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刘秀乘着马车再次准备出行。申屠刚闻之,再次前去劝谏:“陛下!请以国事为重!”刘秀大怒,喝令中黄门将其驱赶。申屠刚丝毫不惧,一头向马车的车轮撞去,撞的“通通”直响。人的脑袋是血肉做的,如何能够经得起这么撞?顿时,申屠刚血流满面,成了一个“血人”!刘秀见了,感到很扫兴,只好下令停止行动。从此,刘秀“被迫”呆在宫里,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这一次,刘秀深深地领教了申屠刚的“厉害”,开始有点“怕”他了。对于这位臣子的“憨直”性情,他很不喜欢。然而,这不过是第一次而已,他认为申屠刚对自己、对国家都是一片忠心,于是就释然了。
很快,这位“汲黯式”的尚书令又对给刘秀陆续“上了几课”,让刘秀对其大为不满。这事,细说起来的确是刘秀做的不对。当时洛阳朝廷中的内外群官,都是刘秀本人亲自挑选拔擢的。为了在开国之初就把“竿子立正”,刘秀不仅对他们安排的任务过重,而且督察的很严。起初还不怎么样,可是到了后来却到了“苛刻严酷”的程度!
其中,“廷杖”制度就是刘秀所开,后来的朱元璋不过是“拾其牙慧”而已。事情是这样的:申屠嘉惊讶地发现,在自己所在的尚书台,居然存在“廷杖”!看着手下的郎官被刘秀动辄杖责,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当廷殴打官员,成何体统?”
原来,由于刘秀有意限制三公的权力,尚书台这个原本只是承担文书传递的部门,逐渐成了决策机构。尚书台归少府管辖,其最高长官叫做尚书令,也叫“尚方令”,品秩一千石。副职叫做尚书仆射,只有六百石。尚书六人,各管一曹,也叫“六曹”尚书,也是六百石。除此而外,尚书台里还有人数不等的郎官。
尚书台这个衙门,级别虽然不高,权力却极大,甚至比品秩“万石”、月奉三百五十斛的三公衙门的权力都大。责任大了,承担的任务也就随之加重了。自尚书令、尚书仆射以下,郎官们没有假日,昼夜当差。而且,稍微犯点小错,动辄就被牵曳于刘秀面前,被推桑着按倒接受“廷杖”,就连尚书令、尚书仆射本人的屁股上也没少“挨板子”!郎官们被打的皮开肉绽,怨声载道。这一恶习,很快扩展到朝廷。有的官员应对不“称旨”,竟然被刘秀当众打板子。对于这一情况,满朝文武自大司徒侯霸以下,无人敢言。
申屠刚见状,对此深感惊诧,也非常担忧。他多次极力劝谏:“尚书近臣,日侍陛下左右,奈何如此?”另外,申屠刚还多次上奏:“皇太子宜时就东宫,简任贤保,以成其德。”刘秀认为这并非当前急务,对之却置之不理。由于切谏失旨,刘秀开始讨厌他了。慢慢地,申屠刚就失了宠,此后被贬斥出京做县令去了。
从此,“廷杖”恶习一直延续着,甚至到了汉明帝刘庄时期还在继续。由于耳濡目染,刘庄也是“子承父业”,甚至亲自拿着棍子打人。有一次,他对尚书台郎官药崧大发雷霆,亲自操杖追打。药崧逃入床下,刘庄还在外面喊叫:“药郎出来!” 药崧怎敢出来,在里面委屈地说:“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刘庄这才作罢,赦免了他。
不过,由于尚书令申屠刚的鲠直倔强,刘秀怎敢打他?故而,在他任职期间,郎官们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地担心挨板子了。
(十三)竖子无谋
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春,一向多谋少断的隗嚣,终于一改以往临事犹豫的作风,终于下定了决心:抛弃洛阳,转投公孙述!
那么,与时隗嚣所想绑上的大腿―――公孙述的,却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相对隗嚣的举棋不定,公孙述倒是一直看上去很清醒。事实上,无论从谋略上还是行动上,似乎也都是如此。公孙述不傻,他的脑子很清楚:“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朕的这个“成家”皇帝之位想要坐的稳当,一日不消灭刘秀,一日不能东出荆楚、北上三辅,乃至夺取洛阳,如何能够安寝?否则,这个‘成家朝廷’,又与纸糊的灯笼又有什么两样?”
此刻,公孙述很明白,刘秀已经扫平关东群雄,留给自己的机会和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等刘秀在关东扎稳脚跟,以中原的财力、兵力,收服区区巴蜀二郡,又有何难?!也许,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和隗嚣联手,才能够与刘秀抗衡!为此,他曾多次派人到陇右与隗嚣联络,赐予高官险爵,施以重贿,并陈说利害,企图将其拉拢过来。然而,这个隗嚣却是个不争气的“混帐“,无论公孙述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就是也不听!非但如此,还五次三番地杀了使者,拒绝了自己的要求。
对此,公孙述愤恨之余,却也无可奈何。为了保住自己的基业,他不得不单独与刘秀对抗。然而,在北线,面对征西大将军冯异的严密防守与有力狙击,他总是损兵折将,毫无进展。在东线也是一样,在征南大将军岑彭的铜墙铁壁面前,公孙述的军队束手无策,每次都是惨败而归。甚至,他的“成家“军连川口都不敢出,只能龟缩于三峡之内防守。
“赔本的买卖”不能总是做下去,在接连惨败之下,公孙述不得不暂时停止军事进攻。既然动武不是对手,那也只好打打“口水官司”了。为了动摇中原民心,公孙述开始与刘秀打起了攻心战。他是想在政治上瓦解刘秀在中原的势力,给对方制造内部混乱,以求寻得可乘之机。
按照这一计划,公孙述多次秘密派人潜入中原一带,偷偷在刘秀控制区内广发檄文,煽动叛乱。在檄文中,他自称是“受命代汉”的真龙天子,又夸耀巴蜀兵马之盛,经济之富,鼓动各地的民众起来叛乱。公孙述在檄文中还声称:只要东方兵起,愿为他做内应的话,他将立即驱动大兵东进、北上,即可一举夺取中原!公孙述打仗不行,搞政治煽动却是有一套。此举的意图很显然,他企图以此动摇中原民心,为己张目,先把中原这潭水搅浑,制造混乱,以求乘机发动军事进攻。
这一招确实很“毒辣”,很快就受到了效果。公孙述这番不自量力的海吹神侃,居然有人相信!靠近巴蜀一带的不少地方开始骚动。尤其是当年被刘秀打败、又被遣散回乡各务本业的人,又在蠢蠢欲动,打算浑水摸鱼,妄图东山再起。
对于公孙述如此明目张胆的蛊惑人心的行为,刘秀立即组织反击。在严令各地搜捕奸人、打击非法煽动的同时,他也采取了猛烈的政治反攻。
与公孙述偷偷摸摸派人潜入自己辖区不同的是,刘秀是公开行动。他正大光明地派出使者,出使成都。不过,他派使者到成都,并不是以皇帝对臣子的口气,而是待以敌国之礼。使者带给公孙述的不是诏书,而是一封刘秀的亲笔信。
在信中,刘秀用敌国之礼称呼公孙述,对其进行劝说。他在信的抬头用“公孙皇帝”这一名词称之,耐人寻味。
信中说:“公孙皇帝:你既已称帝多年,然而你知道天命攸归么?难道,你真的认为,图谶上所说的所谓‘公孙’,说的就是你吗?朕告诉你吧!图谶中所言的‘公孙’,暗指的是我大汉朝的孝宣皇帝!你如此稀里糊涂,难道是知天命的人么?”
刘秀还在信中叱责道:“图谶上说,将来取代汉朝之人,名叫‘当涂高’!公孙述!你仔细看看自己,哪一条符合当涂高的特征?你私自在手掌上刻上奇异符号,作为祥瑞之举,妖言惑众,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你的这种行为,与当年的王莽又有什么区别?!王莽这样的人,其下场难道你不晓得吗?这样的丑虏败类,也值得你效仿吗?”
在将公孙述痛斥了一顿之后,刘秀话锋一转,开始对其劝降:“朕也知道,早年你在陇右、巴蜀做地方官,也有善政。以朕来看,你也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你之所以擅自登基称帝,肯定是在仓促之间被人胁迫而已。‘公孙皇帝’!你的岁数也不小了,为什么却执迷不悟?你虽做了皇帝,你的妻子儿女却很弱小,难道不值得忧虑吗?现在早做打算,为时还不晚!朕劝你,还是要为后人好好打算。希望你悬崖勒马,就此收手!切不可鬼迷心窍,为宗族招来灭门大祸!如果你放下武器,率众归降,朕保证你与家族的安全!天下神器,不可力争,请君三思!”
看了这封义正词严又入情入理的信,一向富于文采的公孙述,竟然是无言以对。既然不便回答,他干脆对其置之不理,不予答复。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秀在中原对叛乱严厉打击之下,各地的风吹草动很快被镇压了下去。公孙述的政治攻势,再次遭到了挫败。对此,他并不死心,还在积极思谋对策。就当时形势而言,公孙述虽然机会不多,却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如果他能够与隗嚣联合起来与刘秀对抗,拼上个鱼死网破,这才是他唯一可行的战略!对此,他手下的某些有识之士看的很清楚。
当时,平陵人荆邯在公孙述的朝廷中做骑都尉。此人很有头脑,战略眼光敏锐。面对东方日益严重的政治、军事局面,他深为成家朝廷的前途担忧。为了挽救危局,他主动请见公孙述,向他提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战略计划。
他说:“当年,高祖皇帝就是在行伍之中起家的。他与项羽作战,多次被其打败。有好几次都是全军溃败,几乎成了项羽的俘虏!然而,他每次都能重聚人马,从零开始。由“屡战屡败”到“屡败屡战”,百折不挠。每次稍有起色,他立即就对项羽发动进攻。原因何在?就是他不想给项羽喘息的机会!最终,他在垓下一战成功,终于取得天下!由此来看,成大事者,惟有奋勇向前才能取得成功!畏缩后退,就会灭亡啊!陛下!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啊!”
一番话,说的公孙述频频点头,他借题发问:“荆卿,你看隗嚣何如人?” 荆邯道:“隗嚣割据雍州七郡之地,兵强马壮,威震山东。真可谓是上得天时,中得地利,下得人和!然而,多年以来,他一直裹足不前,甚至日渐衰微。自更始昏乱失政,天下无主,各地枭雄竞立,匹夫横起。四方分裂瓦解,天下分崩。隗嚣优柔寡断,非但不乘机竭力地处处危地而争胜,与天命抗争,以求一搏,反倒盲目仿效文王之旧轨,尊重师长,摘章弄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以求自保。刘秀是何等人,岂能容他!由此来看,隗嚣之举,难道不是异常愚蠢么?他有何德何能,居然以文王复出自诩,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荆邯一语道破了天机,也说中了公孙述的心事。听了此言,他心头为之一振。他说:“依荆将军之见,如今且当如何?”荆邯一笑,朗然道:“虽说眼下情势危急,却也并未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下官自有对策!”公孙述大喜,连忙道:“将军请上座,朕愿洗耳恭听!” 荆邯上前,指着地图说道:“陛下请看!陇右为天下精兵之源、巴蜀为富甲海内之区。而且,二地都有崇山峻岭所阻,易守难攻。以下官之间,就凭刘秀现在的本事,要想一年半载拿下陇蜀,他还没那个实力!”公孙述大悦,顿时放下了心。
不过,荆邯的面容突然露出忧虑之色,他话锋一转,又道:“假如陇蜀二地被刘秀稳住,三方与其对峙的话,对于陛下却是大大不利!假如刘秀没有了陇、蜀之忧,专心安抚关东的话。这样一来,则是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如果他派出使者,使用挑拨离间之计,使得陇、蜀豪杰归心于他,则是五分天下而有其四!假如他派出大军,兵临天水,隗嚣必然败灭。天水一灭,则是九分天下而有其八!现如今,陛下只有区区梁州一地,兵力、人口、财力皆是有限。对内要供养皇室、朝廷,御外还要养活三军将士。百姓的负担如此沉重,不堪其苦。如此下去,恐怕将来会遭王莽之祸!”
公孙述一听,顿时慌了,问道:“荆先生,如今之计,且将奈何?”荆邯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道:“办法倒是有,就看陛下有无魄力,敢不敢做了!”公孙述道:“先生请讲!”荆邯见状,立即献计:“按臣之愚见,要解危局,只有八个字: ‘破釜沉舟,多管齐下’!”
荆邯的战略计划要点有三条:
其一,要趁刘秀在中原立足未稳、叛乱颇起之时,陛下可派人暗中招纳,约期举事。只要中原一乱,我们就可浑水摸鱼,就会有机会!
其二,陛下可再次派使者北上联络隗嚣,施以重贿,请其出手襄助。
其三,尽发国内的精兵,分兵两路北上,破釜沉舟,与刘秀拼死一战!
在这三条之中,最关键的是第三条,这是荆邯整个计划的核心。他的具体部署是:
第一,令大将军田戎东出江陵,扼守长江、沔水(汉江)以南一线。凭借巫山、沔水天险,严守江州等重要据点,构筑要塞工事。
第二,传檄吴、楚二地,鼓动长沙以南诸郡开始举事。
第三,等东线战端一开,令大司马、汝宁王延岑率军北出汉中,一举夺取长安三辅。
荆邯最后说:“如果东、北两线同时开战,中原豪杰必定翕然响应。隗嚣见有机会,一定会下令陇右骑兵东进,拿下关中不成问题!到了那个时候,海内震摇,天下归心,大事可成!”
应该说,荆邯的计划是完全正确的。他的计划高瞻远瞩,抓住了要害。这一锐利的计划,犹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指刘秀的软肋―――中原、关中!
由于刘秀在中原的统治极为脆弱,新近克定的地区局势不稳。如果这一计划能够得到真正执行的话,公孙述与隗嚣还真有可能翻盘!很显然,这是当时公孙述唯一可行之计。但是,与隗嚣一样,公孙述优柔寡断的老毛病却再次发作,最终彻底断送了这个计划。
荆邯走后,公孙述觉得事关重大,他觉得这么大的事,有必要与满朝群臣商议一下。
公孙述在朝会上把这个计划一公布,“成家“群臣立即分成了两派,开始了激烈的争论。以大司马延岑、大将军田戎、骑都尉荆邯等人为首的降将集团,坚决支持这一计划。而以公孙述的胞弟大司马公孙光、大司空公孙恢为首的巴蜀本地势力,却对此强烈反对。双方为此唇枪舌剑,争的不可开交。
由于延岑、田戎二人不在成都,不过他们也是上表支持。在这场争吵中,荆邯成了“降将派”的代言人,一些养尊处优的“书呆子”儒生也参与了进来,成了“巴蜀派”的“辩手”。
博士吴柱首先发难,他引经据典,摇头晃脑地说:“当年,周武王讨伐纣王之时,八百诸侯不约而同会于孟津。武王尚且回师西岐,说是要等待天命之授!小臣从没听说过没有左右外援,而能够出师千里以外之事!”对此,在场的荆邯当即反驳:“而今坐镇中原的东帝刘秀,早年在河北之时,几乎没有一兵一卒!后来,他聚集起了一群乌合之众,亲自纵马上阵搏杀,所向无敌,因此才有了今天!如今,我等不能抓住时机去争夺天下,而坐在这里空谈什么周武王的故事!这与隗嚣效仿周文王又有何区别呢!?”大司马公孙光道:“荆将军,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吗?”对此,荆邯并不讳言。他厉声道:“大司马,要说冒险的话,末将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
公孙述听了,觉得有理。他“力排众议”,强行通过了这一计划。他下诏集结手下北方籍的屯田士兵、山东客兵,分别以延岑、田戎为主将,准备兵分两路,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而发,准备图谋中原。
不料,朝中巴蜀籍大臣以及公孙光为代表的王室成员,对此反应强烈。他们对此极其不满,公开抵制。他们的理由是:如果大军倾巢而出的话,显然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动!大司马公孙光率领群臣多次带头劝谏,他们跪在地上,苦苦哀劝。但是,公孙述理都不理,无论如何也不听。
公孙光无奈,只好施出了撒手锏:“大军全部外出征战,恐怕内部生变!陛下想一想,延岑、田戎二人,难道就这么值得陛下信赖吗?延岑三叛刘嘉,劣迹班班,就连他的老丈人秦丰他都背叛。这个‘三姓家奴’,难道不值得陛下防备吗?田戎在夷陵多年,陛下将重兵交给他,岂不是放虎归山?大军若是全部交到此二人手上,国内空虚,将来一旦有变,真是后悔莫及!请陛下三思!”这一席话,犹如重磅炸弹,把公孙述听的出了一身冷汗:的确,要是延岑、田戎二人起了异心,朕岂不是要立时完蛋?”
见此情景,公孙述又再次没了主意,犹豫逡巡起来。过了几日,他下令暂停该计划。延岑、田戎二人得到消息,异常焦虑。他们多次上书请求继续执行该计划,以为“成家”朝廷立功。恰恰就是由于延、田二人的多次上书,更是加重了公孙述的疑心。他干脆宣布,放弃荆邯的计划,全力防守。为了避免权柄落入外人的手中,他免去了两位大司马之一的延岑职务,将“成家”朝廷的军事大权全部交由于公孙光、公孙恢等皇家子弟掌管,禁止外人参与。
在否决了“破釜沉舟”的计划之后,公孙述与刘秀的政治博弈之中,再无“胜机”可言。“成家”朝廷的灭亡,已是指日可待。竖子无谋,真是可怜可叹!
