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芳这篇漏洞百出的谎言,破绽百出,根本不值一驳。他的这些话,卢芳的故事与王郎的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从王郎的描述所说,就是从现有的史料分析来看,也不排除其描述的真实性。王郎的细节描述真实感很强,也很容易让人相信,因此听从其感召的人很多。但是,卢芳的这些言论,就太离谱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在卢芳的多年鼓吹、蛊惑之下,当地人竟然信以为真,追随者竟然也是不少。
地皇末年,卢芳聚集了自己的追随者,与三水属国羌、胡诸部联合起兵。更始二年(西元二十四年)二月,刘玄迁都长安之后,派使者征召卢芳到长安。卢芳应征到了长安之后,刘玄任命其为骑都尉,令他返回安定郡,镇抚本郡以西诸地。
到了这年九月,长安城被赤眉军攻破。十月,刘玄被杀,更始政权垮台。三水周边所属的羌、胡诸部首领认为卢芳是刘氏子孙,应该担负起匡复社稷、奉祀汉室宗庙之重任。于是,众人拥立卢芳为上将军、西平王。卢芳为了巩固自己的根基,派使者与西羌、匈奴缔结和亲之约,引为外援。匈奴单于得到卢芳使者到来的消息,不禁大喜。对于他们来说,翻身的机会似乎终于来了!
匈奴单于对卢芳派来的使者说:“在大汉高祖皇帝之时,匈奴与大汉缔约为兄弟之国。后来,‘五单于之乱’爆发,匈奴中衰。呼韩邪单于率众归汉,汉朝发兵护送归大漠。此后,匈奴世世为汉臣。如今,大汉朝的国统也断绝了,刘氏子孙前来归附我,我也应该立其为汉朝皇帝!这样一来,汉朝也会像当年一样,向我称臣!”这番话,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他企图改变臣属地位,翻身做骑在汉朝头上作主的决心!
为了实现战略,匈奴单于令句林王率领骑兵数千南下,迎接卢芳进入匈奴境内。卢芳为了把事业“搞大”,巴不得攀上匈奴这根粗腿。他一见匈奴派人来接自己,立即迫不及待地带着胞兄卢禽、胞弟卢程一起进入匈奴境内。在匈奴单于的主持之下,卢芳登基称帝,建立了“流亡政府”。他本人,虽有皇帝的名分,却是不折不扣的傀儡。
在匈奴人的操纵控制之下,这个“草台班子”总算是搭建起来了。此后,匈奴人以卢芳的名义下诏,任命卢程为中郎将,率领匈奴骑兵杀回安定郡,占据了该郡的部分地区。由于这里是隗嚣的地盘,这位剽悍雄勇的陇西王,岂能容忍卢芳到他的热被窝里横插一腿?双方展开了激烈争夺,双方在此打的难解难分。由于匈奴的介入,隗嚣无法将其全部驱逐出境。因此,安定郡的北部地区成为卢芳的地盘。后台硬了,卢芳的气也粗了。在西北边陲,他有了与隗嚣掰腕子的资本。
但是,傀儡终究是傀儡,寄人篱下的滋味还是不好受。他卢芳虽然贵为“天子”,却并没有行动自由。没有匈奴人的许可,他甚至不能离开半步。于是,一个奇妙的局面出现了:卢芳本人被匈奴牢牢控制在手中,他的手下却盘踞在安定郡。卢芳政权,头与身子分离,成为一大“奇观”。从此,安定郡成为匈奴势力楔入汉地的桥头堡,卢程及其军队则成了匈奴人的马前卒。
卢芳的势力虽然兴盛一时,但是在西边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陇西之王―――隗嚣。从总体来看,在建武六年以前,西部边陲地区虽然豪雄林立,“龙头老大”还是非他莫属。
这位心雄万夫的隗嚣大将军,也有他的苦楚。除了卢芳给他造成的麻烦以外,他还有很多的烦心事。
自从建武元年(西元二十五年)十月,他出于自卫,率军在高平击败了汉军叛将冯愔。此后,他在犹豫中接受了邓禹的持节任命,做了名义上的“西州大将军,专制凉州、朔方军事”,成了西部、北部地区的最高长官,就连窦融都要受他的节制。
邓禹在关中,错事做了几大箩筐。然而,招抚隗嚣这件事,却做的极有远见,干得异常漂亮!他用一个虚幻的空头官职,拴住了隗嚣这头烈马,使其至少不敢与刘秀公开作对,为全歼樊崇的赤眉军减轻了压力。隗嚣很快就发觉自己上了当,感到异常懊悔:做了这个倒霉的官,行动上就不自由了!尤其重要的是,既然名分已定,就不好再背叛了。否则,如何面对天下人?
