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不放他们回去,主要是担心他们在当地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将来无法对付。从眼下来看,他们当然是表示效忠朝廷的。但是,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步彭宠、隗嚣、公孙述之后尘?要是放这些人回去,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再起兵割据造反?即便他们不生事,也难保他们的子弟不生事。他们的子弟要是叛乱,不仅会让他们的名声毁于一旦,而且对于刘秀自己的用人声誉也将带来负面影响。
将这些人全部召集到洛阳定居,授予高官显爵,就是要全其令名而终。一方面,彻底斩断他们割据自立的想法,从根本上铲除发生不安定事件的土壤,维护来之不易的统一、安定局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这些人能够保全名节,让其得以善终。从这点来看,刘秀为了维护天下统一、和谐安定,又为了窦融、梁统、耿况等人的生前身后,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凉州既已安定,刘秀还要对付最后一个敌人―――卢芳。只有驱逐、消灭了他,全国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统一。打天下,要经历多少艰险啊……
(三十七)四海归一
建武十二年(西元三十六年),刘秀在关注南线战事的同时,对于其他各地的平叛、安抚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此刻他只想着早日平息实现天下太平。
自从十四年前舂陵起兵以来,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一场又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老百姓的血,流的够多的了!这个仗,他是一天也不想打了!
光阴如梭,星转斗移,不知不觉之中,十四年过去了,刘秀从一个乌发挽首的二十八岁青年,变成鬓角斑白的中年人。战马背上的殊死厮杀,中军帐中的殚精竭虑,已经让他有些疲惫不堪。令他惆怅百结的是,早年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功臣们,不断地凋零物故。看着这一长串亡故者名单,刘秀不禁有些感伤:
建武二年春,骁骑将军、昌城侯刘植围剿流民军时阵亡于河南郡密县。同年十月,骠骑大将军景丹病故于弘农郡华阴县军中。
建武二年秋,右将军、槐里侯万修病故在南阳军中。
建武四年十月,太傅、褒德侯卓茂病故。
建武五年冬,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病故在信都太守任上。
建武六年,前和戎太守、灵寿侯邳彤病故。
建武九年春,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病故于汧县军中。
建武十年,前虎牙大将军、韂尉、安成侯铫期病故于洛阳。同年夏,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病故于冀县落门军中。
建武十一年三月,中郎将、征羌侯来歙在武都郡河池军中遇刺身亡。十月,征南大将军、归德侯岑彭在犍为郡武阳县遇刺身亡。
建武十二年,横野大将军、山桑侯王常病故于涿郡故安县军中;
东郡太守、耿乡侯耿纯病故于太守任上。前上谷太守、牟平侯耿况病故于洛阳
建武十三年大年初一,大司徒侯霸病故于洛阳……
如此之多的能臣猛将的物故,使刘秀伤感不已。近三五年来,他本人也患上了严重的偏头痛、风眩之症。稍微一用脑过度或者长时间久坐,四肢就不能动弹。打了十几年了,还在打。多年的戎马生涯,令他头上早早地萌出了华发。他时常顾影感慨:“这个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难道要打到须发皆白么?”
建武十二年冬,隗嚣、公孙述虽死,战争却还在继续。卢芳集团的存在,还是让刘秀难以安枕。由于帐下无人,北线战场未免有些捉襟见肘。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残存的将领之中,重新挑选北线主将人选。由于汉军主力在南线,无法及时北调。他只好以骠骑大将军杜茂、讨虏将军王霸二人为主,组织汉军二线部队进行防御。
王霸在建武九年以后,一直作为上谷太守镇守北边。由于汉军主力南去,又遭到高柳之败,士气低迷。另外,匈奴骑兵的军力强大,来去如风,机动性极强。以步兵为主的汉军,在北边对于其毫无还手之力。匈奴人在北边一点,肆意飞驰。对于匈奴,各郡拘于“逗留法”的限制,不敢越境追剿,每每让其大肆抢掠一番之后,从容走脱,满载而归。
为此,刘秀专门下了一道明诏,通令北边诸郡:“捕击胡虏,无拘郡界。”也就是说,不必拘泥于“逗留法”之约束,只要能够击退匈奴的进攻,无论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但是,由于兵力严重不足,王霸虽然有心杀贼,却是无力改变现状。建武十年春,大司马吴汉率领王霸、王常、朱祐、侯进一起北征,大破匈奴于平城,将其全部驱逐出塞。从此以后,北边暂时得到了安定。
然而,此后的几年,北边诸郡一直动荡不安。卢芳与匈奴、乌桓联合,数次犯边。刘秀派骠骑大将军杜茂等将兵镇守北边,修建飞狐道,修筑亭障,建立烽燧,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杜茂与王霸携手,与匈奴、乌桓等外寇展开了大小数百次战役,双方互有胜负。然而,由于杜茂、王霸所部,并非汉军主力。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实力上,都明显出于劣势。因此,始终无法彻底击败匈奴。
为了彻底解决北方边境问题,刘秀不得不于建武十二年冬作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将天下各郡的囚犯从鉴于里释放出来,组成一支特殊的军队,派谒者段忠率领,开往北方戍边!
段忠到了北方之后,与杜茂回合。段忠发动北方士卒动手修筑戍卒守望亭台,修建烽燧,以为边境报警之用。又从内地向边境运输大量的丝缣、布帛、金银以慰劳镇守边关的士卒。运输战争物资的马车络绎不绝,行成一条长龙,冠盖相望。杜茂也在楼烦城周围屯田,用驴车向东转运军需物资。通过不懈的艰苦努力,刘秀终于使得北方不利的军事局面得到扭转。在给养物资供应的大问题解决之后,刘秀一直在等待机会。只要时机成熟,他打算尽遣主力北上,一举将卢芳集团彻底歼灭!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吴汉所部平蜀归来!
到了建武十三年春,刘秀终于迎来了战机……
这年二月,刘秀诏令捕虏将军马武率领汉军北上,屯扎在虖沱河一线,以备匈奴。就在刘秀为如何驱逐卢芳大伤脑筋之时,在雁门郡传来了一个令刘秀振奋的消息:卢芳逃走,北边五郡全部收服了!这次,为朝廷立功的是雁门太守郭凉。
郭凉字公文,是右北平郡人。他是个身高八尺(一米八四)的彪形大汉,力气威壮。这人虽是个武将,却饱读诗书,精于谋略,智勇双全。他久在北边,对边陲军政事务非常熟悉,经验丰富,威望很高。建武二年二月以前,彭宠还未反叛之时。幽州牧朱浮发现郭凉是个人才,将他召辟到门下,任命为兵曹掾,专职负责北边军事。此后,彭宠、张丰陆续反叛,郭凉协助朱浮抗击叛军,为朝廷屡立功勋,因功被加封为广武侯。彭宠、张丰败灭之后,郭凉积功擢升为雁门太守,专门对付卢芳。
建武十二年冬,郭凉向刘秀上奏:“卢芳部将贾丹、霍匡、解胜杀了主将尹由,持着他的首级向朝廷投降了!”
原来,几年前,尹由被卢芳所派遣,进入雁门抢掠烧杀。胁裹雁门人贾丹、霍匡、解胜参加他们的队伍,并任命其为将军,共同镇守平城。此时,贾丹等人听说卢芳攻击云中不利,于是决定反正归汉。贾丹、霍匡、解胜三人合谋,杀了尹由,拿着他的首级到雁门向郭凉投降。刘秀览奏大喜,将贾丹、霍匡、解胜三人都封为列侯。并下诏运输金帛,赏赐杜茂、郭凉手下的将士以及平城投降的民众。平城举城归汉之后,不断有卢芳属下的城池派人前来要求投降。郭凉亲自前去接收,杀掉了奸猾豪强,抚恤老弱百姓。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雁门郡境内被卢芳集团窃踞的城池几乎全部反正。
此时,卢芳令部将随昱留守九原,正在亲率本部攻略云中郡,企图继续与汉军对抗。然而,在汉军的严密防守之下,卢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无法拿下云中城。随昱也听说了尹由被杀的事,觉得再跟着卢芳干下去也没有什么前途,遂与部下密谋劫持卢芳向汉军投降。
不了,消息却走漏了。卢芳觉察到了身边有异象,又得到雁门郡已经全部反正归汉的消息,恐惧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深知自己不得人心,担心自己被部下劫持。一旦落到这种田地,只怕是性命难保。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穷途末路之际,卢芳顾不得许多了。于是,卢芳带着亲信十余人弃军而去,逃入匈奴境内避难去了。卢芳逃走之后,其部下群龙无首,都前去依附随昱。随昱立即率领随从南下洛阳,向朝廷诣阙请罪,附首投降。刘秀任命随昱为五原太守,加封镌胡侯。重赏随昱,让他回去继续任职。
为了表彰雁门太守、广武侯郭凉在解决卢芳集团的过程中为朝廷立下的大功,刘秀下诏改封郭凉为修侯,为其增加所食县邑。又任命郭凉的儿子为中郎,让其在自己左右宿卫,以示荣宠。
卢芳集团的最终覆灭,标志着天下的最终完全统一。刘秀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实现了再造汉室的伟大理想。
遥想当年那个初冬时节,刘秀跟着大哥刘縯,带着刘氏举族老小,散尽家财,慨然而起,首先树起复兴汉室的旗帜。舂陵老宅燃起熊熊烈火,映红了他坚毅的脸庞。这声冲天的惊雷,奏响了他人生中最壮丽的乐章。
他在大哥刘縯带领下,手持长剑,骑着耕牛,与舂陵刘氏举族男女一起,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反抗王莽暴政、复兴汉室河山的漫漫征程。他以惊人的胆略,迈出了建功立业的第一步。他经历了十五年的血战,栉风沐雨,披荆斩棘,使得国家重新统一。至此,九州同轨,四海归一。赤县神州,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动荡之后,终于安宁了下来。
回首刘秀的统一之路,艰难无比。刘秀几乎是白手起家,却扫平了诸多实力远强于自的天下群雄,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的奇迹!明末大学者王夫之在他的名作《读通鉴论》中,认为刘秀创业之艰难,无以伦比,其人“神武不可测”。他甚至认为:“三代而下,取天下者,唯光武独焉,而宋太祖其次也,而大已醇矣!” 倒在刘秀重拳之下的枭雄们,只能怪自己错生了时代!最后,让我们来数一数他们的名字吧!
王寻、王邑为主将的王莽政权主力―――四十三万大军;
王郎为代表的数十万河北割据势力;
樊崇为首的赤眉、铜马诸部百万流民军;
朱鲔、李轶、尹尊等人为代表的四十余万更始政权军队;
秦丰、田戎、李宪为首的南方数十万割据势力;
彭宠、张丰、刘扬为代表的数十万北方军阀集团;
董宪、佼强为代表数十万的五校流民军残部;
延岑为代表的二十余万西部军阀势力;
苏茂、周建、庞萌为代表的更始叛军;
张满为代表的西部少数民族割据势力;
邓奉、董?为首的南方叛军;
张步为代表的青州、徐州地方割据集团;
隗嚣为代表的陇西、天水地方割据集团;
公孙述为代表的巴蜀地方割据集团;
卢芳为代表的北地、安定、雁门地方割据集团;
……
当年,汉高祖刘邦取天下,只用了不到六年时间,而刘秀却整整用了十五年!不管怎么说,历尽了千难万险,国家总算是最终得到了重新统一。此刻的神州大地,熊熊烽火已经熄灭,文景、昭宣之后的第三个盛世―――建武盛世,就要来临了……
六、建武盛世
(一)勋臣归宿
建武十三年(西元三十七年)春,全国大业宣告完成。这时,刘秀正在考虑着:如何对待打天下的老臣,今后应用谁来治理国家呢?
按一般常理,谁打江山,当然由谁来坐。治理国家,开国功臣毫无疑问应是首选。但是,刘秀却并不这么看,他的思虑更为深远。在汲取了历史经验教训之后,他作出了一个决定:除了极个别人以外,功臣们一律不用,全部以侯爵身份归第闲居。笔者认为,刘秀此举用意有三:
一是防止功臣功高震主,避免尾大不掉、权臣干政的发生;
二是避免功臣居功自傲,违法乱纪。避免皇帝对其依法惩处,以全君臣之谊,令其善保晚节;
三世提拔选用新人,避免人才被旧臣压制,便于后任君主控制。
刘秀不用功臣治国,是一个非常正确、妥善的决定,体现出了他的宽仁之心与深谋远虑。
从历史的教训来看,任用开国功臣治理国家,却使得他们每每不得善终,留下无尽的遗恨。这种结果,不但让功臣们付出了血的代价,而且使迫不得已对功臣下狠手的君主们在史册中留下了不尽骂名。
比如,春秋时期,吴王阖闾、夫差父子与名将孙武、伍子胥就是典型例子。孙武在破楚成功之后,为了保全性命,辞职让爵,飘然隐遁而去,得以善终。伍子胥却恋栈不去,最终被迫自杀。
无独有偶,越王勾践的谋臣范蠡、文种,其结局也与之类似。范蠡、文种在帮助勾践灭了吴国之后,范蠡看出了门道,心生去意。他曾给文种写信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脖仔细颈,口如鸟喙。这种相貌的人,只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你为什么还不离去呢?”文种将信将疑,不听范蠡的劝告。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官职爵位,称病不朝,企图以此韬晦避祸。结果又如何呢?在勾践授意之下,有人诬告文种企图谋反。勾践赐给文种一把宝剑,对他说:“文先生!当年您曾教给寡人灭掉吴国的七种方法。如今,寡人只用了三种就成功了!其余四法都存先生的心中,实在是遗憾啊!请先生将它们带到先王那里去尝试一下!”文种这才明白,勾践是要逼自己自杀!他心中后悔不迭,可惜已经晚了!最终,他伏剑而死。同为勋臣的范蠡,由于不辞而别,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吴越两国之事,何其酷似!孙武、范蠡飘然而去,伍子胥、文种不得善终,夫差、勾践落下了千秋骂名!