既然打算坐地梁州以待天时,公孙述只能继续加强内政。不料,却由于举措失当,引起了百姓的不满。
为了显示“成家”王朝与汉朝的不同,他宣布:改革货币制度,废除多年沿用的铜钱,改铸铁钱。定议之后,他以自己的名义,颁诏通行。铁钱容易生锈,保存期短,用惯了铜钱的老百姓很不习惯,而且经济上蒙受了很大的损失。民众们对此愤恨不已,怨声载道。
由于公孙述是地方官吏出身,做了皇帝之后,却还是一副县令、太守的做派。就像当年他做清水县令时一样,为政繁琐苛细,明察于小事,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缺乏虚怀容人的度量。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也并不放心,亲自主持朝政。他喜好苛责大臣,有小过者必重责,全然不顾大局。古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他不明白这个道理,搞的政务不胜烦杂,自己却以政务清明自诩。
与王莽一样,公孙述也都喜欢改易郡县官名。好好的一个地名,今天叫这个名字,明天又改成那个。搞得官员、民众们不胜其烦,也为处理政务带来了不便,降低了工作效率。
此外,由于公孙述年轻之时做过郎官,熟悉汉朝的典章制度。自从做了皇帝,特别爱讲究排场。平常外出,必然是乘坐法驾,鸾旗招展,旄骑列阵。公孙述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加封为诸侯王,以犍为、广汉等多个富庶的县为食邑,享受其租税。有人劝谏:“目前天下的成败谁属还不可知,战士们在外面出生入死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陛下的爱子却因为血缘之亲而得到厚封,长此以往,军心怎么能够稳定呢?!陛下这样做,实在是向天下人表示,自己是胸无大志啊!”
对于这些批评,公孙述根本听不进去。从此,手下的大臣们都开始怨恨他。从此以后,成家小朝廷上下怨恨,离心离德,人心不附。
纵观之,假如公孙述真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对于“破釜沉舟”这样重大的战略计划,完全应该“乾纲独断”才对。古书上说:“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事关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公孙述丧失了进取心,没有坚决地执行既定的战略计划,错失了最后一搏的机会,最终决定了成家政权的命运。目光短浅,养尊处优,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是公孙述、隗嚣的共同之处,也是他们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之一。
(十四)假道伐虢
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三月,也就是公孙述将荆邯的计划否决之后的一个月,他好像又清醒了过来,他突然又决定派兵东出了!公孙述,就是这么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他的脾气,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捉摸不定。
这一次,公孙述派大将军田戎与将军任满一起东出江关,攻略于临沮、夷陵之间。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此次“成家军”来势凶猛,人数众多,汉军促不及防,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此次,征南大将军岑彭与老对手田戎的再次较量,意外地落在了下风。
此前的荆州局势是这样的:建武五年三月,征南大将军岑彭在攻克了夷陵之后,本来他想乘势伐蜀,却因三峡水流湍急,兵力不足,只能暂时放弃入川计划。此后,他奉命率领主力北上,来到南郡江陵县的津乡驻扎。临行之前,他留下威虏将军冯骏驻扎江州,都尉田鸿守夷陵,领军将军李玄驻夷道,以防公孙述出川口。
由于津乡位踞荆州要冲,交通方便,便于驰援四方。此外,由于刘秀给岑彭安排了招抚周边诸郡的政治任务,因此特命他来此坐镇。
由于岑彭与交州牧邓让是故交,私谊甚厚。来到津乡后,岑彭修书一封,派使者千里迢迢地南下,赶到交趾郡的首府羸娄县(今越南首都河内市)去谒见邓让,陈说利害,宣示大汉威德。同时,又派偏将军屈充在江南诸地广发檄文,颁布刘秀的诏命。邓让见了岑彭的信使,即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耻太守锡光等人分别派出使者,陆续来到洛阳朝见。刘秀大喜,将他们分封为列侯。邓让他们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心,有的还派自己的子弟带着兵马北上助战,协助岑彭南征。
按说,由于布防严密,又得到了交州诸郡的有力增援,汉军守住川口不成问题。事实上,公孙述一年来多次派兵东出江关,却都被击退,无功而返。那么,这次为什么能够长驱直入呢?
说到底,还是与洛阳朝廷在当地的根基太浅有关。第一,由于善政的见效还需要时间的检验,当地民众对刘秀是否能够坐稳江山还有怀疑;第二,汉军的军纪不佳,使得洛阳朝廷各项政策执行的效果大打折扣;第三,刘秀的出台休兵政策,不少士兵都已经被遣散回家,兵力不足;第四,前几次“成家军”没有派出主力作战,而此次却是精锐尽出,因此屡屡获胜。
本来,要是按照荆邯的计划,公孙述应该派汝宁王延岑同时北上才对。另外,还要与隗嚣沟通好,同时行动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但是,公孙述对于延岑心存忌惮,不许他出兵。因此,田戎只能单独行动。为了防止田戎生异心,他还令任满对其暗中监视。这样一安排,公孙述觉得放了心,才决定让“成家”军东出川口。
这一回,“成家军”一扫以往的低迷之气,占据了绝对上风。冯骏在江州,田鸿在夷陵,李玄在夷道,都是被紧紧包围。虽然三城都没有陷落,却也只能勉强自保而已,无法相互声援。
虽然“成家军”没有拿下这三座城池,田戎还是率领主力挥师东进。由于汉军的荆州形势不稳,田戎在夷陵又是树大根深。在当地叛乱者的配合之下,他亲自出马招降旧部,应者如云。于是,田戎一路凯歌,竟然杀到了荆州地区的首府―――江陵城下。但是,在这里,他遭到了岑彭组织的有力反击,势头受到了遏制。一度危急的南线,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不过,岑彭与田戎多次交手,却始终无法占据上风。看来,单凭他眼下这点人马,想把田戎驱逐出去,绝非易事!因此,汉军只能死死地扼守住江陵一线,勉强自保。
从以上战况可以看出,公孙述不听荆邯的话,其后果是多么的严重!若是此刻派延岑从汉中北上,与隗嚣的东进兵团会师的话,就凭冯异那两万多没有骑兵支援的关中“土鳖”,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如此猛烈得进攻?看来,对于刘秀来说,关中、荆州两地,已经刻不容缓了!
几天之后,刘秀接到了岑彭的告急文书,他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再不出兵,大祸就要临头了!
可是,如何具体来做呢?经过深思熟虑,他想出了一个计策。他先下诏给名义上的臣子隗嚣,告诉他:“朝廷决定派遣大军准备取道天水南下,前去讨伐巴蜀逆贼公孙述,请你予以配合!”这个策略,真是无比奇妙。
刘秀此举,显然是“一石二鸟”之计。首先,它可以检验隗嚣的最终态度。若他同意借道,自然是再好不过。汉军可以过境之际,就可顺手牵羊地将陇右军队全部缴械,不费吹灰之力而拿下陇右七郡。这也是《三十六计》中所说的“假道伐虢”之计。隗嚣如果被拿下,大军即可乘胜南征,一举剿灭公孙述。这个计策,也是《三十六计》中的“顺手牵羊”之计。其次,如果隗嚣不答应的话,洛阳朝廷正好数其以抗旨拒命之罪。数罪而伐,也是师出有名。这样的话,朝廷就在天下舆论面前出于绝对的有利地位,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政治攻势与军事威慑双管齐下,即可彻底剜掉这颗“毒瘤”!
不过,根据刘秀的判断,隗嚣宁可撕破脸皮与汉军一战,也绝无可能同意汉军从自己的地盘上南下攻击巴蜀。唇亡齿寒,户破堂危。隗嚣还没有傻到把自己的地盘拱手让人的地步!
果然,隗嚣上书朝廷,坚决反对南征巴蜀的计划,他在奏章中声称:“天水之南,有白龙江阻隔。山阳、汉中一带的栈道年久失修,已经无法通行!以小臣来看,公孙述性情严酷,上下离心,相互提防。若邓其罪恶昭彰之时,历数其罪而并伐之,方可顺应天心民意!”
看到隗嚣的奏章,刘秀总算是彻底看清了隗嚣这个人的真面目:“此人绝无以德义感化打动之可能!看来,必须要对他动刀子才能解决问题!”
决心已定,刘秀急命所有机动部队到洛阳集结。他的决心很大:隗嚣!此番朕要让尔看看朕的手段!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四月中,在得到了紧急集结的命令之后,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汉忠将军王常﹑捕虏将军马武﹑骁骑将军刘歆﹑武威将军刘尚、征虏将军祭遵等七人各率本部兵马来到洛阳城外集结。七将所部组成了一个集团军,却不设主将。这是因为,刘秀打算准备御驾亲征,他要亲自前往关中坐镇征讨!
不过,由于隗嚣还没有公开与刘秀翻脸,这支军队名义上还是准备取道陇西,然后南下讨伐公孙述。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刘秀打着南下讨伐公孙述的旗号,既是让公孙述的汉中之兵惊恐不安、间接地减轻南线岑彭的压力,同时也让陇右的隗嚣如坐针毡。此刻,隗嚣在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很清楚,刘秀此番的真正目标就是自己!立即动手的话,他倒是不怕:老子有铁骑三十万,谁怕谁?但是,他担心如果一旦开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万一有个闪失,将来就是灭族之祸!
因此,即便到了此刻,他还是不肯与刘秀摊牌,还想再与刘秀“打哈哈”。可以看出,刘秀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逼迫隗嚣表态:如果你真心归附朝廷,那就允许大军过境。否则,朕真是要不客气了!
且不说满腹忧愁的隗嚣,单说即将出发的汉军。在此次集结之前,刘秀特诏田邑为渔阳太守,接替征虏将军祭遵镇守边陲。刘秀为何要将祭遵千里迢迢地从北线调回?这正是他的苦心所在。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为了协调各个将领之间关系。
如果是大兵团作战,各个将领之间的配合就非常重要。而现任关中守将冯异却与中原诸将素无私交,如果他们之间配合不够默契的话,很可能贻误军机。由于祭遵与冯异同是颖川人,又是几乎同时追随刘秀的老臣,平时私交还不错。他们之间,在河北期间就配合的不错。可以预见,在关中他们应该得到默契的配合。
第二,为了增强汉军对付骑兵的能力,确保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祭遵与冯异一样,不但军纪极好,而且特别能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祭遵、冯异二人的部队虽然都是以步兵为主,却善于对付骑兵,打骑兵很有一套。将祭遵调来,主要是利用他善打骑兵的丰富经验,与冯异两人携手,共同对付隗嚣的陇右铁骑!
四月初,各路大军终于集结完毕。汉军全体将士集结于洛阳城广阳门外,军容整肃,威武无比,只待刘秀一声令下,就要出师西向。为了鼓舞全军将士的士气,刘秀亲自在广阳门设祖道,亲自主持誓师仪式,为大军饯行。
这天,刘秀亲登广阳门城楼,亲自检阅西征大军全体将士。祭遵、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歆﹑刘尚等七人陆续从城门前走过。祭遵的部队第一个走过城门,接受圣上的检阅。他的部队着装整肃,一面大旗高高飘扬,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征虏将军祭”!祭遵面颊两侧虽有两道深陷的伤疤,显得有些苍老。不过他的精神头很足,显得英姿勃发,昂首走在全军的最前列。其实,按照官阶,走在首位的当然应该是建威大将军耿弇。但是,由于祭遵的资格最老,而且刚刚拿下了渔阳郡,彻底平定了幽州十郡,刘秀特诏祭遵所部走在最前面,以示表彰尊崇。
随着十余万大军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刘秀自己也该启程了。几日后,他亲率大司马吴汉、中郎将来歙所部以及近卫随从,从洛阳出发,直奔长安。
四月八日,刘秀抵达长安。抵达故都之后,他不顾鞍马劳顿,立即采取了“先礼后兵”之计。他先令中郎将来歙为使者,连夜西行赶到天水郡的冀县见隗嚣。来歙此行的任务是:向隗嚣颁发朝廷南征明诏,责令其予以配合。
几天后,来歙赶到了冀县,一见隗嚣,他就觉得此行的任务很难完成。因为隗嚣一直以公务繁忙为由,拒不见他。
对于汉军在关中的突然大举集结,隗嚣居然事先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通报,他非常不满:这是干什么?搞突然袭击吗?在惊恐之下,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越发认为朝廷将要对付自己。他甚至可以确信:朝廷现在真正想除掉的人,不是公孙述而正是自己!一连拖了好几天,对于来歙的觐见请求,隗嚣都是迟迟不予答复。来歙大怒,他再也等不及,亲自闯入隗嚣的府中。
见了隗嚣,来歙当面责问:“朝廷即将南征,圣上也已经到了长安。军务如此紧急,隗大将军却托故不见,是何道理?大将军就是再忙,难道有比迎接圣上诏书更重要的事么?”听罢此言,隗嚣脸色大变,异常阴沉,一言不发。来歙见状,毫不客气:“大军即将过境,请隗大将军准备钱粮物资,不得有误!”原来,按照朝廷的制度,大军南征所需的钱粮、器械、车辆、马匹等物资,都必须由隗嚣这个“东道主”地方官承担。
对此,名义上的臣子隗嚣能够接受吗?当然不能!他一听这话,当即火冒三丈。他非但不许汉军入境,甚至连一个子都不愿出:陇右七郡,这是我隗某人用血换来的地盘!要进来可以,拿血来换!想要我的东西,没门!我积攒的这些家当,难道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以为我隗某人积攒一点东西就那么容易么?凭什么白白送给你刘秀?办不到!
但是,由于隗嚣不想与刘秀翻脸,这些话当然不能明说。面对来歙的责难,他强压怒火,忍气吞声,强装笑脸,竭力放缓语气,慢慢地说:“陇右地瘠田薄,人民穷困。大军人数如此众多,隗某怎能养活得起?烦劳来大人转奏圣上,隗某以为眼下不宜南征!”
来歙大怒:“隗嚣!朝廷知道你是一个明白人,因此圣上才御笔亲写诏书,让我来某专程将其送来,以表达朝廷的诚意!足下一直以忠诚朝廷自诩,既然已经派了隗伯春为人质,如今却听信佞惑谗言,心怀不轨,是何道理?隗嚣!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难道想要灭族吗?”来歙说到气愤之处,霍地拔出利刃,恨恨喝道:“今日来某代隗氏先祖执行家法,先锄了你这个祸害!免得人人跟着你遭殃!”他不容分说,挺剑就刺!
隗嚣大惊,连忙躲避,夺路逃往后殿。隗嚣在前面跑,来歙在后面追。隗嚣狂奔至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喝令守门的卫兵:“顶住!给我顶住!”来歙追到门口,遇到侍卫的阻拦,无法前进,隗嚣才得以逃走,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隗嚣受到这番惊吓,又气又怒。他气愤的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被人杀死,几乎丢了性命!愤怒的是:来歙!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真他娘的活腻味了!竟然想在这里干掉老子,真是胆大包天!隗嚣气的是咬牙切齿:反了,反了!真是翻天了!他怒喝一声:“众武士何在?”随着他一声喝令,几十名武士迅速赶到。此刻,隗嚣都几乎要气糊涂了,胡须随着肌肉在脸上颤抖,声音也因为出离愤怒有些变调:“给本官将来歙拿下!碎尸万段!快!”
此刻,来歙已然回到馆驿。他知道一时鲁莽闯了祸,倒也并不惊慌。他神色平静,招呼随从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他缓缓地拿起使者节仗,令人套好马车,准备立即离开冀县。就在他来到城门之时,发现将军牛邯已经封闭了城门。牛邯一见来歙的马车,立即率众将其围住拿下。同时,牛邯急命随从火速飞报隗嚣,等候命令。此刻,众武士弓上弦、刀出鞘,此时,只要隗嚣一声令下,来歙的生命马上就会划上句号!
深陷虎穴的来歙,能够逃过这一劫吗?
(十五)六将争功
陇右大将王遵得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大将军要是杀了来歙,刘秀岂肯轻饶我们?他立飞马赶到隗嚣府中,跪下求情:“大将军!万万使不得!来歙不能杀啊!”隗嚣怒道:“来君叔胆大包天,竟敢刺杀本官!不宰了他,老子就不是陇右好汉!”王遵劝道:“来君叔不但是朝廷使者,也是圣上的表兄,身份贵重无比!您杀了他,固然出了恶气,然其何损损于朝廷?昔日楚国派出使宋国,却被宋王杀死,却给本国带来了塌天大祸!楚国尚不可被辱,何况天子?!”隗嚣听了,默然不语。王遵又道:“大将军,别的不说,令公子隗伯春还在洛阳,难倒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王遵的最后一句,犹如一把锥子刺入隗嚣的胸膛。他面如死灰,脸上的肌肉在不住地颤抖:是杀?还是不杀?一会儿,陇右诸将都赶到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劝谏:来歙千万杀不得啊!请大将军开恩!
