,立阴丽华是刘秀早就想做的事了。早在建武二年六月,他就想立阴丽华为皇后。因为当时郭圣通已经生了刘彊,而阴丽华与自己是久别重逢,并没有为自己生下一男半女。不料阴丽华却说:“困厄之情不可忘,而况郭贵人已经生子。”坚持不肯接受皇后的册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秀见阴丽华本人不愿意,又担心招致朝中诸臣的非议、反对,不得不册立郭圣通为皇后,只封阴丽华为贵人。可在刘秀的心中,还是一心一意要把皇后的位置留给她!但因天下未定,戎马悾惚,此事一直耽误了下来。
虽然阴丽华嫁给刘秀在先,然而按照宫中的规矩,名分已定之后,只论尊卑,不论先后。郭圣通成为统摄六宫之主,位居阴丽华之上,成为东汉开国第一任皇后。这个位子,郭圣通一坐就是整整十五年!
刘秀即位后,只有皇后、贵人有爵位、品秩,贵人的待遇只有谷数十斛。此外有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均无爵秩和规定的待遇。尽管如此,刘秀出于对阴丽华的旧情,屡次打算赏赐阴家财物,将阴氏子弟提拔重用。可是,对于刘秀提出的每次建议,阴丽华总是婉言谢绝。刘秀因之对阴丽华以及阴家多了几分敬重。
此时的刘秀,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而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了。多年的操劳,使得他患上了风眩之症。一旦精神紧张,稍不留神,就会昏厥。他自己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大大不如以前。如果不安排好后事,一旦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过,自己膝下已经有了十一个儿子。看到自己后继有人,劳碌大半生的他,多少感到了一丝欣慰。
刘秀一生只有皇后郭圣通、美人阴丽华、许氏等三位后妃。三个女人也都“争气”,先后给他生了十一个儿子。除了许美人生的刘英之外,其他十个儿子,郭圣通、阴丽华每人各有生五个,真可谓是旗鼓相当。郭圣通皇后生的五个儿子是:刘彊、刘辅、刘康、刘延、刘焉。阴丽华生的五个儿子是:刘阳、刘苍、刘荆、刘衡、刘京。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在十一个孩子之中,刘秀最喜欢的,还是阴丽华所生的长子刘阳。
其实,郭圣通所生的太子刘彊,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在刘秀委派的明师指点之下,也是学有所成。然而,刘秀总是觉得他的性格过于文弱,感觉不是太理想。
较之于刘彊,刘阳的性格刚强,反应敏锐,刘秀觉得很像自己,只是觉得他做事有时过于急躁,还需要历练。因此,刘秀把刘彊、刘阳都带在身边,让他们站在朝堂的帷幄之后,看自己如何处理朝政。在破获欧阳歙贪污一案中,刘阳分析精密,入情入理,使得刘秀对其刮目相看。刘秀又想到了一件往事:当年平定巴蜀之后,太子刘彊曾经当众向自己讨教军事问题,被自己训斥了一顿。刘秀认为,大乱之后,国家疲敝,军事问题不再是国家急务。国家需要安定,人民需要休息。自己百年之后,需要一个能够励精图治的太平天子,而不是穷兵黩武的败家之君。两下对比,他对于太子刘彊不禁有些失望,甚至在想:假如将来要是换皇后,刘阳―――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储君人选。
近年以来,刘秀风眩之症越来越严重,时常头晕。公务之余,他回到宫中,需要静养、休息。刘秀更喜欢到温柔娴静的阴丽华的宫中休息,也喜欢在这里一起与刘阳一起谈话。因为刘秀觉得,这样的一种休息的方式,更能够使自己恢复健康,保持充沛的精力。时间一久,刘秀就很少到郭圣通的宫中去。再加上刘阳的屡屡得分,与刘彊相对照,郭圣通有些上火。嫉妒是女人的天性,郭圣通觉得自己是皇后,比阴丽华的地位高。自己的儿子刘彊是太子,怎么就比阴丽华的儿子刘彊差?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刘秀偏心造成的!
她对舅舅刘扬之死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是被奸臣陷害而死。思来想去,她越发觉得刘秀变了心,想抛弃她们母子,一直对刘秀有些不满,心怀怨恨,说了一些气话。
这些话,传到了刘秀的耳朵里。起初,刘秀也觉得这些不过是一些气话而已。但是,经历了年初的这一场大病,他突然意识到:假如自己现在撒手西去,自己最爱的女人阴丽华,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刘阳,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郭圣通成了皇太后,颐指气使地端坐再在后宫之中。太子刘彊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正在接收着百官的朝贺。阴丽华在哪里?四肢被砍掉,装在一个坛子里。刘阳浑身是血,脑袋被砍下……
根据刘秀对郭圣通、阴丽华二人性格的了解,如果阴丽华将来做了皇太后,郭圣通母子性命能够保全。如果郭圣通做了皇太后,阴丽华母子还会有活路吗?想到这里,刘秀不禁有些不寒而栗。联系到春天自己的突然发病以及担心郭圣通成为第二个吕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废黜郭圣通,册立阴丽华!
经过五个多月的谋划,也许是为了减弱废黜皇后造成的冲击波的影响,刘秀决定只换皇后而暂时不换太子,坐以静观朝局的变化。因为,根据刘秀的了解,在朝中支持皇后郭圣通、太子刘彊的大臣并不少。他必须谨慎行事,以免激起更大的波澜。
诏书下达之后,大司徒戴涉、宗正刘吉来到“椒房”,收取皇后印绶。“椒房”是皇后所居住宫殿的别称,它坐落在洛阳城正中的南宫之中,是一座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宫殿。“椒房”名称之得来,是由于在建造宫殿之时用混有辣椒叶子的泥抹徐墙壁而来。辣椒味辛,以产生热的感觉,用其泥抹壁,不仅会使得房间充满暖感,而且还会散发出满屋的芳香。每次闻到这种奇异的幽香,她总是在想:“此地虽好,也许这里将来会换成她人!“随着阴丽华、刘阳母子的日益得宠,自己与儿子刘强的日渐冷落,心中早有了思想准备。
不过,当郭圣通接到这道诏书时刻,泪水还是沿着面颊倾泻而下:“刘文叔!难道你真的认为我郭圣通是吕后那样的人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过去的恩情,你都忘了么?你好狠心!”
面对铁了心要废黜自己的刘秀,她知道无论怎么分辨也没有用只能接收这个残酷的现实。最终,她默默地交出了皇后的印绶、礼服,黯然搬出了中宫―――“椒房”。
大哭了一场,她心中还是感到委屈,复杂的心情难以名状。记得十五年前的建武二年六月七日,在那次的册封中,她的儿子刘彊同时被册立为皇太子,并且大赦天下。在当时,朝廷出于草创时期,各地依然是战火纷飞,虽然无法做到普天同庆,却也是当时的国家大事,举行了隆重的典礼。刘秀亲自颁下诏书,赐予她象征着尊贵与权威的黄赤印绶。那一天的情景,郭圣通一直是历历在目。
作为一个女人,如果能够成为皇后,那种喜悦之情,与男人做了皇帝没有什么区别。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她不敢再往下想。时隔十五年之后,作为职掌中宫椒房的皇后,作为五个皇子的母亲,郭圣通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在后宫中的作战彻底失败了。虽然自己的儿子刘彊还是太子,其前途的走势日趋黯淡。
总之,虽然经过了多年的苦苦支撑,郭圣通终究还是输给了那个久久被自己压制在下的女人。建武十七年的冬天,“椒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阴丽华。
(十)柔道治国
建武十七年十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刘秀颁布废后诏书之后的第三天,他再次从洛阳动身,前往舂陵祭祖。
舂陵,早已在建武二年被刘秀下诏改为章陵。这个新名字,似乎更能寄托某种美好的意义。与往年一样,他在整修了祖、父的寝庙、墓地后,又到自己的旧宅中住下。
在故乡,他不时兴致盎然地走到田间地头,深情地注视着这片熟悉土地,这里的山山水水,给他留下了永远难以忘却的回忆。他默默地看着,如今的家乡人与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而发出一阵针轻轻的叹息。
久历艰难的特殊人生阅历,刘秀对于民间疾苦,有很深的感触。这位饱经风霜、从民间走进朝堂的布衣天子,思忖着千条万绪、千丝万缕的如麻国事,心中感慨不已。
这天,刘秀在宅中设筵,赏赐款待早年的亲戚故旧。酒至半酣,伯母、叔母、婶娘们都很高兴,都七嘴八舌地发问:“文叔!你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年,你可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平常很少与外人交往饮宴,看上去像是个柔弱之人。不料,二十多年后,惟独你成了大事,真是没想到啊!”刘秀闻言,大笑:“诸位尊亲!你们有所不知,朕如今治天下,正是靠柔和宽厚、正大光明之道啊!”
刘秀能够说出这段话,绝不是玩笑话,也绝非粉饰之词,正是他的肺腑之言。
刘秀的“柔道”,实际上分为三个层次:
一是以道家的清净无为思想怀柔天下,使民众休养生息,得以恢复生产,使得经济秩序逐步恢复。
二是以儒家的忠孝仁义思想教化民众,重塑道德伦理体系,从根本上保证社会的稳定。
三是以法家的思想治理国家,规范皇室、外戚、诸侯王、各级官吏豪强的行为,执法必严,违法必究,防微杜渐,以确保江山永固。
这个理论,与汉宣帝的“以霸王之道杂之”的思想,有相似之处。汉宣帝是典型的“阳儒阴法”,更偏重于法治。刘秀则不然,更崇尚德治。从这三个层次来看,刘秀的执政思想,熔道、儒、法为一炉,是一个非常有深度的理论,也是一个比较成熟的执政理念。
刘秀思想中的第一个层次,显然是受到老子思想的影响。正如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那样:“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也就是说,最睿智的人,他们的品德性格,他们所采取的策略,就像水一样,貌似柔弱而实则强大。水能够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总是停留在众人所不屑一顾的地方。天下之至柔,莫过于水。天下之至坚,莫过于石。然而,滴水却可以穿石!再坚硬的石头,在看似柔弱的水滴的不懈冲击之下,终究会被击穿。正因处于低位,所以最接近于“道”。最睿智的人,总是能够选择合适的地方以安然处之。他们的心胸开阔,性格沉静而深不可测。他们对人真诚、友爱而且无私,言必行、信必果。为政之道,简略宽厚,貌似笨拙而实则精明。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睿智的人,能够化繁杂于简略,变苛严于温厚。善于精简处理,能把国家治理好,处事能够善于发挥所长,行动善于把握时机。最睿智的人,所作所为正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没有过失,也就没有怨咎。
幸运的是,刘秀正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具备了所有水的美德的人,一个睿智、宽厚的君子皇帝。
他的“清净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顺其自然,不以苛严之法扰民,不以繁重徭役劳民。事实上,中华膏腴之地,沃野万里,随面撒个种子都长苗。中国的老百姓又有吃苦耐劳的传统,只要统治者不对老百姓盘剥的太厉害,不要以暴政奴役他们,打乱他们的生活,用不了几年,国家的元气就会恢复。他在诏书中说:“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仁之助也,强者怨之归也。苟非其时,不如息人。”与汉文帝、汉景帝一样,刘秀对于老百姓的政策,就是无为而治,能宽则宽,能简则简。不兴役,不征夫,让民众休生养息,这就是治疗战争创伤的最好办法。
注重道德教育,以道德教化天下,是刘秀执政思想中的第二个层次,也是最为重要德关键性层次。刘秀是儒生出身,自然将儒家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原则奉为杲臬。孔子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在刘秀的履历之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个循序而逐步递进的逻辑层次。换句话说,做不好第一步,就不可能做好下一步。
事实上,刘秀完全是按照孔子的教导,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做的。刘秀注重修身,非常注重对自己德行、人品的培养。
具体来讲,如果按照儒家的家庭成员关系的“五常”理论来衡量: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刘秀的私德几乎无可挑剔,堪称做人、为君的楷模。
对父母而言,他是一个孝子。刘秀之父刘钦早死,养父刘良将其收养。他知恩图报,无论是在当皇帝之前还是在登基之后,对于刘良的生活,照顾的如同生父一般。早年,刘秀在舂陵做农夫,他起早贪黑,挥汗如雨,春种秋收,用自己亲手打出的粮食供养寡母,为家人提供必要的经济来源。
对于兄弟姐妹而言,他是一个懂事的兄弟。无论是对劫后余生的刘黄、刘伯姬,还是姐夫邓晨,他都尽力地给予照顾。对大哥刘縯留下的两个遗孤刘兴、刘章,他担当起了父亲的责任,尽力地抚养,使他们都走上了正道。
对于结发之妻阴丽华来说,他是一个好丈夫。他当年曾经许下诺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刘秀阴丽华始终是一往情深。刘秀与阴丽华堪称是帝王中的模范夫妻,可称千古佳话。虽然迫于形势,他不得不委曲求全,迎娶了郭圣通。但他对郭圣通一直都很好。甚至到了后来郭圣通被废,郭氏本人及其子刘彊并没有因此遭到不测,郭氏家族与阴家的待遇完全一样,甚至还稍占上风。废皇后郭圣通、废太子刘彊都得以善终,郭氏家族反倒因此因祸得福。这在历代,也是不多见的。
对于十一个儿子,他都是尽力给他们提供良好的教育。为了防止他们骄奢淫逸,他经常将自己早年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器物赏赐给他们,还经常给他们写书信,告诫他们要牢记当年打天下的艰辛,不要重蹈前代贵族子弟败亡的覆辙。
总体来看,刘秀作为一个从民间走出的天子,身上还保留着某些民间风格,人格很健全。即便是做了皇帝,从不恣意放纵自己,不喜欢豪华奢侈的生活。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听靡靡之音,从不把珠玉当作珍宝。他曾令太官不要接受郡中奉献的珍馐美味,还把远方异国进贡的名马宝剑赐给骑士。自汉武帝以后,后宫嫔妃达到三千人之多。除皇后以外,有爵秩品级的就分婕妤、容华、充衣等十四个等级。而他执政期间,后宫只有皇后、贵人、美人等三个等级,一生只有郭圣通、阴丽华、许美人等三位正式的嫔妃,这在帝王之中也是不多见的。
在治理国家方面,他善待功臣,手下的三十二位功臣,除了来歙、岑彭、刘植三人战死以外,其他的二十九人全部善终。这在中国历代中,也是极其罕见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刘秀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中国古往今来的八百二十九位帝王,就私德而言,无能和他相提并论。他的个人品德,不要说是在容易萌生骄奢淫逸恶习的帝王之中不多见,就是在民间也是少有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正是因为刘秀以身作则,以高洁的德行,他才能够以光明磊落的姿态,向全天下的所有人提倡儒学,表彰气节。也因为如此,无数的社会精英,无数的高节之士,才不远千里地投奔到他的门下。由此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实力并不出众的刘秀能脱颖而出,实现“平天下”的最高理想。
严刑峻法,整顿吏治,遏制豪强,这是刘秀“柔道”治国的第三个层面。这是刘秀法家思想的一个重要体现。
刘秀的为政之道,有宽厚的一面,也有威猛严厉的一面。刘秀的严刑峻法,针对的不是老百姓,而是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而是那些欺压黎民的地主豪强。虽然,刘秀的洛阳朝廷本是在南阳、颖川以及河北豪强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然而,豪强势力的发展,土地兼并的日趋严重,既威胁皇权,也影响百姓生活,给社会带来极大的不安定因素。刘秀抑止豪强势力的发展,尽量创造公平,同时也是为了加强朝廷对土地的管理,强化国家对全国垦田和劳动人手的控制,平均赋税徭役负担,为保持国家的稳定打好见识的基础。
建武十七年,对于刘秀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刘秀解决了困扰多年的后宫问题,“度田检籍”工作也收到了成效。对于即位十七年以来的执政经验,也做了一些归纳与总结。这年的冬天,朝野内外,上下内外,一片静谧。一切事情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就在转过年来的次年春天,一场意外的刀兵之灾又在南国大地出现了……
(十一)履霜知冰
“善因善果,恶因恶果”,吴汉六年前在成都播下的仇恨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开出了“恶之花”。建武十八年二月,蜀郡将军史歆在成都集合麾下士兵突然围攻太守张穆。张穆仓促之下,被迫缒城而逃。史歆入城后,自称大司马,建立了自己的朝廷班子,这就是震惊一时的“成都兵*变”。
史歆是前征南大将军岑彭的护军,精通兵法。对于吴汉当年的暴行,蜀人恨之切齿。史歆利用了这种情绪,发动民众,传檄周边,号召各地起来对抗洛阳朝廷。很快,宕渠(今四川省渠县)人杨伟﹑朐忍(今四川省云阳县旧址)人徐容等各起兵数千人。成都及附近县乡一片狼藉,益州十郡大震,各郡再次陷入了混乱中。“解铃还需系铃人”,刘秀闻变,再令吴汉为主将,武威将军刘尚、太中大夫臧宫为副将,率汉军一万余人入蜀平叛!