再比如,刘秀的老祖宗刘邦,也与夫差、勾践一样,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尽骂名。屠杀功臣,成为他最被后人诟病、非议的一个方面。其实,刘邦何尝想杀人?何尝不想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的一笔?他实在是有他的难言之隐。对于张良、萧何、韩信、彭越、英布、卢绾等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老臣们,他是最了解不过了。
对于功臣们,刘邦曾有过一段意味深长的公开评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朕不如张良。治理国家,抚慰百姓,论功行赏,保障军粮给养,朕不如萧何。率领百万之众,战则必胜,攻则必取,朕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朕能用之,此朕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因此被我所擒!”
对于功臣们的特长、能力以及作用,他的认识很深刻。但是,战争结束之后,刘邦却认为功臣们在打天下时的特长、能力,恰恰成了今后对皇权的最大威胁。为了确保子孙后代坐稳江山,他被迫开始了有步骤的清除功臣计划。
张良是个聪明人,与范蠡一样,他远遁山林,不问世事,最后得以善终。萧何也是聪明人,不惜自污,用贪赃枉法的丑行自损品德,降低声望。最终,他也侥幸逃脱了这一劫。可是,其他的贪图富贵权力的功臣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汉初所分封的八个异姓王:韩信、韩王信、张耳、吴芮、彭越、黥布、臧荼、卢绾,除了张耳、吴芮早死之外,其他六人无一善终。实际上,他们算是运气好,要是多活几年的话,也是难逃一死!事实上,他们的后人王爵被废,九死一生,最终靠着运气才苟活了下来。韩王信、卢绾被逼外逃,韩信、黥布、臧荼被迫谋反,身首异处。最可怜的是彭越,忠心耿耿为刘邦效力,最后却被冤杀,其尸剁成肉酱,被刘邦分赐给朝臣们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君臣之间从战争年代生死与共的战友,演变成不共戴天的死敌,真是莫大的悲哀!那么,如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呢?
当时,刘秀身边健在的老臣宿将们,还有邓禹、吴汉、贾复、耿弇、盖延、寇恂、朱祐、坚镡、臧宫等人。在战争年代,功臣们冒着飞矢走石,出生入死,为汉室的中兴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他们披肝沥胆,舍生忘死,对朝廷都是忠贞不二。开国之后,如何对待他们就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用他们治国的话,会带来很多弊端。比如,假如功臣居功自傲,违法乱纪,滥用职权,皇帝是处理还是不处理?如果处理的话,轻则罢官革爵,重的还要杀头灭族。
开国皇帝一直在考虑身后: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早早撒手人寰的话,柔弱的太子,如何能够统驭这些人?君弱臣强,干纤枝盛,岂不是又要改朝换代?
功臣们为了打消皇帝的顾虑,举手投足谨小慎微,生怕被抓住把柄。皇帝则千方百计地搜集证据,罗织罪名,必定要置功臣们于死地不可。韩信、彭越有什么罪过?为什么要杀他们?刘邦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天了,要是不除了这些后患,自己两腿一蹬,老婆、孩子成了孤儿寡母,谁能对付的了他们?为了确保子孙的御座不被功臣们夺去,开国之君们往往不遗余力地清除功臣,甚至不惜背上滥杀无辜的恶名。
但是,如此一来,副作用是非常明显的。它不仅功臣们辛辛苦苦半辈子获得的功勋一笔勾销,皇帝还落了一个“屠戮功臣”的恶名,君臣之间几十年积累的情谊全部化为乌有,荡然无存。合作了几十年了,到了最后还要撕破脸皮?真是太伤感情了!真是两败俱伤!
对此,刘秀也是深感困惑,忧心忡忡,惆怅不已。他在思考一个两全其美的万全之计。终于,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所有功臣,绝大多数不用!今后他们什么也不用干,朕把他们养起来!收回他们的所有权力,另选他人治国!
建武十三年四月,大司马吴汉班师回京。此后不久,蜀郡太守张堪派人将公孙述遗留的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等御用品送到洛阳。刘秀虽已登基十三年,由于忙于征战,这些东西他还真没有见过!这下好了,御用器物都配备齐全了。可怜公孙述,“忙活半世,却为他人做了嫁衣,”真是可悲可叹!
这天,刘秀显得分外高兴。他亲自主持朝会,重新封赏宗室、功臣、外戚,并设宴款待有功人员。这次分封的规模比十一年前的那次要大的多。新封者、增封者总有三百六十五人。其中,刘氏宗室以及樊、郭、阴等三姓外戚四十五人封王、封侯,其余的三百二十人全部是勋臣。
刘秀以邓禹功高,当然应排第一。加封其为高密侯,食邑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县。又封其弟邓宽为明亲侯。位居次席的是吴汉,就封广平侯,食广平、斥漳、曲周、广年四县(与建武二年相比,维持不变)。东汉一代,人臣就封最高不过四县之地,从此立为定制。其余健在的功臣如贾复、耿弇、寇恂、盖延等人,皆就食一县。
对于在征西、征南过程中独当一面,为国家统一立下赫赫战功业已故去的冯异、岑彭、来歙三人,刘秀给他们的后人予以特别封赏。改封冯异之长子―――阳夏侯冯彰为东缗侯,食邑三县(阳夏、东缗以外,其他一县不祥),次子冯?为析乡侯不变。岑彭长子岑遵就封细阳侯不变,特封岑遵之弟岑淮为穀阳侯。来歙之子征羌侯来褒维持原封不变,特封来歙之弟来由为宜西侯。
冯异两子得封,冯彰、冯?二人总共得封四县,一门两侯。岑彭、来歙家族得封两侯,不过只食两县而已。其他故去的老臣,如祭遵、铫期、景丹、耿纯等,刘秀也一一封赏其子孙。
封赏完毕,刘秀正要开言劝老臣们退休回家。不料,太子刘彊却突然从中插了一杠。
刘彊是皇后郭圣通所生之长子,如今已是十三岁翩翩少年了。十几年来,刘秀一直很注重对皇子们的培养、教育。对于刘彊、刘阳两人,他用心最深。他让名儒王丹、张湛先后做太子太傅,给刘彊做专职导师。阴丽华所生的东海王刘阳也已经九岁了,刘秀也给请了学问大家丁鸿做老师。刘秀一直在暗中观察,看刘彊、刘阳两人哪个才是未来大汉的真正天子!但是,二人一般的谦虚好学,难分伯仲。对此,刘秀一直心中迟疑,犹豫不定。
此刻,刘彊向父亲刘秀当众提问:“久闻父皇善于用兵,今日能否为儿臣讲述一下排兵布阵之道?”刘秀一听这话,马上把脸沉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长期的戎马生涯,使得刘秀患上了风眩之症,经常莫名其妙地头晕。多年征战,民生凋敝,已经无力再战。对打仗,他是深恶痛疾、极度厌烦。本来,他今日正是想设法收取诸将手中的兵权,止戈息武,休养生息,太子刘彊居然当众请教如何作战,这岂不是添乱吗?
邓禹、吴汉、贾复等人一看圣上不高兴了,他们知道刘秀的脾气,也都吓得不敢吭声。刘秀沉默良久,缓缓地道:“昔日卫灵公向孔子请教军中阵法,圣人不答。太子!军中诸务烦杂,不宜尔所知!”刘彊本来是想借机讨好一下父皇,不料拍马拍在马蹄子上,惶恐不已。
刘秀笑笑,并没有继续责怪不懂事的太子。他转脸对邓禹、贾复等人道:“诸君!你们多年以来随朕征战,真是辛苦了!如今天下已定,朕不想让各位再劳力了!治国之道,错综复杂,吃力不讨好。如果出了差错,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不如回家颐养天年,与子孙一起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在场的邓禹、贾复等人听了,马上明白了刘秀的心思。散朝之后,邓禹、贾复立即回府与各自的家人商议。几天之后,他们二人分别上奏,要求辞去一切职务,以列侯身份就第,不再参与朝政,回家专心研究儒学。
邓禹、贾复二人一带头,耿弇、盖延、朱祐等人也不甘落后。他们纷纷献上大将军、将军印绶,表示愿以列侯就第,主动要求不再承担任何具体军政事务。
由于功臣们“深体朕意”,刘秀大心中喜。几天之后,他正式颁诏,宣布从此革除左、右将军官名,建威大将军、虎牙大将军、建义大将军之类的“杂号将军”职务一并废除。对于耿弇、盖延、朱祐等功臣们,全部加以“特进”之位,回家里居。就这样,此前实权在握的功臣们,都成了“无官一身轻”的“国策顾问”。功臣们之中,惟有高密侯邓禹、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三人例外。邓禹等三人时常与现任的三公九卿商议朝政。其他的功臣除非特别召见,一律不再过问政事。
由此来看,刘秀处理功臣问题的思路是:“朕用高官厚禄把你们都养起来。只要你们不谋反、不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你们随便好了!你们以及子弟所犯的小错,朕都包容!朕有这个气度!”同时,他还特别指示有司:“各地向朝廷进贡的贡品,先赐功臣列侯,然后才归皇室享用!”就这样,刘秀通过巧妙地“顺水推舟”之计,顺利地将诸将掌握的兵权全部收回。
解决了功臣问题,刘秀开始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如何治理好国家上来。“创业难,守业更难。”打天下经历了千难万险,守江山更要如履薄冰。要使天下乂安、太平祥和,还要付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要想恢复昔日大汉朝的天威与荣光,要想使四夷宾服、海不扬波,要想使就必须使国家强大起来!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刘秀首先要做的,是如何才能处理好面前这个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二)海宇初平
自从登基以来,刘秀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当时,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王莽究竟为什么垮台呢?想当年,自己和大哥起兵还不到一年,王莽政权就垮台。王莽这个貌似强大的庞然大物,为什么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起义的怒潮推翻,让刘秀感受到了民众的力量。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民,他们揭竿而起之时,他们的力量是何等的巨大,何等的可怕!那么,王莽垮台的原因,究竟何在?
在刘秀看来,王莽之所以垮台,无非是如下三个原因。
一是社会劳动力问题。奴婢数量恶性膨胀,造成从事生产劳动力短缺。另外,奴婢们没有人身自由,没有做人的尊严,过着非人的生活。因此,他们的反抗也最强烈。赤眉军中,逃亡的奴婢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这就是明证!
二是社会财富分配问题。皇室成员、诸侯王奢侈无度。官员数量巨大、冗员充斥,加重了民众的供养负担,使得国家经济不堪重负,使得国家的基石发生了动摇。
三是土地兼并过度问题。托古改制,尤其是多次改革货币制度,使得经济发生多次大动荡。加深了西汉中期以来日益严重的土地危机。老百姓丧失了土地,也就没有了口粮,也就断绝了基本的生活来源。
对于这些积弊,刘秀当然心知肚明,早已是洞若观火。因此,他一登基,就采取了一些列有效措施解决这些难题。
他的目标很简单,他要让国家这个深患沉疴的病人,起死回生。他要让这个残破凋敝、混乱不堪的国家,恢复正常的秩序,重新进入正常的轨道。他要用“柔道”这把无形的手术刀,来解决各种问题。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他能够回春妙手吗?
从建武元年开始,他就开始了医治战争创伤的工作,每当平地一地,他都会用温厚的策略去抚慰。经过十三年的不懈的努力,除了新收复的陇右、益州以外,其他各地逐步恢复了正常的社会秩序。那么,刘秀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他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奴婢问题。西汉中后期,由于地主、官吏无限制地兼并土地,使大量农民丧失了自己的土地,他们本人也被卖给官僚、贵族、商人家为奴。奴婢在主人家过着非人的生活,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受到主人的毒打,甚至被当成牛马在市场上公开出售。奴婢问题,影响国家的安危和发展,汉哀帝刘欣以及王莽的新朝政府都想解决,但是都失败了。刘秀即位后,立即把“解放奴婢”作为一项大事来抓。
定都洛阳之后,刘秀多次下诏令解放奴婢。从建武二年到建武十四年,刘秀先后下达了八道诏书,用法律的形式严禁各地虐杀奴婢,违者严惩不怠!
建武二年(西元二十六年)五月十九日,刘秀下诏:“若是民众中有人要把妻子嫁给别人以求财物,或者卖掉自己的子女,用得到的金钱以回去孝养父母双亲的,任其所为,任何人不得干涉。如果有人敢于阻拦,依法严惩!”
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十一月三十日,刘秀又下诏:“凡王莽篡国时被各级官吏罚没为奴婢的民众,当时的官府执法依据与朝廷旧法有抵触的,一律解除奴婢身份,免为庶民。”
建武七年(西元三十一年)五月,刘秀颁诏:“凡遭遇饥荒、战乱以及被青、徐二州流贼劫持为奴婢的平民,其归属去留由自己决定,任何人不得干涉!如果有人敢对其非法拘禁不准其回家,以私自买卖人口论处!”
建武十一年(西元三十五年)二月八日,刘秀再次下诏:“天地之间人为贵。凡是杀害奴婢的,以杀人论处,一律不得减罪!”同年八月二十六日,刘秀又下了一道诏书:“凡是胆敢虐待奴婢的,依律论罪。解除被迫害虐待的人奴婢身份,全部免为平民!”这年十一月十六日,刘秀下诏:“废除奴婢杀伤人依弃市罪严惩的法律,以平民伤杀人同罪论处!”