原来,来歙性情慷慨豪迈,几年来由于频繁出使陇右,与诸将私交深厚。此刻,他们也听到信了,急忙前来说清。隗嚣见状,只好“借坡下驴”,下令放来歙东归。
来歙回来之后,向刘秀报告了详情。五月二十三日,刘秀留下吴汉、耿弇、盖延、冯异伺机进兵,自己则离开长安返回洛阳。他走后不久,隗嚣得知刘秀已经远去,他立即采取了行动。令将军王元占据各地要隘,伐木堵塞东西官道,阻止汉军进入陇右。
几日之后,大司马吴汉坐镇长安,派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尚五将率军数万上陇,试图强行进入陇右七郡。隗嚣大怒:刘秀!你真是欺人太甚!老子本不想反,你还逼迫再三!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晓得老子的厉害!他紧急调集陇右所有精锐十余万,在陇道组织狙击。
隗嚣的陇右兵,实力极为强劲。他的部队,除了弓弩手以外,几乎是清一色的铁骑。耿弇、盖延等人在中原,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此前他们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是因为自己骑兵多,敌人多是步兵,因此占了很大的便宜。如今,要打隗嚣,真是硬碰硬了!陇军是本土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具全,以逸待劳。汉军远道而来,对于困难准备不足。一仗下来,结果,汉军大败,死伤无数。
耿弇等五将不支,急忙收军下陇,火速向东撤退。陇军则紧追不舍,企图全歼汉军!危急时刻,捕虏将军马武向耿弇请缨,主动要求率部断后。马武无愧“断后将军”的美名,他领命之后,亲选精锐骑兵作为狙击部队,掩护大军撤退。马武断后并不是就地防御,也不是且战且走,而是主动出击,而是掉头迎面直击陇兵!陇军没料到汉军在新败之下,居然敢掉头还击,有些措手不及。这一场激烈混战,汉军斩杀追兵数千人,击退陇西军,汉军才得以安然撤退。
这一仗,汉军损失很大,死伤数千,丢失辎重物资无数。五员名将统军十余万精锐,被敌人杀的如此之惨痛,这在汉军历史上从未有过。诸将各自扎营,力求自保。看来,陇右的实力真是非同寻常啊!吴汉等人从未见过如此强劲的敌手,汉军的锐气遭到了严重的挫伤。耿弇、盖延诸将率残部退入长安之后,汉军的士气异常低迷。
十二月末,刘秀得到败报,急命大司马吴汉督率诸将退守长安,建威大将军耿弇守漆县,征西大将军冯异守栒邑,征虏将军祭遵守汧(qiān)县(今陕西省千阳县),以为犄角之援。冯异接诏,准备立即启程奔赴栒邑。还没等冯异出发,就传来了隗嚣即分兵东北、准备抢占栒邑的消息。原来,汉军东撤后,隗嚣令王元、行巡二将下陇乘胜追击,以行巡急取栒邑,王元攻击汧县。隗嚣的胃口真是不小:他是想趁着汉军遭受重创之际,乘胜拿下关中的正西、西北两个门户,一举挖掉汉军在长安的根基!
冯异得报,异常焦急,下令:“全军将士听令!立即收拾准备,随本将火速驰援栒邑!”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由于陇上大败,汉军诸将对陇军作战信心不足,一直心有余悸。耿弇、盖延等人听说冯异即将率部北上的消息,急忙赶来劝他:“如今陇西之兵容大盛,又是乘胜出击,锐气正盛!我军新败,如何可与之争锋?不如另择要地坚守,以为长久之计!”冯异反驳道:“不然!陇军已窜入关中,三辅大震。他们上次在陇上获胜,便想继续深入。若其占据了栒邑,等于扼住了三辅的咽喉!如此一来,西北大门洞开,根基动摇,长安危矣!以我军之实力,主动出击固然实力不足,然而要是拼命死守的话,却也绰绰有余!冯某此番去栒邑,贵在神速,如果抢先夺城而守之,以逸待劳,敌军岂能与我争锋!”
冯异不顾耿弇、盖延等人的劝阻,毅然率部急速北上,星夜疾驰,抢在陇军到来之前,拿下了城池。冯异率军入城,紧闭四门,偃旗息鼓,准备打陇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久,陇将行巡率率陇军二万余骑兵驰至城下。在陇东获胜之后,行巡得意洋洋。他以为:汉军远在长安,又多步兵,全靠两条腿走路。而我是骑兵,而且距离近。他们两条腿能够跑过我的四条腿吗?再者,汉军新近吃了大败仗,怎敢轻易北上,难倒是要来送死么?因此,行巡判断城中不可能有汉军!
由于赶了很长时间的路,行巡正准备入城休息,有些疏于戒备。冯异见状,下令士卒猝然击鼓擎旗,亲率汉军开城杀出。陇军毫无防备,被冯异杀得大败,狼狈逃窜。冯异乘胜追击,一连追出数十里,将其大部歼灭,行巡被迫率领残部逃走。此役中,因冯异所部以步兵为主,数量又太少,对骑兵作战很是吃亏。故而汉军虽胜,损失却也不小,只能说是“惨胜”。几乎与此同时,征虏将军祭遵也在汧县击败了王元前来进犯的陇军。
在冯异、祭遵二将的有力狙击之下,汉军取得了对陇作战以来的首次“大捷”,基本遏制住了颓势,大致上扭转了陇上失利以来的被动局面。北地郡诸地豪杰耿定等部落酋长听说汉军在栒邑、汧县接连获胜,纷纷背叛隗嚣归降汉军。
冯异在获胜之后,立即上奏刘秀,他只说率部在栒邑击退了陇军,获得了小胜。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低调:把胜利完全归功于朝廷,归功于刘秀的英明领导,丝毫没有邀功之意。对于最新战况,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并报告了自己所部伤亡数字以及其他损失情况。
不料,在这一战役中寸功未立的吴汉、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尚等六人,却纷纷上表谎报战绩,想从中分一杯羹。他们根本没有参战,却上报了虚假斩获数字。刘秀久在兵间,对于行阵细节很熟悉。当他看到诸将的奏章,立即产生了严重怀疑:为何冯异、祭遵二人阵亡了那么多的士卒,其他人却寥寥无几?吴汉他们既是斩杀了如此之多的敌军,为何有的人上报了伤亡数字,有的却压根没有?难倒我军有的部队连一个士兵都没有阵亡么?
想到这里,刘秀顿时明白了真相:噢!吴汉等六将根本就没有参战!明白了这点之后,他勃然大怒:“吴汉!尔等好大的胆子!居然冒功邀赏来了!这不是公然欺君么?”但是,对于这些素来骄横跋扈的悍将,他现在还无力就地处置:万一生变,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他派太中大夫为使者,紧急西入长安,向吴汉等人颁下了一道措辞严厉的玺书:“制诏大司马(吴汉),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汉忠(将军王常)、捕虏(将军马武)、武威(将军刘尚):虏兵猥下,三辅惊恐。栒邑危亡,在于旦夕。北地营保,按兵观望。今偏城获全,虏兵挫折,使耿定之属,复念君臣之义。征西(大将军冯异)功若丘山,犹自以为不足。孟之反奔而殿,亦何异哉?今遣太中大夫赐征西吏士死伤者医药、棺敛,大司马已下亲吊死问疾,以崇谦让!”
刘秀在此诏之中,不仅严厉批评了吴汉等六人冒功的恶劣行为,还派人抚慰冯异。目的是严明军纪,对诸将严加约束。通过此事,他深深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来,今后必须对吴汉他们好好管束了。要是再一味地迁就下去,天知道将来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刘秀也知道,此诏一出,吴汉等诸将必然怨恨冯异,今后就很难协同作战了。于是,他又下诏将冯异调离栒邑。令其兼领北地太守事,率部北上攻取义渠县。至于镇守关中三辅之众人,则全权交给大司马吴汉。冯异到了义渠之后,击破卢芳手下的大将贾览,将匈奴奥鞬日逐王驱逐出境。冯异的接连获胜,北地、上郡、安定诸郡望风而降。刘秀大喜,又令冯异再兼行上郡、安定二郡太守事。至此,冯异一人兼行三郡太守之事,威震北边,为吴汉守御关中减轻了压力。
建武六年五月末,在刘秀与隗嚣交手的第一局中,刘秀先大败而后小胜。总体上说,勉强打了一个平手。
不过,刘秀此番集中了几乎所有的名将,集结了所有机动主力,精英尽出。然而,结果却差强人意。头一仗挨了隗嚣当头一棒,被打得晕头转向。这说明,隗嚣的实力是何等强大,何等可观!
此役之中,隗嚣指挥有方,有勇有谋。陇军作战勇猛,剽悍顽强,确是汉军的劲敌!在部署方面,刘秀也出了一些明显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汉军缺乏统一的领导,号令不一。虽然大司马吴汉坐镇长安,名义上是全军主将,却没有节制诸将的全面指挥权。事实上,他不仅能力有限,而且他的命令对盖延、耿弇、冯异等人,并没有多少实际约束力。尤其是不同的将领协同作战之时,号令不一、指挥紊乱的问题最为突出。陇上的惨败,就是明证!
值得庆幸的是,在与陇军的交锋中,冯异的军事才能再次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正是依靠他突出的个人能力,敏锐地把握住战机,在危局之中,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重于扭转了三辅战局。但是,假如没有冯异呢?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全面地看,刘秀存在的问题多多,失误连连。看来,一举击破陇右的时机还不成熟。他想破陇平蜀,真是任重道远啊!
其实,刘秀的对手一点也不弱,王莽、王郎、樊崇、刘玄、朱鲔、刘永、张步、董宪、隗嚣、公孙述、卢芳,哪个是好惹的?除此而外,还有如同蝗虫一般密集,蚂蟥一般凶残的流民军。
为了统一天下,刘秀从地皇三年(西元二十二年),一直打了十五年,一直到建武十三年正月,才大致上统一了全国。即便是统一之后,北边有匈奴、鲜卑、乌桓虎视耽耽,西边有羌人作乱,南边越人势力。一直到建武二十六年前后才最终实现天下太平。因此,王夫之认为,刘秀取天下,其难度大大超过了刘邦。
光武中兴的过程,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其难度之大,度越古今!王夫之认为,能够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除非是“神人”,否则绝无可能。他认为,光武能够以自身非常弱小之境状下,能够扫平群雄完成天下统一大业,真是“神武不可及”。
刘备从能力上说,与世祖光武皇帝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赤壁之战以后,他夺取了益州十郡,又横跨荆襄九郡中的绝大部分,却不能挥师北伐,问鼎中原。而是走上了公孙述的老路---偏安巴蜀一隅!先是派出关羽偏师北伐,巴蜀主力却屯扎成都、汉中一线不动。最终,关羽被擒,荆州失陷。至此,大事去矣!曹丕篡汉,他不顾天下大义,擅兴无名之师,去给关羽报仇,被陆逊在夷陵杀的几乎全军覆没。由此可见,刘备的能力不足,是一个拙劣的战略家。他在战略上短视,断送了的所有希望。陈寿说他“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这是很公道的。刘备,不过是又一个公孙述而已。
曹阿瞒匹夫,纵然是雄才大略、谋略过人,一生全靠“厚黑学”的奸诈之道取胜。他能够统一北方,那是他运气好,没有遇到强大的对手。袁绍、董卓、吕布诸辈,怎可与樊崇、刘玄、朱鲔相提并论?再者,若是曹操遇到光武大帝,看他有几条命?毕为世祖所擒也!
至于割据江东的黄须小儿孙权,且又和足挂齿?不过靠着父兄遗业,凭借赤壁侥幸获胜,偏安江南而已。
慢说是曹操一个,就算是曹操、孙权、刘备三家一起上来围攻世祖刘秀,也绝非敌手。这是因为,比这三家更强、更多的敌人都倒在了他的重拳之下,更何况不如他们的呢?究其本源,因为刘秀是一位真正的“仁者”。“仁者无敌”,这句话在刘秀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刘秀的身上,同时具有如下优异的品质:
一、刚柔并济,宽严有度。
他并不是单纯的宽厚。他首开一代仁爱之风,对百姓,他显示出了慈爱的一面,体恤民力,量力而行,推行遣散奴婢、鼓励农桑等善政。对于贪官污吏、违法乱纪的宗室子弟,鱼肉百姓的地方豪强,他却是毫不手软,严厉打击。
二、百折不挠,不畏艰难。
面对无数强敌,他信念坚定,勇往直前。守昆阳,平河北,横扫中原,出师西征。哪次不是千难万险?哪次不是惊心动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毫不畏惧,从未丧失信心。这一点,是我个人对其最佩服之处。
三、恢廓大度,开诚布公。
他做事正大光明,言而有信,从不以“奸诈之术”欺瞒世人。一切朝政重大事务,全部公开廷议,不搞秘密政治。甚至,对付他的对手隗嚣、公孙述等人的过程中,也一向是如此。
四、不计旧怨,言行一致。
他从不以诈术取胜。对于杀兄仇人朱鲔,他说了“河水在此,朕不食言”,果然是既往不咎。对于刘玄,他一即位就改封刘玄为淮阳王,宣布凡伤害刘玄者,罪同大逆。刘玄死后,刘秀又下诏厚葬其本人,善待其妻子、儿女。
萧何之后,似乎早已式微。在西汉末期,默默无闻。
永平二年十一月,汉明帝遣使者以中牢祠萧何、霍光。帝谒陵园,过式其墓。
建初七年十月,汉章帝至长安,遣使者祠太上皇于历年,以中牢祠萧何、霍光。
永元三年十一月,汉和帝至长安,祠高庙,祭祀十一陵。诏曰:“高祖功臣,萧、曹为首,有传世不绝之义。曹相国后容城侯无嗣。朕望长陵东门,见二臣之垅,循其远节,每有感焉。忠义获宠,古今所同。可遣使者以中牢祠,大鸿胪求近亲宜为嗣者,须景风绍封,以章厥。”
建光三年闰九月,汉安帝至长安祭祀祖陵,遣使者祠太上皇于万年,以中牢祠萧何、曹参、霍光。
(十六)明枪暗箭
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之前,同在凉州的窦融、梁统等人,在表面上接受了隗嚣的官职,似乎已经被其制服。其实不然。实际上,为首的窦融一直牢牢地控制着河西五郡,对于天下大局,一直在冷眼旁观。
从当时的发展态势来看,刘秀控制了天下大局的主导权,最有希望混一区宇,实现全国统一。窦融很想投靠洛阳方面,却又不敢。这位聪明绝顶的军阀,也有苦衷。刘秀势力虽大,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由于隗嚣、公孙述在其所在地根深蒂固,实力强劲。将来的局势如何发展,尚存在变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且,河西与洛阳方面的联系,又被隗嚣所阻隔。慢说是联合,就连通信来往都很困难,根本谈不上什么听从其遥控。
由于隗嚣的势力比窦融大的多,窦融怎敢与之公开抗衡?为了确保自身的利益,窦融采取的是中间路线。一方面,他承认洛阳朝廷的合法地位,遥尊刘秀为天子。另一方面,窦融也不敢得罪隗嚣,对其不得不俯首帖耳,同时也接收了隗嚣的任职印绶。
“脚踩两只船”的滋味的确不好受,窦融对此一直穷于应付、苦不堪言。对于刘秀方面,早在建武五年夏,窦融就派长史刘钧为代表,到洛阳谒见刘秀,并呈送书信,奉献河西五郡所产良马作为贡献。对于隗嚣方面,毕竟隗嚣名义上是洛阳朝廷任命的“西州大将军”,职责是“专制凉州、朔方军事”。而窦融的这个“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是自封的,缺乏合法性。因此,陇右使者张玄前来游说时,窦融表示愿意接收隗嚣的领导,尊其为凉州诸将之首,在名义上归其节制、指挥。归于隗嚣集团序列,窦融、梁统等人好歹也算是有了个名分。
对于凉州形势,刘秀早已是洞若观火。为了瓦解凉州诸部、削弱隗嚣的势力,也是为了试探窦融的态度,他于建武六年春给窦融下了一道诏书。大意是说:隗嚣、公孙述实力强大,可与洛阳鼎足三分。何去何从,请河西诸贤各自请便。
当时,隗嚣与刘秀即将兵戎相见,窦融终于看清了形势,下定了最终归附洛阳的决心。窦融接诏书,再次派其弟窦友带着自己亲笔书写的奏章前往洛阳,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在奏章中说:“小臣窦融谨奏:小臣无才无德,却因是孝文皇后之后裔亲属,数代位居二千石,可谓是世受国恩!在乱世之中,小臣携举族避难河西。为了自保,小臣于万般无奈之下,自封为将帅之职。但是,报效国家之念,小臣却从未忘记。数年以来,小臣孤悬万里,心怀朝廷。谨守河西一隅,从来不敢造次,只求保境安民而已。前番,小臣遣刘钧东行洛阳谒见,让他代奏臣等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剖开臣等之心肺,尽以叙述,对陛下无丝毫之隐瞒!”
窦融这番话,“报效国家”是虚,“自保避难”才是实。显然,他这番话是虚虚实实。下面这段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小臣对陛下之心,天日可见!然而陛下却在给臣的玺书中说,公孙述、隗嚣二人的实力强劲,足以与洛阳朝廷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倘若如此,昔日任嚣、尉佗割据岭南,独霸一方的局面又重新出现!对此,小臣深感忧伤、哀恸!小臣虽猥居边陲,却未忘天下大义。裂土而自立,真是国家之大害啊!小臣也知‘顺天必兴、逆天必亡’之理。小臣如何能弃绝大汉旧恩、背叛陛下,转投如隗嚣这般奸诈之人呢?如此一来,小臣沦丧臣子应尽之忠节,转行覆身灭族之事。弃将成之基业,转求无谋之利益!小臣虽愚昧,却也不齿为之!以上三个问题,就是疯子都知道应该如何抉择!陛下!小臣怎么会别有用心呢?今日再次再派臣弟窦友前往洛阳拜见陛下,以面述小臣至诚之意!”