自入春以来,中原各郡都发生了严重旱灾。刘秀忧心如焚,在长安祭祖返回京师途中,他于三月下旬专程赶到蒲坂祭祀后土神,祈祷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月十五日,刘秀返回洛阳。他不顾鞍马劳顿,立即下诏:“今边郡盗谷五十斛,罪至于死,开残吏妄杀之路,其蠲除此法,同之内郡。”四天后的十九日,他又赶往河内郡视察旱情。二十九日,他才风尘仆仆地返回洛阳。这年的旱情极为严重,几乎举国受灾。但由于刘秀亲临赈济,各地官员不敢怠慢,措施有力,“人相食”的可怕景象没有再现。
到了秋天,灾情大大缓解,刘秀心中松了口气。由于日夜操劳,他时常感觉精力不济,每每头昏目眩。为了调养散心,他再次决定回故乡去住一段时间,顺便巡视各地。十月初,刘秀从洛阳出发,前往章陵。与以往一样,在途中他走走停停,一面修养思索国事,一面考察沿途的吏治民情。
数日后,他来到章陵祭扫父、祖之墓。随行的五宫中郎将张纯、太仆朱浮二人联合上奏:“依古礼,陛下应撤除章陵四亲祭庙,改用四位先帝的祭庙代之!”大司徒戴涉也建议:“应立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四座祭庙以代四亲庙。”
刘秀与前汉诸帝的世系对照是:
汉景帝――武帝――昭帝――刘进――宣帝――元帝-――成帝
汉景帝――刘发――刘买――刘外-―刘回――刘钦-――刘秀
依辈分推算,刘秀应算是汉元帝的后代,与汉成帝是一辈人。张纯、朱浮、戴涉三人的意思是:陛下既是打着“中兴汉室”的旗号起家,就应遵从古礼,依法尊奉列祖列宗,而不应该为“私亲”立庙!从感情上说,刘秀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得不接收这个现实:自己的“皇考”不再是刘钦,而是汉元帝刘奭。可怜他的生父,只能在非正式场合祭祀了!
此后,他又马不停蹄,继续南巡视察。二十四日,车队抵达宜城。此次南巡,刘秀在章陵一带呆的时间很长,足足巡回了两个月之久!直到十二月末,他才带着随行人等返回洛阳。
在赈灾、巡视过程中,他对地方吏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亲眼目睹了各地民众在灾害突临蒙受的痛苦,而各地太守、县令权力过大,他们仗恃着“山高皇帝远”,鱼肉盘剥百姓的事屡见不鲜。经过深思熟虑,刘秀终于理出了新思路:改革制度,加强官员监督。他决定:撤销州牧,改设刺史!很显然,这道诏书用心良苦,也成为建武政风由“宽厚”向“严猛”的晴雨表。
将州牧改为刺史,区别在哪里呢?古时以九之长为“牧”,“牧”稍具贬义。即以帝王角度睥睨天下,视民众如牛羊牲畜。州牧如放羊牧牛之羊倌、牛倌,隐有管理卑下之意。汉武帝时全国分为十三部:冀、幽、豫、青、兖、徐、荆、扬、益、凉、并、交及司隶校尉直辖区。所谓的“部”,就是监察区,刺史为监察官。每部改设一“刺史”,品秩六百石,职责是代表朝廷监察本部所有官员,纠举不法,弹劾污吏。但刺史只具有监察职能,却没有行政职能。刺史只能监督考察太守、县令们是否遵纪守法、依法行政,本身却不处理民政事务。
可到了汉成帝绥和元年(即西元前八年),成帝又将刺史改为牧。刺史可乘传奏事,总隶于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形成了一个从上而下的两级监察机构。最初,汉武帝设立刺史的本意,目的是让新进之士勇于任事,借助其“出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对地方高官予以监督。可成帝似乎认为用低级别的官员监督高官有违礼制,撤销了各部刺史,改设州牧,品秩也是二千石。至于哀帝时,一度改回汉武帝时期的旧制。王莽篡汉后,追慕上古之风,又将刺史改为州牧。
无论是“州牧”还是“刺史”,名称虽有变化,但其职责却基本相同:刺史只有监察权,而没有行政权。而且一般是巡回走访调查,没有固定的驻地。
此刻,刘秀改州牧为刺史,并非简单恢复武帝旧制,而是以此为基础加以损益。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全国十三部,他只设置了十二名刺史。剩余的关中三辅与河南郡合并,由司隶校尉直辖。司隶校尉的权力极大,出了三公以外,天下所有官员的行政情况都受其考核。而原来的廷尉的地位大大下降,沦为负责专职审理大案的官员。
另外,刘秀还为十二名刺史指定了驻地,成为各地方常驻官员,品秩却依旧为六百石。以前,刺史们办完公事就要回到京师复命。而到了此时,刺史有事则可派属下官吏携书上奏,不必亲自回京。别看刺史们品秩不高,权力却很大。刘秀在诏书中总是这样开头:“刺史、二千石”,排列顺序甚至在二千石之前!而且,朝廷还经常派刺史负责本地区全局性的军事行动,负责领兵作战。刺史(州牧)在本部监察出的案子,有专断之权,无需向三府(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报告!正因如此,各地的太守、县令对刺史颇为忌惮。不少地方官因畏惧刺史的监察,加上汉法严峻,犯法出错的官员担心被惩戒,往往自解印绶弃官逃走。从此,刺史日渐权重,成为地位显赫的一方监察大员,实际上拥有了行政权力。
虽说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但从结果看,却对扭转官场贪墨恶习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建武一朝,自刘秀亲自操刀肃贪后,风气顿变,廉洁奉公之行成为朝廷风尚。
《易》云:“履霜,坚冰至。”各地官员们都有些纳闷:“昔日那个宽厚仁爱之君,如今跑到哪里去了?”或许,一场场暴风雪就要来了…….
(十一)伏波将军
建武十七年(西元四十一年)冬,随着河北豪强叛乱的平定,刘秀腾出手来解决南方的征侧、征贰叛乱问题。一年多以来,徵侧席卷交州七郡,益、荆、扬三州南边大震,困顿不安,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十二月,刘秀以为南征交州时机已经成熟,诏命虎贲中郎将马援为伏波将军、扶乐侯刘隆为中郎将,分领南征军主、副将之职。又令楼船将军段志率楼船舰队从青、徐沿海港口出发,由海路南下配合作战。汉军海陆军总共两万余人,水陆并进,南击交阯。数十日后,两路大军在合浦县回合。不料,由于路上中了瘴气,段志病死。刘秀闻报,诏令马援兼领其军。
汉军大举南征之讯,徵侧、徵贰姐妹早就知道了。根据越人探马的情报:马援率汉军主力一万余人取道荆、楚南征。女皇徵侧连胜之下有些轻敌:“区区万把人!且有何惧?”她微微一笑:“我们姐妹勇冠三军,屡败官军。来便来,难道怕你不成?”正因此故,她很快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在她看来,汉军远道而来,路况不熟。只要以原始丛林作为隐蔽之所,伏击汉军的粮食、给养运输线。把主力集中在北线,严阵以待,全力加强各路要隘防御。她判断:只要卡断了汉军的粮草,必然会像以前一样,大获全胜!马援,必为我所擒也!但是,徵侧的算盘打错了。她的对手马援,岂能落入她的圈套?他没有选择从原始丛林中穿越,而是沿着海岸行军,开展海陆两栖作战!
对于南征可能会遇到的困难,马援估计的很充分。他认为,南征成败之关键,在于速战速决。如果旷日持久地拖下去,中原创痍未平,如何支撑得下去?因此,他在出发之前,向刘秀提出请求楼船舰队南下参战!这一建议,体现了他卓越的战术眼光。
按常理,最短的距离当然是走陆路―――穿越丛林,直线进攻!马援却认为,此法万万不可行!直线穿越,看似快捷实则艰险,而且危险性极大!要想穿越野兽出没的交阯丛林,谈何容易?这里到处是莽莽丛林,遍地是敌军布下的毒药、陷阱。马援久经沙场,怎会傻到把汉军放到丛林里去给徵侧当靶子?!
经过缜密筹划,马援在抵达合浦之后,并没有选择穿越丛林直线行军,而是下令:“沿着海岸线开路,两路同时南下!”他率领的楼船舰队两万余人,在大小船舰二千余艘的掩护下,大举南下。为了确保给养安全,楼船舰队负责后勤、运输,主力骑、步兵则沿着海岸行军。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长驱直入千余里。最终,汉军绕了一千多里的一个大圈,避开了徵侧、徵贰精心布置的丛林防区,率领两万汉军从海、陆两路直扑徵侧、徵贰的老巢―――麊泠!这招“大迂回”战术,彻底打乱了徵侧的部署,飞速地杀入了越人腹地,形成了黑虎掏心之势。
建武十八年二月,马援进展神速,很快率军抵达浪泊,逼近了徵侧的都城麊泠附近的禁溪,即将兵临城下。
汉军犹如神兵天降,徵侧吓得魂飞魄散。面对危局,她急调主力回师,在禁溪一带组织抵抗,企图延缓汉军进攻。徵侧、徵贰姐妹亲自披挂上阵,就地与汉军展开殊死的拼杀。徵氏姐妹自恃雄勇过人,尤其是主将徵贰,一向狂妄自大:“在老娘地盘上斗,你算哪根葱?”可当双方一交手,她平品尝到了马援的厉害!马援是汉军诸将中有名的智将儒帅,麾下兵马人数不多,却是精锐的陇右铁骑,还有从三辅、中原一带征集的精锐步兵,实力之强,丝毫不亚于吴汉、耿弇的幽州突骑!徵侧、徵贰的这帮乌合之众,哪里是他马伏波的对手?双方在禁溪一场大战,汉军大获全胜,斩首数千级,收降万余人。
徵侧、徵贰率领残部逃入麊泠,闭门不出。马援则率军继续前进,将城池团团围住。二徵见大事不妙,决定改变战术,化整为零,弃城率残部分散突围,遁入莽莽丛林,试图与汉军开展“游击战”,打算与汉军长期周旋。
在徵侧看来,自己是当地人,深得民心,汉军能支撑几天?过不了多久,这里还是本女皇的天下!谁知,这位马伏波还真有绝招:他居然想到要与徵侧争夺民心!他坚持“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之策,下令:“交州各地叛军,凡愿主动归降者,官军只派少许官员入城抚民,一律不再派兵入镇!”他还严厉约束部下:“凡克一城,若有烧杀淫略者,立斩!”
交州各地诸部越族的雒王、雒将、雒侯等头人们,见到马援的宽大政策,纷纷弃戈投诚。檄文一出不数日,各地望风而糜。马援召见各部族头人,问道:“尔等为何跟着徵侧、徵贰造反,对抗王师?”众头人禀道:“交阯太守苏定,强行汉法,土人不堪,又摄于徵侧淫威,故而协从,还望将军恕罪!”马援慨然起身,凛然宣布:“汉地行汉法,越地行越规。永革苏定所立之法,复立锡光、任延之旧制!尔等若再生事,定斩不赦!”众头人感激涕零,俯首拜谢:“将军天威,谁不畏服?我等皆愿从此永息干戈,常为大汉藩篱!”
经过接近一年的艰苦努力,徵侧的根基被削弱挖空,人心离散,陷入了困境。
建武十九年(西元四十三年)正月,徵侧为了作最后的抵抗,与徵贰召集诸部,重新夺取了禁溪。马援得报,急令刘隆率主力围剿。双方在城下大杀一阵,刘隆生擒徵贰,斩杀主力精锐千余人,余部二万余人向汉军投降。当天,马援率领后援赶到,夺取了禁溪。徵侧遁入山林,被刘隆追兵捕获。
次日天明,马援、刘隆高坐厅上,令人将徵侧押送堂前,推跪阶前,当堂审问。马援厉色道:“贱妇!你可知罪?身为妇人却牝鸡司晨,竟敢兴兵构乱对抗朝廷!”征侧哀告道:“妾非敢反,怎奈本郡太守苏定不仁,才致如此!乞将军仁恩怜恤,姑恕残命,愿侍将军提铺枕席,虽死无憾!”马援大怒:“妖女!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本官受圣上厚恩重爵,美女无数,要你一贱妇何用!”言毕,喝令左右:“将妖女推出斩首!以儆效尤!”
数十日后,徵侧、徵贰传首洛阳,人心大快。刘秀闻捷大喜,封马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诏书抵达之日,马援为了庆贺胜利、封侯,他设下筵席,杀牛摆酒,犒劳将士们。他借着几分酒兴对众人道:“人生一世,若不愁吃穿,出门有短毂马车坐,或是骑着自家之马悠然而行,岂不是人生快事?!诸位!如果能在郡里混一个掾史的差使干干,既可丰衣足食,不愁温饱,也能守好先人坟茔。倘若为人至此,此生何恨?!人贵知足,若到此时还贪心不足,岂不是要自讨苦吃么?”众人点头,纷纷称是。
马援话锋一转:“前些日子徵侧、徵贰二妖女尚在猖狂。那天,老夫在浪泊、西里之间行军。上面日头晒,地下毒气蒸,真是热的难熬啊!当时,老夫眼见有只鸱鸟受不了瘴气之毒,直挺挺地从空中掉到水中。鸱鸟阴毒无比,连它的都受不了,何况人乎!这哪是人呆的地!”众人听了,不禁黯然失色,低头沉默不语。马援又道:“老夫回营后,躺在床上,回想起早年许下的豪言,真是感慨!现在想回故乡去过太平日子,已是可望而不可得!不过,这次南征,一来承蒙圣上隆恩器重,二来全倚诸位鼎力之助,老夫今日才能够侥幸成此大功!今日先于诸位佩上这金印紫绶,感觉真是复杂,什么滋味都有!说实在的,今日老夫心情复杂,既为封侯晋爵而喜,又为受之有愧而忧!”众人深为感染,跪下齐呼:“当今圣上万岁!”
数日后,马援率汉军继续向南挺进,追杀剿灭了二徵余党。至此,历时整整三年的二徵叛乱,终于被马援全部平定,交州七郡重归大汉版图,邻近的益、荆、扬三州南部边境终于安宁下来。
由于马援在交州恩威并施,土人敬畏如神,丝毫不敢冒犯。即将班师前,骆越部落头人们为了感谢他的恩德,特地向他献上了一份厚礼:一面巨大的铜鼓!铜鼓是交阯诸部极为尊贵的器具。一般的铜鼓直径有两米多,当地越人举办祭祀、议事、聚会、婚礼、葬仪诸事,无不用它来召集。铜鼓一敲,声传数十里,闻者立至。在越人的心中,它的地位至高无上,具有神圣的象征意味,一如青铜鼎在中原人心中的地位。而马援缴获的这面铜鼓,却是非同寻常。它比一般的铜鼓直径大一倍以上!它是骆越部落长老家的至宝,比一般的铜鼓大的多。上面有着精美的花纹,还有很多斑点。原来,这是越人贵族妇女们在举行大型聚会前手持金银大钗叩鼓祈福形成的。每当宴罢,金钗则赠给主人为贺礼,因此会留下斑点划痕。马援见了铜鼓,如获至宝,立即下令:“将它熔为铜马!本将要把它奉献给圣上!”原来,伏波将军喜欢养马,也擅长鉴别名马。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熊熊的炉火连夜燃烧起来。次日,这面巨大的铜鼓变成了一匹昂首奋蹄的铜马!马援下令将铜马置于城中显眼处展出,以示朝廷威严,也在警告各部不要再生异心。诸部见大铜鼓在一夜之间竟被铸成铜马,惊恐不已,顿生慑服之心。
从建武十九年二月开始,马援又亲率征南军继续向南挺进。在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他率部将大汉朝国境线又向南推进了一千多里。日南郡―――汉朝最南之郡的边境线,竟然越过巴江,毗邻湄公河入海口!为了震慑诸部,他还在最新的边界上立了两根铜柱,一来作为界标,二来向后世彰示自己的功勋。据说,马援曾在铜柱上刻下“铜柱绝,交阯灭”等六字样。徵氏姐妹虽然死了,有些越族土著仍然怀念不已,心中厌恶这根铜柱。但他们“铜柱绝,交阯灭”刻在柱上,不敢毁掉它。越族人虽不敢销毁,但每次有人路过都要捡一块石头投掷铜柱。天长日久,石块堆成一个小山,铜柱就被埋住了。奇妙的是,自铜柱被毁之后,交州土著与中原王朝拼杀了一千二百多年,胜少负多,不是被重兵围剿,就是被厚利安抚。总体上看,一直是中国的附属国。直到一千三百八十四年后的大明宣德二年(西元一四二七年),交阯才侥幸得以立国独立。
建武二十年(西元四十四年)九月,眼见大功告成,年近六旬马老将军非常满意。他这才带着麾下将士从日南郡启程班师,踏上了北归洛阳万里征程。
壮心可成凌云志,一剑能伏万里波。壮哉!马伏波!伟哉!新息侯!
(十二)大位有归
郭圣通被废黜后,刘秀一直没有换太子,刘彊依旧坐在储位上。母亲初被废时,刘彊立即明白了父亲的心意。他就是再傻也懂了:“这个位子坐不长了。看来,父皇是要把大位传给四弟刘阳啊!” 为了皇位之争,古来骨肉相残者比比皆是。刘彊变得敏感而多疑,心乱如麻,为了避祸,他决心:辞职!但是,辞职也并不容易。惮于父亲的威严,他不敢直说,只好先绕着圈子探口风。他以重礼请托各路诸侯、朝廷重臣以及宫中近侍向刘秀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诚意,希望辞位而去,自甘退居藩国。可是,这些说客们给他的反馈无一例外:“圣上似有不忍之心,缄默不语,似乎并无此意。”刘彊越发焦虑不安:再不识相,我们母子怕是不得善终啊!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可刘秀那边却丝毫没有动静。刘彊越发如坐针毡:“难道,父皇还没打定主意么?究竟在想什么呢?”