建武十二年(西元三十六年)三月九日,刘秀下诏:“陇西、巴蜀二地被虏掠为奴婢的人,凡是到官府鸣冤的,即便官府没有作出判决,一律免除奴婢身份,恢复为平民身份。”
建武十三年(西元三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刘秀颁诏:“新收复的益州十郡,自建武八年(西元三十二年)以来被虏掠为奴婢的人,一律免为平民。其中被人强娶为小妾的,如果她们要回家,一律遣散回家。有敢于拘禁强留者,依照青、徐之判例,一概以擅自买卖人口论处!”
刘秀如此不遗余力、雷厉风行地推行“解放奴婢”政策,主要目的是:
一是为了发展生产,增加社会财富。从而彻底解决农业生产中劳动力严重不足的问题,以恢复被战争严重破坏的经济。要解决农业问题,劳动力是核心因素。解决奴婢问题,理所当然地成为所有问题中的重中之重。
二是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打击以致豪强势力。豪强势力过大,不仅严重地阻碍社会经济的发展,加剧社会不稳定。更重要的是,河南、河北等地的地主、豪强,拥有大量的奴婢以及数量巨大的土地。他们财力雄厚,富可敌国,在各地为非作歹,严重地威胁到了朝廷的权威。推行解放奴婢政策,目的是削弱豪强势力,降低其对中央政府的威胁。
虽然限于历史局限性,刘秀不可能从根本上废除奴婢畜养制度,也不可能真正铲除奴婢产生的土壤。然而,出于他本身的统治需要以及国家、社会稳定的需要,他坚持不懈、不遗余力地推行解放奴婢政策,抑止地主豪强、为大汉王朝的长治久安服务。在客观上来看,刘秀的这一政策,无疑是具有历史进步性的。
经过十五年的努力,刘秀终于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在此期间,他连续不断地发布解放奴婢的诏令,使大批奴婢获得了自由,农业劳动力的问题得到了基本解决。从而为解决财富分配问题、土地兼并问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刘秀要解决的第二个难题是官僚队伍过于庞大的问题。
西汉中期以来,随着政局的不断变化,冗官泛滥、闲职过多的现象日益严重。由于要养活只吃饭不干事的冗官,黎民百姓的负担日益沉重。
汉朝实行郡县制度与分封制相结合的制度。中央设置三公九卿,关中三辅有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都尉。其余地区分为十二个州,各设置州牧(刺史)一名。每郡设太守一名,郡下设县、乡,设县令、乡长。各个宗室诸侯王国,也有与之相类似的地方官。
拿最基层的县、乡两级来说,有县、邑、道三种,相当于现在的县(市、区)。各县户籍总数再万户以上设置县令,不满者设置县长。其中,大县(邑、道)设县令一人,品秩为千石。稍微小一点的,设置县长(邑长、道长)一人,品秩为四百石。再小一点的也叫做县长,品秩为三百石;侯国丞相,品秩次第也与之相同。官爵最低微的乡长置有秩、三老、游徼(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品秩百石。
当时的月俸制度是:“大将军、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秩中二千石奉月百八十斛,二千石月百二十斛,比二千石月百斛,千石月九十斛,比千石月八十斛,六百石月七十斛,比六百石月五十五斛,四百石月五十斛,比四百石月四十五斛,三百石月四十斛,比三百石月三十七斛,二百石月三十斛,比二百石月二十七斛,百石月十六斛,斗食月十一斛,佐史月八斛。凡诸受奉,钱谷各半。”
斛是容器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如果用大米来衡量,一升米相当于现在的两公斤,也就是四市斤。一斛也就是四百斤!
先看基层官员们的收入,如果按照现在的行情来估计,以平均价每斤三元计算,级别最低―――品秩为百石的乡长(有秩、三老、游徼)们,月收入是十六斛,折合现金一万九千二百元。年薪二十三万零三百元。小县的县长四百石,折合现金四万八千元,年薪五十七万六千元。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等三公以及首席辅政大臣―――大将军品秩皆为万石,月俸三百五十斛,也就是十四万斤大米!折合成现金是四十二万元!年薪则是五百零四万元!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天下总共十三个州。二百零四个郡,数以万计的乡,老百姓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要养活多少不劳而获的寄生虫?长此以往,如何得了?再不改革制度,再这么下去的话,绿林、赤眉们,还要揭竿而起!
刘秀在民间生活了二十八年,当了接近十七、八年的农夫,对于这些积弊,怎么会不了解?老百姓活的真是太辛苦,太不容易了!
他深知,行政区域设置不合理、官员数量过多过滥,国家财政无力供养,是造成各级官吏贪赃枉法、肆意盘剥百姓的重要原因!由于国家经济困难,不能按时发放各级官员们的月俸,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不得不强取豪夺、鱼肉百姓。老百姓活不下去,怎么会不造反?在国家刚刚重新统一之时,已经到了令民众无法负担的地步!
改革官制、调整行政区划、精兵简政、汰省冗官,减少官员数量,这就是刘秀开出的“药方“。
精兵简政,要从中央做起。如果中央政府体制不理顺,想要解决地方政府的积弊根本不可能成功。
刘秀熟读史书,他要在制度上进行改革,避免霍光、王莽这样的权臣再度出现,采取了“虽置三公,事归台阁”的措施。在建武之初,刘秀不动声色地加强了尚书台权力,有意限制削弱三公的权力。对于主要的军国大事,刘秀一般都是直接通过尚书台来下达,不再经过三公各府。
本来,按照西汉汉武帝以来的旧制,大司马主管军事,是最高军事长官,是三公之首。大司徒是由丞相改称的,管民政,权力比丞相小得多;司空是由御史大夫改称的,不再管监察,而是管重大水土工程。从建武之初开始,原本是从属少府的秘书机构―――尚书台取代了三公各府,成了朝廷中最重要的行政决策机构。
在中央一级,刘秀决定不再设立辅政大臣―――大将军。最高官职是三公,即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三公职位虽高,却徒有虚名,并无实权。刘秀为了防止类似霍光、王莽权臣的出现,把权力高度集中到自己手中,重新设立了尚书台,大大加强了尚书台的职权,扩大了它的机构,增设很多属官。尚书台设尚书令一人,尚书仆射一人,尚书六人:三公曹﹑吏曹﹑二千石曹﹑民曹﹑主客曹。其中三公曹尚书为二人﹐故称"六曹"。尚书令、尚书仆射与“六曹”,合称“八座”。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分掌全国政事。尚书的官位不高,尚书令每年的俸禄只有一千石,副职尚书仆射和六名尚书,每年的俸禄也只有六百石,他们的地位和待遇,自然无法与品秩为万石的三公相比,但其实际权力远在三公之上。从此,“三公有名无实,尚书有实无名”的格局正式出现,一直持续了一百五十多年,直至东汉灭亡。
在使尚书台擅政外朝的同时,刘秀还加强了内廷的控制。他将设置在宫廷内的中常侍、黄门侍郎、小黄门、中黄门等职务,由原来的宦官、士人混合担任,改为一律由宦官担任。从此,负责传达皇帝的旨令和诏书、进呈尚书台文书之权,落在了宦官的手中。刘秀认为:这些宦官们地位更低,不可能取得专国大权,就更保证了他的集权统治。
在理顺了外朝、内廷官制之后,刘秀开始着手改革地方官制。在即位之初,他就恢复了西汉时曾设置过的三套监察机构,还进一步予以加强。这三套监察机构是:御史台、司隶校尉、州刺史。
御史台。下设有侍御史十五人,负责察举官吏违法事件,接受公卿、郡史奏事和解释法律条文。
司隶校尉。下设从事史十二人,主管察举中央百官犯法者和各部各郡违法官吏。刘秀将河南郡与关中三辅合并,改为司隶校尉部,作为中央直辖地,以司隶校尉为最高首长。他们既是京官,又是地方官,监察权力很大,“无所不纠,唯三公不察”。建武七年(西元三十一年)五月,大司农江冯迎合刘秀之意,上奏声称:“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不过,此议却遭到了司空府掾吏陈元的坚决反对。陈元奏道:“江冯之建议,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徼讦为直。”最终此议作罢。从此之后,除了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而外,一切朝廷官员,都受司隶校尉节制。由此可见,东汉的司隶校尉,比西汉的廷尉的权力大了许多。
州刺史。刘秀将天下各郡分为十二州,在各郡太守之上设立州刺史,每州设刺史一人,他们遵照皇帝命令,代表中央,乘坐驿车,巡行全国各地。他们每年八月出巡,调查各地有无冤狱,同时考察各郡县官吏政绩,并根据政绩好坏,决定升迁罢免。他们在年底或翌年初回到京城,向中央汇报。刘秀对巡察制度非常重视,授予他们很大的权力。朝中无论官员职位高低,一律严格按照法律办事。若有不遵守法律者,必会如实量刑定罪由于刘秀加强了监察制度,对违法官吏要求甚严,从而保证了皇帝的权力和意志能够得以实现,这对中央集权制的巩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建武六年六月二十四日,刘秀下诏:“夫张官置吏,所以为人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可并合者,上大司徒、大司空二府。”
诏书大意是说:设官置吏,是为了奉行皇帝法令,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如今百姓遭难,户口减少,而县官吏职却这样繁多。兹令各郡、国、县削减吏员。各个郡国中的县级机构不足以设置官员、官吏的,可以申请撤减合并,各地应将情况申报到大司徒、大司空二府。
这一年,全国裁并了四百多个县,合并了十个郡、国,裁减大小官吏数万人。为了减轻老百姓的供养负担,刘秀对于中央政府的官员,能省则省,就连大司徒府里面的司直这样的官员都裁省掉了。
刘秀不仅要裁撤冗官,为了减轻财政负担,他还要裁军。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刘秀在下诏大规模裁撤官吏的同时,又于十二月二十七日下诏,决定大量地裁减军队。刘秀在诏书中说:“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什一之税。今军士屯田,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大意是:“军士中都是年轻力壮之人,应当立即罢除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和相关的军吏,让他们回去种田!”
建武七年(西元三十一年)三月四日,刘秀再次颁布了第二道裁军诏书:“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当时,在隗嚣、公孙述、卢芳集团仍然存在,天下尚未完全统一之时,裁撤军队无疑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决策。但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
通过精兵简政、裁撤军队,使得大批的士兵得以还乡,从事农耕。这样,既减少了军费开支,又为农业生产提供了相当数量的劳动力。
在当时,能够如此大规模的精简官吏,确是少有之举。通过这一些列卓有成效的改革,到了建武十五年左右,国家逐渐走上了正规,太平盛世的熙攘景象初步出现。
解放奴婢,解决了劳动力不足的问题。精兵简政,基本解决了民众负担过重、行政效率低下的问题。但是,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等着他解决:土地问题!
获得了人身自由的奴婢们,需要获得土地。被豪强、地主侵占了田产的平民们,也需要重新分配土地。还有一个问题特别严重,一些地方豪强为了逃避国家税收,瞒报、虚报田产数字的问题日益严重。其后果是:地方豪强越来越富,国库却不见充盈,普通民众的生活还是很苦。在全国统一之后,这个问题越来越突出,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
建武十五年(西元三十九年)四月,刘秀作出了一个重要决策:度田!朕倒要看看,这普天之下,究竟有多少可耕之田!
孰料,建武朝历史上几桩空前大案,围绕着“度田”一事波涛汹涌地展开了……
(三)励精图治
建武十三年(西元三十七年)之后,刘秀多次颁布诏书,对天下黎民厚加抚恤,逐步医治战争创伤。当时战火已息,为了休养生息,在行政事务的处理上,体察民生疾苦,务求宽简。各种公文的往来和差役的征遣,只有前代的十分之一。他深知天下久疲,民力不堪,作出决策:从此以后,不再对外大规模用兵!国家需要安定,再不能打继续仗了!
他很清楚,九州大地这片膏腴之土,随便撒把种子,都能够打到粮食!全国民众有几千万,只要朝廷与官员们不胡乱折腾,他们就能够用勤劳的双手,为国家创造出惊人的财富!因此,在建武的前期,刘秀的策略只有两个字:宽厚。用宽厚的政策去抚慰这些战争幸存者们。当然,执行宽厚政策也并不是让官员们无所作为,必要的管理还是应该的。
此刻,既然功臣告退还第,谁来担当治国安邦的重任呢?江山自有才人出,中国从来都不缺少人才,缺少的是慧眼识才的伯乐!在刘秀―――这位旷世明主的大力拔擢之下,一批新的精英出现在了政治舞台之上。
从中央到地方,刘秀先后选拔了三类人才。
第一类是道德高士。在中央一级,陆续提拔卓茂、伏湛、侯霸﹑宋弘、杜林﹑张湛﹑郭伋、郭丹、宣秉、张湛、王丹、王良、杜林等人到中央来任职,给予高爵显位。对于这类人士的安排,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刘秀是在含蓄的告诉天下人:如此众多君子入朝做官,这样的朝廷难道会没有信誉吗?
第二类是善于抚慰怀柔的能臣。在地方一级,刘秀提拔了杜诗、郭伋、张堪、韂飒、茨充、任延等干练之臣为地方官,作为治国的中坚。
第三类是执法如山的铁面无私之臣。为了严明法纪、打击豪强势力过度膨胀,还是需要敢于碰硬、六亲不认的刀笔之臣。因此,董宣、樊晔、李章等人也就应运而出。
很显然,刘秀的治国思路与理念是:道德教化与法制约束并用,双管齐下。重振民气、重拾民心、重塑民德!