不料,窦友走到安定郡高平县,却遇到了麻烦:道路已被封锁,过不去了!原来,由于陇、汉双方已经开战,通往关中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堵死。隗嚣为了防止窦融受刘秀的遥控,也派人严把黄河渡口、各处关隘,禁止商旅通行。
窦友无奈,由于自己的目标太大,肯定是过不去。无奈之下,他只好令他的部下―――司马(官名)席封乔装改扮,取道北地郡,绕过隗嚣的防区,南下奔赴洛阳。席封拜见了刘秀,又诉说了路上的遭遇。在读了窦融奏章后,刘秀明白了其心意。他下令重赏席封,写了一封给窦融、窦友的亲笔信,让席封将其原路带回。
数十日后,风尘仆仆的席封返回河西张掖郡首府觻得县,带回了刘秀的信。窦融看了,感激涕零,心中顿时有了底。
为了显示对朝廷的诚意,窦融决心做点实事给刘秀看看。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信给隗嚣,劝谏其放弃割据一方的念头,极力劝说隗嚣向朝廷投降。
窦融在信中说:“大将军亲历艰难时事,在国家遭受不幸之际,将军能够坚守节操,义无反顾,效忠大汉,我等因钦敬将军之高义,故而愿听将军之节制。然而,大将军如今却焦躁不安,企图改弦更张,舍已成之功,改创难成之业!百年不成之基,一朝毁弃,大将军难道不觉得可惜吗?!依下官看来,这一定是大将军左右的小人蛊惑所致。这些奸邪小人,贪功冒进,设计阴谋诱使大将军上当,才把局面弄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每思此事,下官深感痛心!”在给隗嚣开脱完责任之后,窦融又给隗嚣分析形势:“凉州版图狭窄局促,深陷于羌胡之中,非中原之土可比。此地军民之心不一,易起波澜。下官居于此地多年,深知此地为一易辅他人成功之所,而绝非自身开创局面之地!大将军!陇、汉虽已交战,不过是走错了一小步而已。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假如大将军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将来命运,实在可虑!您的下场,无非是两条:一是北逃依附刘文伯;二是南下依附公孙述。但是,这些人靠得住吗?如今大将军倚虚援而临强敌,岂是上策?窦某以为,大将军此举对自己毫无益处,反倒会为宗族招来灾难!”
窦融还说:“王莽之难以来,四方兵动,匹夫横起,城郭丘墟,民众颠沛,哀号于存亡之间。如今天意重还,刘氏再兴为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而大将军再次兴兵构难,岂非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其后果您想过么?大将军此举,好比是想令久患沉疴之人不能立即痊愈,好比是想让幼童、孤儿再次流离失所!每思于此,真是让人悲痛流泪,为之酸鼻!如此之事,庸人尚且不忍,何况仁人呢?”
窦融在最后说:“窦某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为国家做一件好事不难,但是一生都做的得当却很难!’为别人忧之太过,反倒会因德致怨。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纵然大将军不爱听,窦某也要讲。下官活了半辈子了,还怕得罪大将军么?!”
隗嚣一心要当土皇帝,一心要割据陇西,怎肯理睬窦融的劝说?对于此信,隗嚣不置一词,也不予答复。
窦融给隗嚣的信,表面上是劝说函,实际上却是一封“绝交信”!窦融之言,固然有理。他要隗嚣放下武器,拱手让出自己的既得利益,无益于与虎谋皮!对此,窦融当然明白。
为了向天下人彰示自己与隗嚣决裂,他很快采取了军事行动。
数日之后,窦融与梁统等五郡太守秘议,厉兵秣马,加强战备。同时,窦融、梁统等六人联名上书刘秀,请求出兵讨伐陇右之具体日期。显然,主动请求出兵日期,不但是一个礼仪性的姿态,也是一个归顺信号。窦融实际上是公开表示,河西五郡愿意接受朝廷的指挥,愿意随时准备参加对陇作战。对于窦融等人的义举,刘秀深表赞赏,下诏褒美。但是由于作战时机还没有成熟,刘秀并没有答复其具体日期,只是好言安抚了事。
看到刘秀那边含糊其词,窦融却决定自己先动手,给隗嚣一点颜色看!他与梁统、厍钧、史苞、竺曾、辛肜等六人集合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金城五郡兵马,南下杀入金城郡,攻击历来依附隗嚣的先零羌首领封何,大破羌军。获胜之后,窦融率军沿着黄河而行,夸耀军威,表示要在此等候圣驾的而来。此时,刘秀还没有做好总攻隗嚣的准备。看到汉军迟迟不到,窦融也“只好”引军返回驻地。窦融南征先零羌,完全是“作秀”而已。甚至可以说,这一仗,就是打给刘秀看的。
果然,刘秀看到窦融出兵金城,果然是信义显着,值得信赖。于是,对窦融的行为更加赞赏。他下诏派人修缮窦融之父的坟茔,祭以太牢之礼(以牛、猪、羊各一只作为祭物来祭奠)。
刘秀又派出轻骑,护送使者绕道抵达河西,将四方进贡给自己的珍馐贡品作为礼物赠给窦融。到了这个时候,武威太守梁统还是担心河西五郡的人对于隗嚣心存幻想,发生变故。因此,他派刺客将隗嚣的说客兼监军张玄杀死。张玄一死,隗嚣与窦融之间,就彻底断绝了关系。河西五郡的将军,纷纷将隗嚣赐予的印绶解下,表示不再听从隗嚣的指挥。
隗嚣与窦融关系的公开破裂,使得凉州局面有了很大的改观。至此,隗嚣前有吴汉,后有窦融,腹背受敌,战略处境相当不利。现在,他又该怎么办呢?
(十七)仁至义尽
到了建武六年末,洛阳与陇右方面的关系还是异常微妙。双方虽然在军事上都已经打的头破血流了,却并没有在政治上翻脸。甚至在上一年十二月的“汧县-栒邑”之战结束之后,双方还是没有正式宣战。隗嚣在名义上还是洛阳朝廷的地方官。这一切,看上去真是奇怪。
其实,只要仔细分析一下当时的形势,就一点也不足为奇。刘秀与隗嚣,都在做着最后和平解决陇右问题努力。隗嚣的底线是:我向洛阳称臣,承认你刘秀的皇帝地位。但是,绝不允许汉军踏入陇右一步。
这种情形,当然是刘秀绝不允许的。既然要统一天下,怎么会允许陇右这个“国中之国”存在呢?刘秀也有底线:汉军无论如何也要进入陇右。至于隗嚣极其家族的地位问题,一切都好商量。
建武六年五月,陇上一战,隗嚣大放异彩,狠狠教训了刘秀一顿。然而,等到十二月“汧县-栒邑之战”结束后,隗嚣也被打疼了。他又开始幻想议和,又陷入了鼠首两端,犹豫不决之中。
对于隗嚣的底牌,刘秀早就摸清了。虽说彼此之间已经再无谈判基础,但是刘秀还是想尽量通过劝降、分化、瓦解的办法来解决陇右问题。
这是刘秀汲取了去年五月陇上大败教训的结果。通过这一仗,刘秀也在暗自思忖:大司马吴汉亲自坐镇长安,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尚等将军五将同时上阵,这是一个何等豪华的阵容!群英荟萃、名将云集,几乎是汉军最精锐的部队了。结果却是汉军大败,遭到了重创。若非马武死战断后掩护,汉军甚至要全军覆没!看来,隗嚣的实力不弱啊!拿下陇右绝非易事!
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刘秀又在想:为何吴汉等诸将在中原所向无敌,却在陇西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很快,他就找出了答案。
他认为,陇上惨败的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汉军在平定了关东地区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急需补充休整。整体来看,汉军还是主要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汉军中最精锐的战略机动部队,当属吴汉、耿弇、景丹、王梁麾下的五、六万幽、并突骑,但比重不大。他们马快刀沉,冲击力极强。故而在对付赤眉、刘永、张步等人之时,能够大显身手,屡建奇功。然而汉军突骑数量有限,在中原数次血战之中,损耗很大。
第二,陇军本土作战,以逸待劳,而且骑兵数量多。陇右盛产良马,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当地之民,下马可耕田,上马可弯弓。陇军整体上是以骑兵为主,步兵为辅。它们机动能力好,运动速度快,冲击力更强。陇上一仗,汉军是远道而来,补给困难,已经是疲惫之师。而陇军却是以逸待劳,养精蓄锐。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是当时的状态,陇西军都占据了绝对优势。故而汉军遭到大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就双方的对比而言,当时的形势的确不宜西征。由此来看,刘秀选择在建武六年与隗嚣作战,并不是一个最恰当的作战时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没有做到“知己知彼”,故而落败。
因此,到了这年的十二月,“汧县-栒邑”结束之后,刘秀意识到:要解决陇右问题,必须政治攻心与军事进攻双管齐下才能奏效。就凭现在汉军的实力,要想拿下隗嚣,难度实在太大了。于是,双方都开始了各自的政治攻势。
首先是隗嚣出牌。当时,他内心还是很矛盾。他深知,如果继续与汉军为敌,等对手缓过劲来,自己的胜算几乎没有,因此有些后悔。从另外一面来看,陇西军刚刚获胜,他觉得自己有了与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为了实现他的“割据守土”的根本目的,他也无意与洛阳方面对抗下去。同时,他为了缓和矛盾,再次派使者出使洛阳,递上了一道“奏章”。
文中说:“陇右军民突然听说朝廷派遣大军入境,异常惊惧,因此自发组织军队防御。小臣隗嚣却不能禁止,罪当万死!陇军与王师在陇上交手,虽然侥幸获胜,有人还想出境追赶。小臣不敢忘为臣之节,亲自将其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小臣固虽不敏、愚顽迟钝,安敢忘记人间大义?!如今小臣上书请罪,任由朝廷处置。无论陛下如何处置,小臣绝无半点怨言!该赐死,就应赐臣一死,该加刑就加臣以刑!若能给小臣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小臣就是化为朽骨,也不会忘记朝廷之恩!”
很显然,隗嚣此疏,毫无诚意。假如他真的诚心请罪,他就应该肉袒入洛阳,跪地请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口说白话。隗嚣此举,表面上是向刘秀谢罪,实则是“将”了刘秀一“军”。他一面为自己开脱战争责任,一面又通过此举试探朝廷的态度,看其有无剿灭自己的决心,自己是否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地盘。
陇使到了洛阳之后,有司官员大怒,他们认为:“隗嚣此举实属公然侮辱朝廷,请求将隗嚣之子隗恂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隗恂是无辜的,杀死他有何益处?另外,刘秀也不忍心如此。于是,他再次派来歙为使者,来到汧县去见隗嚣。来歙给隗嚣带去了一封刘秀的亲笔信。刘秀在信中说:“昔日,棘蒲侯柴武将军曾经对高祖说:‘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如果你今日能够放下武器罢兵,再派隗恂之弟来做新的人质,那么你的俸禄和爵位都可以得到保全,可以获得齐天洪福!朕已经年过四旬,在军旅中已整整十年,不想再打仗了!朕一向厌恶花言巧语,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必再答复了!”
隗嚣一看,知道其意图已经被窥破,于是他将来歙礼送出境,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此后,为了对付背后的窦融与正面的刘秀,他不得不派使者南下程度,主动向公孙述称臣。至此,陇右与洛阳方面的公开来往渠道,终于被隗嚣亲手掐断了。双方的政治斡旋虽然没有结束,却从此走入“地下”。
究竟怎样才能以最妥善地解决隗嚣呢?刘秀一直在苦苦地思索对策。“吃一堑,长一智”,汲取了陇上惨败教训后,刘秀并不急于立即展开军事行动。而是打算采取攻心为主,攻城为辅之计,步步为营,逐步消灭隗嚣。然而,具体如何来操作呢?终于,刘秀想到了一个奇兵―――-马援!
(十八)攻心破胆
建武六年冬,作为前任陇使,马援带着宾客、家人在长安南郊上林苑屯田,已经足足一年了。
早在这年春天,马援听说陇、汉双方即将开战的消息,他心中焦虑。为了阻止陇军行动,他多次写信劝谏隗嚣。隗嚣读了信,怒不可遏:好你个马文渊,隗某人何负于你!如今,你却与刘秀合起伙来害我!还有天理吗?大怒之下,他本想将马援的家属逮捕下狱,这才发现马援的家眷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陇右了!隗嚣心知上了当,悔恨不迭:看来,马文渊早就与洛阳方面勾搭上了!他是早就想好退路了!想到这里,隗嚣愈发愤怒:“好!马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再来骚扰隗某人,我可真不客气了!”他下令:“今后,若有敢为马援捎信者,杀无赦!有敢为洛阳方面说话者,立斩!”
五月,隗嚣不顾一切地发兵阻止汉军入境,虽然没有公开宣战,实际上与洛阳朝廷已经决裂了。月末,汉军在陇上惨败的消息传来。马援吃惊不小,心头也泛起一阵寒意:圣上不会怀疑我,马某人是奸细吧?他担心刘秀拿自己开刀出气,赶紧上书申明立场。
他在上奏中竭力为自己辨白:“小臣马援,与逆臣隗嚣本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当初,他派小臣东行,来到洛阳拜谒陛下。临行之前,他曾对小臣说:‘本官打算拥戴洛阳,特令你前往洛阳观察。如果你觉得适宜的话,本官就此一心地尊奉洛阳朝廷。’小臣返回天水之后,将陛下之至诚宣说于他,想导之弃恶从善,绝不敢以诡谲之言诱其走上罪恶之路!然而隗嚣心怀奸恶,犹如强盗憎恨宝物之主人一般!他将满腔怨毒,统统撒在小臣身上。小臣如果不说,陛下岂能知晓?小臣愿奔赴陛下之行在,尽叙剿灭隗嚣之计!恳请陛下恩准!”
刘秀正在愁眉不展,几个月来军务繁忙,他几乎都忘了长安还有马援这个农夫存在。览奏之后,他大喜过望,立即招其入京问计。马援觐见,当面叙说了克定陇右之策。他说:“陇右兵强,不可强取,只可缓图。以小臣看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才是克陇之上策!”刘秀听了,赞许地点点头。
应该说,马援的思路,与刘秀真是不谋而合。单纯的军事进攻,不仅代价太大,而且收效甚微。看来,施以“攻心”之策,暗中招陇右诸将来降,以寒其胆。如果成功的话,再进行军事围剿,可就容易多了!想到这里,刘秀问:“文渊!以你之见,如今应该如何具体来做?”马援道:“小臣久在陇右,与陇上诸将私交甚厚。请陛下遣小臣入陇,前去劝说诸将来降!”接着,马援还一五一十地详细为刘秀提出了具体的方案,提出了详细对陇作战计划。刘秀点头:“马卿!此计甚好!朕拨你五千精锐突骑,护送你入陇!”
马援领命,准备立即出发。不过,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在临行前,他特地赶到河内郡首府怀县,去看望了一下做人质的“世侄”―――隗恂。由于陇、汉交兵,朝廷担心隗恂逃脱,将他软禁起来。虽说衣食无忧愁,却已失去了自由。当时,他也听说了陇军已与汉军开战的消息,恐惧万分。马援见了他,对他多加安慰:“世侄,且莫如此悲观!容马某想办法周旋!”
隗恂含泪,告诉了马援这样一件事:不久之间,他派家奴隗吉回了天水一趟,向隗嚣请安。隗恂之弟隗纯(字仲舒)听说隗吉回府,一直想问一下大哥是否还活着。但是他心中害怕,竟然不敢发问!一天到晚,只是哀号不已,声音凄厉,犹如鬼在唱歌。隗府上下,每次提起此时,无不摇头叹息。数日之后,隗吉回到河内郡,将一切都告诉了隗恂。隗恂听了愁眉不展,茕茕独立,日夜哀叹。马援听了,长叹一声:“唉!世侄别再说了,就是你不说,马某岂能不知?今日,我奉圣上之命,就要回陇上公干了。等马某到了陇右,会设法劝说令尊悬崖勒马,你且宽心!”
马援到了陇右,来往于各地之间,频繁展开游说工作。他来到安定郡,专门约见了高平守将高峻、任禹及其部下,还有西羌诸部首领。马援向他们陈说利害,劝他们不要再跟着隗嚣叛乱。他又写了一封很长的亲笔信,托人送给隗嚣的心腹大将杨广(字春卿),请他转递给隗嚣,再度劝说其束手归降。
在信的开头,马援这样说:“以马某看来,如今之势,四海已定,神州有主,亿兆万民,同归一国,此为普天之共愿!而隗嚣却封闭边界,起兵反叛,企图割据自立、独霸一方。如此恶行,已成为众矢之的!马某时常担心天下人对其切齿痛恨,担心有人想杀了他为天下除害。作为他的老朋友,马某顾念昔日之情,心怀恻隐之心,想为其将来谋划一个万全之计!现如今,我听说隗嚣把所有罪过都归咎于马某,认为他与朝廷交恶都是马某造成的。这个看法,难道是公道的么?他鬼迷心窍,听了王游翁(王元)之邪说,认为自函谷关以西,可以举足可定。从如今之事态发展来看,且又如何呢?!连一个小小的栒邑都拿不下来,谈何收取三辅!”
接着,马援又在信中谈到会见隗恂的情况。他说:“古语说:‘怨雠可刺不可毁’,马某那天在当面,听隗恂说了隗府之事,不觉泣下沾襟,这真是何苦啊!隗嚣之为人,马某早就深知。早年之间,他一向孝顺慈爱,名重陇右。其孝行高节,即便曾参、闵子骞也不过如此。正因为如此,马某人才与他结交!如此孝顺父母之人,怎么可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试问,这普天之下,岂有儿子身戴刑具,而父亲却飞扬跋扈,乃至想分一杯其肉羹之事!”
马援在信中还说:“隗嚣自己也说过,当年之所以起兵,是为了保全乡土、善护祖坟。他还说,自己拥兵而居,不过是为了厚待西州的士大夫而已!可如今,他所要保全的,都将会被毁灭!他所想厚待,都会被天下人轻视!以前,隗嚣一向瞧不起公孙述。当年,公孙述曾遣派使授其为大司空、扶安王。隗嚣以为这是侮辱自己,毁书斩使。而今,却主动向公孙述称臣,如此反复无常,他的颜面何存?!难道不怕世人耻笑么?如果巴蜀方面要求隗嚣以长子为人质,他到哪里再去找一个长子呢?从前,公孙述要单独给他封王却被拒绝,如今他年事已高,却要低眉顺目,与那些毛头小子并槽而食?!在对头的朝廷里做官,难道很有意思吗?!”