一年多过去了,一件看似与此无关的事,却突然决定了刘彊的命运。
建武十九年正月,河南尹辖区东部的原武县出了一件大事:妖人单臣、傅镇等聚众发动了叛乱,自称将军,占据城池。周边数县惊扰,民心骚动。刘秀令开国名将、时任太中大夫的朗陵侯臧宫率兵包围原武。然而,臧宫虽然多次攻城,不但无法拿下城池,反倒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自建武十三年全国统一后,四方无事。而作为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河南尹辖区,情势居然如此蹊跷,实在令人费解。
臧宫无奈,只好将前线情状紧急奏报洛阳,请求定夺。刘秀急召公卿大臣、诸侯商议平叛方略。在了解了前线军情后,众人都云:“陛下!如今之计,应抬高悬赏,贼人内部必然生变而自相残杀,内讧一起,大众必然会自动瓦解!”刘秀点了点头,觉得有理:当年在河北平叛之时,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正要定议,却见十五岁的东海王刘阳出列奏道:“父皇!儿臣以为此计不妥!”刘秀惊愕:“哦!如何不妥?你且奏来!”刘阳不慌不忙:“据儿臣密访,单臣、傅镇皆为妖师,擅长以妄言惑众,挑唆信徒谋逆,诓骗云:‘若一起兵而天下必定风从,可成大事,可享富贵’。众人信之,故生此变。今官军围城,应者寥寥,其众颇多后悔,势必不能长久。”刘秀点头:“东海王!依你之见,朝廷当如何?”刘阳道:“依儿臣看,贼军多数为妖师所胁裹,本非一心,其势必不能长久!其党羽本想逃走,而官军围攻太急,无法走脱,故而死战。今宜稍缓其围,令其四散逃亡。大众若溃,陛下只需一亭长足以定此乱,何劳大军进剿!”
听了儿子的分析,刘秀有些将信将疑:这孩子的话,靠谱吗?他思量再三,最终决定:撤围!果然,官军一撤,贼军大众即放城四散出逃。四月,单臣、傅镇无力禁止,只好也潜逃而出,臧宫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原武城。很快,贼首单臣、傅镇被部下生擒,送入原武。臧宫下令将二人处决,叛乱就此平定。消息传来,刘秀大悦,暗暗赞叹,甚至有些佩服:“刘阳这孩子料事如神,真是不简单啊!”
几年来,刘秀的的身体很不好,他强烈地感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该考虑后事了。他决心:要在朕“龙驭上宾”之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阴丽华做了新任皇后,废后郭圣通之子却是太子,朝中诸臣一直议论纷纷,都在观望动静。此刻,他们的嗅觉很灵敏,看到刘栩、刘章、刘兴都被封王,马上闻出了味道:“噢!这是圣上让我们提换太子啊!”于是,这些人立即上奏提议:“郭后已废,其子为储君,于理不当。应依《公羊春秋》中‘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之义,请陛下改立阴皇后之子东海王为新太子!”
对此,刘秀一直显得顾虑重重,不置可否。那么,他在考虑什么呢?他在分析、比较在内心做着艰难的选择。无庸讳言,单纯从私人感情上说,“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刘秀最心爱的女人当然是阴丽华。他要把栉风沐雨十几年才打下的锦绣江山,作为一份“特别的爱”,传给阴丽华之子刘阳手中!但是,立嗣问题关系到千秋大业,在如此关键问题上,刘秀岂能感情用事?虽说这方面因素占了一定比重,却并非全部。
在立嗣问题上,刘秀主要是汲取了当年汉宣帝刘询的教训。当年宣帝在位时,主张“以法治国”,多用“刀笔吏”。而太子刘奭(即后来的汉元帝)却主张搞纯粹的“以德治国”。刘奭见大臣杨惲、盖宽饶等坐刺讥辞语为罪而被宣帝所诛,劝谏道:“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大怒:“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因此,宣帝对太子深感失望,叹道:“乱我家者,太子也!”宣帝曾一度动了换太子改立淮阳王的念头。最终,却因刘奭是前皇后许平君之子得幸免被废。果然,汉元帝果然把国家搞的一塌糊涂,最终被王氏家族生生夺去了江山。这个历史教训,真是太深刻了!
从治国思路上与执政风格上看,刘秀晚年的思路与宣帝很接近,只不过他更重视儒家道德教化。在治国方面,他对于法制方面的要求极严,对于各级官吏的约束丝毫不亚于宣帝。相对于宣帝,刘秀在继承的基础之上也有发展。他以儒家道德建设为表,以法家法制建设为里。表里对应,相得益彰。在他看来,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他看来,“一手硬,一手软”,这样是绝对不行的!皇帝不是道德家,也不是法律专家,而是一个国家行政事务的掌舵人,一个各种政治力量的平衡者。
晚年的刘秀,一改即位初期的“宽厚”之风,为政日趋“严猛”。他一面大力推行“以德治国”,在民间推行儒家道德。另一面,他继承了西汉以来的“以法治国”思路,对于违法乱纪者,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严惩不怠。
刘秀的问题是,如今中兴开国已接近二十年了,太子刘彊、东海王刘阳二人之中,选哪个为太子才能贯彻自己的思路,才能对国家长治久安更有利呢?对他们的长短优劣,刘秀都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培养和观察,也进行了综合的分析和比较。
刘彊、刘阳各有千秋,旗鼓相当。他们都有明显的长处,也有一些明显的不足。
如果用前代的皇帝来比拟,太子刘彊的性格有些像汉文帝刘恒,他温文尔雅,做事循规蹈矩,注重礼仪,文质彬彬。如果立他为太子,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又一个汉文帝。不过,他看上去有些瘦弱,身体又不大好。刘秀担心,他的性格虽然宽厚,却有些过于文弱。如果弄不好,可能会成为一个汉惠帝!
而东海王刘阳则不然,他性格直爽,甚至偏于急躁,有些像汉景帝刘启。最令吃惊的是,他天分极高,聪明干练。别看他小小年纪,却深通世间的人情世故,懂得人心的善良与奸诈。他喜好法律,万事务求明察,为人精明细密,看待问题深刻,喜欢刨根问底。遇到难题,他总是善于思考,不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在这一点上,甚至连刘秀都不如他!如果他将来登基,干的好的话,会成为汉景帝刘启那样的明察深刻的君主。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弄不好的话,也可能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成为晚年汉武帝、汉哀帝那样肆意大杀臣子的暴君!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各地豪强势力日益强大,纵横不法。国家战乱多年后,尚未恢复元气。如果不打击豪强,扶助百姓,则有可能再次爆发大规模的流民暴动,国家需要一个手段刚强的铁腕之君来控制平衡。另外,国家各项法律制度还不完善,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熟谙刑法的皇帝来对其完善。
很显然,如果选择了文弱的刘彊做继任之君,依照他的能力,将来则很可能无法控制局面。而精明干练的刘阳,恰好具备解决这些棘手问题的能力。刘阳与生俱来的刚强个性,正好适合当时的形势需要!
特别应该值得指出的是,刘彊由于深受儒家经典熏陶,的治国思路与刘秀略有分歧。对内抚民,他主张宽仁,不赞成用法深刻。对匈奴等外族的骚扰侵袭,他主张进剿打击,大有效法武帝拓边之意。对此,刘秀都是很不赞成的。而刘阳则专心抚民内政,多次在刘秀面前谈论依法治国之道,主张对内休养生息,对各路奸猾要以法严控,减少以强凌弱之事发生,避免社会矛盾激化。对外则要不图边功,以中原的道德礼仪、文明富庶去感化、怀柔。这些观点,深合刘秀之意,让他颇感欣慰。
两相比较,刘秀还是觉得刘阳更合适:选择刘阳为继承人更为适当,对国家的前途更为有利。通过“汝南度田案”一事,刘秀在内心之中就看好他。再加上原武平叛事件后,刘秀甚至有这样的感觉:刘阳这孩子,也许将来能够青出于蓝!至此,悬疑数年之久的太子问题终于水落石出:刘阳!
刘秀历来做事持重,思虑缜密。他深知,换太子的 “技术难度”很大,程序复杂,“操作”起来很不容易。从现实来看,虽然刘阳屡屡“出彩”,但刘彊坐在太子宝座上已经足足十七年了。更何况,他高才儒雅,深受朝野推崇。想要轻易动他,谈何容易?
朝臣众支持刘彊的人也不少,太子太傅张湛就是其中的代表。张湛字子孝,右扶风平陵人。此人阅历甚深,经历了成、哀、平、王莽、刘秀五朝,为官接近五十年!他也是当世大儒,为人矜持,注重礼法。行动有矩,为人端正,被人称之为“三辅仪表”。人们都说他为人奸诈虚伪,善于伪装,他答道:“我就是奸诈,却又如何?人们都装着作恶,我却装着行善,有何不可?” 张湛是老资格官僚,在西汉、王莽时,他先后做过都尉、太守。建武初年,张湛先后做过左冯翊都尉、光禄勋。建武七年,取代名儒王丹做了太子太傅。
在刘秀眼里,张湛很“难缠”,是个“刺头”。有一次,刘秀上朝时显得很疲倦,与大臣们交谈之时,有些心不在焉。时任光禄勋的张湛马上指出:“陛下有‘失仪’之过。长此以往,如何表率天下?”刘秀当场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不已。张湛的教训没完没了,又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大堆,刘秀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着。从此,刘秀见了张湛就有些“怕”。每次一见他,担心张湛再纠缠琐事,总是半开玩笑地“封嘴”:“骑白马的儒生,你又来给朕提意见了!”对此,张湛依旧我行我素,照提不误,弄得刘秀见了他就想躲。对于郭皇后的被废,刘秀是突然颁诏。张湛劝阻不及,心中极为恼怒,从此便称病不再上朝。很显然,这是在给刘秀脸色看!
上次“废皇后”属于内廷事务,刘秀可以“乾纲独断”。而易储则是国家大事,如果不下三公以朝野廷议,怎么能行?如果刘秀亲自出面提出,张湛等人要是发难,怎么办?要是他们指责:“此前的无由废后,现在又要易储,凭什么?就凭《公羊传》中的一句“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就将一个没有任何“过失”的太子废黜,合适么?难道陛下就不怕招致千秋非议么?”
按照眼前这个架势,刘秀心中也没有把握。张湛这类儒生出身的朝臣,一向以圣人嫡传门徒自诩,而且是软硬不吃:只要他们认准的事情,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眼睛也不眨一下!刘秀最担心的是,如果弄不好,他会被扣上一个“废长立幼,变乱礼法”帽子。若把事闹大了,最终可能非但换不了太子,还会把他搞得灰头土脸的。一旦搞到那种地步,刘秀只有强行通过这一条路可走了。对于极度珍惜名誉的他来说,这种情状是他极其不愿看到的。但是,此时如何操作呢?
正因心无把握,顾虑重重,刘秀一直没有轻举妄动,易储之事情就被搁置了近两年。刘秀一直迟迟没有动手,他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最好是太子主动提出辞职,这样才好办!
这年闰四月二十五日,刘秀下诏将养父刘良之子赵公刘栩,刘縯之二子齐公刘章、鲁公刘兴全部晋封为王。很显然,这是他有意抛出的一个风向测试“气球”,他是在向群臣暗示着什么,想看看朝中群臣的反应。汝南名士、参封尉郅惲当时奉诏侍讲殿中,作为太子的《韩诗》老师。郅惲见此情景,知道刘秀心意已定,乘着给刘彊上课的机会,对他劝谏:“太子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贤臣,及有纤介,放逐孝子。《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太子宜因左右及诸皇子引愆退身,奉养母氏,以明圣教,不背所生。”刘彊听了,立即上书辞职。刘秀大悦,“顺水推舟”地批准了。
六月二十六日,刘秀正式颁诏:“依《春秋》大义,立后嗣当以身份高贵为准。东海王刘阳是阴皇后之子,身份尊贵,当居太子之位。皇太子刘彊,坚持谦让辞位,自愿退居藩国。朕念父子之情以及千秋大义,故而遵从其愿。今改封刘彊为东海王;立刘阳为皇太子,改名刘庄。”张湛闻诏,心中更为气愤。从此自称:“老臣年迈,病势沉重,乞请陛下许臣归宅养疾。”从此,他闭门谢客,从此不再上朝。刘秀知道他有情绪,派人赏赐安抚,许诺:“张卿若来,司徒之位虚位以待!”张湛回复使者:“请告诉陛下!老夫病得快要死了,不能再做官!”对这个倔强的苍髯老翁,刘秀无奈,只好下令将张少傅免职,让他回家去养老。从此,阴丽华之子东海王刘阳一跃而正式成为太子,未来的天子,就是他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阴丽华的娘家作为外戚之至贵,当然要依法封赏。刘秀诏命阴丽华的两个兄长阴识、阴兴分任代理执金吾、卫尉,共同辅导太子。阴识天性忠厚,在朝中直言正谏,居家闲话则从不谈及国事。刘秀敬重他,常常指着他告诫皇亲贵戚,树以为楷模。
阴兴也是一个深明大义、公忠体国的人。他礼贤下士,乐于助人。阴家每日宾客盈门,人来人往,但他结交的都是名流君子,绝无江湖豪客、市井子弟。阴兴与同郡人张宗、上谷人鲜于裒素来不睦,但却知二人都是国家干才,多次在刘秀面前称道二人的长处,并向推荐他们出来做官。而他的多年至交好友张汜、杜禽,阴兴认为他们华而不实,都只在经济上帮助他们,始终不替他们求官。时间长了,世人皆称赞其对国家之忠诚。
七八年来,刘秀身体一直不好,眩晕病时常发作。有时病得很严重。有一次,他病得很厉害,孤独地躺在云台广室养病。他自感即将不起,诏命阴兴兼任侍中,向他托付身后之事。阴兴流泪答应:“陛下安心调养!若有不讳,小臣愿效犬马之力,竭力辅佐太子!”
不久,刘秀奇迹般地康复了。他又召见阴兴,问道:“吴汉病重,朕有意令汝为大司马,可否?”阴兴流泪叩头,坚辞不受:“小臣非敢惜身,实为担心此举有损陛下圣德。小臣无德无才,岂敢充任此位!” 阴兴语出至诚,宫中左右侍从都深为感动。刘秀听了,只好感慨地收回了成命。
相对而言,在两汉四百余年,阴丽华的阴氏家族是表现最好的外戚之家。他们不贪恋权力,也不奢侈,违法乱纪的人也很少。阴氏兄弟的谨慎自守,给阴氏家族带来了良好的社会声誉。他们的表现,也给刘秀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
为了帮太子增进学问,刘秀四下寻访名流学者做他的老师。大司徒戴涉奏道:“沛国人桓荣,现年六十余,精通《欧阳尚书》,现已被征兆到司徒府上,可委为太子之师。”刘秀自己就是学《尚书》“专业”的,闻言大喜。他立即命人召其前来,打算令其做太子的老师。
拜师的当天,刘秀为了试试这位桓大师的真才实学,下令在太学主持学术辩论会,并且由他亲自支持!在会上,他召集了数十名博士讦难桓大师,对他的观点提出质疑。桓荣不慌不忙,一一从容作答,独冠群儒。刘秀见其学问精深,风度卓绝,深为感佩,心中大悦,对其厚加赏赐,颁诏任命桓荣为议郎,命他给刘庄专职教授《欧阳尚书》。随后,刘秀兴致勃发,又命儒生们击磬,齐声歌唱儒家雅歌。这场特殊的为子拜师仪式,历时整整一天才结束。
此后,刘秀还觉得意犹未尽,又闻汝南人钟兴精通《严氏春秋》,颁诏加封其为关内侯,也让其为刘庄的《春秋》之师,又令刘庄与诸宗室子弟一同参加学习。钟兴坚决辞让:“小臣无功,不能受封!”刘秀道:“钟卿何必过谦!朕令你教太子、诸亲读书,岂非大功?”钟兴慨然道:“臣之才学有限,不配为太子之师。臣从师于少府丁恭,他的才学渊博,才足为太子之师。请陛下收回成命!”刘秀无奈,只好改封丁恭为关内侯,令其教育诸皇子读书。
解决了这几个大难题,刘秀终于放下心了。此后,他一边治国,一边辅导教育太子读书。慢慢地,国家逐渐从战争的创痍中慢慢地走出,各地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规,老百姓也过上了太平日子。
进入暮年的刘秀,依旧勤政不倦。在此后剩余的十余年的时间里,建武盛世依旧在继续,依旧在不断创造着应有的辉煌。然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虽然他依旧壮心不已,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最终剩下的,只有那一片灿烂的晚霞……
七、烈士暮年
(一)君臣之谊
晚年的刘秀,虽然健康欠佳,但只要感觉稍好,他就要上朝办公。每日他总是早早地起床,赶到大殿上去主持朝会,亲自与大臣们一起讨论国事,一直要商议到午后才散会。由于公务繁忙,中午来不及回宫,刘秀就叫人把饭送到大殿上,君臣们一起就地用餐,与诸臣一边吃一遍继续商议。
刘秀早年读书求学时间不长,深以未能完成学业为撼。有时谈完了公事,略有一点闲暇时间,他总是主动出题,与公卿大臣们在一起就儒家经典的疑义展开探讨,共同研究学问。君臣们讨论至忘情时,总会误了晚饭,刘秀只好下令宫中再次传膳,边吃边谈。
他们甚至为了某一个问题总是发生激烈辩论,争的面红耳赤。回到宫中,刘秀还是苦思凝想,只要一想到新的见解,马上就会把相关大臣召入内宫继续辩论。他们一起研究学习,每每谈论到深夜倦极力才罢。
对此,皇太子刘庄很担心。他见父皇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每天辛劳治国已经够他受的了,晚上又是如此勤学不倦,忧心忡忡。他找机会委婉地劝谏:“陛下有大禹、商汤之明,却无黄帝、老子涵养本性之福,儿臣深以为忧!儿臣恳请陛下自惜龙体颐养精神,悠游岁月,必然自得宁静!”刘秀听了,坦然道:“太子毋忧,此事朕自乐之!不为疲也!”