这一为政思路,显然是有着很强的针对性的。西汉末年,特别是新莽篡汉以来,民气萎靡不振。朝野民间,奢侈之风日烈,无力应付突发事变;二十多年的战乱中,民心淆乱,匹夫横起,各地动辄聚众叛乱,久之竟成习惯;民德污秽,奸邪之风盛行,仁爱之道旷废,忠孝之节不再。放眼天下,奸淫烧杀、吃人食肉者比比皆是!
为了妥安天下,刘秀认为,只有自己亲自带头,与朝廷上下官员一道,“言行一致”地施政,才能真正取信于民,才能收拾人心,才能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他本身就是一个“言必行,信必果”的国士,再加上如此之多的能臣共同辅佐,怎么可能不成功?
刘秀的人事布置果然取得了预期的成效。伏湛、侯霸、宋弘等高士朝中做顾问,朝野上下,纲纪肃然。凭着他们崇高的名望,有力地促进了各地的招抚、宣慰。天下高风亮节之士,无不对朝廷心悦诚服。
而杜诗、郭伋、张堪、韂飒、茨充、任延等地方官们,也都是一样地争气。
这个杜诗,就是那个一进洛阳就诛杀了悍将萧广的侍御史杜诗。建武七年(西元三十一年),时任汝南都尉的杜诗被提拔为南阳太守。他为人勤俭,一向为政清平。到任之后,诛杀奸猾以立威,人心大悦。他善于计划谋略,爱惜民力,征发徭役能省就省,尽量避免烦扰百姓。
杜诗不仅是个勤政爱民的地方官,而且是一位伟大的发明家!当时,南阳郡冶铁时所用的鼓风器大都是皮囊。一座炉子用好几个囊,排放在一起,故称“排囊”。杜诗看到在冶铁时用人力推动“排囊”鼓风,费时费力,民众们异常辛苦。恰好,他正在修治陂池,广拓土田。在疏通灌溉水渠的过程,他发现,若用水力推动排囊的话,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于是,他精思极虑,终于绘出了水排设计图,下令依样铸造。投入生产实践后,“水排”大获成功,它能提供稳定、持久的风力鼓风,使得铁器铸造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而且省时、省力。水排的发明,是人类历史上利用自然力的一次伟大胜利。而欧洲人直到十四世纪才利用类似的装置,首次冶炼出了生铁。杜诗的发明,足足比欧洲早了一千三百多年!
杜诗的勤政奉公与发明创造,不仅大大便利了生产,民心悦服。南阳郡人将其与西汉名臣召信臣并列,深情地讴歌:“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中原地区的其他地方官们,在刘秀的坐镇指导下,也是一样的能干。颍川太守郭伋,也是比较突出的一位。建武九年,颖川郡民赵宏、召吴等聚集数百人在山上落草为寇。郭伋假传朝廷诏书,宣称凡是主动投诚者,以前所犯罪行,一概既往不咎。赵宏、召吴等人感激,前来归降,郭伋命令他们回家好好从事农业生产,不要再做强盗了。此后,颖川郡的叛乱基本上得到平定。郭伋虽然为朝廷立了功,然而,依照汉朝法律,矫诏可是大罪。可是,当郭伋上书请罪时,刘秀非但没有怪罪他,深美其策,让他依旧治理当地。此后,赵宏、召吴的余党听说郭伋威严诚信,不远千里,前来归附,表示愿意投降,愿意回乡务农。有的从江南赶来,有的从幽州、冀州一带赶来,不期而同时投降,骆驿不绝。郭伋的卓越表现,为中原地区的平叛、稳定工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除了中原地区的杜诗、郭伋,边疆地区的地方官们也干的不错。
前面所提到的那位号称“圣童”的张堪,在担任蜀郡太守两年期间,秋毫无所取,吏民称赞。此后,他被调任渔阳太守。他对外抗击匈奴入侵,屡立战功。对内则奖励农桑,他在狐奴县新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鼓励人们用勤劳的双手致富。张堪在渔阳八年,匈奴不敢犯塞。百姓感激,歌之曰:“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有一次,刘秀召见诸郡计吏(属官),当面垂询:“诸卿!你们都说说各自的太守,为政都怎么样啊?”蜀郡计掾樊显奏道:“渔阳太守张堪昔日在蜀期间,其仁以惠下,其威能讨奸。此前,大军破公孙述时,珍宝山积,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张大人去职之日,乘折辕车,粗布被囊而已!”刘秀听了,叹息良久。他当场提升樊显为巴郡鱼复县的县长,作为他为国荐贤的奖励。就在刘秀准备将张堪调到中央来任职之时,张堪却病故了。刘秀非常惋惜,下诏褒扬其功绩,赐其家属帛百匹。
除了“张圣童”以外,还有一个“任圣童”―――任延。任延字长孙,是南阳郡宛城人。他是边疆地方官中表现最突出的一位。此人是个禀赋极高的大才,十二岁就求学长安。明于《诗》、《易》、《春秋》,时人称为“任圣童”。他十九岁那年,就被更始帝刘玄任命为会稽郡都尉。他善于抚民,与当地名士董子仪、严子陵交情甚厚,抚慰当地有善政。建武之初,任延上书洛阳,表示愿意归附。刘秀亲自召见,赏赐给任延御马、丝缯。刘秀令任延的家小留居洛阳,而将任延该派到万里之外的九真郡(今越南中部清化一带)去做太守!真不知刘秀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想让这位二十几岁的二千石历练一下。
在当时,会稽郡本身就属于偏远荒蛮地区了,更何况更远的九真!九真郡在洛阳之南一万一千五百八十里,首府胥浦县。全郡仅辖五城,只有四万六千余户,不到二十一万人,还不如河南、南阳等大郡的一个县人口多。可是,任延二话不说,立即启程南下上任。
当时,九真郡民众大多数是处于“刀耕火种”状态的土人,以射猎为业,不知牛耕。而且“烧草种田”之风盛行,农作物产量极低。粮食经常不够吃,往往要到北边的交阯郡去借籴,民众生活困苦不堪。任延到任后,铸造犁地田器,教他们如何使用耕牛,如何开垦荒地。几年之间,耕地年年扩大,当地民众逐渐实现了粮食自给。
当地的民众属于骆越部落,还未开化。男女之间,男以强壮为雄,女以艳丽为美。婚配无礼法,不分辈分,婚姻全靠天性使之,民风淫荡。由于男女择偶“各取所需”,兄妹、姐弟乱伦者甚众。为此,任延下令各属县,专门规范婚姻制度:凡是男子年满二十至五十周岁,可与年满十五至四十的女子婚配。男女双方必须按比较接近的年龄婚配,不得随意自行择偶。任延还下令:从今而后,男方若娶妻,必须先给女方家送聘礼。凡是因家贫无力送聘礼者,由政府各相关官吏节省出俸禄以赈助之。任延这道命令下达之后,九真郡真是热闹非凡。这天,同时娶妻者高达两千余人!虽然不算是“集体婚礼”,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有些“集体婚礼”的味道。也许,是任延的行动感动了上天,这一年海啸、地震、台风等自然灾害躲的远远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此之后,九真郡的后人们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谁,第一次有了“姓”。对此,当地人对任延感激万分,都说:“要不是任使君,我等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谁啊!”很多初为人父的男人们,都给儿子取名为“任”,以示感激与怀念。任延在九真干了整整四年,他离去之日,当地民众恋恋不舍,自发地为他吏人生为立祠。
任延在奉诏北上洛阳的过程中,由于途中生病稽留,被朝廷降职为睢阳县令。数年之后,到了建武十二年冬,任延被起复为武威太守。由于武威是窦融的老巢,刘秀很不放心。他亲自召见任延,叮嘱他说:“到了武威,一定要善事上官,无失名誉!”任延正色回答:“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刘秀自知失言,叹息道:“卿言是也!”
任延一到武威,就了解到了将兵长史田绀违法案件。原来,田绀纵容宾客子弟鱼肉百姓,民愤极大。任延大怒,立即下令将田绀父子以及涉案五六人等捉拿归案,明正典刑。田绀父子嗣后。其幼子田尚聚众数百人,自称“将军”,于夜里前来攻击姑臧城。任延发兵击破田尚,至此威行境内,全境军民都得以安居。
武威郡北接匈奴,南连西羌。由于畏惧夷人袭扰,当地人多废农耕,改而经商。任延到任之后,精选熟军务之士千余人,令他们率领周边部落骑兵屯驻要害之地。任延告诉他们:“一旦有边警,立即出击!本官赏罚严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西羌、匈奴多次来犯,都被任延的伏兵所击退,由于遭到了重创,他们再也不敢进犯。
由于武威全境干旱少雨,人畜饮水很困难。任延下令在各地设置供水官,修理沟渠,打井汲泉,当地的民众吃上了水。解决了饮水问题,他又下令开办学校,为当地培养人才。他规定,自太守府掾史以下的所有官员的子弟,必须到学校接受教育。任延还特别通令,凡是去上学读书的,免除其傜役。凡是搞懂了经书章句的,都要推荐给朝廷去做官。至此,与中原一样,五经的甘泉第一次渗入武威这片辽阔的土地。这个边塞苦寒之地,也有了自己的儒雅之士。
除了任延,桂阳郡两任太守韂飒、茨充,也在边疆地区有善政。韂飒下车伊始,即大修庠序之教,设婚姻之礼。又凿山开信道五百余里,列亭传,置邮驿,省徭役,杜绝奸猾之吏,召还流民,渐成聚邑。在韂飒的努力之下,从无交纳租赋习惯的含洭、浈阳、曲江三县古越人也与平民一样,开始向国家交租纳税。
桂阳郡下辖的耒阳县,盛产铁矿,交州一带的赵陀故地越人经常跑到这里来私自开采铁矿,非法铸造钱币。由于利益的驱动,耒阳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非法采矿区。在这里,聚集了一大批亡命之徒,斗殴频发,成为治安案件高发区域。
为此,韂飒上奏朝廷,建议在当地设立起铁官,严禁民间私铸铁钱,违者严惩不怠!禁绝私采盗铸之后,当地治安大为好转,朝廷在这里每年增收五百余万!韂飒在桂阳做了十年太守,对于民众厚加抚恤,居官为政如同居家处理家务,所施之政,无不合于物宜。桂阳郡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民众们过上了太平日子。此后,南阳郡人茨充接替韂飒为桂阳太守。他一如韂飒之所谓,继续推行前任留下的善政。他还教当地民众种殖桑柘麻纻,发展丝织生产。下令境内严禁砍伐桑树,鼓励民间养蚕织履。经过韂飒、茨充两任太守,桂阳郡的民众也逐渐富裕起来。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刘秀的亲自主持与大力倡导之下,经过数年的不懈努力,国家的元气正在慢慢的恢复,民间的道德、风俗在重建,各地的民心在重拾。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七八年过去了,到了建武十三年夏,除了陇右、益州、幽州等新收取的地方以外,中原大部地区逐渐走上了正轨。民气逐渐舒展、民心得以安定、民德变得淳厚起来……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秀逐渐发现,一味地单纯使用宽厚政策,效果越来越不明显了。看来,对于那些不知好歹的奸猾之徒,的确是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了。宽厚之心要长存,雷霆之怒也必不可少。还是应了那句古话:“擂巨鼓用重锤,治乱世用重典!”
(四)刑用重典
俗话说:“创业难,守业更难。”刘秀作为一个从民间走向的朝堂的天子,对此感触甚深。二十八年的民间生活经历,十七、八年的农亩生涯,使得他对朝廷的弊政、民间的疾苦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现如今,自己做了皇帝,又该如何施政抚民呢?自己的朝廷,怎样做才能够避免重蹈王莽的覆辙呢?刘秀一直在深深地思考,不断地摸索。
实际上,刘秀的执政风格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建武十三年(西元三十七年)以前是以宽厚抚恤为主,为政之道,崇尚宽大。建武十四年(西元三十八年)至建武二十七年(西元五十一年),为政逐渐刚猛。为政之道宽严并济。建武二十七年以后,则在道德教化的基础上,以严法威刑治国。很显然,宽厚――>宽严并济――>严猛,刘秀的执政思路经历了一个转变过程。那么,刘秀的执政思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大的变化,原因究竟何在呢?