另外,马援还在信的末尾劝告杨广,劝他早日来降:“春卿将军!朝廷对你期望很大,希望你早做打算!‘识事务者为俊杰’,将军应与牛邯将军及前辈、长老一起去规劝隗嚣,让他不要再一意孤行。如果无法说服,还不如趁早离开!天下一百零四个郡国,隗嚣如今只占着天水、陇西二郡,却要与其余诸郡对抗,何其自不量力!将军久侍隗嚣,外为君臣,内为至交。作为直臣,理应直言劝谏!作为好友,更应推心置腹,磋商利害!为什么却像现在这样,明知其终无所成,却又懦弱猥琐,缩舌闭口,随波逐流,拱手同堕族灭之途呢?!如果将军听我好言相劝,趁着还未深陷,迷途知返,还是大有可为!如果错失良机,性质就不一样了!以后,你就是想得到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来歙信义之名,传于天下,朝廷重之。他对隗嚣犹存依依之意,常常在圣上面前为其说好话,还有挽回的机会!马某为朝廷参赞大计,要以此为天下树信,决不负约!马某因时间关系,不便久留,还望杨将军早作答复!”
然而,隗嚣此刻正在火头上,能听的进去么?再者,杨广有几个脑袋?怎敢给他看这封信?故而杨广对此不作任何答复。
经过几个月的劝说、游说,陇右诸将的思想开始混乱,信心动摇。数日之后,马援从陇右回到长安,拜会了吴汉、来歙、耿弇、盖延诸将,叙说了入陇详情。由于他久在陇西,熟悉当地情况,吴汉诸将在军事、政务方面每有疑议,都来延请马援为之出谋划策。马援性情豪迈,有什么说什么,深得诸将敬重。虽然,马援的离间、招降工作并没有收到表面的效果,却在陇右内部埋下了内应的种子。
建武六年的冬天,寒冷异常。洛阳的刘秀,心中焦虑不安,烦闷异常。陇上的大败,隗嚣、公孙述的联手,使得局面依旧严峻。除此而外,盘踞在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的卢芳,仗着匈奴给他撑腰,频繁入塞袭扰。为了全力对付隗嚣、公孙述,刘秀在北线继续采取守势。这年冬天,他派归德侯刘飒为使者,企图缓解北线压力、与匈奴重修旧好。然而,匈奴单于却态度蛮横、狂妄。虽说他也派使入洛阳答谢,但是他们的骚扰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对于北边,刘秀的“通好抚慰”政策并未取得预期效果。为了积蓄力量,必须先休生养息,刘秀只能是继续忍耐了……
(十九)神兵天降
由于汉军在陇上大败,再加上卢芳、匈奴在北线的骚扰,刘秀不得不放慢统一天下的脚步。面对满目疮痍的中原地区,他只能暂时休兵,以等待时机。刘秀要休生养息,他的对手们却绝不甘坐以待毙。他们联合起来,随时准备向刘秀反扑。
建武七年三月,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双方在接壤区域频繁往来,以为犄角之势,相互为援。
建武七年秋,隗嚣率领陇右骑、步兵三万余人,从安定郡首府高平县出发,长驱东进,一路杀入阴槃县(今宁夏六盘山南)境内,叩响了关中三辅大门的铜环!
当时,汉军在关中的部署如下:大司马吴汉坐镇长安,统一节制诸将。建威大将军耿弇守漆县(今陕西省彬县),征虏将军祭遵守汧县(今陕西省千阳县),征西大将军冯异代领北地、上郡、安定三郡太守事,驻守北线。
由于陇军来得突然,征西大将军冯异首先接警,他急率本部人马火速南下阴槃,督率关中西北汉军诸将一同奋起迎敌。双方交手之后,互有杀伤。陇军受阻,双方开始于城下对峙。冯异的迅速出动,死死地拖住了陇军的主力,为汉军在关中各地的集结赢得了时间。
隗嚣见啃不动冯异,只好分兵迂回。他仗势着陇军机动能力强劲,派出骑兵突袭守汧县。在这里,他照样遇到了硬骨头!在征虏将军祭遵的有力防御之下,陇军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不过,双方在汧县、阴槃二地展开了残酷的攻防狙击战,战事打的异常激烈。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时,突然“秋淋”天气突然来临。秋雨一场接着一场,靡靡不息。道路泥泞,无法通行。在老天爷的强力阻止之下,双方只好休战,开始了遥遥对峙。
几日之后,洛阳方面接到了陇军大举入境的紧急警报。刘秀当即决定:“朕要御驾亲征,亲往长安坐镇指挥对陇作战!”
不过,根据刘秀判断:隗嚣此番大举东进,虽然来势凶猛,却并不可怕。由于汉军在右扶风一带已经布防、狙击,陇军不会轻易拿下长安。但是,这一仗将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因此,他在一面四处调集一切能够集结的机动部队,准备挥师西进的同时,一面火速派人与河西的窦融联系,告知其大军出师的具体时间,让其做好配合。
河西的窦融,此刻早已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挥师东征,与洛阳方面夹击陇军。
不过,在这年的五月,河西方面也出了一点麻烦,引起了不小的内部骚乱。事情是这样的:酒泉太守竺曾之弟竺婴,由于和河西的属国候王胤等人发生矛盾,竺婴率众将王胤等人杀死。按照朝廷法律,,擅杀重要官员,当治重罪,竺曾也应“连坐”。竺曾被迫向窦融提出辞职,酒泉郡一时无人治理,发生人事危机。窦融为了保持酒泉的稳定,按照朝廷制度,任命竺曾为武锋将军,又任命辛肜兼任酒泉太守,以取代竺曾,加强酒泉一线的防御。
在平息了内部矛盾之后,窦融一直在等待着朝廷的出师军令,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因为,此时的关中西部一带,秋雨连绵,通往河西五郡的道路全部断绝,刘秀与窦融之间消息无法传递,无法联系。
就在刘秀为无法联系到窦融,又在为陇西、关中一线的军情感到忧心忡忡的时候,长安方面传来了消息:隗嚣却主动撤退了!原来,在冯异、祭遵二人强有力狙击之下,陇西军所得有限。再加上淫雨不息,道路不通。隗嚣深入关中腹地,担心吃亏,故而主动撤退西去。刘秀得报,立即停止了亲自西进的计划。关中局势在动荡了几个月之后,再次恢复了平静。
这年冬天,刘秀的对陇策略,依然是以“攻心招降”为主,军事进攻为辅。他的用心是:尽量分化、瓦解陇军内部,最大限度地降低进攻成本。这个策略,终于取得了成效。
在中郎将来歙的写信劝说之下,陇右大将王遵作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率部向汉军投降!刘秀大喜,立即下诏任命王遵为太中大夫,并加封向义侯。王遵是隗嚣的心腹重臣,是他最为亲信的部下之一。他的来降,对于陇右集团内部而言,是一个极其沉重的心理打击。从此,其内部凝聚力不断下降,悲观、怀疑的情绪逐渐在其内部蔓延开来……
建武七年冬天,北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卢芳集团发生了内讧!五原太守李兴及其弟,被卢芳借故杀死。李氏兄弟是将卢芳迎接回五原的拥戴之臣,地位很高。他们的被杀,很快在卢芳集团内部引起了“雪崩”。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恐惧万分,被迫举城向洛阳方面投降。刘秀得报,令田飒、乔扈原职留任,对卢芳南下侵袭展开就地防御,以作为屏藩北边的第一道防线。
建武八年(西元三十二年)春,在北边基本稳定后,刘秀的后顾之忧大致解除。现在,他首先要解决的对手,就是隗嚣了。然而,陇西一带的交通要隘,却都牢牢地掌控在隗嚣的手中。隗嚣在北起“番须口”,南至秦岭北坡的陈仓一线,设置了重兵布防。为了阻止汉军西进,他还伐木塞路,彻底封闭了渭水沿岸的东西官道。这条道路被封死之后,巍巍陇山、秦岭,成了汉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由于陇军守住了各路要隘,依天险而守,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隗嚣看来,这条长达五百余里的防线,绝对是固若金汤。慢说是人,就连一只鸟也休想飞过去!
坐镇长安的汉军主将―――大司马吴汉,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山重水复之际,中郎将来歙与征虏将军祭遵却想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来歙与祭遵二人分析后认为:想要从南线突破渭河谷地的话,决无可能。这里陇军防守密集,想打它,无异于自寻死路!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番须口”的主意!于是,他们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绕道番须口、回中小路,奇袭略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番须口”,也就是“街亭”。它座落在六盘山南麓、略阳川中的一条狭长的谷地上,南北二山夹川而峙,略阳川水流经街亭城南北,两山间宽约二至三公里。它是陇西通往关中的门户,位于安定、天水两条官道的交汇之处。两条走廊在此交汇,形成了一个战略上的十字路口,“番须口”也就成了扼守关中、天水、安定、金城诸郡的总路口,也成为东西咽喉要道。也就是说,谁控制了它,谁就掌握了战略主动权。隗嚣深知此地的重要性,派大将行巡统军数万在此把守。想打“番须口”,难倒来歙与祭遵是疯了吗?
这个计划看似疯狂,却也有它的道理。来歙与祭遵认为:“番须口”虽险不假,茫茫陇山(六盘山)却未必防守森严。只要找到羊肠小道,绕开街亭的话,即可直插陇军的背后!如此一来,只要拿下了略阳城,就能实现中心开花,与外面的汉军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摧毁陇军的钢铁防线!
可是,走这条路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高不可攀的巍巍陇山,茫茫林海,数不清的虎狼猛兽,人迹罕至。时值初春,大雪早已封山。道路在哪里?没有吃的怎么办?弄不好的话,全军都要冻饿而死!这个计划,真是太冒险了!然而,豪气干云的来歙、祭遵却认为:大丈夫为朝廷建功立业,就在此刻。这个险,值得去冒!就是死了,也值!
计议已定,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他们没有告诉包括大司马吴汉在内的任何人,带领着数千人马悄然行动,开始踏上了千里奔袭的艰难历程!不料,这支奇兵刚刚爬上秦岭不久,祭遵却因旧伤复发,无法继续行走。再继续下去的话,肯定会有生命危险。来歙无奈,只好选派亲兵将他送回汧县养病。祭遵在临行之前,强撑病体,将自己的两千余精锐全部交给来歙指挥。从此,来歙带着四千余汉军继续前进。
当时,虽值初春,山中却是苦寒无比,飞雪弥漫。汉军将士冒着严寒,在陇山茫茫林海之中伐木开路,奋力前行。经过数十日的艰难行军,终于,来歙所部汉军历尽了千难万险,终于翻过了陇山,他们饶过了番须、回中两个重要关隘,直扑天水郡的心脏地带―――-略阳城(今甘肃省庄浪县西南)!
略阳守将名叫金梁,由于天气严寒,他正在府中围着炉子烤火、饮酒。金梁做梦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出现在陇西腹地!当汉军攻城之时,手下急忙向他报告:“将军!大事不好!汉军数千已至城外,正在攻城!” 金梁对此根本不信,严厉呵斥:“放屁!官军如何能够到这里?谎报军情,我宰了你!” 就在此刻,外面喊杀声四起,汉军如同天兵天将一般杀进了城。金梁这才慌了手脚,开始下令组织抵抗。由于陇军毫无防备,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来歙的奇袭大获成功!结果,金梁被杀死,陇军被全歼,汉军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略阳全城。
来歙夺取了城池之后,他一面下令连夜抢修工事,加强战备,打算在此孤守待援,一面派人紧急向朝廷奏报最新战况。
金梁身死、略阳失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天水郡新首府―――冀县。对此,隗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讶的目瞪口呆,连声惊叹:“汉军真是何其神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刘秀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连夸来歙干的漂亮!兴奋之余,他喜不自胜地说:“略阳,是隗嚣所寄寓生存的防御要地。天水郡之腹地,如今已被我军狠狠插上了一刀!陇右之腹地,已被我军洞穿。现在,对付他的四肢就容易多了!大功可成!”
此刻,刘秀有两种选择,一是趁机调集重兵围攻陇西要隘,与来歙里应外合,前后夹击,一举击破陇郡;二是暂时按兵不动,让隗嚣调集主力去攻略阳,然后再发起攻击。此刻,他应该怎么办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到了作出决断的时候了!
西汉、东汉交替之时,河北、河东、河西辖区如下:
一、河北
狭义的河北指的是今日河北省中、南部地区。
也就是冀州刺史辖区。具体包括常山郡、巨鹿郡、信都郡、清河郡、广平郡、魏郡六郡,以及中山国、真定国、河间国、赵国四个诸侯封国或侯国。
广义的河北,则指黄河在晋陕大峡谷九十度大转弯之后,黄河以东、以北的辽阔地区。
二、河东
狭义的河东,单指河东郡。也就是如今山西省南部的运城、临汾地区。下辖二十县:安邑、杨、平阳、临汾、汾阴、蒲板、大阳、解、皮氏、闻喜、绛、永安、河北、猗氏、垣、襄陵、北屈、蒲子、濩泽、端氏。
广义的河东,当然是指黄河在晋陕大峡谷九十度大转弯之后的河东的地区。
三、河西
狭义的河西,也就是如今青海省西宁市湟水流域以及甘肃省不包括甘南、天水等地的大部地区。辖区包括武威、张掖、酒泉、敦煌、金城五郡。
广义的河西,则泛指晋陕大峡谷南北走向的黄河以西的所有地区,面积极为辽阔。
注解一下:上节《神兵天降》所谓的“回中”,就是六盘山麓的一处关隘,也是当年秦始皇的一处行宫所在。据《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焉。”又据地方志学者薛正昌《固原历史地理与文化》一书考证记载,秦朝的回中宫就在如今宁夏泾源县西、西峡东的果家山遗址上。
(二十)生死攸关
来歙奇袭略阳,犹如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腹内,搞得天水郡天翻地覆,隗嚣苦不堪言。此刻,陇军主力大都在把守各路险关要隘,内部空虚。为了解决略阳这个“心腹之患”,隗嚣只好七拼八凑,将天水、陇西二郡的留守机动部队集结起来,整合了约万人,前去围攻略阳。略阳城池坚固,岂是易攻之地? 数日下来,陇军竟然拿来歙毫无办法。隗嚣闻报,肝胆俱裂,只能严令陇军日夜围攻。
再说外围汉军。在久攻不下却又突然打开了局面,对于一般的将军来说,十有八九必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前者:立即向陇军要塞展开猛攻!难道,这不是一个天赐良机吗?这种情况,还犹豫什么?
此刻,坐镇长安的大司马吴汉就是这样做的。他得到了来歙成功奇袭略阳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即集结所有机动部队,亲率诸将向渭河谷地进发。他的计划是,趁着略阳在手、天水全郡敌军大乱之机,与来歙里应外合,总攻陇道要塞,直插上邽、冀县,一举突破陇西军整个防御体系!
刘秀得报,拍案大惊:“真是胡闹!传朕口谕,告诉吴汉,给朕把大军追回来,返回原地待命。嗣后,擅自动兵者,立斩!”
刘秀不但是一个卓越的战略家,而且也是一位精明的战术家。经过分析,刘秀作出了一个精确的判断:虽然此刻来歙一个“黑虎掏心”,狠狠踹了隗嚣一个“窝心脚”,他虽然受了“内伤”,但是外围防御体系却依旧完整。如果现在汉军主动攻击陇右要隘,隗嚣必然置略阳于不顾,将其死死围困起来,然后调集全部陇军主力与汉军展开决战!如此一来,汉军必然要与风头正劲的陇西铁骑遭遇。双方必然会有一场殊死搏杀,胜败难料。很显然,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刘秀认为,来歙占据略阳,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入陇右的心脏。若是陇军强攻略阳,必然损失惨重。只要汉军缓攻或者不攻,隗嚣为了急于拔掉来歙这颗钉子,必然会抽调部分守关精锐围攻略阳。这样,陇道要塞的防御体系就会变得松散。如果汉军急攻陇军,反倒是帮了倒忙。不仅会造成无谓损失,还给了隗嚣速战速决的机会。
同时,刘秀还计划派人紧急联络河西的窦融,令其火速出兵东进,袭击隗嚣的背后。这样的话,陇军腹内大乱,背后临敌,汉军主力再从正面攻击,难度就会大大降低了。
由此来看,关中汉军主力静以观之,原地不动的话,当然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此计虽好,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只有来歙固守略阳,牵制陇军腑脏,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也是刘秀一切计划的战略前提。来歙只有四千士兵,深陷虎穴,他能够守多久?一旦略阳失手,岂非坐失良机?
对于来歙的能力,刘秀深信不疑。他相信一点:既然你能活着进去,朕就相信你一定能够活着出来!根据他对来歙的了解,此人有勇有谋,深得军心。他在略阳城中,必能凭险以固守。除非隗嚣调集主力围剿,略阳绝不会轻易陷落!正是基于此因,刘秀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命人将吴汉等人追回,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借以等待时机。
果不出刘秀所料,隗嚣见汉军主力不动,为了夺回略阳,彻底拔掉镶嵌在肉中的锐刺,他改变了既定部署。他令大将王元守陇山之坻,将军行巡镇守番须道口,将军王孟堵塞鸡头山道路,大将牛邯镇守瓦亭城,严防关中汉军西进。同时,他火速派使者南下公孙述告急。安顿完毕,隗嚣亲率大军四万余,前来围攻略阳。十数日之后,公孙述得到陇右危急的消息,急令大将李育、田弇星夜北上,驰援天水!