刘秀是个相当恋旧的人。对于早年的恩人,他始终铭记在心,知恩图报。当年,刘秀因私贩粮食犯了法,被关在新野县大牢里,多亏了老朋友樊晔给他送了一笥烧饼,才没饿死。他定都洛阳后,立即任命樊晔为侍御史。此后,又特晋升其为河东都尉,并引至南宫的云台召见,当众赏赐珍馐美食,御用马车、衣服。刘秀戏问:“樊仲华!你靠着一笥烧饼就当上了都尉,感觉如何?还划算吧?”二人相视大笑。
对于早年的老同学严光,刘秀也很想念。当时,严光乃隐姓埋名,避至他乡。为了找到严光,他下令各地绘形貌寻访。齐地官府奏称:“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刘秀疑是严光,即遣使备车去见,果然就是严子陵。对刘秀的礼聘,严光开始不肯入朝。经三聘才至洛阳。当时的大司徒侯霸也是严光的老友,也遣使前来问候。严光连懒得执笔,口授使者回信:“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刘秀闻讯亲至馆驿探望,严光却闭目坚卧不起。刘秀拍拍他的肚皮,笑问:“咄咄子陵!为何不肯相助?”严光熟视无睹,沉默良久才睁眼答道:“人各有志,奈何逼迫甚急?”刘秀叹息,默默上车而去。此后,刘秀又请他入宫论道谈旧,还一起同榻而寝。据说,严光睡梦中将腿压在刘秀的小腹上。次日,太史官进宫急奏:“昨夜客星犯御座甚急!”刘秀大笑:“太史毋忧,这是我与故人子陵共卧耳!”刘秀知其才,还想借其高名引领天下名士入朝,打算任命其为谏议大夫。严光死活不肯答应,坚持要归隐富春山(今浙江桐庐)耕读垂钓。建武十七年,刘秀再次亲写书信特征。刘秀亲自手写书信:“古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朕何敢臣子陵哉。惟此鸿业若涉春冰,辟之疮痏须杖而行。若绮里不少高皇,奈何子陵少朕也。箕山颍水之风,非朕所敢望!”但是,严光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山,此事最终只好作罢。
对老友尚且如此,对早年生活过的舂陵、南顿等地,他更是恋恋不忘。定都洛阳后,只要一有机会,刘秀就要回老家章陵(舂陵)看看,在老屋中坐坐,与乡亲们闲谈。在清风明月之下,回忆那儿时的时光,还有那过去的峥嵘岁月,去寻访昔日的足迹。
建武十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刘秀借往南阳祭祖之机,驱车来到汝南郡南顿县,到了父亲刘钦当年办公时的衙门里住下。刘秀小时候,曾跟随父亲在这里住过几年,对这里也有感情。在这里,他大摆酒宴,款待当地的父老乡亲,厚加赏赐当地的官吏军民。刘秀为了感谢当年南顿民众对他的养育之恩,下令免除南顿县田租一年。官吏父老们不满意,叩头请求:“陛下之皇考久在本县为官,陛下也对本县耳熟能详。愿陛下免除本县田租十年!”刘秀不许:“帝王之位,天下之公器也!朕常担心德薄不能负荷,一年足矣!安敢远推十年?”父老们却不肯罢休:“陛下中兴大汉,功比汤武。巍巍之德,荡荡之廓,古来何人可比?”刘秀大笑:“诸位请起,朕再免租赋一年!”
刘秀爱才,也善于识才。他遵从孔子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用人之道,礼贤下士,任人唯贤,汇聚英才无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惟有君正才能臣贤。看看刘秀身边的先后重用过的臣子的名字,名士辈出,风光绝代,让人看的眼花缭乱:伏湛、侯霸、班彪、杜林、郑兴、郭伋、宣秉、张湛、王丹、杜林、郭丹、申屠刚、鲍永、郅恽、杜诗、孔奋、张堪、朱浮、冯鲂、虞延、董宣、韂飒、茨充、任延……真是群星灿烂,蔚为大观! 不过,晚年刘秀把眼光放的很远。在晚年,刘秀特别重用冯勤、玉况、宣秉、赵熹、第五伦等一批俊才,他这是在做最后的准备:“一旦朕捐躯山陵,可令此辈辅佐太子!”
刘秀真是目光如炬,他最后拔擢赵熹、第五伦二人,气节高迈,德行淳厚,是建武晚期群臣中的出类拔萃的英才。
赵熹的才干,刘秀早就知道,早就想提拔重用他。可是,一个意外情况使刘秀对他产生了误会。在“邓奉之变”中,有人向刘秀进言:“邓奉盘踞南阳,赵熹与他是至交,肯定也跟着造反了!”至此,起用赵熹之议就此搁下。邓奉败灭后,赵熹上书刘秀,将几年来的情况一一说明。刘秀浏览奏叹道:“赵熹,真长者也!” 建武二十六年,赵熹当年“千里送京娘”的故事,终于传到刘秀的耳朵里。刘秀大为惊叹,下定了决心:“朕的日子不多了。赵熹可留给太子,必能造福国家!”
除了赵熹,京兆长陵人第五伦也是天下奇才。但是,此人虽有报国之志,却一直在本地做小官,得不到重用。英雄识明君,他每次读刘秀的诏书,老是痛恨自己的运气不好:“呜呼!当今皇上真是千古难遇之圣主了!第五伦来迟,无缘得见,真是遗憾。若能一谒,我愿为国尽忠做大事!”后来,他东奔西走,想尽了一切办法,才当上了淮阳王刘延(郭圣通之子)属下的医工长。第五伦非常自信:以我之才,只要能够见着圣上,他一定能重用我!
十几年后,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建武中元元年(西元五十六年)正月,淮阳王刘延入京朝觐,第五伦随之谒见。
第五伦的名头很响,刘秀也听说过他,当众垂问其政事。第五伦岂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他对答如流,深切称旨。
次日,刘秀又特召第五伦入宫。刘秀笑道:“第五伦!听说你做了官之后,你的岳父犯了法,你曾亲自持鞭拷打他。朕还听说了一件事,你拜访堂兄时,却从不肯留下吃饭,有这等事吗?”第五伦奏道:“臣先后娶过三次妻,但她们都没有父亲!臣幼年之时,正值关中兵燹四起,流贼横行三辅,兵荒马乱之时,大家都没粮食吃,都快要饿死了,臣怎么好意思随便到别人家吃饭?众人多以为小臣愚笨无知,因故造谣诽谤!”刘秀大笑,又问:“朕还听说,你在京兆尹衙门做掾吏之时,有人送给了你的母亲一笥烧饼。你回家一见,一把将竹笥从她手中夺下,还从她的口中把吃了半截的烧饼抠出来,有这等事情吗?”第五伦恼怒至极,大声奏道:“回禀陛下!绝无此事!众人以为臣愚昧好欺负,故意编造了这些谣言败坏臣的名声!请陛下明察!” 二人倾心交谈,一直谈至黄昏才罢。刘秀觉得此人憨直可爱,当即任命其为零陵郡扶夷县(今湖南邵阳)长。还没等他没到任,又被刘秀改任为会稽太守。第五伦主持地方政务,清明廉正,施惠于民,受到百姓的爱戴。
不过,第五伦在刘秀的手下工作时间非常短暂,次年刘秀就去世了。第五伦对此悲痛不已,为了报答刘秀的知遇之恩,竭尽全力辅佐刘秀的儿子、孙子、曾孙,成为东汉四朝元老,为国家的稳定立下了不世之功。
当然,刘秀也并未忘记那些退休在家闲居的元老功臣们。他也时常与这些老伙计们在一起喝酒、聊天。他也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经常与老臣们一起说笑。
一天,刘秀把还健在的功臣们请到宫中,摆下筵席,与大家一起谈天,谈过去的那些往事。刘秀微笑着看着老家伙们,平静地问:“诸位要是一直生活在太平盛世,没跟着朕打天下的话,你们最高能够做到一个什么官爵?都说说!”
高密侯邓禹第一个站起来,抢先发言:“启奏陛下!如果是这样的话,臣以前爱好做学问,可以在南阳郡里当个文学博士!”刘秀大笑:“高密侯!何必过谦!你可是大家子弟,为什么不能做个功曹、掾吏呢?
大家一听,哄然大笑,趁着酒性,纷纷依次开始发言。论到了捕虏将军、杨虚侯马武之时,他本是绿林出身,此刻却忘了。他大大咧咧地道:“陛下!臣剽悍勇武,可以做都尉,专门抓盗贼。”刘秀微微一笑:“马武!你不要再说去抓贼了。在那个时候,你应该去找亭长自首!你见了亭长就说,你不是要抓贼吗?我就是!”众人闻听此言,人人捧腹。马武一愣,这才明白刘秀在开玩笑取笑他,也跟着一起嘿嘿傻笑。大家见状,更是大笑不止。
不过,马武是个粗人,从来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他喜欢喝酒,每次举行宴会,喝醉了就找刘秀去聊天,胸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经常把他对于同僚的看法都说了出来,无所回避。故而,刘秀也能够听到一些平常人不敢在他面前说的话。因此,刘秀并不怪罪他。甚至经常请他喝酒,然后逗他说话,大家在一起开心娱乐。
刘秀的晚年,有喜也有悲愁。每次听说某个老臣死了,他总是默默不语,多加抚恤家属,然后传诏将其厚葬。建武三十年(西元五十四年)十一月,胶东侯贾复去世。贾复是刘秀的爱将,当年曾于万马军中身中伤十二创,幸而大难不死。刘秀以其勇猛过度,很少命他远行出征。因此贾复少有独当一面之功。每当将领们议论战功,贾复从不开口。刘秀总是说:“贾将军之功,别人不知,朕知道!”听到贾复之死,他也是与以前一样,喃喃地说:“贾将军之功,朕知道!”
对于功臣们,刘秀在他们生前给予荣华富贵,死后也是极尽哀荣。到了刘秀去世以后,他的儿子刘庄也没亏待他们。
永平三年(西元六十年),刘庄命人绘画二十八功臣像,立于洛阳南宫云台阁,世称“云台二十八将”。他们依次是:太傅高密侯邓禹、大司马广平侯吴汉、左将军胶东侯贾复、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执金吾雍奴侯寇恂、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建义大将军鬲侯朱祐、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骠骑大将军栎阳侯景丹、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卫尉安成侯铫期、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城门校尉朗陵侯臧宫、捕虏将军杨虚侯马武、骠骑将军慎侯刘隆、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河南尹阜成侯王梁、琅邪太守祝阿侯陈俊、骠骑大将军参蘧侯杜茂、积弩将军昆阳侯傅俊、左曹合肥侯坚镡、上谷太守淮阳侯王霸、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太常灵寿侯邳彤、右将军槐里侯万修、骁骑将军昌成侯刘植。然而,他们当中好像少了一个人,这就是伏波将军马援!
应该说,对于几乎所有的功臣,刘秀都对得起他们。然而,马援却是个惊人的例外!马援对得起刘秀,刘秀却对不住马援。
本来,君臣结识以来,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二人之间,交情深厚。“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刘秀欣赏马援的的卓越才干,给他充分信任、重用。马援也钦仰刘秀的恢廓大度,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十年多来,马援为国家东挡西杀、南征北战,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刘秀是“允冠百王”的绝代圣主,马援也是“比肩孙、吴”的一代名将。明君贤臣,本来是多么好的一对搭档!然而,君臣二人最终却产生了隔阂,没能把和睦相处了几十年的佳话延续下去。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真是一个让人困惑的疑团。
(二)疾风骤雨
在亲人、老友的眼中,刘秀与以前一样,还是那个可亲可敬的刘文叔。在民众们看来,刘秀更是一位慈爱之君。他宽厚仁爱,福泽八方,深得民心。但是,在各级官员看来,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刘秀,却是一个严苛之君。自建武十五年汝南“度田”案曝光以及河北、河南豪强叛乱爆发以来,刘秀变得越来越严厉,严厉的让他们心惊胆战。对于官员们犯法,刘秀从不客气,一旦犯法被证实,他历来是严惩不怠,绝不姑息。在他看来:“这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朕对你们一再宽容,你们却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
其实,早在建武十一年(西元三十五年),刘秀就意识到了豪强肆虐问题的严重性。他逐步勒紧勒缰绳,对其加以抑止打击。他要用行动改变执政方略:以严法治国!
这年六月,洛阳城中发生了一件令举朝震惊的大事。当时,中郎将来歙在武都郡河池县军中被刺身亡。刘秀急命赵王刘良带人扶接灵柩回京。六月二十七日,刘良一行抵达洛阳西北门―――夏门时,刘秀亲自乘车在门口迎柩。
不料,刘秀刚刚带着车队扶柩进城,后队却发生了骚乱。本来,按顺序应由右中郎将张邯等五名官员的车辆先入城。刘良在后面等的不耐烦,竟然下令抢道入城。由于夏门比较狭窄,道路不宽,刘良与张邯的手下为了争道,发生了严重争执,双方在门口居然厮打了起来,人马拥挤踩踏,城门口一片大乱。
刘良见张邯竟敢不买他的帐,勃然大怒,立即将门候(专职守城门官)岑尊叫到马前呵斥:“岑尊!你好大的狗胆!你明明知道本王的车队到了,你竟敢让张邯先进,你不想活了么?” 岑尊吓得魂飞魄散:这两家都是高官,能惹得起哪个?他趴在地上连连告饶,不住地来回到各家的马前叩头谢罪。张邯见状作出了让步,改让刘良的车队先行。最终,刘良凭着权势压服了张邯,抢先入城。这一事件引起朝野大哗,影响极坏。
事发数日后,司隶校尉鲍永经过调查,愤然上奏弹劾刘良:“今月二十七日,车驾临故中郎将来歙丧还,车驾过,须臾赵王(刘)良从后到,与右中郎将张邯相逢城门中,道迫狭,叱邯旋车,又召门候岑尊诘责,使前走数十步。按良诸侯藩臣,蒙恩入侍,知尊帝城门候吏六百石,而肆意加怒,令叩头都道,奔走马头前,无藩臣之礼,大不敬也!”刘秀闻奏,召见刘良等人,当面严厉申饬,警告他们不要违法。刘良等人连声诺诺,再也不敢生事。
鲍永从右扶风征辟的都官从事鲍恢,也是一个性情鲠直之臣,他任职期间,执法如山,不避权贵。刘秀对此甚为欣赏,常常对左右道:“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刘良是何等尊贵之身?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被“谈话诫勉”?此后,京中权贵屏气,心生忌惮,朝廷肃然。
也许是受此事影响,刘良在京中的地位大不如前。两年后建武十三年二月,建义大将军朱祐上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同月二十七日,刘秀诏令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皆降爵为侯。二十八日,降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
建武十七年正月,刘良去世。当初,怀县大姓李子春的两个孙子杀了人,被时任怀县县令的赵熹深入追究,两个凶犯自杀,李子春也被被捕入狱。李子春与洛阳的皇亲国戚交往密切,有数十人替他说情,请求宽大处理,赵熹却始终不答应,坚持要将李子春法办。及至刘良病重,刘秀亲临探望,眼见刘良即将咽气,他心中哀恸,轻声问道:“若赵公有托,朕将尽力为之。”刘良睁开眼,吃力地道:“陛下!李子春与我交情深厚。如今他犯了罪,赵熹却要杀他,我乞求陛下饶他一命!”刘秀沉默良久,拒绝了这个要求:“官吏依律为政,岂能枉法曲情。赵公,请另言他事,朕一定满足你的愿望!”刘良摇头,闭眼不再吭一声。几天后,刘良死了。刘秀悔恨不已,为了追念养父,他下诏特赦了李子春,拔擢赵熹为平原太守。其实,倒在刘秀重拳打击的权贵、大臣们,岂止李子春一个。建武二十年以前,韩歆、欧阳歙、戴涉,连续三任大司徒都获罪被杀,足见刘秀的严厉手段!
建武二十年四月三日,大司徒戴涉由于举荐前太仓令奚涉不实,被刘秀下令逮捕入狱并处死。奚涉是个赃官,贪污了仓库的钱财,戴涉也因此受到株连而死。就连与此毫无牵连的大司空窦融,都被刘秀以“三公职责相连”为由以策书罢免。
建武二十年五月四日,大司马、广平侯吴汉病重,即将不治。刘秀亲往探望,问道:“吴公,且有何话说?”吴汉临终遗言:“臣愚昧,没什么知识。惟愿陛下以后为政应特别谨慎、切勿大赦而已!”
建武十五年以后,他多任用一些用法深刻、执法如山的人做地方官。从京师到地方,对于豪强的势力进行严厉打击。他的打击力度之大,就连他的姐姐―――湖阳公主刘黄也未能幸免。
建武十九年夏,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洛阳令董宣依法处死了湖阳长公主刘黄的家奴,而且是当着刘黄的面杀死的!