建武十三年之前,特别是建武七年(西元三十一年)之前,中原地区尚未完全统一。刘秀的洛阳朝廷在中原地区的统治区域很不稳定,完全是一种战争状态。因此,刘秀对于此刻的内政治理工作,是一种战时策略机制。刘秀为了争取人心,为了显示洛阳朝廷的宽厚仁德,在短短的七年时间里,先后六次大赦天下:
建武元年六月,大赦天下。
建武二年三月,大赦天下。
建武三年正月,大赦天下。
建武四年正月,大赦天下。
建武五年正月,大赦天下。
建武七年四月,大赦天下。
然而,从此之后,刘秀再也没有下诏大赦。直到二十五年后的建武中元(西元五十六年)元年,才久违地“大赦”了一次。大赦诏书,是政治的风向标,也是执政测试气球。由此可以看出,刘秀执政思想的巨大转变。政策调整的主要原因是:
第一、宽厚的政策,对于平叛工作非常不利。
在宽厚政策主导之下,由于频繁地实行大赦,事事宽厚,使得奸猾分子借机逃脱法网,首恶分子得不到惩办,致使各地屡叛屡平,屡平屡叛,使朝廷疲于奔命,经济压力极大。长此以往,必然对国家实现完全统一以及保持稳定极其不利。因此,刘秀汲取了教训,出于对隗嚣、公孙述、卢芳的作战需要,从建武八年开始不再进行大赦。
第二,宽厚的政策,对于约束贵戚、功臣的不法行为非常不利。
以贵戚、功臣为代表的豪强势力的过度膨胀,无论是对于中央政府的权威,还是普通民众的利益都是非常有害的。当初,刘秀是倚仗南阳、颖川以及河北的豪强势力起家的。舂陵刘氏宗室、南阳、颖川各地的勋臣家族以及幽、并二州的地主豪强,仗恃着自己是有功于国,在当地气焰熏天,鱼肉百姓,胡作非为,劣迹斑斑。对于这些无法无天的恶劣行径,刘秀也早有耳闻。如果继续实行宽厚政策、年年实行大赦的话,贵戚、功臣以及豪强势力过度膨胀,必然会形成官逼民反的局面,对国家的稳定十分不利。
第三,宽厚的政策,为各级官吏的贪赃枉法、盘剥百姓提供了土壤。事实上,很多官员都在王莽时期做过官。在投奔洛阳朝廷之后,贪赃枉法、欺压百姓,霸占田产的事情屡有发生。刘秀久在民间,对于政府官员仗势欺人的恶行体会极深,早已是深恶痛绝。在刘秀看来,违法乱纪的官员们得不到依法惩处,就是对老百姓的犯罪!他深切地感到,在开国之初,在自己执政之时都是如此,自己百年之后,这还得了?防微杜渐,必须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不能给子孙留下后患!
为了大汉王朝的江山永固,刘秀不再一味坚持宽厚政策。建武七年之后,刘秀下定了决心,他要尝试出一条新的治国之路:决不能一味地无原则地宽容下去,必须加强法制建设,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当然,这种从“宽厚”到“严猛”的过程,并不是一百八十度的剧烈转变,而是渐进的、平滑的转变。从具体的措施上看,它是由宽厚到“严宽并济” ,然后再过渡到“严猛”。
通过接近七年的实践,随着统一大业的完成,这个庞大的国家,逐步走上了正轨。国家的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刘秀的设想发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到了建武十三年春,朝中波澜不断,大案要案一件接着一件案子出现,震动了整个朝野。这年三月十二日,刘秀提升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接替于两个月前去世的侯霸之职。刘秀没有想到,韩歆被任命为大司徒,揭开了建武三大案的第一页!
这个韩歆,也就是当年给邓禹做西征军军师的那位。建武三年(西元二十七年)闰正月,邓禹率领二十四骑逃回宜阳,韩歆就在其中。对于西征失利,刘秀没有过多地追究韩他的责任。此后,韩歆被任命为沛郡太守,又被封为扶阳侯。
韩歆的性格倔强,有几分“书生呆气”。在朝堂论事,只要他认为是正确的,总是毫不客气地当众指责,对刘秀一点面子都不给,经常弄得刘秀当众下不来台,在群臣面前很尴尬。而且,他的用词极其尖刻,就连一向以气度恢弘著称的刘秀,都感到有些无法忍受了!
韩歆未上任之时,就得知刘秀曾与隗嚣、公孙述有书信来往。有一次,刘秀在读隗嚣、公孙述信后叹道:“可惜了。其实,此二人也有才。” 韩歆一直对朝廷招降隗嚣、公孙述的策略有非议,一直很不以为然。此刻,他应声答道:“亡国之君都有才!桀、纣之流更有才!”本来气定神闲的刘秀,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道朕是桀纣之君么!”最终,他还是强按下胸中的火,什么也没说。
建武十三年三月,侯霸去世后,鉴于韩歆的名望,刘秀还是决定提拔其为大司徒。如果说此前刘秀与伏湛、侯霸的合作用“融洽”概括的话,在接近两年时间里,那么他与韩歆的关系,只能用“恶劣”二字来形容!对于韩歆的多次当众“无礼顶撞”,刘秀几乎无法容忍。但他还是深知韩歆为国为民的一片忠心,因而并没有太多计较。谁知,韩歆却得寸进尺,越发没大没小起来。说话用词,完全没有顾忌。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韩歆的“狂言无羁”,终于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建武十五年(西元三十九年)正月,韩歆不知出于何因,突然向刘秀上书声称:“陛下!今年必然是凶岁,庄稼肯定会歉收,各地会有大量饥民出现!请陛下早作打算!”刘秀览奏,感到莫名其妙:“韩司徒!你言之凿凿,依据何在?”但是,韩歆却说不上个子丑寅卯,只是指天画地的发誓:“今年之事必然如此!陛下如若不信,敬请拭目以待!”刘秀听了,气的几乎要发昏:“韩歆!大正月的,朕难道连句吉利话都听不到么?你位列三公,无根无据,却说这些没由头的话,岂非妖言惑众?”这次,刘秀真是动怒了:“这个书呆子大司徒,朕受够了!”
正月二十三日,怒气冲天的刘秀正式颁诏,将韩歆免职遣送回乡。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解气。只要一想到韩歆那些没由头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朝臣们都像他这样胡说八道,这还了得?韩歆,这次朕要办了你!”于是,他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使者去路上继续追责韩歆。
按照汉法,对于有罪贬谪的官员,如果在路上被诏书责问,就是逼其认罪自杀。司隶校尉鲍永听说这个消息,急忙前去劝谏,请求刘秀收回成命。此时的刘秀,正在火头上,如何能够听的进去?几天之后,韩歆与其子韩婴在路上接到责问诏书,当即伏剑自杀。
韩歆之死,立即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由于韩歆在朝廷的声望极高,群称们对他的莫明被斥本来就有不同意见。这次,他们父子二人双双道死,很多人都感到不平:“韩司徒直言而死,实在是冤枉啊!” 朝野上下对此一直议论纷纷,人心不服。
听到韩歆父子死于非命的消息,刘秀此刻也有些后悔。为了弥补前过,他下诏对韩家追赐金钱、粮食,又令有司以大司徒之礼安葬,并对其家属予以安慰抚恤。
对于韩歆被逼自杀事件,司马光评论道:从前,商王武丁曾对宰相师说说过:“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若是药物不能使人头晕目眩,则疾病就不能痊愈)。”激烈率直之言,对臣子本人不利,却是国家之福!故而历代贤君王日夜寻求直言,唯恐自己听不到。而在刘秀当国之时,韩歆却因为直言进谏而死,岂不是仁义圣明之所缺欠吗?
对于温公的这一论断,笔者不敢苟同。难道,刘秀真的缺乏“仁义圣明”吗?
诚然,韩歆之死,主要责任是在刘秀。但是,难道韩歆的死,他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公平地说,韩歆之死,刘秀与韩歆本人都有责任。当然刘秀的责任应该更大一些,这是毫无疑问的。刘秀既然不喜欢韩歆,感觉与他无法合作,将其罢官就算了,为什么要将他逼死?这是刘秀的处置失当之处。
然而,难道全怪刘秀不成?韩歆在新年来临之际,为什么不能说点吉利话?就算他对于当年的农业形势有担忧、有看法,也应该是准备好充足的理由再上奏!任何一个结论的得出,必须要有相应的证据。作为中央政府重要官员,难道可以随便信口开河吗?他毫无理由地宣扬毫无来由的言论,只能是在社会上制造恐慌,确有“诽谤朝政、讥君邀名”之嫌。再说,他与刘秀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激怒刘秀让其处置他,除了可以为自己邀得一个“直言之臣”的名誉,于国于民何益?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当年全国并未发生大规模的灾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韩歆之死,是长期以来双方矛盾积累,乃至不可调和的产物。从某种意义上说,韩歆的下场有一定的必然性。如果没有此前一些列矛盾的铺垫,刘秀就是火再大,也断然不会逼他自杀。而温公将此事上升到“仁明之累”的高度,对刘秀进行了上纲上线的严厉批评指责。这个评价,难道不是有些过于严厉、有失公允吗?
纵观刘秀一生,一直以仁厚之心待人。尤其是对待百姓方面,他终身未变,始终不渝。他执政的中后期,的确对官员、豪强们下了狠手,杀了一些违法乱纪、为非作歹的奸猾之徒。对于韩歆以及欧阳歙、戴涉等人的处置,确实有点过重。但是如果据此认为刘秀缺乏应有的“仁义圣明”,难道不是有些以偏概全么?
实际上,严惩韩歆是刘秀由宽厚到宽严并济、严猛的开始。他拿三公之一的大司徒开刀,就是要警告全国的大小官吏:要依法办事,不要信口开河,切勿违法乱纪。否则,朕将严惩不怠!
刘秀虽然对各级官员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对天下百姓的态度却始终未变。对官员、豪强“狠”,对黎民百姓“宽”,这是刘秀执政中后期的一个值得玩味的策略。
韩歆之死,不过是一个“个案”而已。韩歆一案只能算是小意思,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韩歆被免职的第六天,也就是建武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日,刘秀晋升汝南太守欧阳歙为新任大司徒。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兴以来举国震惊的一场空前大案,就要上演了……
(五)南宫疑局
建武十五年的上半年,洛阳朝廷在刘秀的主持下,在新任大司徒欧阳歙的协助之下,一切工作似乎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这年的春天,北方边陲并不宁静。匈奴人再次入塞,北方各郡饱受蹂躏,人民流离失所。这个国家刚刚从战火中走出,百废待兴,实在没有更多的力量对付匈奴的南侵,刘秀再次对北边采取了守势。这年的二月,刘秀再次将大司马吴汉派上战场。命他率领扬武将军马成、捕虏将军马武北上迎战。刘秀此举根本没有奢求吴汉彻底解决北边问题,只求将其驱逐出境。他又下令将雁门、代郡、上谷三郡之地的六万余口黎民迁移到居庸关、常山关以东,以躲避匈奴人的骚扰、袭击。由于匈奴势力太大,其中左贤王部匈奴人逐步在长城以南占据了大片土地,并且在此游牧,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刘秀又下令向北边各郡增兵,每部增加边兵千人,以加强防御。安顿好了北边,刘秀终于送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安顿内部。
四月十一日,诏封皇子刘辅为右翊公,刘英为楚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衡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邪公。十七日,刘秀追封大哥刘縯为齐武公,二哥刘仲为鲁哀公。对于大哥的早死,刘秀很是伤感。对他的两个遗孤刘章、刘兴,刘秀一直是倍加爱护,视如己出。两个侄儿也很懂事,与叔皇的关系也很好。刘秀知道,他们从小身份尊贵,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难免会沾染骄奢之气,不利于成材。于是,刘秀为了锻炼他们的才干,任命担任平阴县的县令,刘兴为缑氏县县令。二人没有辜负刘秀的期望,此后分别被拔擢为梁郡太守、弘农太守。
天下已定之后,外患已去,外朝、内廷的局势却再次微妙起来。古往今来,后宫就是没有烽火的战场。此刻,形势对皇后郭圣通已经不乐观了。自从舅舅刘扬被杀之后,他在外朝援兵断绝。而对手阴丽华的阴氏家族无论是在外朝还是帝乡等地,势力也越来越大。不过,儿子刘彊还是太子,自己还是皇后,这是她唯一一点优势。刘彊是刘秀长子,已经十六岁了。几年来一直在外朝陪侍刘秀,共同参与国政。
纵然如此,郭圣通也很清楚,一切都是表面现象,母子二人的地位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废!几年来,几件大事的发生,她的形势越来越不妙。她能深切地感到,阴丽华、刘阳对她与刘彊的地位威胁是何等的巨大!
郭圣通清楚地记得,十一年前(建武四年)四月末,刘秀率军亲征彭宠,居然非要带着即将临产的阴丽华北上!十几天就是在常山郡元氏县,阴丽华生下了刘阳。
刘秀的举动令郭圣通感到,刘秀对阴丽华的关怀,非同一般!对于自己的戒心,更是非同寻常!每思及此,郭圣通总是感到阵阵寒意,令她愤恨不已。
郭圣通每想到这些,心中怨气冲天:好你个刘秀!当年,要是没有我舅舅的帮助,你能有今日么?他被耿纯那贼害死,你为何不追究?还有良心么?
你啥时候这样对过我?我生刘彊时,你怎么不带上我?我每次要求跟着你一起去,你都不同意,说什么军中不能带家属!那阴丽华不也是家属么?为啥不把她留在洛阳生产?你这是干啥啊?拿我当乱贼么?你在提防谁?难道我会对那个女人下手么?!
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她时常对刘秀发火。原本,她不过是赌气而已,想让刘秀回心转意,一如从前那样对她。孰料,刘秀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从此很少到她的宫里来。阴贵人那边,刘秀倒是三天两头就去一趟,有时甚至几个月不挪窝。见着这架势,郭圣通似乎也明白了几分:谁让人家是结发夫妻?感情到底不一般!慢慢地,刘秀对郭圣通大失所望,两人之间的隔阂逐渐加深。
郭、阴两人的关系,如今是摆在刘秀面前最大的难题!他甚至觉得:当年打仗,朕都没这么挠心!阴丽华性情温婉,倒也罢了。可郭圣通性情刚烈,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在内心中,刘秀不得不承认,在阴、郭两人中,从感情上他更偏向于阴丽华。正是出于担心阴氏在临盆之际被人暗害,他不得不防,因此才煞费苦心地将她带到军中生产!刘秀明知此举会加深两人之间的矛盾,但是他也确实没办法。无奈之余,时常也是长吁短叹。
建武九年秋,阴丽华之母邓氏其弟邓?的护送下回南阳省亲。在半路上遇到土匪,邓氏与邓?全部陨命遇难。噩耗传来,阴丽华悲痛欲绝,哀号不已。她是个孝顺的女子,早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时常怀念父亲,每次提到都要落泪沾襟,以至于亲人们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其父。这一次,母亲与舅舅的双双遇难,阴丽华的精神遭受了极其沉重的打击,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刘秀得报,心中伤感。为了安慰阴家,他决定加封阴贵人之弟阴就为宣恩侯。刘秀还觉得不够,还想再为阴家再做一点什么。他突然想起,阴就之兄阴兴在朝廷里做侍中,还没有封侯。于是,他里面下诏召阴兴入宫,连侯爵印绶都刻好了!