再说略阳城中的来歙,此刻面临着极其严峻的考验。由于路上消耗,他的部下总共只有两千余人,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军围攻,只有拼命死守这一条路了。他命人筹备物资,准备滚木等守城器具,组织士兵上城严密防守。
十几日,巴蜀援军李育、田弇所部赶到略阳城下,与隗嚣的陇军会师。他们在略阳城前的护城河―――略阳川上拦水筑坝,准备放水灌城,打算让来歙所部汉军去喂鱼鳖!在蓄水尚未完成之时,隗嚣决定先攻击一下再说!
于是,蜀陇联军开始攻城,情势危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来歙临危不惧,指挥若定,沉着地指挥防守,打退了无数次敌军进攻,死守待援。
几天之后,防守所用箭矢已经消耗殆尽,几乎陷入绝境。来歙下令:“将城中的房屋拆毁,取出椽木制作箭杆!快!”在来歙的拼死防守之下,巍巍略阳城,犹如当年的英雄城―――昆阳一般,城头始终飘扬着汉军大旗,巍然不动。隗嚣亲率的陇、蜀联军,集中了几乎所有的精锐,日夜猛攻,整整攻击了接近一个多月,却始终无法拿下略阳。
对于略阳日益危急的军情,在长安的吴汉等人焦虑万分:“圣上这是怎么了?还在等什么?再不动手,一切都晚了!”可是,由于刘秀严令在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苦苦等待。等待是一种煎熬,煎熬的令人窒息。刘秀也是一样,也在焦急地等待。他在等待一个企盼已久的一个消息。
这年的闰四月,略阳还在汉军手中,隗嚣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这天,出使河西的使者绕道从河西赶回了洛阳。刘秀大喜:“快!宣!”使者觐见,奏道:“陛下!窦融、梁统等六人奉诏,已率河西五郡之兵东进!不日就将进入天水!” 刘秀听了大喜:“是时候了!再不动手,略阳就危险了!”他当即传诏:“各路部队,即刻准备动身,朕要御驾亲征!”
大军即将出城,却有人拦住了刘秀的乘舆。刘秀让人一看,却是光禄勋郭宪。郭宪跪在地上,不断叩头,口出切谏:“而今东方新平,人心未定,陛下不宜远行亲征!” 郭宪字子横,汝南郡宋国人。他个“神人”,有些特异功能,精通“法术”,刚刚被提拔为位在“中二千石”光禄勋,执掌宿卫宫殿门户。刘秀道:“郭卿!快快请起!朕讨平丑虏之后,不日即回!” 郭宪死活不肯答应:“陛下若一意孤行,只恐中原生变!”刘秀大怒,正要出言叱责。不料,郭宪却一跃而起,拔出佩剑,将刘秀马车的皮带一挥两段。刘秀气的脸色铁青,但是大军出征,不便杀人,恨恨留下一句:“郭子横,你等着!看朕回京之后怎么收拾你!” 他一声怒喝:“来人!给朕把他踢开!”几个武士一拥而上,总算是把郭宪给叉了出去。
在断然拒绝了郭宪的建议之后,大军一路急进,继续西行。到了长安,刘秀也没有停留。他带上耿弇、马援等汉军将领,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飞驰直抵漆县。
在断然拒绝了郭宪的建议之后,刘秀亲率大军一路急进,继续西行。到了长安,他也没有停留,只是带上耿弇、马援等汉军将领,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飞驰直抵漆县。
一路上,耿弇等汉军将领也都认为,圣上身份贵重,肩负四海之重,不宜深入险阻。他们纷纷劝谏:“征讨边寇,一大将之事而已,何须烦劳陛下亲征?清陛下三思!”
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刘秀也犹豫起来。当天,刘秀下令:“传马援入帐议事!”马援觐见,当面上奏:“隗嚣众叛亲离,即将土崩瓦解,拿下陇右不成问题!如果大军西进,必能取胜!”马援令人取来谷米,摆成沙盘,对刘秀说道:“陛下请看!来歙已据略阳,隗嚣腹心已坏。他已抽调守关精锐围攻,月余未下。河西之兵已经入天水西境,陛下若亲率大军乘势西进,定能一举踏平陇右!”马援详细地介绍了汉军各部行军应走的最佳路线,并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进行了分析。他讲的清晰简明,一目了然。刘秀听罢,说道:“如卿所言,陇右敌情,皆在朕之掌握之中了!”决心已定,汉军发动全线猛攻,重于突破了渭河河谷要塞。次日,汉军挥师疾进,杀入安定郡高平县境内,兵临陇右要塞―――第一城。
几乎与此同时此时,窦融率领武威﹑金城﹑敦煌、酒泉﹑张掖五郡太守以及西羌、小月氏等各部族人马也赶到了这里,两军在城下会师。窦融这次真是出了血本,不仅出动精锐数万人,而且带来了大量的战略物资,仅仅是运送粮草辎重的马车,就有五千多辆。窦融的有力支援,为即将打响的“天水会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枕戈待旦的数万汉军健儿,只等刘秀一声令下,就要与陇军在天水郡展开决战了……
(二十一)天水会战
建武八年(西元三十二年)闰四月,刘秀率领中原汉军主力与窦融的河西军会师于安定郡首府高平县(今宁夏固原)之东的要塞―――第一城之下。
第一城是安定郡最著名的要塞,它不仅是本郡战略要地,也是南下天水、西去月氏的咽喉要路。
陇军守将名叫高峻,是隗嚣心腹大将之一,副将、军师将军皇甫文是他的助手。高峻为人忠厚,剽悍善战,深得军心。对隗嚣两肋插刀,从无贰心。他的军师皇甫文则足智多谋、奇计百出,加之第一城粮草充足,防守坚固。汉军前锋建威大将军―――耿弇在率部与河西军前锋会师之后,对第一城做了试探性攻击,很快他们就感到了麻烦:看来,要想拿下此城,不付出点代价是不行的。
由于前锋受阻,刘秀下令全军屯于坚城之下,一方面伺机攻城,一方面也在等待着窦融的到来。然而,窦融虽与刘秀大营近在咫尺,却一直迟迟未能及时觐见。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几年来,窦融与刘秀之间的书信来往虽已多次,彼此之间也算熟悉了。但是由于山川阻隔,天遥地远,二人从未谋面。此次是窦融第一次来拜见刘秀,他感到有些紧张。窦融想到:第一印象很重要,自己多年不在中原,不知洛阳朝廷的觐见之礼,担心自己觐见圣上之时出丑,为了谨慎起见,他就先派亲信从事来汉营打听拜谒礼仪。河西使者一打听,人人都说不知道。有人告诉他:几年前,马文渊将军来投时,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礼节吧?尽管来就是了,客套什么?
原来,由于朝廷万事草创,刘秀又多年戎马倥惚,忙于军务,对这方面还真没什么讲究!
听到窦融派使者来咨询,刘秀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此刻他真是有些心急火燎:来歙在略阳,还能支撑几天?窦融真是好雅兴!他居然有心思与朕玩“过家家”!不过,他转念一想,此地距略阳尚有千里之遥,把窦融好好安抚一下,也是对的。另外,堂堂朝廷,连个觐见礼仪都没有,也确是有些不象话。来来,的确有必要把觐见礼仪规范一下。他认为,一来可以显示朝廷对窦融的尊重;二来也为今后朝廷礼仪的完善与规范打下基础。于是,刘秀下诏通告群臣百官,按照汉朝旧制,大摆筵席,以礼款待窦融一行。
几天之后,刘秀安排妥当,命人通知窦融觐见。窦融宽衣博带,盛装而来。刘秀这边,也是一样的威仪万千。在会见中,刘秀对窦融特加殊礼,以示尊重。又当场任命其弟窦友为奉车都尉,堂弟窦士为太中大夫。
繁文缛节搞总算是举行完了,刘秀长出了一口气。现在,必须要赶紧行动了。再这么拖拉下去,来歙可就死定了!
在马援的建议之下,刘秀决定置第一城于不顾,开始紧急招降工作。他四处派出使者,潜入天水郡开始招降各路陇将。他先令降将王遵写信给瓦亭守将牛邯,劝其来降。牛邯接信,感到跟着隗嚣是在没什么前途:“马援、郑兴、杜林、申屠刚、王遵都投降了,牛某为了子孙,也只好如此了!”于是,他也主动举城归降。刘秀大喜,立即任命牛邯为太中大夫。
牛邯是陇右名将,他所镇守的瓦亭,是陇山最著名的隘口之一。他的归降,使得隗嚣苦心构筑的“番须―陇坻―瓦亭-鸡头山”防线的中心坍塌,再也无法阻止南线大司马吴汉的西进。牛邯的投降,给了陇右集团诸将心理上的致命打击,引发了陇右“大雪崩”!
此后,隗嚣手下大将十三人、属下十六县、部众总计十余万人主动前来向各路汉军投降。此时,放眼陇右诸郡,除了个别地区以外,几乎所有重要城池全部归降。只有隗嚣的真正死党―――奉命镇守陇山之坻的大将王元一人率部南下入蜀,转向公孙述求救。
正在亲率陇、蜀联军狂攻略阳的隗嚣,听到这个消息,气的几乎要吐血!此刻,他心知道大势已去。陇西门户已然彻底洞开,汉军随时都可以进入天水腹地,即便拿下略阳也毫无意义了!
几天之后,大司马吴汉率领汉军大举西进的消息传来。再不撤,一切都完了!
无奈之下,隗嚣只得咬牙下令:“来歙!算你赢了!撤!”带着妻子以及残部赶到西城(在天水郡境内,具体位置不祥),跑到部将杨广那里去安身。巴蜀二将田弇、李育则退保上邽(今甘肃省天水市)。
隗嚣、田弇、李育联军撤退之后,略阳之围自解。经过两个多月惊心动魄的血战,来歙以两千之众,独自抵抗隗嚣的四万大军,临危不乱,据守危城,为汉军夺取全局的胜利,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略阳围解之后,来歙听说刘秀在高平,连忙赶去拜谒。刘秀为了表彰来歙的功劳,特为其设单独席位,不与诸将同列,并擢升其位在所有将领之上。为了褒赏来歙平陇的丰功伟绩,刘秀还当众对他进行了特别的赏赐―――丝缣一千匹。来歙不解:“陛下,这是何意?”刘秀大笑:“这不是给你的!这是朕给表嫂的!没有贤内之助,今日你又如何能为国家立下如此大功!”来歙红着脸拜谢,在场的群臣皆捧腹大笑。
来歙奇袭略阳,采取“黑虎掏心“之法,深入敌后。刘秀趁机使用中心开花战术,并且辅以政治攻心策略,一举将隗嚣的主力击溃,使其受到致命的打击,濒临绝境。在这一战役中,来歙的孤胆英雄之气,足以震撼千古!他的壮举,为打开陇西大门,夺取战役的全局胜利,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毫无疑问,来歙,他是此战汉军获胜的最大功臣!
在这次战役中,刘秀表现除了高超的军事谋略素养。战机把握之把握,恰到好处。战局分析之准确,几无遗策。可谓是深谋远虑、妙笔生花,指挥艺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此时,隗嚣集团除了高平、上邽、西城等几个个别据点以外,其余都已归降。通往陇西的官道已经完全掌握在汉军手中,只要乘胜前进,攻克上邽等孤城,拿下陇右全境,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时局却突然发生了巨变!就在隗嚣集团即将覆灭、一切都将大功告成之际,一系列意外突变的发生,使得刘秀的努力功亏一篑,使得汉军全面溃败,几乎全军覆没!此后,隗嚣集团不仅得以喘息,又苟延残喘、死灰复燃,而且第二次西征陇右前期所取得的一切成果也全部丧失殆尽,化为乌有……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二十二)功亏一篑
建武八年(西元三十二年)七月,刘秀为了彻底歼灭隗嚣集团、巴蜀援军田弇、李育残部,他集中所有精锐部队,精心布置,准备对其进行最后一击!这次,刘秀甚至不惜把征南大将军岑彭的南线主力从江陵县的津乡调来,协助大司马吴汉进剿隗嚣,足见刘秀所下决心之大!
几日之后,岑彭与吴汉联手西进,一举将隗嚣、杨广团团围困在西城之中。即便如此,刘秀还是觉得不放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亲自赶到上邽督战。也许是为了给隗嚣最后一个机会,刘秀再次对其下诏劝降:“隗嚣!如果你束手自缚来投降,犹不失赵佗之位。如果你要效法黥布,就是自讨苦吃了!”然而,隗嚣还是拒绝了刘秀的最后通牒,始终不肯投降,坚决拒绝:“要打便来打,隗某何惧于人!”
刘秀知道再多说也无用,下令将隗嚣之子―――人质隗恂处死。然后,他再次作出了部署,令大司马吴汉与征南大将军岑彭围西城,建威大将军耿弇与虎牙大将军盖延围上邽,力图将隗嚣集团一网打尽!
同时,为了保持河西五郡的稳定,刘秀令窦融即日率部西归,继续回去镇守本地。不过,窦融却不愿意马上动身。一向深沉多智的他,此刻又萌发了心事。由于他长期盘踞河西五郡,到了隗嚣即将覆灭只是,他担心朝廷对自己有疑心,内心不安。因此他多次上书,要求朝廷派其他大臣来代替自己。对此,刘秀很是不悦,断然拒绝了窦融的请求,下诏回答:“朕与将军,情同手足。将军却数执谦退之心,为何如此不晓人意!?回去之后,还要一如既往,勉力安抚本地士民,不得无故擅离!”
为了嘉奖窦融之功,也是为了安抚河西诸将。他下诏以安丰、阳泉、蓼县、安风四县为窦融之食邑,加封窦融为安丰侯,窦友为显亲侯。又按照功绩大小,依次为河西五郡诸将加官进爵。特封武锋将军竺曾为助义侯,武威太守梁统为成义侯,张掖太守史苞为曪义侯,金城太守厍钧为辅义侯,酒泉太守辛肜为扶义侯。又令窦融:“立即率众西归,不得迟疑!”窦融无奈,又不敢抗旨,只好留下部分粮草物资,怏怏带着河西兵西去。
刘秀此举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让窦融的势力渗透到陇右。汉军吃掉了隗嚣之后,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如果窦融留在这里,岂不是再培养一个隗嚣?再者,如何窦融离开了的话,河西五郡再乱,如何是好?至于窦融,刘秀还是要对付的:等彻底安定了陇右七郡,再收拾它不迟!
不料,正是这个看似精明的打算,成了变故的序曲。窦融走后,汉军的总兵力就不足了,为即将爆发的变故埋下了隐患。
七月中旬,刘秀继续坐镇上邽,亲自指挥全军围攻隗嚣集团最后的两座城池―――上邽、西城。然而,由于隗嚣、杨广在西城,田弇、李育在上邽都是拼命死守,汉军足足打了一个月,到了八月却依旧无法破城。刘秀心中焦躁,不过他还是捺住性子,准备对其长久围困:隗嚣!朕断绝了你的粮道,看尔还能支撑几天!
战场形势真是瞬息万变,与刘秀的预料相反的是,首先支撑不下去的是自己。八月下旬,他接到了留守洛阳的大司徒侯霸、大司空李通发来的紧急奏报:“颖川郡流贼余孽趁圣上亲率大军西征、中原空虚之际,联络各处反贼,举郡叛乱。眼下全郡皆已陷落!河东郡也叛乱四起,京师大震!恳请陛下火速回京!”侯霸、李通二人还报告:“安丘侯张步,几日前携妻子、儿女以及其弟张弘、张蓝举家潜逃出京,去向不明!”此外,东郡太守也发来奏报:“本郡流贼集结,各畜甲兵,其势不可遏!请陛下圣裁!”
刘秀看了,长叹一声:“唉!朕悔不用郭子横之言啊!”无奈之下,他决定:立即抽调部分汉军主力东归平叛!对于上邽、西城的军情,他很不放心。在临行前,他叮嘱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一定要小心从事,切不可倏忽大意,而令贼人走脱!”即将出发前,刘秀又突然想起一事,岑彭、吴汉二人军中士卒虽多,却以新近归降的士兵居多。值得忧虑的是,他们的粮草不足,如果不遣散冗余士兵回家的话,一旦久攻不下,汉军的粮食供应就成了大问题!于是,他又命人告诉吴汉、岑彭:“必要之时,应当遣散多余士卒回乡,确保粮草供应!”
八月末,刘秀亲率大军从上邽出发,率大军星夜兼程,疾驰东归。在途中,他给围攻西城的汉军主将―――征南大将军岑彭下了一道诏书:“若拿下西城、上邽之后,尔等可乘胜南下攻取巴蜀。人活着,也许最怕的就是不知足!今日我军攻陇,明天又在想着伐蜀,真是得陇望蜀啊!每次发兵,朕都要增添许多白发!要速战速决!”
刘秀此番话,真是深察时势之言。自从王莽篡汉以来,二十多年间,天下兵戈不息,尸骸枕籍,枯骨遍野。天下黎民对于战争厌恶至极,无论是心理上还是从经济上,都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
刘秀登基以来,像西征陇右这样的大战役,每次都要集结几万甚至十几万军队。人数众多的军队每天都要吃饭,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关东满目疮痍,民生凋敝,根本无力负担起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更是无力承担对前方的后勤补给!但是,天下统一的大业是必须要完成的,仗又不能不打,要打仗必须要速战速决,多次集结军队,扩日持久地消耗下去,如此沉重的负担,老百姓是无法承受的。因此,不打则已,要打就要速战速决,不能再拖延。这就是刘秀当时的基本军事策略。
九月一日,刘秀终于回到洛阳。他甫一入宫,当即紧急召见执金吾寇恂。刘秀对寇恂说:“颍川距离京师很近,此地之叛乱,真是腹心之大患,必须马上平定!以朕观之,惟有寇卿能平定之!望寇卿以九卿之身再出以忧劳国事,为国分忧。寇卿出马,必定能够成功!”寇恂道:“颖川群贼之所以造反,是听说陛下远离京师。因此,群贼才敢起兵犯上作乱。如若贼等听说陛下乘舆南向,必然恐怖震惊,一定会主动归降!若陛下御驾南下,臣愿为先锋。如此行事,事半功倍,颖川之乱,一举可平!”