当时,刘黄在洛阳城里大造宫苑,大盖府邸,骄奢富侈,忘乎所以,胡作非为,不可一世。湖阳长公主府竟成了一个敢于圈土夺地,私藏亡命、对抗官府的据点。据说,刘黄自从被宋弘拒婚之后,感情失意,从此再未许配人家。由于长期寡居,虽然富贵无比,却寂寞难耐。她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却依旧好色成性。她令家奴为私下寻找年轻男子做“面首”,作为发泄情欲的工具。奴仆们在大街上硬拉年轻男子入府,强令其与之交欢媾和。云雨事毕,就将其杀死,抛尸荒野,然后又另寻新欢。时间长了,京师民众闻之色变,年轻男子一见公主府中的人,即刻望风鼠窜。
一天,公主府奴仆们又到大街上拉人入府。他们在街上横冲直撞,见人就抓,闹市中顿时一片大乱。奴仆们抓住了几个年轻、英俊的儒生,正准备带走。可是,这几个人知道有去无回,拼命反抗,死活都不肯跟着走。奴才们见这些人如此不识抬举,不禁恼羞成怒,当场将这几个儒生打死,然后扬长而去。洛阳市上哭声震天,到处是一片愤怒谴责之声。
洛阳令是陈留人董宣,这人虽已年近七十,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他闻报之后,立即到现场勘验。问明情况之后,立即到公主府中去上门索要案犯。但是,公主府大门禁闭,拒不让进。董宣虽然是洛阳最高地方长官,却也不敢擅闯,他一直在等待抓捕机会。几天后,湖阳公主出门,让杀了人奴仆陪同乘车。董宣在夏门亭外等候,看到人犯露面,喝令叫车停下,上前扣住了马缰绳,用刀划着地,大声数落公主的过失。他一声怒喝,责令那几个杀人奴仆下车。董宣毫不客气,当着刘黄的面,几个该死的奴才当场人头落地,命归黄泉。
刘黄见状,肺都要气炸了:“贵为堂堂长公主,董宣竟敢当面处死本宫的人!这还了得!反了!反了!”她立即进宫去找弟弟,要他把这个狗贼董宣碎尸万段,报仇雪恨!见姐姐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的如此伤心,又听了她添油加醋的一面之词,刘秀大怒:“这个董宣,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欺负到长公主的头上!”他立即传诏:“速传洛阳令董宣进宫见朕!”
董宣一入宫,便见湖阳公主哭丧着脸坐在怒气冲冲的刘秀身边,他马上明白了:“噢!这是恶人先告状啊!”。只听刘秀不容分说,一声怒喝:“来人!将董宣拖出去乱棍打死!给公主报仇!”董宣毫无惧色,叩头分辨:“臣有一言,等臣说完了再杀不迟!”刘秀说:“你还打算说什么?快讲!”董宣昂然道:“陛下圣德,复兴汉室,可谓千古明君。如今,陛下却放纵奴仆杀人,将怎么治理天下之民呢?臣已年近七十,不劳陛下动手,臣请自行了断!”说完,举头就往宫殿的石柱上撞去,顿时他血流满面,成了“血人”!刘秀大惊,立即喝令身边的宦官将其拉住。此时,刘秀已经明白了几分,知道董宣是个忠臣,不想处置他了。但碍于大姐的面子,他不得不想点办法。刘秀向董宣使了个眼色:“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今天饶了你!去!给公主跪下道个歉!”
谁料,这个董宣骨头硬的出奇,他装作没看见,厉声大吼:“臣身为洛阳令,执行国法,何错之有?陛下要臣认错,办不到!”刘秀无奈,让几个宦官按着董宣的脑袋给公主叩头。董宣拼命挣扎,死活不肯磕头,两手撑着地面,到底还是没把低下头。
刘黄见状,心知大事已去,委屈万分:“文叔!当年我们在南阳做平头百姓时,你不是也和你大哥窝藏逃犯吗?那时官府的人都不敢上门来找你。如今你做了皇帝,官府上门来欺负到我的头上,你难道就不管一管?凭你的权威,难道就制服不了一个小小的洛阳令?”刘秀哈哈大笑:“彼一时,此一时。天子有天子的难处,跟老百姓不同啊!”他又陪着笑脸好言安慰道:“大姊!此人已经道歉了,朕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不就是几个奴才吗?朕过几日给你送几个就是!”刘黄无奈,也只好借坡下驴:“他的脖子那么硬?还算是赔礼吗?”董宣应声答道:“臣的脖颈向来很硬,不能弯曲!”刘秀把眼一瞪:“硬脖子的洛阳令,还不快退下!”董宣走后,刘秀特地赐钱三十万,用于表彰他的不畏权贵高贵气节。董宣拿到赏金之后,将它们全部分给了衙门里的官吏。从此之后,洛阳城权贵敛迹,豪强落魄。他们闻董宣之名而丧胆,威风扫地,京师百姓拍手称快。
对于这种情状,早在多年之前马援就有预感:圣上是何等英武之人?!某些权贵大人们不知利害,一味胡作非为,总有一天,他们肯定要倒霉!为了避免马氏子弟被法办,马援一再告诫本族各家子弟:“你们要好自为之,切不可乱来。一旦犯了法被追究,老夫也救不了你们!”
马援的侄子娶了江淮富豪王磐之女为妻。王磐字子石,他是当年新莽朝廷中的平阿侯王仁之子。王仁之父更了不得,那是当年显赫一时的王氏家族老三―――首任平阿侯王谭!王莽败死之后,王磐乘乱带着巨额资产逃走,窜到江淮定居。本来按汉法以及朝廷诏书:“王莽家族的所有成员,一律族灭,不留活口!”然而,王仁不知是通过什么“特殊关系”,当地的官府竟然也没有追究,居然逃脱了法网。几十年下来,王磐居然成了当地名流。他凭着财大气粗,结交了无数王侯官吏、江湖游侠,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时间长了,王磐的胆子也大了:“这么多年没人追究,风头早就过了吧?老夫还想出山做官!”他拿着奇珍异宝、无数黄金来到洛阳“疏通关系”,与诸侯王、皇亲国戚结为好友,准备东山再起。
当时,刘秀对于诸侯王的管束还不够严。还没有重申“诸侯王不得随意结交宾客”的禁令,刘秀的兄弟、子侄们还都住在京师洛阳,没有按照规定到封国去就封。这些诸侯王广泛招徕宾客,竞相博取荣誉。对此,刘秀早有不满:这难道不是当年王莽家族“五侯”们事迹的重演吗?这还了得!!不过,由于诸事繁忙,刘秀一直没有来得及收拾他们。
马援知道后,对姐姐之子曹训说:“王氏人神共愤,罪恶滔天,如今已是败落之家!王磐如果懂事,本应深居自保,惟有如此才能够保全性命。可他却不识时务,反倒跑到京城与达官显贵们交往,又意气用事,得罪了很多人,他这不是找死吗?老夫看他迟早会倒霉,肯定会大祸临头!”过了一年多,王磐果然因受司隶校尉苏邺、丁鸿一案株连,获罪被杀。而他的儿子王肃却依旧我行我素,照旧出入王侯府第,与诸侯王们继续来往。
马援熟读史书,对刘秀的脾气、性格更是非常了解。他深知刘秀是个英明之君,绝不会允许重蹈王氏家族的覆辙!马援对他的部下、时任司马的吕种说:“建武开国,重建天下,从今以后,海内当日益安定。老夫忧虑的是,皇子们已经长大了,而大汉旧制中禁止皇子私交宾客的禁令却未能恢复。如果他们广纳宾客,必然会惹恼圣上。以老夫之见,不久的将来,肯定会有大狱兴起了。你们要加倍小心!”
几年过去,马援早已含冤而死,他的预言并似乎没有实现,吕种就把这事淡忘了。建武二十八年(西元五十二年)六月,终于出了大事!有人向刘秀上书告发:“王肃等人,本是贼子王莽的残渣余孽。按照国法,本应引其颈而诛之,明正典刑,为民除害。然而他们不但没有成为阶下囚,反倒成了诸侯王们的座上客!臣等恐怕他们居心险恶,或在酝酿奸谋,恐将不利于朝廷。恳请陛下依法严惩!”
恰巧此时,又发生了一场大案。更始帝刘玄之子、寿光侯刘鲤受到沛王刘辅宠信,势力很大。而刘鲤对“牧童天子”―――刘盆子怀恨在心,却又不敢对他怎么样。“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刘鲤私下纠结宾客杀死了刘盆子之兄、前式侯刘恭。可怜刘恭,对主子刘玄一心一意、忠心耿耿,舍命为刘玄报了仇,最终却死在了主子之子的利刃之下!呜呼,造化弄人,真是让人感叹!
刘秀接闻奏大怒,下令将沛王刘辅逮至洛阳诏狱问罪。刘秀亲自审问刘辅,责问详由。刘辅不敢隐瞒,将几年来的所作所为统统招供。刘秀问明情况后,对诸侯王私交宾客深恶痛疾,认为这是国之大害,下令:“重申旧制,严禁诸侯王私交宾客,违者严惩!”刘辅在大牢里被足足关了整整三天,最后才被释放。几天后,刘秀下诏在全国各郡县搜捕诸侯王的宾客。在这场大案中,凡是涉案的诸侯宾客全部问罪被杀,死者数以千计。吕种也因私下结交诸侯王而罹难,被官府抓捕论死。他在临刑前后悔不迭,仰天长叹:“马将军诚神人也!”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马援虽对别人的前途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却对自己的事一无所料。他正是同样因为触犯刘秀的“禁忌”,最终蒙冤而死,家属也受到连累,成了建武后期政治斗争的一个无辜牺牲品。正如杜牧在《阿房宫赋》结尾感叹的那样:“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马援的悲剧,真是让人万分感慨…….
(三)马革裹尸
建武二十年(西元四十四年)九月,风尘仆仆的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带着南征大军,从万里之外的交阯班师而归。刘秀很高兴,急令大臣孟冀出城迎接征南大军凯旋。
孟冀满以为南征军打了胜仗,一定是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回来。可进了马援的大营之后,他却塄住了。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出征时的两万盔明甲亮的雄兵,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人,而且伤兵累累,病号多多。这些万里跋涉归来的士卒们,皮肤黧黑,一脸的劳苦之色。
马援看上去比过去更加苍老,一盆如银须发飘洒胸前,他虽显得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还不错。孟冀一见便拱手贺道:“老将军一举剿灭叛贼,安定了南疆,又为朝廷立下了一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孟冀又说:“老将军鞍马劳顿,这次班师回朝,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马援却摇了摇头,忧虑地道:“眼下匈奴、乌桓猖獗,北边各郡罹难深重,我想向圣上请求,出兵北上讨贼!”孟冀说:“老将军,您的年纪大了,不要再总想着出征的事。打仗的事,还有其他人呢!如果每次都是让您去,莫非我大汉军中无人乎?”马援闻言慨然而起,如银须发也随着宏亮的声音在抖动:“孟大人!你误会了!老夫身为国家大将,上阵杀敌、为圣上分忧是分内之事。况且,大丈夫本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归。老夫以为,这才是国家的忠臣!国家未宁,丑虏肆虐,老夫怎能安心回家去养老?难道说,将来躺在床上,病死妇人之前,才算是善终吗?”孟冀听了,深深为马援的一颗为国为民赤诚之心所感动:“老将军言之有理!国家的烈士忠臣就应如此!”
休息了几日,马援入朝拜见刘秀,向他报捷并献上了那份特殊的礼物―――铜马。刘秀大悦,特别赏赐给马援兵车一乘。传诏:提高马援的朝见级别,令其仅列九卿之下,以示褒扬。觐见完毕后,马援启奏刘秀:“陛下!老臣恳请继续率军出征,北上迎击匈奴!”马援的话,正中刘秀的下怀。
此时,南方、北方两线都有战事。建武十九年九月,西南方的少数民族栋蚕部落发动叛乱,袭杀了汉朝地方官员。刘秀当时就下诏,命武威将军刘尚出兵讨伐。刘尚率领大军路过越郡,邛谷王任贵担心刘尚“搂草打兔子”,对他不利。于是,任贵决定起兵谋反。他聚集军队,筑起营寨,酿制了大量毒酒,想借犒劳大军之机毒死刘尚及诸将,一举歼灭汉军。刘尚洞察其奸,即刻分兵先取邛都,然后袭击任贵,将其诛杀。越郡之乱平定之后,刘尚继续前进,正在和栋蚕部落叛军激烈交火,战事正在进行当中。
几年以来,在北部边境,汉朝的形势也是非常严峻。匈奴屡次南下,侵袭北边,东北边的乌桓也屡次袭击渔阳、右北平等地。
此时,大司马吴汉已于当年五月四日病死,无人统军作战,刘秀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出征主将人选,看到马援主动请缨,心中大悦,当即准奏。
建武二十年十二月,匈奴大举南侵上党郡、天水郡,杀入右扶风。刘秀诏令马援率军北上,进军襄国迎战。又令百官祭祀路神,并派黄门郎梁松、窦固替自己为马援饯行。
梁松是梁统的长子,窦固则是窦融的长子,他们都是当年河西权贵的后代。刘秀为了笼络窦融、梁统,把这两个寸功未立的黄毛孺子任命为黄门郎,留在身边做亲信。别看这两个人都是小年轻,却都是当朝的驸马,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刘秀的长女舞阳公主刘义王,嫁给了梁松为妻。次女涅阳公主刘中礼,则成了窦固的夫人。梁松、窦固仗着身份尊贵,行为放纵,生活奢侈。朝野上下,无不侧目。
马援见二人到来,心中一动。他性情鲠直,素来容不得奸谗小人。一见二人那幅志满意得得样子,心中就来气。他与窦融、梁统是老相识,此刻他以长辈得身份当众训诫二人:“一个真正的人,应能上能下,能贵能贱。如果你们不希望以后再过贫贱的日子,现在虽身居高位,就应马上约束自己,小心从事,不要给自己找来麻烦。你们两个要记住老夫的话!”
刘秀令梁松、窦固二人替自己为马援饯行,其实是有着微妙的涵义。马援之所以说这些话,也是有他的用意的。马援与梁松、窦固二人之间,此前有些恩怨。
马援与梁统、窦融都是在河西时的老朋友,如今又是同朝为官,对窦融、梁统等人及其子弟的所作所为,素来不满。对于他们的不法行为,马援虽然一直在外领兵,却也早有耳闻。
当时,马援对朝廷里近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感到忧虑万分。很明显,刘秀对内为政越来越威猛,处理犯法官员时,手段也越来越严厉。很多朝廷重臣如大司徒戴涉等人就是因为一些“不起眼”的罪过被处死。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以梁松、窦固为代表的重臣新贵,奢侈无度,为非作歹,却无人敢于过问,逍遥法外。
马援是从王莽末年的离乱年代走过来的,对于当年的事记忆犹新。梁松、窦固与当年王氏权贵子弟,有何两样?这才过了几年,难道大家忘了过去受过的苦?又要走王莽的老路?对此,马援非常担心。他觉得:开国才二十年,就出了如此乱相,绝非好事!这长此以往,这还得了?
就连马氏家族成员当中,也有一些不良的苗头出现。马援的两个侄子马严、马敦也在朝中做官。与当时的勋臣子弟一样,他们也沾染了轻浮之气。他们好发议论,总爱私下或半公开地评论朝政是非,还爱结交江湖豪客。
马援有两个京兆同乡,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一个叫龙述(字伯高),时任山都县令。一个叫杜保(字季良),时任越骑司马。龙述遵纪守法,处事谨慎,人品端正。马援一直希望马严、马敦等人与龙述交往,可是侄子们却觉得这个人太古板,胆小怕事,不愿和他来往,喜欢与任气豪侠的杜保交往。马援在京期间,对他们严加管束,他们才稍稍收敛一些。可一等马援出征,侄子们又开始我行我素。马援对此一直忧心忡忡,对家里很不放心,一直担心出事。
马援在交阯作战之时,曾专程派人送信回家,谆谆告诫马氏子弟,他在信中说:“老夫希望你们在听到他人过失之时,就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一样,耳朵可以听,嘴巴却不要乱讲!喜欢在私下议论他人的是非,随意褒贬朝廷的时政、法令,这是老夫最厌恶的事情!老夫宁可死,也不愿听人说马家子弟有这样的恶劣行径!龙伯高为人宽厚谨慎,言谈合乎礼法,谦恭俭朴,廉正威严。老夫在家之时,对他既敬爱,又尊重,希望你们效法他。杜季良为人虽然豪侠仗义,以朋友之忧为己忧,以朋友之乐为己乐。其父去世之时,丧事办的无比隆重,好几个郡的名士全都来了。对于杜季良,老夫对他很敬重,但却不希望你们效法他。如果尔等效法龙伯高不成,还可以做一个恭谨之士,正如常言所道‘刻鹄不成还象鸭’,如果是效法杜季良不成,将来就会堕落成纨绔子弟,这就是‘画虎不成反似狗’了!”马援的书信送到洛阳,马严、马敦等人心中惊惧,他们遵从叔父的教诲,从此不再与杜保来往。
对于朝廷官员结交江湖豪客、违法乱纪之事,刘秀也早有耳闻,心中厌恶。随着事态的愈演愈烈,刘秀觉得再不严加管束一下,朝廷内外就全乱套了!