阴兴入宫谒见,一看这个阵势,连连叩头辞让:“陛下!小臣阴兴无才德薄,又无尺寸军功,怎敢接受侯爵之印绶?若因一人之故,阴家一门都封了侯,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在沙场浴血多年却未封侯的将士们,会如何看待陛下?请收回成名!小臣不敢奉诏!”阴兴深明大义,令刘秀很是感动,此事就此作罢。
数日之后,阴兴进宫谒见。阴丽华问:“兄长!为何不受侯爵之位?”阴兴答道:“外戚之家,最大之患不在于荣宠不盛,而在于不知道盛极必衰之道!不懂谦虚退让,焉得不败?前代外戚,有女必嫁诸侯之子。有子必娶皇室之公主!如此贪心不足,岂是长久之道?!你且想想看,历代外戚,至今传世者有几人?哪家没被族灭!每思至此,我都是不寒而栗!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啊!夸奢耀侈之家,纵然不顾后福,眼下岂不惧天下汹汹公议?” 阴兴的义举,传遍朝野内外,广受好评。
阴兴的话,深深感染了阴丽华。从此,她在宫中安分守己,再也不为亲属求爵位。刘秀得知后,对于阴丽华以及阴家,在内心之中,又多了一分赞赏。对阴丽华的早年结发之情、对阴家不幸遭遇的同情,再加上阴兴这个深明大义的大舅兄的表现,刘秀对阴氏上下充满了好感。他在心中盘算着一件事:这锦绣江山,将来应该交给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阴丽华所生之子刘阳已经长成了十一岁的少年。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这孩子禀赋聪颖,刘秀非常喜欢。而太子刘彊虽然也很不错,却似乎不怎么被刘秀喜欢。尤其是两年前刘彊那次关于军事问题的提问,预示着前景的黯淡。那一次,刘彊非但没有获得刘秀的好感,还失掉了一些印象分。
这一切,郭圣通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眼看着阴家的人连连得分,名利双收,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却是毫无办法,只好自己生闷气。女人天生就爱嫉妒,心情往往会表现在脸上。刘秀有时为了搞“平衡”,也到郭圣通宫中就寝,郭圣通心里有气,难免给刘秀一点脸色看,言语往往不逊。
由于多年征战、治国操劳,刘秀此刻患上了相当严重的风眩之症。他是个极其勤政之人,起早贪黑,忙碌不停。他在回到宫中,本想好好休息。郭圣通这么一闹,让刘秀一见她就心烦。慢慢地,刘秀就不大愿到皇后宫中去了。
洛阳城的南宫之中,迷雾重重。郭、阴两家,谁能占据上风?刘彊与刘阳,谁个最终能得大位?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但是,发生在几个月后的一桩大案,似乎预示了最终的结局……
(六)汝南“度田”案
开国已经十五年了,天下已经完全统一。解决土地问题,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刘秀雄心勃勃,一心想在有生之年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从根本上遏制土地过度集中,扭转兼并日趋剧烈的趋势,最大限度地保证国家的稳定和长治久安,不给子孙后代留下后患。此前,刘秀虽然也革除了新莽时期的一些土地弊政,使土地矛盾稍有缓和。但是,存在的问题依然严重。
当时许多地方豪强不仅占据着大量的土地,而且拥有私人武装,叫做“大姓兵长”。他们向朝廷申报的土地数量、蓄积的奴婢数量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故意向朝廷漏报、少报实际拥有的土地数量,借此来逃避国家税收。这些问题的存在,对于国家经济的恢复、发展,当然是极其不利的。
早在新莽时期,全国各地谎报土地数量的现象就很严重。这还不算,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大乱之后,全国除了原有的土地以外,还有一些新开垦的田地数量没有统计上来。而且,经过战乱之后,也有必要重新进行一次人口普查,以作为国家征发兵役、徭役的依据。因此,刘秀于建武十五年四月下诏各州、郡清查各家各户占有田地数量和户口、年龄。其目的是:
一是限制豪强大户兼并土地和奴隶人口的数量;
二是在核查土地数量的同时,继续解放奴婢,为社会提供必要的劳动力。
三是便于国家征收赋税、征发徭役,以保持整个国家的稳定和健康发展。
可是,诏书下达之后,却立即在各地引起了轩然大波,激起了豪强们的强烈不满。由于触及了其根本利益,他们本能地对这个政策采取了反对、抵制的态度,甚至开始武装对抗。
一方面,各地豪强们用金钱收买地方官,令其为自己谎报数字,欺骗中央政府。另一方面,对拒不接受贿赂的地方官,他们采取武装、恐吓的方式,拒绝丈量。
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各郡国的政策落实情况很不理想。有的地方官吏畏惧豪强势力,不敢据实上报。有的则贪图贿赂,互相勾结,任凭其谎报。可是,由于谎报、瞒报土地数量而形成巨大的“数字缺口”,如何来弥补呢?这些贪官污吏自然有办法:他们把罪恶之手伸向了农民!
他们的鬼蜮伎俩是:以丈量土地为名,把所有的农民无论老幼都骗在田地中,严禁离开。然后,他们开始下令丈量土地。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数字当然是毫无问题。然而,与此同时,地方官们又派另外一批人把农民们住的房舍、院落都作为田地进行丈量。两者相加,就是官员们向朝廷上报的最后数字!
如此一来,田地多、奴婢多的豪强们纳税的数字,应向朝廷从征的徭役数量大大减少。反过来,土地本来就少,人口就少的普通百姓却背上了沉重的税务包袱!广大农民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精神上感到极大痛苦。
他们不甘被欺压,纷纷遮道啼呼,痛陈冤屈。而官员们对此却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地主豪强们以为自己有官府撑腰,越发肆无忌惮地欺压良善,随意侵占百姓田产!大量失去田产的平民,被迫卖身沦为奴婢。
尤其是河南、南阳二郡的地主豪强们,或是早年曾跟着刘秀打天下的勋臣亲属,或是对起义军进行过经济资助的故旧。他们仗恃着“朝中有人”,仗恃着昔日援助义军之功,有恃无恐,目无法纪。欺压良善、鱼肉百姓,无恶不作。地方官畏惧他们的权势,根本不敢过问。故而,“度田”诏书在这两个地方,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执行效果很不明显,进展甚微。
“纸里包不住火,雪地中埋不住死人”。真相是隐瞒不住的!刘秀是何等人?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王莽,更不是昏聩的秦二世胡亥!
他是从民间走出的天子,是受过二十年稼樯艰难的农夫。对各地上报的数字,刘秀一眼就看出其中有问题:十几年过去了,怎么各郡的土地数字怎么越来越少?新开垦的土地哪里去了?其他的地方倒不管,南阳郡的土地数目居然比新莽时期还少?!真是见鬼了!他虽然对此表示严重怀疑,但苦于缺乏证据,一时没有发作。
四月,刘秀正在批阅奏章,亲自审查各地上报的土地、户口帐册。突然,他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当他在翻看陈留郡上报的简牍时,发现了几段莫名其妙的文字,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只见上面写着:“颍川、弘农二郡的情况可以问,河南、南阳二郡不可问!”
刘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传诏:“来人!速令陈留郡土地官员入宫见朕!”陈留土地赶到,刘秀把简牍掷于地上,厉声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有隐瞒,定斩不赦!快讲!”
陈留官员跪在地上,两股战栗,吓得冷汗直冒。他哆哆嗦嗦地奏道:“陛下!这不是小臣所写的,而是在洛阳城长奉街上拣到的!”刘秀见他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觉得其中肯定有鬼,勃然大怒,他气的一拍桌子,正要准备治他的罪。
不料,突然从帷幕后出来一人,跪下深施一礼,轻声奏道:“陛下息怒!儿臣知道是怎么回事!”刘秀一看,原来是阴丽华之子、东海公刘阳。他天资聪颖,今年才十一岁,却享受着皇太子才有特殊待遇。由此,足见刘秀对他的器重。
正在刘秀满腹狐疑之际,只见刘阳不慌不忙地奏道:“这段话,是陈留郡太守下的命令。其意在于把本郡的土地数目与其他郡做比较,然后再上报朝廷!”刘秀奇怪地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河南、南阳二郡不可问?难道这两个地方的数字就那么重要么?”刘阳答道:“河南郡是京畿之地,田主多是陛下之亲信近臣!南阳是陛下龙兴之地,皇亲国戚之田大都在那里!他们所上报的田地数字,都是假的,不能作为标准!”刘秀又问:“各郡为何要相互参考?”刘阳道:“除了河南、南阳二郡以外,只要其他各郡上报的数字大致差不多,就可瞒过陛下。法不责众,自然可以免责!”
刘秀这才恍然大悟,他气的脸色铁青:“这些狗官!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他们都不想要脑袋了?”他立即下令:“虎贲武士何在?速将陈留郡一干人等下狱拷问!”几日之后,司隶校尉的审查结果出来了。最终查清的事实,竟然与刘阳说的完全相同!刘秀听了汇报,他在心中暗自称奇:十一岁的孩子,真是不简单啊!
“陈留土地案”的“东窗事发”,使刘秀终于对土地问题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为了大致了解民间实情,他当即秘密派出谒者到各地去核查情况。他特别交代:重点是对各地二千石以上豪强的土地予以核实。
十月底,谒者们全部回到了洛阳,将各地的情况向刘秀作了汇报。
谒者们都是刘秀的心腹,他们经过整整半年的细致调查,有了全面的结果。事情的真相是:违法乱纪、谎报田地、瞒报户口的现象非常普遍。各地方官们贪贿成凤,接受豪强贿赂已经是家常便饭。其中,大司徒欧阳歙在汝南太守任上,受贿数额达到了千万钱之巨!
对于这个结果,刘秀震惊了:一直被自己倚重、信赖的大司徒欧阳歙居然是一个欺君罔上的腐败分子!朝廷之中,岂有腐败分子的容身之地?这还了得!他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来人!宣欧阳歙进宫!朕要当年讯问!”欧阳歙面对如山铁证,面如死灰,不得不低头认罪。
十一月一日,刘秀下诏将欧阳歙撤职下狱。东汉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大的贪污案。最高行政长官因为贪污而下狱,这一消息,立即震动了整个朝廷。这个欧阳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欧阳歙字正思,是乐安郡千乘县人,他的远祖欧阳生是西汉一个著名的儒生。欧阳生的老师,就是当年秦朝的博士伏胜!经过多年的苦心研究,欧阳生深得《尚书》精髓。至此,欧阳氏自成一家,在 “伏生尚书”基础上,在理论上独具创见,世称“欧阳尚书”。而且它被朝廷认可,被立于太学并设立了博士职位。欧阳氏子弟多精通《尚书》,世传家学。自西汉以来,连续八世都是 “欧阳尚书”博士。
欧阳歙继承祖先的家传学术,学问造诣精深。为人谦恭好礼,尊崇礼让,享有极高的威望、声誉。新莽、更始时期,他先后做过颖川郡长社县(今河南省长葛县东北)县宰、原武县(今河南省原阳县)县令。
当初,刘秀在中原征战期间,欧阳歙率原武县军民举境归附。刘秀考察了当地民政,看到原武政风清廉,人民安居乐业,认为欧阳歙是个干才,立即将其提拔为河南郡都尉,后又晋升其为“行太守事”(代理太守)。刘秀登基后,又提拔欧阳歙为河南尹、加封被阳侯。欧阳歙的这段履历无可挑剔,从这段“光辉历史”来看,他确实是一个“革命前辈”,也有一定的行政能力。
然而,欧阳歙的问题主要发生在此之后。建武五年,因为受到某事的牵连,欧阳歙被罢官。可他在家只呆了一年,就被起复为扬州牧。不久,又被调到汝南做太守。
欧阳歙在担任汝南太守期间,选贤任能,声望卓著。被负责考绩的官员评定尉优等,声称其“政绩卓著”。建武九年,又被朝廷改封为夜侯。建武十五年正月,因欧阳歙的“政绩”再次被考评为“优异”,他才接替韩歆为大司徒,成为朝廷的最高行政长官并主持日常工作。从当年四月开始,他又作为刘秀的主要助手之一,全面负责全国的“度田”工作。
欧阳歙从建武六年开始做汝南太守,一直到被提升为大司徒为止,他在这个岗位上,整整干了九年。从表面上看,于公德而言,他做官是一个“清官”,汝南郡的工作屡次被朝廷嘉奖、表彰。于私而论,他作为“欧阳尚书”的正嫡传人,公务之余,在郡里开馆授徒,仅仅是门下的弟子就达到几百人之多,在学术界享有崇高的威望。“革命前辈”、“清官”、学者,这些光环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经谒者的调查,欧阳歙在汝南郡做太守期间,谎报土地、户口帐册,造成上报的数据严重失实,给当地的老百姓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同时,收受当地的地主、豪强贿赂,数额达到了一千余万钱!
话说到这里,问题就来了,既然欧阳歙如此违法乱纪、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为什么会被朝廷考评为“优秀”?这样一个赃官,为什么会得到提升?