刘秀苦笑着:“这天下到处叛乱,需要几个朕才能克定?!难道此番还要朕亲自出马么!”寇恂道:“除非陛下亲征,否则,任何人都不足以克定颖川!”无奈之下,刘秀只好勉强答应。九月六日,刘秀令寇恂率部为先锋,再次亲率大军南下亲征。
果不出寇恂所料,他打着刘秀亲军先锋的旗号,一路杀入颖川境内。叛军一听圣上亲至,吓得失魂落魄,除了领头的少数死硬分子逃走而外,大部分匪徒都主动缴械投降。寇恂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地克定了颖川郡大部。
在这一过程中,寇恂为国为民立下了不世之功,深得民心,颖川当地民众都希望寇恂留下来做太守。然而,此战之后,寇恂并没有被刘秀授予颖川太守的职务,而是另有任用。对此,老百姓们深感失望。他们渴望安定,不希望再发生战乱。他们担心寇恂离去之后,盗贼又起。
于是,他们派出德高望重的本地父老做代表,带领民众在道路上拦住刘秀的马车,跪下请愿:“陛下!我等从乞请借寇使君至颖川做太守一年!恳请陛下恩准!”刘秀看到民心如此,深为感动。同时,也是为了保持颖川的稳定,解除后顾之忧,当即委任寇恂为颖川郡太守,镇守长社城,一面镇抚官吏、人民,一面接受叛军余部的投降。
对于东郡、济阴二地的叛乱,刘秀令大司空李通、汉忠将军王常二人前去围剿,很快就将其平定。为了彻底安定东郡,刘秀命前任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为太中大夫,前去宣慰。由于耿纯当年在东郡深得民心,当地人一听说耿纯入境,叛军九千余人不战自降。其首领主动前来拜见耿纯,请求宽恕。至此,东郡立时平定,李通、王常的大军不战而还。刘秀见状,立即下玺书重新任命耿纯为东郡太守。九月二十四日,刘秀从颍川回到洛阳。
此时,青州方面也传来了好消息:琅邪太守陈俊发现了张步的行踪!原来,张步自从三年前被耿弇击败,被迫投降之后,并被加封为安丘侯,被刘秀强携至洛阳定居。张步岂肯永远做笼中鸟?他实在是不甘心!当时,他见刘秀率军在外,京师倏于戒备。就与其弟张弘、张蓝合谋,准备召集旧部,重新举兵叛乱。他率领着妻子、儿女以及两个弟弟,潜出洛阳,打算想逃到海上去做海盗。最终,他们却被琅邪太守陈俊发现并追捕归案,全部处死。十月二十二日,刘秀来到怀县视察河内郡的平叛工作。十一月十二日,回到洛阳。
再说刘秀走后的陇右战场,汉军本来十分有利的局面却急转直下,竟然变得不可收拾,最终一溃千里。
隗嚣自从在略阳战败之后,逃到西城投奔部将杨广,以西城为最后的栖身避难之所。不久,杨广就死了(死因不祥,据说是饿死的)。此刻的隗嚣,众叛亲离,势穷力困,眼看就要覆灭。当然,死心塌地的忠于隗嚣的铁杆部下,也不是没有。镇守戎丘的大将王捷就是其中的一个。王捷眼看隗嚣就要不行了,为了激励其众,他竟然采取了自杀的办法鼓励众人,鼓励陇西军继续做困兽之斗。王捷登上戎丘城头,对城外的汉军高喊:“为隗王守城的人,都是抱定了必死之人,对隗王绝无二心。请你们赶紧罢兵回去吧!请自杀以明之!”随即,王捷在城头自刎身死。王捷的死,不仅让隗嚣集团残部震惊,更让城外的汉军将士震惊。汉军围困了隗嚣几个月,一直无法拿下西城、戎丘、上邽等地。再加上发生了这个事件,军心士气受到了一定的挫伤,因此无法破城。于是,双方再次陷入了僵持、对峙之中。
在关键时刻,全权负责指挥陇右战局的大司马吴汉,犯了一个严重错误。这个失误,直接导致陇西战局大坏,再次发生了逆转。此前,刘秀早就敏锐地预见到了陇右战场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困难,甚至估计到了前线有可能遇到的某些具体困难。他早就预见到汉军久攻不下,必然会影响士气,引发士兵“开小差”等现象。
为此,刘秀为此曾多次特别敕令吴汉、岑彭、耿弇、盖延:“从诸郡征临时调来的士兵战力太弱,若将他们长期留在军中,只会白白地消耗粮食而已!若有逃兵的现象发生,应该将其遣返。留着这些多余的士兵,不仅无益于战,还容易降低全军的士气,沮丧军心,应该将其立即全部遣散!”可是,吴汉、岑彭、耿弇等人贪图平定陇右之功,认为人越多力量越大,把刘秀的告诫当成了“耳旁风”,拒不执行。对于冗余的士卒,一个也不遣散。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军的粮食供应开始发生困难。士兵中开始出现了逃亡现象,而且呈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吴汉等人对此不能禁止,只能全力加紧攻城。
然而,在隗嚣的拼命死守之下,汉军始终无法破城。岑彭想了一个办法:拦截山谷里的溪水筑坝,然后放水灌城。然而,由于溪水的流量有限,放出的水淹没的高度还不足一丈,非但对破城毫无作用,而且还为汉军攻城制造出了新的困难!岑彭的这个办法,真是蠢透了!
更糟糕的是,九月中旬,隗嚣的救兵却到了,向汉军发动了突然袭击!
原来,隗嚣部下的大将王元、行巡、周宗南下成都,向公孙述求救。公孙述这个人,私心太重,只派出了五千人马作为援军。不过,就是这五千人马,也够汉军喝一壶了。王元、行巡、周宗他们带领的人马虽然不多,却是锐气正盛的生力军。吴汉、岑彭等人的人马虽然多,却是久攻不下的疲劳之师,而且粮食供应困难,军心动摇。王元、行巡、周宗率军一到城下,立即鼓噪大喊:“巴蜀百万大军已经到了!”
汉军大惊,还没等集合排成阵列,王元、行巡、周宗等已经率军杀到,殊死以战,击破了汉军围城部队,杀进西城与隗嚣会合。随即,王元、行巡、周宗等人全力以赴,簇拥着隗嚣拼死杀出,将其救出了西城,转赴冀县固守。
此刻,汉军已经完全没有粮食了,业已无力再战。于是,吴汉下令放火焚烧辎重引兵下陇,退出战斗。作为主将的吴汉率先撤退,盖延、耿弇等人也跟着撤退。隗嚣看到时机已到,下令全军追击掩杀,情势危急。吴汉留岑彭断后,自己引大军先撤!岑彭率部死战狙击,击退隗嚣追兵,汉军大队东归才得以逃脱困境,安全返回关中。此后,吴汉率部回到长安。岑彭回到关中之后,三辅父老奉牛酒拜见岑彭,含泪对他说:“大将军!若非您拼死断后,我们的子弟哪里还能活着回来啊!”父老们边哭边说,流泪不止。岑彭深为感染,他感受到了天下百姓渴望天下统一、期盼安定太平的迫切要求。对于自己与吴汉拒不奉诏,导致陇右作战全面溃败的恶果,他深感内疚和痛心。从此,岑彭逐渐理解了刘秀速战速决,尽快扫平陇、蜀的用心。
刘秀得报,知道大势已去,还能再说什么?只好再作打算了。不久,由于南线吃紧,刘秀急令岑彭率领残部南下,继续镇守江陵县津乡城,以抵御田戎的进攻。
随着吴汉、岑彭率领汉军主力的东归,陇右局面大坏。汉军在战争前期所夺取的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四郡,全部被隗嚣重新夺取。非但如此,就连关中西部的右扶风地区也被公孙述的蜀军占领,右扶风太守赵匡率部向蜀军投降。
至此,在关中地区的汉军诸将,除了祭遵固守汧县不退以外,其他将领全部撤走。隗嚣利用汉军的失误,借助公孙述的力量,一举“咸鱼翻身”,彻底扭转了局势。他下令:“继续追剿,发现背叛本王者,杀无赦!”同时,他还下令加强搜捕被打散的汉军将领与士卒。
在搜捕过程中,陇将苟宇围住了汉军校尉太原人温序。苟宇多次劝其投降。温序大怒,厉声怒斥:“反贼如何敢劝降汉将!”手持节楇,用其头上的利刃,刺杀了好几个人赶来劝降他的人!苟宇部下愤怒,争相上前要杀死温序。苟宇制止他们道:“死战不降,真义士也!他要殉国死节,可赐以剑!”苟宇命人扔过去一把剑,高声道:“要想死,我成全你!”
温序得到了剑,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口腔,慨然道:“如今,本将既要被贼人所杀,却不可让尸体污染这片土地!”于是,以口穿刃,通贯伏剑而死。温序死的极其壮烈,长剑穿口而过,直插后脑,长剑像支架一样支撑起他的身体,屹立不倒。惨烈悲壮之象,让苟宇等人目瞪口呆。惊骇之余,他们也被温序的崇高气节所感染,决定将温序的部下从事王忠释放,让王忠持温序之丧回到洛阳,将其安葬。刘秀为了嘉奖温序之忠烈,下诏赐以坟冢之地,将其三个儿子都任命为郎官。
总之,刘秀御驾亲征、亲自指挥的第二次西征陇右战役,以轰轰烈烈开始,却虎头蛇尾地收场。战役最终结果,是以汉军的再次全面惨败告终。这次战役,汉军损失惨重,不但在战役初期拿下的安定、北地、天水、陇西都全部丧失,就连右扶风等原本汉军辖地也全部被公孙述、隗嚣联军占据。
在这场飞龙与野牛、巨象的较量中,刘秀这条飞龙被打折了利爪,伤及内脏,受了重伤。隗嚣这头野牛,也被开肠破肚,内伤严重,元气大损。公孙述这头巨象,则趁机将长鼻深入关中取食。总体而言,隗嚣与刘秀两败俱伤,都遭到了重创!公孙述则坐收渔利。相对而言,隗嚣一方受到的打击更重一些。最主要的是,大量的元老重臣背弃他而去,导致其残余集团内部人心不稳,逃亡现象日益普遍,其覆灭指日可待。然而,刘秀此刻却也无力进攻:他根本组织不起西征军,也无法筹集到足够多的物资、粮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隗嚣养伤了。
公孙述在此战当众得利最大。在北线,他两次只派出了不足三万人马,就将一条腿成功地插进了关中,占据了右扶风。在南线,他多次将岑彭打败,虎视荆襄,南线局面日益危急。此战之后,刘秀面临的局面,变得异常艰难。
第二次西征陇右战争就这样令人惋惜地失败了。对于刘秀来说,克定陇右、讨平巴蜀之梦,真不知何时才能够实现……
(二十三)厚葬之谜
建武八年(西元三十二年)冬,吴汉、岑彭、耿弇、盖延等人在遭到陇上大败之后,汉军一溃千里,全面撤退。关中西部诸城纷纷陷落,唯有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抱病固守汧县,死战不退。祭遵孤守汧县,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扎在关中西北,犹如山洪爆发之时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一样,为不久之后举行的大反攻埋下了种子!
刘秀得报,心中非常感动。他特地给祭遵颁下了一道诏书:“将军连年距难,众兵即却,复独按部,功劳烂然。兵退无宿戒,彻食不豫具,今乃调度,恐力不堪。国家知将军不易,亦不遗力。今送缣千匹,以赐吏士!”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祭遵的病却越来越重了,很快就到了弥留之际。
建武九年(西元三十三年)正月,久病卧床的祭遵,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临终之时,部下含泪垂问:“将军百年之后,家事有何所托?我等一定竭力成之!”祭遵始终默默无语,大家再三询问,他最终只吐出几个字:“薄葬,勿得惊扰陛下。”除此而外,他至死再无一言。这位久经沙场的猛将,为了中兴大业,不辞劳苦,积劳成疾,最终不治辞世。
对于祭遵,刘秀是非常了解的。他为人廉约小心,一向谨慎自律,为官则严以律己,克己奉公。自投奔刘秀以来,骁勇善战,屡立功勋,多次受到朝廷的嘉奖、赏赐。他都将这些均分给部下士卒,家无私财。士卒感恩,奋勇死战,故而屡建奇功。
祭遵不仅勋劳卓著,而且生活简朴。他平时白日以韦藳为衣,晚上以粗布为被,他的夫人裳不加彩,如同女佣。这在当时的官员中是非常罕见的。祭遵曾担任过刺奸将军,主掌军法。铁面无私,刚直不阿。若有犯法者,一律按法处置。故而全军上下,对其无不敬畏。率兵所到之处,号令严明,秋毫无犯,民不知兵。他是儒生出身,尊重人才,雅号礼乐。平日无事之时,对酒设乐,必唱雅歌,做投壶之戏。又向朝廷建议为孔子立后,上奏设五经大夫。祭遵与部下之间关系非常融洽,深孚众望。在朝廷之中,他从不结交私党,威信很高。对于这些,刘秀都是非常了解的,也一向非常器重他。
此刻,刘秀得心境异常愤懑。由于上一年西征陇右的再次失利,使他苦心谋划的收取陇蜀计划毁于一旦,他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祭遵辞世的噩耗传来,令他更为伤感:“唉!早年追随朕的老臣,又去了一个!唉!”
为了填补祭遵身后的空缺,刘秀诏命征西大将军冯异兼任征虏将军,统领其余众,并将其营。对于祭遵的死,刘秀异常悲痛。祭遵的灵柩到了河南郡境内,刘秀亲披素服临丧,望其丧幡而痛哭。刘秀以天子之尊,富有四海,居然为祭遵亲披素服,痛哭极哀,让时人惊诧侧目。回城之时,刘秀又亲自驱车抵达城门口,目送祭遵的丧车经过,涕泣不能自已。礼成之后,又亲祭其祠,致以太牢之礼,一如当年汉宣帝亲临吊唁霍光之丧之成例。同时,下诏给大长秋、谒者、河南尹三人,令他们主持丧事。为祭遵办丧事所需的费用,全部由大司农拨专款筹办。刘秀还决定为祭遵之后赐以“丹书铁券”,使之“传于无穷”。
下葬的那一天,刘秀亲临坟茔,对其亲属当面安慰、抚恤。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次刘秀与大臣们上朝议事,刘秀总是叹息说:“从此而后,到何处去寻找像征虏将军这样忧国奉公的人呢!唉!”卫尉铫期见状,担心生变,直言劝谏:“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群臣各怀惭惧。”刘秀听了,再也不再说类似的话。
很显然,刘秀的这些举动是极不寻常,自然有其深意所在。刘秀的用意究竟何在呢?
刘秀对祭遵之死以及埋葬的态度,从某个层面上,折射出了洛阳朝廷君臣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反映了他们之间当时的心态。自西汉建立以来,一直到刘秀登基为止,身为人臣,死后哀荣之盛,除了霍光、翟方进以及此后的胡广以外,很少有能够超过祭遵的。《礼记.奔丧》云:“齐衰望乡而哭,大功望门而哭,小功至门而哭,缌麻即位而哭。”刘秀为君父,祭遵为臣子,按照礼制,对照祭遵的功劳,刘秀为其素服望门而哭也不为过。但是,作为天子,亲临坟地为臣子送葬,亲自前去抚慰其家小亲属,这在两汉是很罕见的。这场葬礼是东汉开国以来臣子葬礼之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极尽哀荣。通算此前的西汉二百二十余年,祭遵葬礼规模仅次于霍光、翟方进的特殊葬礼。
这一切,难道不是很奇怪么?是由于祭遵是地位高的元老?还是因为祭遵的功劳太大,冠绝群臣?
很显然,都不是!我们先看前面讲过的一个例子:建武二年九月,地位远在祭遵之上的骠骑大将军景丹,当时是重病在身,却被刘秀硬从病床上拉起来送到弘农前线去了。景丹抱病到了前线,病势加剧,没几天就死了。然而,景丹死后,就没有得到过如此之高的丧葬待遇。史书上甚至对他死之后刘秀对其是什么态度都没提。由此,足见绝非是出于地位因素。地位尊卑之说,并不能成立。
那么,刘秀出人意料的举动,是否是出于“资格因素”?要是论起资格,虽然祭遵是南阳时期的元老,景丹是河北时期的投奔的新人。但是,仅靠此一点就造成如此大的差异,似乎难以让人信服。故而,论功劳、讲资历之说,也不能让人信服。
那么,刘秀为什么要如此厚待祭遵,其用意究竟何在呢?谜底其实很简单:刘秀此举,主要是对第二次西征陇右失败的反思。他是以褒扬祭遵为名,含蓄地批评诸将,尤其是批评以大司马吴汉为首的汉军将领!
建武八年秋冬之间,吴汉不听刘秀的告诫,指挥屡屡失误,致使汉军功亏一篑,丧失了一举歼灭隗嚣集团的大好时机。对于此役的失利,刘秀一直耿耿于怀,内心对吴汉等人非常不满。
在征西诸将之中,对于刘秀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完成的,只有祭遵、冯异二人。而吴汉、岑彭、盖延、耿弇等人入陇以来,一心只想着为私人建功立业,有功必争,全无大局之念。处处要争功,时时想抢风头。甚至连他们根本没参加的栒邑战役,都要虚报战功,为自己谋私利。正是由于将领们的私心作祟,才造成了建武六年、建武八年两次西征隗嚣重大失利。
刘秀在祭遵死后公开在上朝时所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针对吴汉、耿弇等人的。比如,他多次叹息:“从此而后,到何处去寻找像征虏将军这样忧国奉公的人呢!”这句话,充分表达了刘秀此刻无比惆怅、失望的心情。明里是怀念祭遵,实则是在暗中敲打吴汉等违抗军令、不听指挥的骄兵悍将!