于是,刘秀派人暗中开始调查。有人揣摩上意,立即上书揭发杜保之罪:“越骑司马杜保,行为浮躁,一贯擅长蛊惑人心。伏波将军马援不远万里之外派人专程回家送信,告诫侄儿们不要与他来往,而梁松、窦固却同他结交,还对其轻薄伪诈之行煽风点火!这些人都是败乱朝政、祸害国家的贼臣!请陛下依法严惩!”这封揭发书很厉害,后面还附有马援给侄子之信的抄本。
此书呈至御案,刘秀大怒,免去杜保官职,将龙述擢升为零陵太守,并速即召梁松、窦固当面责问。他把指控的奏书以及马援告诫侄儿的书信扔到地上,厉声斥道:“尔等看看!你们做的好事!”梁松、窦固惊恐万分,不住地叩头请罪,头都磕破了,流出了淋淋鲜血。也许是出于对自己两个女儿的骨肉之情,刘秀并未处置这两个不争气的女婿,只是严厉训斥一顿了事。
从此,梁松、窦固二人就与马援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他们认为,要不是马援这个糟老头子长嘴多事,他们绝不会遭受这场飞来横祸。因此,他们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报复马援。
相对于窦固,梁松与马援之间,此前还有宿怨。有一次,马援患病,梁松特意前来探望。梁松走到病床前,只是拱手行礼,却一言不发。马援见状,也是一声不吭,连床也不下,理都不理他。梁松站了许久,见无人搭理他,只好悻悻地走了。梁松走后,马府诸公子都问父亲:“梁伯孙是帝貋(当朝驸马),身份贵重。朝廷里三公九卿以下官员,无人不怕他!父亲大人为何不向他行礼问候?”马援不屑地骂道:“尔等真是混帐!老夫是梁松他爹梁统之友!他梁松算个什么东西?这小子就是爬的再高,也是老夫的晚辈!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这不是乱套了吗?”
马援果然是精明事故之人,一眼就看穿了梁松是个奸诈小人,心胸狭隘。他之所以当时只拱手不开言,就是要折辱马援,让长辈先向他行礼。当他看到图谋没有得逞,故而对马援怀恨在心!不过,对于英雄一世、慷慨豪迈的马援来说,对与梁松之间的两件小事,他早就忘了。他只是觉得,作为长辈和他父亲的朋友,对他进行劝导管教一下,是分内的事情。在他看来,这点屁事,根本不值一提!
这天,在饯行之时,梁松、窦融二人见马援又当众训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神情尴尬,觉得很难堪。尤其是梁松,对于上次在马府探病时遭受的冷遇,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又被马援当场训斥,他心中怒火万丈,对马援恨之入骨:“马援,老不死的!等着瞧吧!要是不弄死你,我就不姓梁!”
饯行完毕,马援辞别了梁松、窦固以及文武百官,率军上路。不久,大军抵达襄国。等他赶到之时,匈奴人却早已撤走了。马援只好引军还京,回家休息。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马援一直在家赋闲,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他的对头梁松,却也一直在找机会,想将马援置于死地!可是,在很长时间里,马援一直在家呆着,安分守己,梁松毫无机会。
梁松有些憋气:万一这老头子病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不过,梁松又在安慰自己:“即便我不能亲手弄死他,也要给他们家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居然欺负到老子头上,也不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我梁某是堂堂的天子女婿,你们马家算是什么东西!等我拿住了你们的把柄,参上一本,看看圣上到底是听谁的!”
梁松在心中,一直希望马援出点什么事。最好他能够出去打仗,等他除了差错,再根据情况收拾他。当然,梁松这些鬼蜮心机,耿直的马援是毫不知情的。在他心中,梁松还是他的晚辈,还是自己老朋友的儿子。
直到建武二十一年(公元四十四年)的秋天,由于乌桓骑兵再次南下,赋闲在家一年多的马援终于得到了一次机会。他奉命率领三千骑兵从高柳出发,道经鴈门、代郡、上谷,一直到达长城边。八月,马援和谒者分别修筑城堡要塞,逐渐恢复郡县。乌桓见汉军赶到,奔散而去。马援没有与他们交上手,引军回京。接连两次率部出征,却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就被迫班师,马援心中异常失望。
可是,当马援前脚刚走,鲜卑部落一万余骑兵马上就杀进了辽东郡。太守祭肜率领数千人亲自上阵迎击,鲜卑骑兵大举败逃,落水而死的超过一半。祭肜于是穷追至塞外。鲜卑人在急迫中,全都抛弃武器,赤身裸体四散逃命。从此鲜卑人畏惧祭肜,不敢再犯塞。马援在途中,得到了祭肜的捷报,不禁长叹一声:“唉!老夫运气不佳啊!看来今后怕是再也没有为国征战的机会了!”
从建武二十一年秋天开始,马援一直在家休养。这种闲居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在此期间,马援一面在密切地关注着朝局,一面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听从朝廷的召唤,为国出征!
三年后,梁松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四)武溪忠魂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四十八年)七月,渴望重上疆场、马革裹尸而还的马援终于得到了为国立功的机会,他再次被刘秀任命为南征大军主将,南下讨伐武陵苗民叛军。
本来,南征军事都是武威将军刘尚负责的。起初,西南军情进展顺利,一帆风顺。建武二十年十二月,刘尚在平定了任贵叛乱后,继续进兵,与栋蚕部落叛军继续交战,连战连捷。一个月之后,在建武二十一年正月,刘尚追击叛军到不韦县,斩杀栋蚕首领。至此,西南夷人地区的叛乱被全部平定。然而,此后的军情却急转直下,发生了剧变。
建武二十三年(公元四十七年)正月,南郡苗人发动叛乱。朝廷再次派刘尚出师讨伐,将其击败。十月,武陵苗人首领相单程等又再次反叛。刘秀又派刘尚发兵一万余人,沿沅水逆流而上,到武陵进行围剿。这一次,由于刘尚轻敌,孤军深入而遭到对方的伏击,全军覆没。刘尚,这位屡建功勋的开国名将,最终战死在了武陵溪边乱军之中。但是,此刻由于匈奴、乌桓、鲜卑在北部边境的牵制,刘秀已经无法抽调足够的兵力平叛了,只能任其发展。
次年七月,相单程等苗族首领气焰越发嚣张,他们集结了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等五溪苗民,前来攻打临沅。一时之间,西南边陲,再度告急!刘秀得闻南郡大震得紧急奏报,急令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为主将,谒者李嵩为监军,率军数万南下平叛。结果汉军再遭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败报传至京师,举朝震动。马援立即谒见刘秀:“恳请陛下准允老臣再度披挂上阵,为国出征!”刘秀听了,沉吟良久。对于这位壮心不已的老臣的主动请缨,他心中感动不已。然而,刘秀念马援年迈体衰,不肯应允:“马卿!要是倒退十年,朕肯定派你去!年月不绕人,不服老不行啊啊!国事军务,还是让年轻人去干吧!朕知你身体有恙,还是在家调养!”
马援急了,涨红了脸争辩:“老臣虽已年近七十,却还能够顶盔贯甲,上马驰骋!如若不信,望请陛下当场按验!”刘秀无奈地道:“既然如此,你且一试身手,让朕看看!”马援立即操剑出门,翻身上马。他骑在马上飞奔,看上去,他得身手还算矫健,不减当年。他还回头不时地看刘秀,好像在说:“陛下,您看老臣还行吗?”刘秀也被马援的至诚所感染,叹道:“嘿!这老头子,倒是精神矍铄!”
刘秀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决定:用马援为主将南征!由于连战连败,刘秀得筹码已经输得精光,已经没有多少“本钱”了:他甚至连一支象样得军队都凑不齐。
为了解决兵源不足问题,他绞尽脑汁准备了几个月,终于凑齐了一支南征军。这支队伍中,有从中原十二郡招募来的壮士,也有从监狱里提出的戴罪立功的死囚,总计四万余人。安排已定,刘秀传诏:以马援为征南大军主将,以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为副将。命五人即日率军星夜疾驰南下,赶往五溪平叛。
军情如火,马援得到命令,马上准备连夜启程。友人、谒者杜愔闻听,急忙赶来送行。马援骑在战马之上,巍然挺立。他的表情严肃,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手执马鞭,缓缓地对杜愔说:“老夫年事已高,深受皇恩,总是担心不能为国而死!今日领命出征,如果能够战死沙场,算是遂了心愿。年已七十,去日无多,能够得到此机会,老夫就是死也瞑目了。唯一的心病,就是朝中那些不成器的权贵子弟。他们或在圣上的左右办差,或在朝中做事,积习已成,再也无法调教了!此为老夫毕生之大恨也!”话音未落,他已扬鞭启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从此,这位古稀老将军,再次踏上了艰苦的南征途程。
建武二十五年(西元四十九年)三月,马援率军抵达临乡,攻破苗兵把守的城池,斩杀、俘虏了二千余人。汉军进入武陵苗境,抵达下隽。此时,有两条路可以深入腹地:一是从壶头走水路,直捣匪巢。二是绕道攻击充县,走陆路继续前进,也可以到达苗人营寨。
这两种策略各有利弊。
走水路:虽然距离近,但是此处水势深险,前途难料。如果汉军由此前进,如果发动奇袭,当然是毫无问题,可以迅速进入苗族山寨,能够将苗人首领一举擒获。但是,如果一旦被苗人察觉,如果他们将河道上的险关要隘守住,汉军则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走陆路:这条路虽然平坦,但是运输线太长,粮食转运困难,而且还容易被苗人伏击。
怎么办?到底应该采用那个方案?此时,汉军将领中形成了两种意见。副将耿舒主张走陆路,他的理由是:虽然这条路绕了远,却比较安全。即便无法进入苗境,撤退起来也方便。而主将马援则认为:如果那样的话,会延误时日、消耗军粮,不如进军壶头,扼住蛮人咽喉,则充县之敌将不攻自破。马援与耿舒产生了严重分歧,意见相互对立,双方僵持不下。无奈之下,二人将两种意见书面上报朝廷。最终,刘秀支持了马援的意见。
于是,汉军乘船溯流而行,进兵壶头。果然,军情的发展印证了耿舒的顾虑。苗人很快就察觉了汉军的意图,他们登高踞险,把守住各处险关要隘,坚守不战。而沅江水流湍急,汉军舰船无法逆流而上,因而无法前进。此时,又正值酷暑,汉军中的士兵,由于水土不服,受不了山林中的瘴气,纷纷染病。军中瘟疫流行,大量的士兵死去。由于没有及时隔离,马援本人也被感染,也患了病。诸将见状,只好在河岸边上挖洞,将他抬到里面乘凉避暑。
苗人见汉军受阻,粮食又接济不上,就站在高处鼓噪,故意骚扰汉军,干扰伤员、病号休息,并以此激怒汉军。每当苗人爬到高处擂鼓呐喊之时,颤颤巍巍的马援便会走出窑洞,蹒跚跛行着,察看敌情。左右随从见状,无不为之感动而掩袖落泪。
对于汉军面临的巨大危机,副将耿舒对马援极为不满。耿舒是耿况之子,前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之弟。耿舒也是一位名将,对军情非常焦虑,无奈之下,耿舒给大哥耿弇写了一封信。
耿舒在信中写道:“当初我曾上书建议:我军若先打充县,尽管粮草运输困难,但兵马前进无阻,大军数万,人人奋勇争先。只要拿下充县,苗人匪首一个也跑不了。如今我大军竟在壶头滞留,官兵忧愁抑郁,行将病死,实在令人痛惜!此前在临乡,敌兵无故自来,如果乘夜出击,就可以将他们全歼。但马援无谋,就像个作生意的西域商人,所到之处,处处停留,这就是我军失利的原因所在!现在果然遇到了瘟疫,士卒病死大半,一如我之所预料!恳请兄长转奏圣上,适时定夺!”耿弇接信,觉得事态严重,立即上奏朝廷。刘秀派梁松乘驿车前去责问马援,并就此代理监军事务。梁松心中大喜:“马援老儿!你也有今天!”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等他赶到壶头之时,马援早因病重不治,死在军中了。
马援去世后,官兵因瘟疫而死的已超过半数,蛮军也饥困交迫。刘秀得报,令梁松调查详情后,立即回京复命。又令谒者、南阳人宗均任征南大军监军,主持军务。
宗均升帐议事,与马武、耿舒、刘匡、孙永诸将商议。宗均道:“我们如今道路遥远,官兵染疾,无法再战。本帅打算矫诏招降敌人,诸位看怎么样?”诸将大惊,心中盘算:“矫诏招降,可是死罪啊!一旦事败,主谋者人头就要落地!就算成功了,回去也要受处分!”他们吓得不敢吭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宗均说:“夫忠臣出境,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于是假传诏旨,调伏波司马吕种代理沅陵县令,命他带着诏书进入敌营,宣告朝廷的恩德和信义,而自己率军尾随其后。苗人们心中大恐,加上饥寒交迫,再也无心恋战。
十月,苗人士卒杀死了了首领相单程等人,主动向汉军投降。宗均进入苗人大营,遣散兵众,命他们各回本郡,又委任了地方官吏,然后班师。至此,苗人之乱终于平定。
宗均深知矫诏是大罪,还没到京城,他先派人上书刘秀“自劾矫诏” 之罪,自请处分。刘秀非但没有责怪他,不管怎么说,宗均总算是把任务完成了!为了嘉奖他的功绩,刘秀派人出迎并赏赐金帛,还令他不必急于回京,经过家乡时要祭扫祖坟。与建武九年时对待颍川太守郭伋一样,刘秀对宗均很宽宏。他还没有老糊涂,还是过去那个恢廓大度的君王。
可令人惊讶的是,他对马援的处置,却是一反常态……
(五)雪冤何时
再说梁松。他利用耿舒等人对马援的不满情绪,在南征军中大量搜集“罪证”,随后急忙赶回洛阳复命。回京面圣后,他攻击马援“沽名钓誉、贪功误国”。梁松还授意某些人上书揭发马援,对其恶意诬陷:“马援在远征交阯之时,搜刮了很多上好的珍珠和犀角,整整装了一马车,满载而归。马援回京之后,既不报告朝廷,也不献给圣上,岂非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真是目无君父,大逆不道!”
由于年过半百,刘秀的判断力不再敏锐,早已是今非昔比。加之昏眩之症日甚,更多的时候只能靠经验作出决断。这次,他听信了梁松及其党羽的一面之词,雷霆之怒横加在了业已作古的马援身上,他大动肝火:“好你个马文渊,朕真是看错你了!”震怒之下,他下令将马援免职,收回马援的新息侯印绶,又将其罪交三公府议处,家属候案待勘。
可怜伏波将军马援,一生为国家南征北战,到了最后不但被革爵议罪,甚至无法入土为安。呜呼!真是令人掩袖长叹!一向英明的光武大帝―――刘秀,这回是怎么了?
建武二十五年(西元四十九年)秋,伏波将军马援实现了“马革裹尸”的宿愿,其尸被亲属、部下护送回京师。他们不敢依“新息侯”之礼将灵柩运回故乡安葬,而是草草葬在洛阳城西。马府门下的宾客旧友们,居然无一人前来吊唁!马援之妻蔺氏与其侄马严,还用草绳自缚,带着马眷属数十人集体跪在到南宫门口请罪。刘秀得报,命门人叫马夫人与马严二人进宫谒见。马夫人一见刘秀,立即跪下便呼天怆地:“陛下!马援冤枉啊!”刘秀一脸怒容,将梁松等人的检举奏章投掷于地:“你们还说冤枉?看看这个!都是马援做的好事!” 马夫人趴在地上哆哆嗦嗦打开一看,气的几乎要背过气去,大声喊冤:“陛下!这都是冤枉啊!” 马严道:“启奏陛下!家叔懈回洛阳之物,绝非珍珠、犀角。交阯有特产草果名曰‘薏苡’,服食其仁,可使身体轻健,抵御瘴气。家叔久在南边征战,中瘴久而未痊,故而懈之北归。请陛下明查!”刘秀惊愕,沉吟良久道:“你等先回去,日后上奏说明吧!”
马严回府后,对梁松等人的诬陷极为愤慨,连夜写了长篇的申诉书,将事实的真相一一说明,言辞极为哀伤。他前后六次捧着申诉书到皇宫门口鸣冤,痛哭流涕。刘秀看了,终于明白事情的大致真相,心中有些后悔。但对马援在武陵的举措失当,他始终不肯原谅:“要是官员们都如马援一般误国糜师的话,如何的了?”他依旧怒气不息,坚决不许将马援的棺柩运回故乡安葬。消息传来,京师朝野无不摇头叹息:“呜呼!伏波将军,难道要葬身京西乱石岗之中不成么?”
满朝文武大臣,谁敢劝谏盛怒之下的圣上?谁敢得罪炙手可热的驸马―――虎贲中郎将梁松、黄门侍郎窦固?耐人寻味的是,由于马援并非南阳、河北时期的老臣,为人却又孤傲自负,无论是在家闲居的功臣们,还是在朝执掌权柄的重臣们对他颇有看法,他们似乎都在看笑话:“马伏波,放着好日子不过,逞什么能!”