其实,这并不奇怪。朝廷里的高官集团与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人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当然要选择能为自己说话的代理人。故而,他们选择了欧阳歙!欧阳歙为了博得盛名,取得高官厚禄,自然会投桃报李,帮着豪强集团欺压百姓。
从士大夫这个角度看,欧阳歙一生都是“无可挑剔”的。有了高官集团为欧阳歙说话,他能够得到“政绩卓著”的评语,何足为奇?但是,从老百姓这个角度看,他确实罪大恶极!只不过,有资格给他评定“政绩”的是朝中的官僚们。而被欧阳歙欺压盘剥、逼的家破人亡的汝南老百姓,是没有发言权的!至于他被提升了大司徒,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欧阳歙本身就是“谎报土地数目”的始作俑者,让他来主持“度田”工作,要是能查清真实数字,那才是咄咄怪事!
让刘秀吃惊的还不仅于此。自从欧阳歙下了狱,前来为他喊冤说情的人络绎不绝。为他鸣冤叫屈的大多数是一些儒生,尤以太学里的学生居多,总数竟高达一千多人!
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是他昔日的学生及其好友。这些人跪在皇宫门外,递交了请愿书,极力请求朝廷饶欧阳歙一命。有人甘愿自处髡刑(剃光头发)和剃刑(剃光全身毛发),表示愿意代替其接受法律的任何惩处。更有甚者,有人竟然表示愿意代替欧阳歙去死!对此,刘秀坚决不答应,始终不予接见。
数日之后,朝廷即将对“汝南度田”一案进行判决。欧阳歙的门生―――年仅十七岁的平原郡人礼震,骑马飞驰来京师,伏于宫门外很久,希望谒见刘秀,却未能如愿。
突然,他又听说欧阳歙被关押在河内郡获嘉县,急忙赶到获嘉,他自系于狱,然后托人向刘秀上书,请求朝廷宽恕欧阳歙。
礼震在请愿书中说:“伏见臣师大司徒欧阳歙,学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当伏重辜。歙门单子幼,未能传学,身死之后,永为废绝,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乞杀臣身以代歙命。”
礼震在这封书信中,说的声泪俱下。他认为,欧阳歙虽然身犯重罪,但他的学术泰斗地位在当时无人可以替代,希望刘秀看在其学问精湛的份上,绕他一命!另外,礼震又强调,欧阳歙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年龄还小。如果杀了欧阳歙,“欧阳尚书”学术有可能失传,刘秀还会在历史上落下一个“杀害贤才”的恶名,还会使当世损失了一个好老师。礼震以此为由,请求刘秀法外施恩,赦免欧阳歙。他甚至表示,如果一定要依法处理的话,自己可以代替欧阳歙一死。
等到礼震的请愿书送到刘秀手中之时,欧阳歙已然死在狱中了(多半是自杀或者被灭口),大司徒府掾吏陈元再次上书为其鸣冤,严辞非常恳切。刘秀似乎有些后悔,为其赐予棺木,追赠印绶,并赏赐赙缣三千匹。
从表面上看,刘秀似乎最终是想赦免欧阳歙的,只是因为他没有多熬几天,其实不然。他收拾欧阳歙的手段,与前年对付韩歆如出一辙。刘秀是何等人?他是绝对不会赦免欧阳歙,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出狱的!如果不处死欧阳歙,后果极其严重:
一是不能平息民愤,重拾民心。河南、南阳等地混乱局面就不可能得到根本扭转,甚至会激起民变。
二是 “度田”工作将无法继续进行。土地、户口数字如果不能统计准确,国家的税收、征役工作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积以时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三是官场中的贪墨成风的局面就无法得到根本扭转。开国才十五年,腐败就如此严重。长此以往,这还得了?自古以来,大臣获罪身死者不计其数。过若干年,被平反昭雪者也是屡见不鲜。然而,很少有赃官被平反的。
四是地方豪强、朝廷既得利益集团就不会收敛,土地兼并、私蓄奴婢、欺压百姓的现象只能是愈演愈烈,最终无法收拾。
五是会给后世开一个很坏的先例:群体性上访可以干扰司法判决。如果因儒生们的上访闹事而赦免欧阳歙,国家纲纪何在?朝廷权威何存?
因此,刘秀下了决心:绝不允许欧阳歙活着出狱!儒生们的上访情愿,反倒更加坚定了他严惩欧阳歙的意志。不久,在主审官的拷问之下,欧阳歙最终死在了狱中。
至于欧阳歙死后赏赐、追赠的行为,只不过是安抚人心的一种策略而已。毕竟,欧阳歙是具有全国性知名度的学者。虽然犯罪当死,毕竟以前还是有些功劳的。基于各种考虑,刘秀还是决定厚葬并且抚恤欧阳歙的家属。主要原因无非如下:
一是尽量洗刷自己“杀贤”的恶名,敷衍、应付那些书呆子儒生喋喋不休的抗议;
二是向天下人显示朝廷的宽厚、仁德。
三是为了平衡各个方面关系,尽快了解此事,尽快将朝廷得工作重点转移到“度田”中去。
十二月二十七日,闹的沸沸扬扬的“汝南度田案”终于尘埃落定。这一天,刘秀下诏,任命关内侯戴涉为新任大司徒。
按说,欧阳歙死了,案子也结了,新任大司徒也上任了,似乎一切又风平浪静了。不过,大司徒这个职位,最近两任似乎有些晦气。韩歆、欧阳歙,都在这个看上去炙手可热的位子上翻了船。戴司徒的命运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但是,无论谁入主大司徒府,“度田查户”政策还要继续执行下去!这是刘秀得既定国策!
建武十五年的冬天是寒冷的,北边的卢芳又在匈奴的支持下开始骚扰北边,北部诸郡又出现了骚动。在遥远的南方,交阯郡方面也萌发了的即将发生叛乱迹象。在中原,“度田”工作依然在艰难地进行,其进展却似乎不怎么顺利。
刘秀此刻精力已经大不如以前,身体状况很差,不禁令朝臣们隐隐地有些担心。十二岁的东海公刘阳,屡屡出现在刘秀的身边,或隐或现,若即若离。更让他们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却很少能看到皇太子刘彊的身影。
这一切,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实际情况:泰山郡当时已在汉军手中,张步如何严守平原、泰山二郡防线?既然泰山郡已经归汉,那么“汉军出了东郡”有些说不过去,史书中明确记载汉军是从济南郡的朝阳县渡过济水和黄河的,则他们事先应该在泰山郡进行集结。泰山郡与济南郡是接壤的。东郡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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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兄在此段中说,“史书中明确记载汉军是从济南郡的朝阳县渡过济水和黄河的”,这个的确没错。
《后汉书》中说,(耿弇)率骑都尉刘歆、太山太守陈俊引兵而东,从朝阳桥济河以度。对于朝阳,李贤的注解是:“朝阳,县名,属济南郡,在朝水之阳。今朝城在济水北,有漯河,在今齐州临济县东。”
不过,请学兄注意一点:耿弇究竟是从哪里出发的?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
《资治通鉴》中说:“(建武五年二月),吴汉率耿弇、王常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追讨馀党,至勃海,降者上万馀人。上因诏弇进讨张步。”《后汉书.耿弇列传》也说:“帝遣弇与吴汉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降者四万余人。”由此可见,耿弇在率军攻击张步之前,是与吴汉携手在平原郡攻击富平、获索二部流民军。
可是,此后耿弇去了哪里?史书上含糊不清。
当时,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跟随主将吴汉继续直奔西南方向,进入东郡境内,追剿富平、获索残部;二是就地不动,监视东、南方向济南郡、泰山郡、千乘郡。
根据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西汉青州部分,再结合《后汉书.吴汉传》的军情来仔细分析:
当时流民军在渤海、平原、东郡、东海诸郡势力极大,已经连片。“明年(建武六年)春,贼率五万余人夜攻汉营,军中惊乱,(吴)汉坚卧不动,有顷乃定。即夜发精兵出营突击,大破其众。因追讨余党,遂至无盐,进击勃海,皆平之。又从征董宪,围(东海郡)朐城。”身为副将的耿弇,军情如此紧急,岂可坐等平原,不跟着主将吴汉出去剿贼?
从吴汉的行军路线来看,他肯定是取道东郡南下东海,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要进入东海郡,只有走平原--》东郡--》东平国--》鲁国一线,才能进入东海郡境内剿贼!因此,我认为,耿弇在协助吴汉平定了渤海、平原二地的流民军之后,必然跟着吴汉南下进入东郡境内。
只是走到了这里,他接到了刘秀的诏书,令其“率骑都尉刘歆、太山太守陈俊引兵而东”。注意,只有在东郡驻扎之时,攻击泰山郡才能用“引兵而东”,否则的话,就是“引兵而南”了!
由此足见,耿弇必然是从东郡东北部靠近平原郡的地区出发的。如果他不从东郡出发沿着黄河北岸全力东进,张步会这么布置么?难道他是傻子么?
老兄说,“泰山郡当时已在汉军手中,张步如何严守平原、泰山二郡防线?”
事实上,泰山郡面积极大,汉军根本没有完全控制住全郡,只不过占据了泰山西部一小部分地区。请不要被陈俊的泰山太守的头衔所迷惑。甚至可以说,泰山郡大部分掌握在张步的手中!
此外,根据耿弇的攻击方向来看,他是由西向东发起攻击。事实上,张步的纺线如何布置的呢?“张步闻耿弇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
也就是说,他在济南郡之南的泰山郡、之北的平原郡,设置了一条长达数百里的防线。这条防线北起平原郡的钟城(今山东省禹城县东南)、南至泰山郡首府奉高县(山东省泰安市东),张步在此列营数十座,调集了重兵进行防御。看过地图就会很清楚了,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防线!
至于老兄所说的“汉军是从济南郡的朝阳县渡过济水和黄河”,很好解释,这是在耿弇击破了“钟城--奉高”防线之后才从朝阳渡河南下的。
这一段中的“加上各地府库的存粮大都被汉军在撤退前焚毁”更是不可思议!第二次平陇之战最后失败,是因为汉军的粮食要吃完了。他们怎么会在撤退前将各地府库的存粮焚毁呢?事实上,如果汉军的粮食不出问题,就不需要打第三次平陇之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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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烧无法带走的辎重、粮食,一直是汉军的习惯做法。如《后汉书.光武本纪上》以及《资治通鉴》都称:“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筭,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
在军情不利,即将全面撤退之时,不烧了粮草辎重,难道是要留给敌人么?建武六年、八年的两次大撤退,包括来歙在略阳城中的粮草,难道会留给敌军么?
“就连身为陇右最高长官的隗嚣,也只能以陈年黄豆制成的干饭充饥。”这是史有明文的:“建武九年春,嚣病且饿,出城餐糗糒,恚愤而死。”郑康成注周礼曰:“糗,熬大豆与米也。”说文曰:“糒,干饭也。”
建武八年第二次陇右大战之初,汉军大获全胜,几乎将隗嚣逼入绝境。陇右地区在汉时并不像现在这么干旱,物产丰饶。因为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不撤走就要全军覆没。汉军缴获的粮食哪里去了?总不会是全部吃掉或者带走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何解释连隗嚣都没粮食吃?居然连陇右之王都要饿肚子?陇右再穷,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除去战争中消耗的部分而外,其他各地的粮库都被汉军撤退时全部烧掉了!
这一段内容是严重失实的,其他不说,只说“窦融走后,汉军的总兵力就不足了,为即将爆发的变故埋下了隐患”这一句,也是莫名其妙,汉军的总兵力不成问题,主要问题是粮食!让郡兵回去,是为了保证攻城部队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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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此刻令窦融西归河西,根本不是出于粮食问题考虑,而是出于政治原因。
按《后汉书.窦融传》:(建武)八年夏,车驾西征隗嚣,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辆,与大军会高平第一。
窦融带着辎重车五千余辆,何愁没有粮食吃?何况,高平县第一城距离武威郡的首府(河西最富的地方)只有七八百里。他要是缺粮食,谁信?
窦融久在河西,毗邻陇右。刘秀的担心有两个:
一是防止隗嚣败死之后窦融的势力趁机东进;
二是担心窦融率领主力离开河西之后,西羌、匈奴乘机进犯。
总体来看,第一个原因是主因。刘秀认为,隗嚣已经穷途末路,单靠官军足够收拾他了。他绝不允许窦融势力膨胀,因此才严令窦融返回河西。
另:临淄即临菑、淄川即菑川,淄与菑是相通的,倒是雪兄的“甾(zāi) 川”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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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地名大词典》:甾川国,汉置,后汉并入北海,故城在今山东寿光县东南三十一里。
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写作“甾川”,中华书局本《汉书》也写作“菑川”,如《汉书.公孙弘传》云:公孙弘,菑川薛人也。
由此可见,“甾”通“菑”,至于“甾”与“淄”是否互通,我不是山东人,不敢妄言。
泰山郡在建武四年就被陈俊搞定了,因此战前的确已在汉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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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误会《资治通鉴》的文意了。
《资治通鉴》中说:“(建武四年冬,泰山豪杰多与张步连兵。吴汉荐强驽大将军陈俊为泰山太守,击破步兵,遂定泰山。”
如果陈俊真的拿下了泰山全郡,
那么,如何解释“(建武五年十月,)张步闻耿弇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
为何张步还能在“钟城--奉高”一带连营数十座,布置如此漫长的防线?奉高在哪里?要知道它就是泰山郡的首府!这可是建武五年十月的事啊!“遂定泰山”四字,到底是何意?这不过是司马光直接从范晔的《后汉书.陈俊传》中直接裁减出来的。连首府奉高都在张步的手中,谈何完全平定泰山?