刘秀褒扬祭遵“忧国奉公”,实际上是在批评吴汉等人不听指挥、抗旨拒令,“为己谋私”。按一般常理,祭遵死后,其部下应该交由作为全军统帅、坐镇长安的大司马吴汉统辖。可是,刘秀却把祭遵的部队交给了冯异而不是吴汉!由此一点,足以证明他对吴汉的恼火和不满。
那么,刘秀为什么不直接下诏批评指责诸将呢?刘秀也是有着他不得已的苦衷。吴汉在军中势力极大,不仅拥有盖延、臧宫这样的嫡系,而且耿弇、铫期、马武等人也与其私交极厚。吴汉手下的直属部队人数最多,几乎接近汉军总数的一半。要动他,谈何容易?更何况,隗嚣、公孙述、卢芳等人还没有被消灭,今后打仗还要靠他!但是,吴汉确实是越来越不象话。再不敲打、敲打他,怕是要惹出乱子了!
故而,刘秀借埋葬祭遵之机,含蓄地敲打、批评一下诸将,这正体现刘秀在特殊情状之下驭人统军的良苦用心。
此外,刘秀还想为诸将树立一个楷模,树立一个做臣子的样板。目的是让诸将学习祭遵奉公连节,执法如山的品格。此外,祭遵军纪严明,从不扰民,这是祭遵治军的最大优点。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是刘秀深恶痛疾的恶习。这些恶习,恰恰是吴汉等人最大的毛病之一!褒扬祭遵,为的是含蓄地鞭策、警告诸将,要遵纪守法,不得胡作非为!否则,朕就要不客气了!
然而,事实证明,刘秀所作的这一切,终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吴汉、臧宫等这些在刀头上舔血多年的悍将,岂肯轻易俯首帖耳?他们依旧我行我素,让刘秀头疼不已。此后,吴汉、臧宫等人,再次给刘秀搞出了大乱子……
(二十四)披荆斩棘
建武九年(西元三十三年)初春,一度喧嚣的各处战场,似乎沉积了下来。刘秀令关中各地加强防范,自己则坐镇中原,抚慰各地,希望通过休养生息,准备再次向陇右发动新的进攻。这位生性倔强、从不服输的大汉天子刘秀,接连两次的征陇失败,一直令他耿耿于怀、气愤不已。自起兵以来,他还从未遭遇过如此重大的接连惨败!这口恶气,是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为了一雪前耻,他心中又开始酝酿着新的计划:第三次全面西征!
但是,眼下立即动手的时机显然很不成熟:一是关东疮痍未平,难以筹集到军需粮草以及其他物资;二是汉军接连战败,对于征陇作战心存畏惧,士气低迷;三是中原各地局势不稳,叛乱时起,无法集结更多的机动部队。正是由于这三个不利条件的制约,刘秀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此刻,他胸中纵然雄心万丈,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了。
刘秀想要休养生息,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他的三个对手隗嚣、卢芳、公孙述岂肯坐以待毙?他们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虽然大限将至,为了争得一线希望,他们也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努力。
先说陇右方面。在建武八年秋冬之战中,隗嚣被汉军在西城围困了好几个月,由于没有足够的粮食吃,加上隗恂被刘秀“撕票”杀死,隗嚣肝胆俱裂,因而忧愤成疾。西城围解之后,他回到冀县休养。到了建武九年春,不巧陇西一带又遇到饥荒,庄稼绝收,加上各地府库的存粮大都被汉军在撤退前焚毁,粮食供应极度紧缺。就连身为陇右最高长官的隗嚣,也只能以陈年黄豆制成的干饭充饥。经济条件的严重恶化,再加上对前途的绝望,隗嚣的病情日益加剧,最终恚愤呕血而死。可怜隗嚣,这位昔日声震陇西、威扬大漠的一代枭雄,他的生命就这样划上了句号。他虽抑郁病死,却是刘秀的无数个对手之中,唯一得到善终的一个。因病而死,也许是隗嚣最好的结果了。隗嚣死后,陇将王元、周宗拥立其幼子隗纯为朔宁王,继续率领陇西军残部困守冀县,准备做最后的抵抗。由于隗嚣新死,加之与刘秀接连血战两年,陇右集团这头野牛身受重伤,此时已经无力东进。
与陇右的疲敝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塞外胡狼卢芳、巴蜀巨象公孙述却实力犹存。他们看到汉军锋锐已疲,觉得这是难得的大好时机,相继向刘秀发动了猛烈进攻。
首先发力的是蛰伏许久的卢芳。就在隗嚣病死之后不久,卢芳在匈奴、乌桓、鲜卑势力的支持下,趁着汉军主力集结于关中、在北线防守薄弱之机,一直试图大举南下。当时,负责监视卢芳、镇守北边的汉军主将是骠骑大将军、苦陉侯杜茂。建武元年六月,刘秀登基后就破格拔擢其为大将军,加封乐乡侯,位次与景丹、耿弇、盖延、岑彭位阶一样,远在冯异等老将之上。此后,杜茂在围剿流民军过程中,屡建殊勋。景丹死后,杜茂继任骠骑大将军,逐渐成为军中的后起之秀。建武七年,杜茂奉诏北上,在晋阳、广武屯田,防备匈奴、乌桓、鲜卑等外寇的袭击。建武九年春,杜茂与雁门太守郭凉率军直取卢芳部将尹由踞守的繁畤城。卢芳得报,亲率大军南下入镇高柳,又令大将贾览为先锋,率领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六郡兵以及匈奴、乌桓、鲜卑诸部骑兵一万余人来援繁畤。双方一交手,汉军大败,不得不退守楼烦,并派人向洛阳告急。
刘秀得报,吃了一惊。不过,他认为:隗嚣已死,西线的陇军无力东进,可以抽调关中主力北上增援杜茂。于是,他令大司马吴汉、横野大将军王常率领部分汉军主力从关中就地北上,又令建义大将军朱祐、破奸将军侯进、讨虏将军王霸三人率部从洛阳北进,星夜驰援楼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芳在北线动了手,“成家皇帝”公孙述岂甘寂寞?当他听到隗嚣病故、卢芳南下这两条消息,大吃一惊。为了挽救危局、防止人心浮动,他下令在巴蜀十郡境内严密封锁隗嚣已死的消息。同时,又急派将军田弇为主将,降将赵匡为副将,火速北上援助隗纯,在援助陇右的同时加强北方防线的防守。另外,他迅速采取了“进攻式”防守战略,又发动了东征战役。他派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泛率领数万军队东出川口,出了江关大举东进。南线汉军方面,威虏将军冯骏驻江州,都尉田鸿守夷陵,领军将军李玄屯夷道,以防止巴蜀军出川。此前,在汉军的严密防守之下,巴蜀军一直无法拿下三城。这一次,在田戎、任满、程泛发起的突袭猛攻之下,冯骏、田鸿、李玄等人率领的汉军促不及防,被巴蜀军打的大败,巫县、夷道、夷陵接连失守。很快,巴蜀大军占据了荆门、虎牙一线,荆楚大震。
这年的五月至六月,在北线拉响警报的同时,西线、南线的告急文书也如雪片一般飞往洛阳。此刻,刘秀再次陷入了三线作战的严峻局面。对于这种情势,刘秀经验丰富,丝毫不乱。为了统一指挥,刘秀决定作出如下部署:
北线战场,以吴汉为主将,朱祐、王常、侯进、王霸、杜茂为副将,全力阻止卢芳以及匈奴、乌桓、鲜卑骑兵南下。
西线战场,为了解右扶风之围,刘秀特令征西大将军冯异火速南下阻拦,绝不能使其逼近长安!又令中郎将来歙、太中大夫马援、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捕虏将军马武﹑骁骑将军刘歆﹑武威将军刘尚等部屯兵长安,做好防守关中中部的准备。
南线战场,以征南大将军岑彭为主将,辅威将军臧宫、威虏将军冯骏、领军将军李玄、都尉田鸿为副将,全力死守江陵、津乡一线,狙击巴蜀军北上。
从刘秀的上述部署可以看出,他的战略重中之重依旧是西线!由于吴汉、王常走后,关中汉军的实力削弱不少。汉军连败,锋锐已疲。他此刻已经不再奢望进攻了,只要能够顶住就行!
战局一如刘秀所料,南、北、西三条战线的汉军,战事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刘秀以一敌三,同时开战,战事进行的异常激烈。
在南线,征南大将军岑彭经过顽强奋战,稍有起色。在连败之下,终于击退了“成家”军三将田戎、任满、程泛的猛攻,双方在江陵、津乡一线开始对峙。田戎见无法北上,只好下令在长江之上架设浮桥,畅通南北交通。又在长江两岸建立关楼,设立赞柱断绝水道,防止汉军的楼船舰队溯江西上。又将军队的营寨跨山夹江而建,断绝陆路,以阻挡汉军的进攻,以为长久之计。
在北线,六月中,大司马吴汉亲率朱祐、王常、侯进、王霸等四将,总计大军五万余人,与卢芳的部将贾览、闵堪在高柳展开了决战。战役一开始,汉军仗着人数优势,向贾览、闵堪发动了猛攻。贾览、闵堪不支,接连大败,卢芳急忙派人向匈奴单于请援,单于立即答应派兵助战。这天,汉军与卢芳军正在高柳城下激战之时,突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双方都是促不及防,战场上一片混乱。就在此刻,匈奴骑兵却风驰电掣一般地赶到了!顿时,双方僵持均势之局被打破,立即改变了战局。吴汉再次大败,损失惨重,被迫南撤。
匈奴与卢芳联军乘胜而进,大举南下,吴汉无力抵挡,只好继续率部南撤。匈奴在上党郡一带烧杀抢掠,势力不可遏制。刘秀得到败报,急命建义大将军朱祐守常山,汉忠将军王常守涿郡,破奸将军侯进守渔阳,又任命讨虏将军王霸为上谷太守,各守据点,力求自保。八月中,骠骑将军杜茂与贾览再次会战于繁畤城,杜茂再次大败。
至此,北线汉军接连惨败,对卢芳以及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匈奴在北边诸郡横冲直撞,四处劫略,残害百姓。对此,刘秀已经是毫无办法了。此刻,刘秀再次显示了他的全局观与忍耐力。就凭现在他的实力,根本无力三线同时作战。一切为了西征、南征!只要踏平了陇西,收服了巴蜀,大军没了后顾之忧,消灭卢芳,横扫匈奴,又有何难?对于北线,眼下他只有一个字:“忍”!
在西线,汉军的局面却大不一样。在冯异的有力攻击之下,田弇、赵匡被他打的狼狈不堪,西线汉军一举收复了右扶风大部,关中局面再次得到了稳定。到了这年六月,刘秀令中郎将来歙为主将、太中大夫马援为副将,统一节制冯异以及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捕虏将军马武﹑骁骑将军刘歆﹑武威将军刘尚等人守关中。
由于冯异在右扶风的卓越表现,驱逐巴蜀军出关中是指日可待。新任主将关中主将来歙又有了新的想法,对于克定陇西、南取巴蜀似乎是胸有成竹。他向刘秀上奏:“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二郡为屏藩,因此才得以苟延残喘。假如我军平定此二郡,则其必然黔驴技穷!如今之计,应选调精锐兵马,广积粮草,以为战备。眼下陇西、天水二郡遭到我军沉重打击,已经疲惫力竭。西州诸地之人,遇到大面积饥荒,已经不堪忍受!若我军能够以粮食、金钱作为诱惑,必然有人来投诚!小臣知道很多地方都向陛下伸手要钱、要粮。国步艰难,用度不足,这些小臣都很清楚。但是,这却是克陇平蜀的最佳时机,千万不可错过!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乞请陛下恩准!”
刘秀览奏,当即采纳了来歙的建议。他想方设法从中原各地调集到了六万斛粮食,将它们全部囤积于汧县。来歙得到了粮食,展开了政治招降攻势:“陇右人等,凡来投降者,皆有饭吃!”陇右官吏、军民一看:对面有饭吃!他们纷纷抛弃了隗纯,前来归降汉军。八月中,来歙亲率冯异、耿弇、盖延、马武、刘歆等五将打开了陇道,深入天水郡境内与陇军在展开了激战,屡次大败陇军。隗纯只剩下冀县、上邽、高平等少数几个孤立的据点。至此,陇右大局已定,隗纯的覆灭已成定局。
在得到来歙率军长驱直入的消息,刘秀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清楚地知道:彻底拿下陇右七郡的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临了!只要踏平了陇右,公孙述、卢芳,你们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关于刘秀与李世民的比较,我是这样看的。先说结论:就综合素质而言,刘秀比李世民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原因如下:
一、起点比较
刘秀起兵之时是什么条件?他连马都没有,是骑着耕牛上阵打了第一仗的。昆阳之战结束之后,刘秀到河北,连一个兵都没有,全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奋斗。而李世民是什么条件?他父亲李渊本身就是一个拥兵数万的大军阀!李世民一出世,就带的是精锐的太原隋朝正规军!
一个是白手起家,一个是靠着老子致富,这种差别何其巨大!
二、难度比较
刘秀的对手多如牛毛:甄阜(梁丘赐)、王寻(王邑)、王郎、刘玄(朱鲔、谢躬、苏建)、樊崇(董宪、佼强)、彭宠、张丰、张满、刘永、张步、隗嚣、卢芳、公孙述,这还不算匈奴、西羌、鲜卑、乌桓等少数民族部落,还有那如同蝗虫一般的各部流民军!更要命的是,自从他到河北之后,几乎是同时与天下群雄开战,其难度之大,古今无二。血战一场接着一场,很多重大战役都是刘秀亲自上阵指挥。他亲自出征了多少次,别说是我,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
反观李世民,除了在洛阳城下一战生擒窦建德、迫降王世充以外,又打过几场漂亮仗?刘秀的辅佐班子是什么水平,除了冯异、寇恂二人还凑合以外,如何能够与李世民的豪华班子相比?
如此一比,高下立判!
三、对外战功
刘秀取天下,整整打了十五年。打仗是要死人的,看着一个个早上还生龙活虎的生命,下午就变成一具具的死尸,如何让他不心痛?打到统一战争后期,刘秀对战争深恶痛绝。打一仗能够解决的,他绝不想打两次。建武二十七年五月,两位雄心勃勃的老臣―――朗陵侯臧宫、杨虚侯马武年纪虽老,却不甘寂寞,提出要再次上阵出征,剿灭北匈奴,力图彻底安定北边。刘秀对此坚决拒绝:“若能以一半国力消灭大敌,岂不是朕最高之愿望!若是时机未到,不如让人民休息!”由此可见,对于匈奴,刘秀绝不是不敢打,而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够得以休生养息!光武大帝是一代中兴之主,雄才大略,岂惧茹毛饮血之辈!他宁可让自己在史册之上少一笔对外武功,他也不愿意拿老百姓子弟的性命去开玩笑。而李世民是如何做的呢?他晚年穷兵黩武,多次亲征高丽,最终大败而归。不仅劳民伤财,也是收效甚微。
四、人格魅力
刘秀一生除了迷恋图谶、废郭后、换太子引起某些非议以外,一生没有太大的过失。他善待前妻、前太子,不但令其善终,而且举族长享富贵。对于养父刘良以及宗室子弟,厚加体恤。对于功臣,想方设法保全他们的令名。除了对马援以外(其实他对马援也不错,两家还是亲家),他对功臣是很厚道的,云台二十八将除了战死的以外,全部善终。这在中国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李世民身上有难以洗刷的污点:逼父、弑兄、屠弟,将所有的亲侄斩尽杀绝,还强娶弟媳为妃,这种行为,几如禽兽一般,令人发指!不仅如此,几乎所有的儿子都不成器,父子聚麀,同被武后狐媚所惑,最终为“武周代唐”埋下了祸根。而刘秀家风严谨,他的儿子汉明帝刘庄,孙子汉章帝刘炟,都是历史上的明君。“明章之治”,不让“文景”,足见其高下。东汉一代,道德淳美,为中国历史上民风最好的时代。不能不说,这与刘秀的品质有着莫大的关系。
总体来看,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人,刘秀的能力、品质与境界,岂是李世民可比?王夫之说刘秀“三代而下,允冠百王”,“神武不可测”,自非虚言。
在此我声明一点,李世民也算得上是一代明君,治国的确有一套,值得称赞。顺便提一句,也许是英雄惜英雄,宋太祖赵匡胤登基之后,他于乾德元年六月丙申日下诏,历代帝王三年一飨,立汉光武、唐太宗庙。
前代帝王何止千百,赵匡胤为何只为此二人立庙,足以耐人寻味,也许他认为只有他们才值得自己效法。
不过,李世民的文治武功之中水分太多,远不如刘秀的功业真实、朴实。特别是李世民身为帝王,首开窜改史书之传统,把自己打扮的近乎“完美”。恰恰正是因为两唐书中的记载过于“完美”,正好显露了他的另外一面。尽管他处心积虑,却并未打扫“干净”。两唐书中还是留下了一些对他“光辉形象”不利的记载。比如,他对魏征身后的态度转变(毁婚、毁碑),以及告诉李治如何对李世勣进行处理的叮嘱,都暴露出他心胸狭隘、狡黠多疑的一面。
(二十五)将星陨落
建武十年(西元三十四年)正月,随着西线汉军的节节胜利,刘秀顿时放下了心。他要开始指挥北线汉军展开反攻。受了几年的窝囊气,他这次打算一雪前耻,将卢芳一举驱出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