就在满朝上下噤若寒蝉之际,前任云阳县令朱勃却勇敢地站了出来,主动上书为马援鸣冤。朱勃就是被马援在早年嫉妒、晚年鄙视的那个书生。在危难关头,他挺身而出,连夜赶写了一章长篇申诉书,赶到南宫门阙之前,为马援鸣冤,仗义执言。他在申诉书中历数了马援的丰功伟绩,极力劝说刘秀宽恕马援。
朱勃写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闻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谋如涌泉,势如转规,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飞矢贯胫,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遮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农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
在马援受到诬陷之后,唯有朱勃能够尽到朋友之义。他是唯一的一个主动站出来为马援说话的人,他的这份义气和善良,值得欣赏和尊敬。
看完这封哀伤动人、饱含深情的奏章,刘秀的怒气这才稍稍平息,终于同意马援棺柩运回老家安葬。然而,由于马援在朝中没有一个私党,没有任何朝臣为马家说话。从此,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马援的新息侯爵位一直没有被恢复,他的名誉也没有被恢复。
必须承认,刘秀对马援的这一处置是很不公道的。细考其源,主要是刘秀的“年迈昏聩”、听信谗言一手造成的。古往今来,很多在壮年时期的英明果决的君主,在晚年却总因精力不济、逐渐变的“昏聩”起来,每每做出令后人无法理解的的决定。马援之所以落得如此结局,是因为他触犯了刘秀的“逆鳞”。传说,龙有“逆鳞”,犯之者死。刘秀也有“逆鳞”。对于当时的官员们来说,有四条高压线万万不能碰:
一是非议、诽谤 “图谶”。
在刘秀面前,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发火。但若要是有人在他面前非议“图谶学说”,那么他就马上要倒霉了。桓谭、冯衍的下场就是例子。
二是“跑官要官”、“伸手要官”。
刘秀对于封官赏爵,一向很是谨慎,他是一个非常注重现实利益的人。只有为他做事、立功之人,才能受到封赏。越是向他发牢骚跑官要官,他越是看不起这个人,偏偏就是不封。彭宠就是犯了这个忌讳,最终落了一个悲惨下场。
三是提议对外用兵、鼓吹对外拓边。
自起兵以来,刘秀用兵多年,积尸成山,白骨累累,故而他对战争深恶痛绝。凡在他面前主动对外邀战之人,很多都被申饬、警告。甚至前太子刘疆因此而失宠,最终失去储君之位。
四是贪赃枉法、违法乱纪。
刘秀对贪官污吏一向痛恨,杀起贪官来毫不手软。前后两任大司徒欧阳歙、戴涉以及河南尹张伋等二十多名高级地方官,都因此获罪被处死。
由此来看,马援是因为触犯了后两条“高压线”而被黜的。建武中晚期,政治环境日益严苛。刘秀为了确保长治久安,对于官员要求极严。小过重罚、小罪大刑的现象屡见不鲜。事实上,马援出师南征以来,确实功效甚微。单单是“糜师无功”、“挫损军威”两条罪名,就足够“革爵诛亲”的了。更何况还有“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目无君父,大逆不道”这样可怕的罪责?在当时的环境下,刘秀对马援如此处置,也就不足为怪了。在他看来:“朕屡次劝他不要出战,他却不听。如此酿成如此大祸,这样处置他已是“从轻发落”了!”
马援这位开国元勋,因晚年过错被谗而遭到严厉处置,名誉被毁,封爵被废,妻子儿女也受到株连。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遗憾。千秋之下,让读史之人也不禁为之感慨,为之扼腕叹息!
然而,从更深层次来分析,马援的悲剧却是多种复杂因素的产物。抑制功臣是刘秀的既定国策,对于武将尤其防范甚严。马援固然功高天下,却一再要求四处征战,难免有“邀功求名”之嫌。建武十六年以后的边疆战场,几乎成了马援一人的舞台。他身携“震主之威”,肩荷“不赏之功”,不能不令刘秀对他的用心与动机产生怀疑。刘秀惩治马援,还隐隐地有一丝警告其余功臣的意味:“你们不要再主动邀战了,保全令名才是上计!否则,马援就是下场!”
马援的案子是刘秀钦定的“铁案”,谁敢翻案?终于建武一朝,他的案子始终没有“平反”。看上去,马援真是冤沉海底了!
马严愤于梁松、窦固的谗言,对于家益失势、屡为权贵所侵侮哀叹不已,他不胜忧愤,就与蔺氏商议:“婶娘!不如与窦氏绝婚姻,将原本许配给他们家的小妹改奉掖庭!有朝一日,若是她能成了王妃,必能为我家报仇雪恨!”马夫人也是激愤不已,当即应允:“如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马严立即上书刘秀:“臣叔父援孤恩不报,而妻子特获恩全,戴仰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福。窃闻太子、诸王妃匹未备,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仪状发肤,上中以上。皆孝顺小心,婉静有礼。愿下相工,简其可否。如有万一,援不朽于黄泉矣!又援姑姊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严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
此刻,刘秀也意识到了自己对马援确实处置过重。可是,前案已成定案,不好再恢复新息侯的爵位。见了马严的申请,他当即准奏,下令将马援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儿其选入太子刘庄宫中。几年后,刘秀与阴丽华亲自作主,将她正式聘为太子妃。这位看似不起眼的马家姑娘,就是彪炳史册的“明德马皇后”。由此足见,刘秀是在用一个体面的方式为马援隐讳地恢复名誉:皇帝会与一个罪人结为亲家吗?更何况,还是为太子娶的正妻!从这点来看,刘秀也算是对得起马家了。他似乎是用行动在说:“老马!你别怪朕对你下手重。如今,朕让太子娶你家的闺女做儿媳,你还会埋怨朕么?”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十一年后的永平三年(西元六十年),刘秀早已去世,端坐在御座上的正是刘庄。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刘庄于这年二月册立马氏为皇后。但刘庄把建武名臣、列将图像置于云台时,却并未列入岳父马援。东平王刘苍观图后惊问:“何故不画伏波将军像?”刘庄意味深长地笑笑,没有回答。岳父未被列入云台,并非因其功勋不够,而是因为刘庄执行刘秀生前既定的抑制外戚政策,故而如此安排。
永平十七年(西元七十四年),刘庄的岳母马夫人去世,与马援合葬。刘庄下令为其重修封树,建立祠堂。建初三年(西元七十八年),刘庄之子刘炟派五官中郎将持节追策,追谥外祖父马援为忠成侯。至此,马援一案这才彻底平反。这一刻,距离他蒙冤去世已经整整二十九年了。
天道冥冥,雪冤有时!
(六)风清日朗
刘秀是儒生出身,雅好儒家经典,一直是乐之不疲。从皇帝刘秀开始,朝廷公卿大臣随之做表率,全国上下无不以修行儒术为荣,无不按照儒家经义身体力行,处世为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秀治理下的大汉天下,风清日朗,教化大行,显示出一派盛世王朝的和平气象。从此,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儒学治国实践就此开始。
在这种浓郁氛围的熏陶之下,大汉王朝的道德水准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东汉一朝,道德之高洁,民风之淳朴,民德之宽厚,除了传说中上古的三代时期以外,无以伦比。就连明、清等以理学统治地位时期的道德水平都无法与东汉相提并论。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在戎马悾惚的战争岁月,他不仅征召武将、文法吏,也在搜寻专做学问的儒生。在他执政的三十二年岁月中,刘秀的身边,除了卓茂、伏湛、侯霸、宋弘、蔡茂、冯勤、赵熹、牟融、韦彪等行政能力突出的儒生以外,他的身边有着以桓谭、冯衍、郑兴、范升、陈元、贾逵、张霸、桓荣、丁鸿、杜林、韂宏等以儒家学术研究为特长的儒家学者。
建武元年(西元二十五年)十月,刘秀在定都洛阳之后,他下令紧急从各地征集图书,以免遭受兵燹的破坏。经过几年的辛苦搜集,他总共征集到了两千多车经牒秘籍。这一举动,为文化的恢复与传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建武五年(西元二十九年),刘秀下令在洛阳建设太学,完全按照古法,笾豆干戚,无不必备。
此后,又在朝廷里设立了五经博士:《易经》、《尚书》、《诗经》、《礼记》、《春秋》。这五个大的学问分类之下,又有众多的流派,朝廷根据不同的流派设立的不同的博士。《易经》之下有施氏、孟氏、梁丘氏、京氏等四博士;《尚书》之下有欧阳氏、大夏侯、小夏侯等三博士;《诗经》之下有齐、鲁、韩等三博士;《礼记》之下有大戴、小戴二博士;《春秋》之下有严氏、颜氏等二博士,总共是十四个博士席位。
在刘秀的大力倡导之下,很多学者们都开馆授徒,传播儒家经义,为国家培养儒学人才。刘昆、杨政、戴凭、尹敏等四人,就是其中最优秀的代表。
刘昆字桓公,是陈留郡东昏县人,是汉景帝之弟梁孝王刘武的后裔。他在少年的时候,曾学习过儒家待人接物的礼仪。在汉平帝时期,他拜沛国人戴宾为师,学习“施氏易经”。刘昆善弹雅琴,美仪容,有德行,情操高洁,在家乡一带很有声望。
王莽末年,刘昆开馆授徒,门下弟子常年保持在五百名左右。他是学“礼”出身,对于门下的弟子也在这方面做严格的训练。每年春秋两季,他都要带领弟子举行飨射,按照儒家旧章,举行各种仪式。他命弟子们上山砍树,采摘葫芦叶子,将木头、植物叶子做成一些简陋的器具,模拟古时祭祀时摆放祭品的器物。他命人折下桑树的枝条,用绳子弯成弓状,用蒿草杆做箭,用菟丝草做成靶子,让弟子们学习“射礼”的规矩。
由于祭祀、射礼这些古代礼仪,当时已经荒废已久,没几个人知道怎么搞。即便在朝廷,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懂。而且,举行这种活动,必须要得到皇帝的授权才能够做!
刘昆搞的这些“祭礼”、“射礼”等活动,当然是模拟正规的典礼。他的条件虽然很简陋,但是由于参加的人数众多,看上去也很有趣。因此,他每次搞这些教学活动,县里的县令以下官员纷纷前来捧场、观摩。然而,此事很快传到了王莽的耳朵里。王莽以刘昆多聚徒众,私行大礼,有僭上之心,将刘昆及其家属下狱治罪,关进了外黄县监狱。按新莽法律,刘昆的罪名如果成立,他本人以及满门老小全部要被杀头。幸运的是,此后不久王莽被推翻而且身死,刘昆因此得以与家属出狱回家。天下大乱,刘昆抱着图书典籍,带着家属,躲进河南郡负犊山中避难。
建武五年,刘秀拿下了河南郡全境,下令各地地方官寻访贤才,以为朝廷所用。刘昆被地方官推举为孝廉,然而他却不肯去。他逃离了负犊山,南下奔赴江陵避难,在当地开馆教学。刘秀听说之后,立即下诏任命刘昆为江陵县令。
刘昆做了县令之后,当地很快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刘昆在江陵,留下了很多的传说逸事。据说,刘昆对付灾害很有一套。当时,江陵县里经常刮大风,频频发生火灾,给老百姓带来很大的灾难。刘昆每次听说起火之后,总是赶往现场,不住地趴在地上躬身向火叩头。说也奇怪,只要刘昆一叩头,呼啸的狂风就会变小,天马上就会下雨,把火焰浇灭。
刘秀得报,就把刘昆调到京师为议郎,后又特晋其为侍中在身边参赞机要。不久,刘昆又被外放为弘农太守。弘农郡,就是现在的陕西东部、河南西部一带。崤山﹑黾池一带都属于弘农郡管辖。崤山﹑黾池的驿道周围,山高林密,颇多虎患,频频伤人,吓得行人不敢通行。刘昆到弘农任职之后,治域有方,躬行善政,仁化大行。不出三年,弘农郡被治理成了太平世界。据说,有人看见一个小孩子为过黄河而发愁,一只老虎突然出现,驮着他过了河。此后,还不止一人看见老虎驮人渡河的现象发生。
刘秀听说了之后,对刘昆的德行惊讶赞叹不已。建武二十二年(西元四十六年),刘秀将刘昆调回洛阳,取代杜林为光禄勋。刘秀问他:“以前你在在江陵之时,有风把火吹灭了。这次在弘农,又有老虎驮人渡河之事。朕且问卿,你在当地行了什么德政,致使此二事的发生呢?”刘昆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不过是偶然现象罢了。”刘秀身边的人大笑,都说他愚笨木讷,不会说几句吉利话。刘秀叹息道:“尔等不知,只有忠厚之人才能说出这样的实话啊!”然后,令人把此事让史官记在书中。由于刘昆的德行高迈,刘秀令他入宫,作为皇太子刘庄、诸侯王以及外戚樊、郭、阴等小侯五十余人的老师。建武二十七年,刘昆被任命为骑都尉。建武三十年,以老病乞骸骨回乡。刘秀不忍心,下诏在洛阳赐予府邸,终身享受千石官员的俸禄。建武中元二年(西元五十七年),刘昆去世。
与刘昆恭谨有礼不同,杨政是个性格豪放、知恩图报的人。杨政字子行,是长安三辅京兆人。
杨政少年时也很好学,投身名儒范升门下学习“《梁丘易》”。他深精梁丘易学精髓,善于讲说经书。他在京师讲学,轰动了洛阳,人们都称赞他的卓越才能,留下了这样的谚语:“说经铿铿杨子行。”成名之后,他与老师范升一样,也在洛阳开馆教学,门下弟子有一百多人。
其实,像杨政这样水平的儒学人才,在洛阳城里有一批人。杨政在他们中间并不算是最突出的。杨政是一个慷慨有大节之人,而不是只知寻章摘句的腐儒。他嗜酒好交游,为人不拘小节,果敢自矜,笃于大义。有两件事情的发生,使得杨政在学术界的名声凸显,成为人人尊敬、钦佩的名儒。
先说第一件事情。杨政的老师范升,与新娶的第三任妻子发生了一些家庭矛盾。范升大怒,将其休回了家。范升的老婆也是个狠角色,她掌握了丈夫的一些阴私,一见范升如此狠心,一气之下到朝廷里把范升给告了。由于这个女人揭露的证据非常有力,范升因此被革职拿问,关进了大牢。杨政听说之后,决心营救老师。可是,范升犯的是死罪,一般的方法肯定是不行。他眼珠一转,立即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赤裸着上身,用弓箭穿透自己的耳朵,然后抱着范升年仅三岁的儿子,躲在在皇帝经常走的御道旁边。这一天,刘秀的马车从道路边经过。杨政一手持着状子,一手抱着孩子,从草丛中奔出,跪在道路中间,拦驾为老师鸣冤。他一边叩头,一边大声高喊:“草民杨政之师范升,一辈子娶了三次妻,却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今年才三岁,如果杀了范升,难道陛下不觉得他可怜吗?!”
对于突然从草丛中的跳来的杨政,把侍驾的虎贲骑兵吓了一大跳。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杨政是刺客,手忙脚乱地把杨政按倒。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告状的!他们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们担心这个赤裸上身、耳朵滴血的疯子会惊扰了圣驾。如果皇帝责怪下来,大家都吃罪不起。于是,众武士拳打脚踢,把杨政赶的远远的,厉声喝道:“快滚!再不滚,就宰了你!”武士们撵走杨政,护送着马车重新上路。可是,杨政怀抱着孩子,依旧在后面追。武士们为了吓唬他,挽弓搭箭瞄准他,喝令:“赶紧走!要不然,射死你!”杨政毫无惧色,仍然跟在后面。武士们用旄头、画戟叉住他,不让他靠近,利刃划伤了杨政的胳膊、脖子,顿时血流如注。可是,倔强的杨政死后不肯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请陛下饶了范升吧!他只有一个儿子,如今才三岁啊!陛下!求求您开恩,绕了他吧!”终于,坐在马车中的刘秀也听到了,忙问:“何人拦路喧哗?”身边的宦官急忙递上杨政的状子。刘秀看了,沉默了好久,最终淡淡地吩咐:“去告诉杨政,朕已经饶了他的老师了。让他回去吧!”当天,范升被特赦出狱。
再说第二件事。当时,刘秀的女婿梁松以及阴丽华之弟阴就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两大红人。梁松与阴就听说杨政舍身救师的义举之后,对他非常钦佩。他们仰慕杨政的名声,前来与之结交。杨政虽是一介草民,在梁松、阴就面前说话从不客气,经常当面指出二人的过失。他们在一起讨论学问,相互切磋,探讨朝政,成了至交好友。然而,杨政始终保持着耿介爽直、不屈不挠的个性,对于朝中的权贵,他不仅从不畏惧,而且敢于面折即斥。
有一天,杨政求见捕虏将军、杨虚侯马武。马武是建武中、晚期极少数掌握兵权的功臣之一,深受刘秀宠信。马武早知杨政是个狂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称病避而不见。杨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一脚踹向马府家人,对方登时卧倒不起。他不顾门卫的阻拦,直接闯了进去。马武此刻正躺在床上休息。一见有人闯入,大吃一惊。正要起床,杨政一手抓住马武的臂膀,一手又把一柄寒光凛凛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马武虽身经百战,事出仓促,却也吓得脸色大变:“小子!你想干什么?快放开!”