由此可以断言,陈俊根本没有完全控制泰山郡。
雪兄这里把一个关键的时间给搞错了,难怪会发生一系列的错误了。引文中的“明年春”不是指“建武六年”,而是指“建武五年”,这就是雪兄出错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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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韩再芬”学兄:连我都差点被你忽悠了。
《资治通鉴》中说:“(建武六年正月,)吴汉等拔朐,斩董宪、庞萌,江、淮、山东悉平。”
对照《通鉴》我引《吴汉传》之文,有什么“严重错误”?
“明年(建武六年)春,贼率五万余人夜攻汉营,军中惊乱,(吴)汉坚卧不动,有顷乃定。即夜发精兵出营突击,大破其众。因追讨余党,遂至无盐,进击勃海,皆平之。又从征董宪,围(东海郡)朐城。”
老兄所言“这些事情,在建武五年二月都完成了。”不知从依据何在?
到底是我搞错了,还是老兄一眼看花了?
至于吴汉与耿弇的作战任务在建武五年二月之后的不同,我何尝不知?我引用《吴汉传》的原文,不过是为了证明耿弇在此时的确是受吴汉节制,是在渤海、平原、东郡、东平一带围剿流民军。至于建武六年以后吴汉的事,与耿弇无关。
综上,我的论点是:
第一,建武五年二月之前,耿弇是受吴汉节制,在渤海、平原、东郡、东平一带围剿流民军。
第二,陈俊在建武四年冬只是刚刚到泰山上任,他只控制了泰山郡的西部,没有控制泰山全郡。
第三,耿弇攻击张步,是由陈俊的辖区由西向东发起攻击,而不是由北向南。
据地图推断,耿弇所部汉军在建武五年十月总攻张步之时,应是从东郡出发。
“我爱韩再芬”兄,你说的我明白。适才我查了一下,你说的这段话是对的:“明年(应该是“建武五年”)春,贼率五万余人夜攻汉营,军中惊乱,(吴)汉坚卧不动,有顷乃定。即夜发精兵出营突击,大破其众。因追讨余党,遂至无盐,进击勃海,皆平之。(建武五年七月)又从征董宪,围(东海郡)朐城。”
我的引文虽然把有误,却不影响我的论点。问题的关键在于“建武五年二月”,而不在此后。
我的结论依旧不变:
第一,建武五年二月之前,耿弇是受吴汉节制,在渤海、平原、东郡、东平一带围剿流民军。
第二,陈俊在建武四年冬只是刚刚到泰山上任,他只控制了泰山郡的西部,没有控制泰山全郡。
第三,耿弇攻击张步,是由陈俊的辖区由西向东发起攻击,而不是由北向南。
据地图推断,耿弇所部汉军在建武五年十月总攻张步之时,应是从东郡出发。
(七)治盗之术
建武十六年,在刘秀铁腕手段的推动之下,“度田检籍”工作在全国范围之内广泛推行。欧阳歙的汝南赃案事发之后,刘秀再次加强了对地方官廉洁情况的监察工作。经过几个月的调查,结果再次令刘秀大吃一惊。据谒者的调查,各地二千石以上的地方官之中,普遍存在着度田不实、贪赃枉法的恶劣风气。
九月,刘秀看罢有关报告,大怒,下令将以河南尹张伋为首的诸郡太守、国相等十余涉案高官捉拿下狱。不久又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以儆效尤。刘秀的这一严厉举措,意在扭转官员队伍中的贪墨习气,告诫各地官员必须廉洁从政。无论是欧阳歙这样的中央政府高官,还是张伋这样的地方官,一旦贪污受贿的犯罪事实得到查证,朝廷绝不会姑息迁就,必将严惩不怠。
几个月来,全国各地的官员们看到刘秀如此大力惩治贪污、用铁拳打击腐败,一个个再也不敢怠慢,贪污受贿、徇私枉法、欺上瞒下的恶劣风气逐步得到了遏制,官场风气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在此基础上,“度田检籍”工作继续在全国各地轰轰烈烈地继续推行。依照刘秀的性格,对于任何事情,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是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阻拦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不仅是卢芳、匈奴的骚扰让刘秀忧心,中原地区的“度田”工作进行的很不顺利,让刘秀也感到有些焦躁不安。还有,更让他烦心的是,历来比较安定的南方也发生了徴側叛乱。刘秀此时,确实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交阯叛乱这样复杂的问题,牵扯到很多复杂的方面,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干才方能处理好。于是,他想到了陇西太守马援。在刘秀的印象中,马援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将领,也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更是一个民族问题专家。
不久,刘秀将马援调到洛阳担任虎贲中郎将。此时各地叛乱不息,刘秀似乎对前几个月处死十几名太守、国相感到有些后悔。也许,在很短的时间里,处死这么多有地方管理经验的地方官,对平叛工作不利。在召见马援时,刘秀对他说:“前些日子,朕杀了那么多的太守、国相,真是后悔杀的有些多了!”马援风趣地答道:“这些人犯罪当斩,死有余辜,何多之有!唯一的一点遗憾就是,死了的就死了,再也不能复生了!”刘秀被马援的幽默回答逗乐了,不禁哈哈大笑。
不过,说笑归说笑,烦恼问题还是一大堆。北方的卢芳、匈奴不时地南下骚扰,这已经够让他头疼了。然而,更令他感到忧虑的是,各个郡国的地主、豪强由于对“度田检籍”政策不满,已经与朝廷开始公开对抗。一时之间,河北、河南各个郡国,群盗并起,组织起了大规模的武装反叛。有些是青、徐、幽、冀四州,对于“度田检籍”工作的反抗最为剧烈,叛乱也闹的最凶。当地的官员组织军队追讨之时,这些盗贼是一哄而散。军队返回驻地之后,这些人又重新聚集起来,继续叛乱。就这样,屡叛屡平,屡平屡叛,进展甚微。搞的各地疲惫不堪,一筹莫展。
“太阳低下没有新鲜事。”刘秀面对的这个问题,他的前辈们也遇到过。那么,刘秀的先辈是怎么做的呢?
在汉武帝末年,各地农民由于衣食无着,揭竿蜂起,聚集在一起,武装对抗官府。大一点的队伍,有几千人之众。小一点的,也有数百人之多。汉武帝刘彻的办法很简单:武力镇压。他派出多名使者,拿着节仗、虎符,到各地平叛。由于这些使者都穿着绸绣做的衣服,人们都管这些使者叫做也“绣衣使者”。他们手持节仗,又手持虎符,不仅有权调动军队,而且有权就地处置官吏。他们的权力极大,对各地官吏、军民具有生杀予夺之权。各地官员的升迁奖惩,甚至性命能否保住,都在其一念之间。
“绣衣使者”确实很厉害,他们到了地方上之后,用虎符调兵,围剿盗贼。这些老百姓组成的起义军怎么是官军的对手?很快,起义被镇压了下去,官军斩杀首级一万余级。汉武帝得报,非常得意。他为了彻底杜绝民众造反,颁布了一道叫做“沈命法”的法令。这道法令说:“从今以后,各地若是发生盗贼聚集叛乱,如果当地官员没有及时发觉,或者发觉了却没有将其全部剿灭的,从二千石以下到小官吏全部处死!”
事实证明,这个貌似高明的方法却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此后,即便各地再次出现了盗贼,乡里的小吏即便发现了,却因为畏惧 “沈命法”之诛,不敢上报。因为他们担心一旦不能全部捕获盗贼,就会连累到郡、县的官员。郡、县的官员也害怕受到牵连,就装聋作哑,闭口不言。从此之后,各级官员为避免被朝廷追究责任,上上下下相互遮蔽,以逃避法律的制裁。最终的结果是,实行了“沈命法”之后,盗贼不仅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成了千古笑柄。
对刘秀来说,汉武帝治盗的故事他当然知道。他绝不会步其后尘,而是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办法。这年十月,他派出使者到各地去,向各地宣布了朝廷的政策:
第一,听任盗贼相互检举、揭发、攻击其他同伙。如有五个人共杀一个同伙向朝廷投降的,则免除其罪;
第二,即便各级官吏畏怯、逗留的限制而导致盗贼逃逸的,一律不再追究其责任。允许其在围寇剿贼过程中的立功自效。其具体表现,视其成效再予以奖惩。
第三,各地的州牧、太守、县令、县长,因为境内有盗贼而不收捕的,或者因为畏惧怯懦放弃城池逃跑、擅离职守的,全部不予处罚,只看捕获盗贼的多少来衡量政绩、排列先后名次。
这三条政策,真是厉害至极。第一条是分化瓦解盗贼内部,使得其内部不战先乱,人人自危。第二条是免除致使盗贼泛滥成灾官吏的责任,允许他们戴罪立功,勉励他们积极作为,不要背思想包袱。第三条主要是调动各级官吏平叛的积极性。
这一政策几乎如同大赦,几乎免除了与盗贼有牵连的官员的一切罪责。再次重申只要能够消灭盗贼,以前的过错不但一概不予追究,而且各级能够凭借捕获盗贼数量的多少论功行赏。
在刘秀的政策鼓励之下,各级官吏消除了畏惧情绪,解除了思想负担,开始积极地工作。各地大肆搜捕盗贼,将其全部解散。对于前来投降的盗贼首领,朝廷将其迁移到其他郡异地居住,分拨给他们土地、给他们供应粮食,使他们安心生产。不过,朝廷为了防止生变,禁止其与故旧来往。在正确的政策指引下,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为乱河北、河南数年之久的盗贼问题得到了根本的解决。此后,老百姓在城外放牧的牛马,晚上都不用牵引回家。
各个城市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中原地区逐渐出现了一片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这年冬,虎贲中郎将马援向朝廷上奏说:应该按照旧制铸造五铢钱。刘秀采纳了这个建议。五铢钱是汉武帝元狩五年(西元前一一八年)开始铸造的。从这一年开始,汉武帝决定“罢半两钱,行五铢钱”。钱形圆,有方孔,正面和背面都有外郭,外郭同文字一样高低,可保钱文不受磨损,钱重五铢(约合今天三点三三克),正面铸有篆字“五铢”二字。汉初允许私铸 ,“钱益多而轻”,币制混乱。元鼎四年(西元前一一三年),汉武帝采纳桑弘羊的建议,下诏将铸币权收归中央,令郡国销毁旧钱,由上林苑的钟官、辨铜令、技巧令(一说为均输)三官统一督造,故又称上林钱、三官钱。王莽篡位后,下令废黜五铢钱,造成币制动荡。五铢钱在民间通行了一百多年,老百姓非常喜欢用。主要原因是:官铸的五铢钱轻重适宜,量足成色好,利于流通和长久使用。
此次刘秀采纳了马援的建议,一方面使得天下的老百姓都感到使用的方便。一方面也使得一度混乱的货币制度逐渐规范。
这年的冬天,逃往匈奴栖身的卢芳,由于与匈奴方面发生了矛盾,南下入居高柳(今山西省定襄县)。卢芳与部将闵堪请求向朝廷投降。卢芳派出的使者是闵堪之兄闵林。刘秀一见卢芳遣使求和,立即应允。刘秀立卢芳为代王,闵堪为代国国相,闵林为代国太傅,赐缯二万匹,又派使者与匈奴通和。
卢芳给刘秀上表:“臣芳过托先帝遗体,弃在边陲。社稷遭王莽废绝,以是子孙之忧,所宜共诛,故遂西连羌戎,北怀匈奴。单于不忘旧德,权立救助。是时兵革并起,往往而在。臣非敢有所贪觊,期于奉承宗庙,兴立社稷,是以久僭号位,十有余年,罪宜万死。陛下圣德高明,躬率觽贤,海内宾服,惠及殊俗。以胏附之故,赦臣芳罪,加以仁恩,封为代王,使备北藩。无以报塞重责,冀必欲和辑匈奴,不敢遗余力,负恩贷。谨奉天子玉玺,思望阙庭。”
对于卢芳入朝觐见的请求,刘秀告诉他明年正月再来洛阳朝见。刘秀为什么拒绝卢芳觐见呢?
因为刘秀此时身体很不好,眩晕症时常发作。刘秀非常熟悉历史掌故,在西汉时期,曾经发生过几个偶然事件:
汉宣帝黄龙元年正月,匈奴单于来朝。二月,单于归国。十二月,汉宣帝驾崩;汉元帝竟宁元年正月,单于又来朝,五月,汉元帝驾崩。到了汉哀帝之时,单于表示愿意朝见,当时汉哀帝也是疾病缠身。有人上奏说:匈奴从北方来很烦人,惹恼了上天。也向汉哀帝说了这两件事情,因此,皇帝拒绝了匈奴单于来长安朝见的要求。此后,扬雄又上奏哀帝,请求准许其来朝,哀帝又答应了。元寿二年正月,匈奴单于来朝见。六月,汉哀帝驾崩。
由于从匈奴来的人身上似乎带有什么不祥之气,加上刘秀恰好又患病,因此,他拒绝了卢芳要求朝见的请求。
可是,卢芳好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执意要去洛阳。刚刚走到昌平,得到刘秀的诏书:“现在不要来洛阳了,明年正月再来。”卢芳觉得刘秀对自己还是不信任,因此起了疑心。卢芳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觉得还是北逃匈奴去安身比较安全。在半路上,他带着妻子、儿子逃走。不久,卢芳再次宣布与汉朝翻脸,带领军队攻击代国,与昔日的老部下闵堪、闵林交战。双方激战了数月之久,互有胜负。不久,匈奴派遣数百名骑兵迎接卢芳及妻子、儿女出塞北上。从此,卢芳集团彻底瓦解,不复存在。此后,卢芳一直在匈奴定居。十余年后,病故于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