杨政厉声斥责道:“杨虚侯!尔深受国恩,备位藩辅,不思求贤以报陛下对你的殊宠,竟然胆敢盛气凌人、小视天下英俊!难道这就是你的养身之道吗?今天你要是敢动一下,我捅了你!”马武的几个儿子以及侍从大惊失色,以为是被盗匪劫持。他们举着刀枪逼住杨政,却不敢靠近。杨政神色自若,跟没事人一样。刘秀的小舅子阴就听说后,赶紧飞马驰至马府前来调解。阴就当众训斥马武:“杨虚侯!你真是白活了半辈子了!你怎敢如此怠慢士子?如此小视英豪?” 阴就厉声道:“马武!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与杨生为友?”马武吓得魂飞天外,连声答应:“老夫愿意!老夫愿意!”杨政这才收刀还鞘,在阴就的护送之下扬长而去。
杨政在建武一朝,始终没有做官。只是到了数十年后的汉章帝时期,才做了中郎将。而在当时,朝中以敢言著称的儒生出身的大臣,有戴凭、尹敏二人。
戴凭字次仲,是汝南郡平舆县人。他是“京氏易学”的传人。十六岁那年,他被汝南郡以明经举荐到洛阳,经过廷试之后,被授予“京氏易学”博士,后来又被任命为郎中。
有一天,刘秀在朝堂之上大会诸位公卿大臣。刘秀设下席位,请各位公卿大臣们依次就座。众臣入席之后,惟独戴凭一人站在原地,不肯就位。刘秀很奇怪:“戴郎中!你怎么不坐下?”戴凭说:“与臣同殿讲学的博士们,水平都不如臣!但他们的位次都在臣之上,臣心中不服,因此不愿屈居其下!”刘秀很是惊讶:“戴凭上殿!与诸博士展开当场辩论!如若不胜,朕要治罪!”戴凭毫无惧色,他口若悬河,滔滔解说,把众博士驳斥的体无完肤,无不敬服。
从此,刘秀对于戴凭另眼相看,当即晋升戴凭为侍中,在身边参与机要,探讨得失。
一天,刘秀问戴凭:“戴凭,你如今做了侍中了。就应该出言进谏,匡补国政,勿有隐情!”戴凭当场道:“陛下持法太严。”刘秀不悦:“朕用法何严?”戴凭昂然奏道:“臣伏见前任太尉府西曹掾蒋遵,清亮忠孝,学通古今,陛下听信一些肤浅之讥责控诉,就将其革职治罪,禁锢于家,永不叙用。通过此事,世人都认为陛下持法严酷。”刘秀大怒:“你这汝南的臭小子!难道与蒋遵是同党吗?” 戴凭不再说话,默然而出,自己到廷尉狱自首。稍后,刘秀传诏将戴凭之罪赦免,不予追究。
几天后,戴凭谒见刘秀之时,当面谢罪说:“臣无謇谔之节,而有狂瞽之言,不能以尸伏谏,偷生苟活,诚谤圣朝!”刘秀知其还是为了蒋遵,于是,下诏解除对蒋遵的禁锢,又令戴凭以侍中身份,兼领虎贲中郎将,予以拔擢重用。
有一年,在元旦(大年初一)例行的朝贺完毕之后,群贤毕至,百僚云集。刘秀看时间还早,这么早就散朝回家也没什么意思。刘秀下令群臣当廷展开辩论比赛,让这些满腹经纶的大才子们一展风采。刘秀令人在殿堂的中央只设置一个席位,相互嗟难,凡是被人问住或是义理不通之时,则被驱赶下去。也就是说,他们是采取打擂台的形式决定谁坐在这里。这些精通儒学的学者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唇枪舌剑,异彩纷呈。戴凭出场之后,技惊四座。他一人连胜五十多场,于是连做了五十多席。众人叹服戴凭的高深学问,也钦佩他的临场表现能力。此后,京城洛阳流传着这样一举谚语:“解经不穷戴侍中!”
刘秀虽然在学术上主张百花齐放,但是有一个问题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之有非议,那就是―――图谶。而尹敏却是少数几个敢于当面劝谏刘秀,让其不要过于迷恋图谶的人之一。
尹敏字幼季,是南阳郡堵阳县人。这人年少之时,是个县里的儒生。起初,他学的是“欧阳氏尚书”,此后又改学“古文尚书”。尹敏多才多艺,涉猎很广,他不仅擅长《尚书》,而且兼长于《毛诗》﹑《谷梁春秋》、《左氏春秋》。
建武二年,尹敏以天下灾害四起,以《尚书.洪范》之义理为主要理论依据,撰写了奏章,提出了消灾灭害之策。当时,天下草创,到处都在打仗,尹敏提出的这些策略根本来不及实行。不过,刘秀觉得尹敏的才能卓著,征辟到大司空府,任命为郎中。
由于尹敏博学强记,精通图谶之道。刘秀令尹敏校对数百年来流传在当时的图谶之书中的错误。还特别提出:“新莽大臣崔发言之谶记,皆是私下杜撰的伪谶,必须除去!”尹敏奏道:“谶书并非圣人所作,其中有很多错别字,还有民间流行的俗体字。这些市井俚语,粗鄙不堪,臣恐其流传下去会贻误子孙万代!”尹敏的这些忠言,对于深信图谶的刘秀来说,自然是毫无效力。刘秀严令尹敏:“不得违旨,好好校对!”尹敏无奈,只好采取了特殊的办法劝谏。
他也私造了一个谶记,增加在谶书的阙文中:“君无口,为汉辅。” “君无口”是“尹”,意思是:“尹敏应该做宰相!”刘秀看了觉得很奇怪:“尹卿,你这是何意?”尹敏道:“臣见前人都是这样对前代流传下来的谶书加以增减,如今臣也自不量力,也增加了这么一条!”
刘秀对此非常不满,虽然不怪罪他,却对尹敏有了成见。从此之后,刘秀逐渐疏远了尹敏,不再重用他。不过,尹敏也并不在意,继续研究他的学问。他与班彪结为莫逆之交,关系之好,如同当年的钟子期与伯牙一般,相互引为知音。
总体来看,刘秀在弘扬儒学方面,是在历史上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的。在他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建武中元元年(西元五十六年),他下诏兴建用于朝会及祭祀大典的明堂、皇家观测天象的灵台、太学辟雍,并向天下公布预言吉凶的谶书。他的这些举措,对于此后的二百多年的政治、文化格局,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七)怀柔之策
自西周以来,对中原最大的外患莫不来自北边。匈奴骑兵的剽悍勇猛,给中原带来了极大的威胁。他们风驰电掣,来去如风,不时地南下侵扰,给中原民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西汉时,汉武帝奋戈北征,屡破匈奴,经昭、宣、元、成诸世之后,由于接连遭到天灾、人祸及汉军的打击,匈奴日衰,逐渐走上了下坡路。
汉宣帝五鳯元年(西元前五十七年),匈奴爆发了内乱,五单于并立,相互残杀。最终,盛极一时的草原帝国四分五裂。甘露元年(西元前五十三年),在内战中惨败的呼韩邪单于率众归汉,南徙阴山附近,成为南匈奴。而留居漠北故地的部分,则称为北匈奴,他们袭杀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者、商队,威胁西域各国,继续与汉朝为敌。建昭三年(西元前三十六年) 西域都护府校尉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奋起一战,在康居(今新疆北境至俄中亚)都赖水边大破北匈奴主力,砍下了郅支单于的头颅,彰示了“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决心。这次胜利,结束了西汉与匈奴的百年战争,为遇难受辱的汉使报仇雪恨,提高了汉朝在西域各国的威信。由于哀、平及新莽时期中原内乱,长城以北的匈奴各部逐渐重新统一。他们的实力恢复的很快,甚至在雁门、云中一带扶植起了卢芳伪政权,觊觎中原。
而到东汉初年,特别是建武十六年以后,东汉的北部边境问题日益严重。对于刘秀来说,他的头绪很多,对手不止一个。在刘秀的正北方是虎视眈眈的,东北方是朝气蓬勃的鲜卑、乌桓势力。在西部,还有剽悍雄勇的羌人。在南方,还有善战不羁的越人、苗人。匈奴、鲜卑、乌桓、西羌、苗人、越人,这些桀骜不逊的少数民族势力,实在是令刘秀头疼不已。
此刻,匈奴的势力虽然复振,却无法与冒顿单于时代相提并论。汉军虽然实力不济,只要把守好雁门、云中一带的要隘,匈奴人无法对中原形成致命的威胁。匈奴一家不足为虑,真正可怕的是匈奴与羌人、鲜卑、乌桓等新兴势力联合起来向中原发动进攻!建武十六年卢芳集团垮台以后,匈奴、鲜卑、乌桓三部以及羌人联合起来,向汉朝不断发动攻势。
由于天下初定,疮痍未平。对于北方西方边患,与当年的文、景时期一样,由于实力不足,刘秀只好采取战略防御,只能是隐忍待机。
建武十七年,匈奴、鲜卑、赤山乌桓多次组成联军入塞南下,屠杀官吏百姓,大肆掠夺。刘秀下诏任命前征虏将军祭遵之堂弟、襄贲令祭肜为辽东太守。
在西线,羌人在湟水流域的持续骚扰,对关中三辅地区的威胁极大。建武二十年春,匈奴入侵上党郡、天水郡,到达扶风进犯。这年十二月,匈奴入侵天水、扶风、上党。同年,鲜卑、乌桓则仗恃着马快刀沉,不断对渔阳、辽东诸郡侵扰。建武二十年之后,鲜卑、乌桓的南侵逐步深入,竟然渗透到渔阳、辽东腹地!其中,乌桓势力相对更大。他们世居上谷郡塞外白山之中,最为强悍富庶,代郡以东受其侵害尤为严重。乌桓部落地近边塞,朝发夕至,烧杀抢掠,沿边五郡大震,屡屡举烽示警。人民惊恐,无法安居。几年下来,边境五郡一片萧条,几乎不见人烟。
建武二十一年八月,刘秀派马援及谒者分别修筑城堡要塞,逐渐恢复郡县,在有些地方虚设太守、县令,招集百姓返回故乡。马援率领三千名骑兵袭击,不能取胜而返回。
不久,鲜卑部落一万余骑兵侵犯辽东郡。辽东太守祭肜率领数千人迎击。祭肜为人质朴敦厚,沉着坚毅。他的性格勇猛有力,擅以恩信招抚外族,外族敬畏,皆愿拼死效力。每当蛮族侵犯边境,他总是身先士卒,多次打败击退来犯者。面对来犯之敌,他顶盔贯甲,亲自上阵冲杀。一交手,鲜卑骑兵大败,被汉军杀的人仰马翻,狼狈而逃,落水而死的超过一半,祭肜穷追不舍,一直将其逐至塞外。鲜卑人在急迫中,全都抛弃武器,赤身裸体四散逃命。以后,鲜卑人震恐畏惧,不敢再窥伺边塞。这年冬天,匈奴再次进犯上谷、中山,官军无力围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在境内大肆抢掠而去。
建武二十二年,匈奴单于舆死了,其子左贤王乌达侯继位,很快却又死了。乌达候之弟左贤王蒲奴继位。此时,由于匈奴地区连年发生旱灾、蝗灾,赤地千里,人畜饥疫流行,死亡大半。蒲奴担心汉军乘机来攻,赶紧派使者到渔阳郡请求和亲,刘秀也不想打,就遣中郎将李茂为使者回报:“大汉忠信立国,岂能趁人之危!”蒲奴见汉使前来安抚,心中宽慰。不料,他的盟友乌桓却要落井下石!他们趁着匈奴疲弱,大举来攻。匈奴打败,死伤累累。蒲奴无奈,只好率部撤出漠南,向北迁徙数千里,漠南地空。刘秀见北边诸夷自相攻伐,料定必无大事,用金钱和绢帛招降乌桓部落,以为分化、瓦解之策。为了休养生息,他下诏裁撤沿边各郡亭候及边防官兵。
按照西汉旧制,对于西域各国的管辖是由安西都护府来完成。由于疮痍初复,国力不足,对西域各国刘秀根本是鞭长莫及,无力驾驭:连自己的家门口都不安全,哪里有心思拓取边功?恢复安西都护府一事,自然成了遥遥无期之事了!
此刻,刘秀只能将西域各国充当人质的王子暂留在敦煌。这些异国王子,由于长期滞留内地而不能返回家乡,心中异常惆怅。他们思乡心切,情知洛阳朝廷无力西向,失望之极,纷纷逃回本国。
面对匈奴的大兵压境,莎车王贤畏惧不已。知道洛阳朝廷不会派都护来,于是出兵击败附庸匈奴的鄯善、击杀龟兹国王以自卫。情急之下,他不得不上奏洛阳:“臣贤愿再派王子到洛阳为质,恳请朝廷派都护抚慰西域。如若大汉不派都护,臣等也只好归降匈奴了!”刘秀无奈,只好下诏作答:“而今国家疲敝,无力遣使出兵相助!如果西域各国感到力不从心,卿等自己选择吧!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于是,鄯善国、车师国又归附匈奴。
随着莎车、鄯善、龟兹诸国的归附匈奴,汉朝在西域的领地全部丧失,形势日益危急。再加上西羌、乌桓、鲜卑在边境的侵扰,局势日益严峻。
不料,次年(建武二十三年)匈奴却爆发了内乱,使其内部大为削弱。这次匈奴内乱几乎是当年“五单于之乱”的翻版,这一惊人的意外事件,为洛阳朝廷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本来,按照匈奴人尚左的习俗,一向是以左贤王为储君的标志。也就是说,谁要是做了左贤王,谁就是下一任单于!同时,按照“兄终弟及”的老规矩,单于舆之弟右谷蠡王知牙师应该做左贤王―――也就是太子!然而,单于舆却打算将其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乌达侯。为了确保乌达侯即位,他设计杀死了知牙师。这一事件,立即在匈奴帝国上层引发了雪崩!此刻,单于舆的前任乌珠留单于之子比,时任右日逐王,统领南边靠近长城的八大部落。比听说知牙师被杀,极为愤慨,对部将道说:“若以‘兄终弟及’之次序,右谷蠡王知牙师应当继位。若论以传子之次序,我是乌珠留单于之长子,这个单于的位子,本来应该是我的!”
从此,右日逐王比对单于舆心怀怨恨,不再单于王庭参加朝会。时间长了,单于舆就对他起了疑心,就派两名骨都侯去监督南部兵马。不久,单于舆死了,其子即位,这就是蒲奴单于。右日逐王比越发愤怒,决心与其分庭抗礼。
他密遣汉人郭衡诣见西河太守,献上匈奴地图,请求归附。两名骨都侯监军察觉了比的图谋,立即密奏蒲奴单于。他们建议,应在五月龙城祭祀天神之时,将右日逐王比杀死!
不料,右日逐王比之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中做事,阴知知晓。渐将王急忙派人密报兄长。右日逐王比大惊,即刻召集南边八大部落的头领前来议事,并汇集了人马四五万人,准备在两骨都侯归来之时,将其杀死。这两个骨都侯也很警觉,在即将回到营地之时,他们突然发觉情况不对,赶紧带人掉头逃走。蒲奴单于得报,急遣骑兵一万余去南下围剿比,因见其军容强大,未敢进兵就撤了回来。
建武二十四年春,南部匈奴八大部落首领共同议定,拥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
至此,匈奴再次分裂为南北两部,蒲奴单于所部被称为“北匈奴”,呼韩邪单于所部被称为“南匈奴”。呼韩邪单于自立之后,派使者进入五原要塞,表示愿永做大汉北部屏藩,世为臣属,以御北方之敌。刘秀得报,将此事交付公卿商议。朝臣们大都认为:“天下方才安定,中原空虚,而夷狄意图真假难辨,不可应许。”唯独五官中郎将耿国独树一帜,他认为:“应依孝宣皇帝成例,接受其归附。可命其在东面抵御鲜卑,在北面抗拒匈奴,做四方蛮夷的表率,修复沿边诸郡!”刘秀准奏,同意了比单于的要求。
十月,呼韩邪单于比自立为南单于,遣使诣阙奉籓称臣。刘秀召问朗陵侯臧宫:“以将军之见,且当如何?”臧宫慨然道:“匈奴饥疫分争,臣愿得五千骑以立功,横扫大漠!”刘秀不以为然,笑道:“面对常胜将军,难以虑敌情?对于此事,朕要深思啊!”
建武二十五年正月,辽东郡塞外的貊人侵犯边境,太守祭肜招诱他们归降。祭肜以重金厚贿鲜卑首领偏何,令其招集其他部落到边塞归降。祭肜道:“尔等若是真想为国家立功,就应去打匈奴,斩下匈奴首领的头送来,本官才相信你们!”偏何等人斩杀二千余人,将人头献到辽东郡官府。此后,他们每年都去打匈奴,送来人头,接受赏赐。从此,匈奴势力日益衰落,边境无警。匈奴远遁之后,鲜卑、乌桓失去了依托,只好一同朝贡。此后,南单于比派其弟左贤王莫率兵一万余北征,生擒北单于蒲奴之弟左贤王。蒲奴震恐不已,率众后撤一千余里,其所属的左骨都侯、右骨都侯带领三万余人归附南单于。
三月,南单于再度遣使者到朝廷进贡,请洛阳再派使者进行监护,并请求送王子入质,重修旧约。
至此,由于匈奴的南北分裂,给汉朝休生养息,恢复元气,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按下葫芦起来瓢”,此后乌桓、鲜卑却又成了威胁汉朝北方诸郡的大患。至此,天下局势进入了一个多元争雄的时代。
建武二十五年,乌桓部落从雁门、定襄等五郡塞外南迁至塞内的辽东、渔阳及朔方等十郡,即今辽河下游、山西河北北部及河套一带驻牧。
建武二十六年正月,刘秀下诏,派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出使南匈奴,为南匈奴建立王庭,距五原西部塞八十里。使者令单于伏地跪拜接受诏书。单于犹豫片刻,伏地自称臣属。谒见完毕,他命翻译告诉使者:“单于新近即位,在群臣面前跪拜汉使实在羞惭,望贵使今后尽量避免令单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屈节跪拜!”刘秀准允,同时下诏:设立使匈奴中郎将,领军护卫南匈奴诸部。听任南单于进入云中郡居住。
这年夏,南、北匈奴辖地再次爆发内乱。当时,南单于所俘虏的北左贤王,带旧部及南单于五位骨都侯在内的三万多人,叛变北逃。他们逃回北方之后,在距北匈奴王庭三百余里处,左贤王自立为单于。一个多月以后,他们又发生了内讧,每天互相攻击,五位骨都侯全部被杀,左贤王也自杀,五位骨都侯的儿子们各自拥兵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