对于刘秀,他一直很不服气:凭什么这天下只能是你刘氏来坐?我隗家难道就不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位志向远大的枭雄,岂能满足于此?要他向刘秀低眉顺目一辈子?他实在是不甘心!懊悔之下,他对于自己将来如何发展,感到异常困惑。
对于自己以及几个邻居的实力以及心态,他心里很是清楚。河西的窦融是个老滑头,虽然对自己表面恭顺,却一直暗中对关东的刘秀暗送秋波,频频示好。对此,隗嚣很是恼怒:窦融,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因此,他曾多次下令部下拦截过其使者,不许其过境。窦融触了霉头,收敛了一些,不敢公开招摇通过。不过,他还是与刘秀暗中保持联络。
窦融倒也罢了,毕竟不敢公开与自己叫板。可是南边的巴蜀之王公孙述就不一样了。这人早已称帝,成了“成家”皇帝。对于公孙述的本事,隗嚣心里是一万个看不起:公孙小儿,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称帝!但是,他对公孙述称帝之举,内心还是佩服的。毕竟,人家做成了自己敢想却不敢做的事。人家敢与刘秀对着干, 自己为什么不敢?原因说白了也很简单:怕!对于刘秀席卷河北、雄踞中原,敢于同时与群雄开战,这样的人,谁不害怕?性格优柔寡断的隗嚣也是一样,对于刘秀,确实是有着几分畏惧。
其实,如果隗嚣真的有远见的话,他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他的最好机会,出现在建武二年(西元二十六年)秋天。这是刘秀最为虚弱之时,也是隗嚣为数不多的机会。当时,邓禹在关中屡战屡败,刘秀在中原也是焦头烂额,困顿不堪。假如隗嚣在击败赤眉军之后,能够尾随其东进,一鼓作气收取关中的话,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可惜,他采取了“坐山观虎斗”之策,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东向。几个月后的建武三年闰正月,刘秀全歼了东归的赤眉军二十余万。这一良机的丧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建武三年三月,就在隗嚣懊悔不迭之际,征西大将军冯异再率西征军进入关中。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冯异就击败了延岑等劲敌,完全占据了关中三辅。至此,冯大将军就与隗嚣就成了新邻居。对于冯异如此神速就拿下了关中大部,隗嚣心中惊讶无比。按照这种发展态势,刘秀扫平群雄、统一中原,也就是一两年的功夫。很显然,一旦刘秀克定中原,必然要转身来对付他。可是,具体怎么办才好呢?面对这种复杂局面,隗嚣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对手们的动向,刘秀也在密切地注视着。不过,中原初平,百废待兴,他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如今的他,好比一位接连参加了十几场重量级拳击比赛的选手,虽然表面上威风八面,实际上却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已然是精疲力竭。“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他所倚仗的主力―――“幽州突骑”,已经在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中消耗大半。很显然,如果立即向这些对手们开战,并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欲速则不达”,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地努力去做。统一天下、复兴汉室的征程,是多么的漫长,又是何等的艰险啊……
(二)远交近攻
建武三年(西元二十七年),当时刘秀的战略重点是“山东”地区,对于“山西”,也不能全然撒手不管。对于“山西”群雄,主要是采取“远交近攻”策略。
刘秀的第一步棋,就是派人联络汉中王刘嘉。在上一年的十月,刘嘉的丞相李宝被邓禹杀死之后,刘嘉就与邓禹刀兵相见。双方混战一场之后,邓禹大败,不得不退守逃往高陵。从此,他就与洛阳方面就翻了脸,再也没有任何来往。
然而,随着时局的剧烈变化,情势逐渐发生了变化。建武三年闰正月,刘秀在全歼了赤眉全军之后,声威大振,根基日益稳固。几个月后,冯异的西征军随后在关中一路凯歌。刘嘉见状,遂有意向刘秀靠拢。这年夏天,刘嘉听从了他的内弟来歙的劝说,带领残部从关中赶到洛阳主动归附。
来歙字君叔,是南阳郡新野县人。其第六世祖来汉,为人有文才,勇力过人。在汉武帝时,来汉作为光禄大夫楼船将军杨仆的副将,击破南越、朝鲜等地的叛军,立有军功。来歙之父来仲,在汉哀帝时做过谏大夫。来仲娶了刘秀的姑母为夫人,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来歙。来歙的年纪比刘秀大几岁,是刘秀的表兄。来歙从小就与刘縯、刘秀很熟,一起玩耍长大,情同手足。来歙早年也在长安读书,与刘秀还是太学里的同学,彼此之间经常往来,关系非常密切。来歙完成学业之后,回到了故乡新野县。来歙豪迈英武,慷慨有大节,与刘縯的性格很相像。与刘縯一样,来歙也同样喜好结交天下英雄。他仗势着家里有钱,招徕了很多宾客在家中。
也许是因为新野距离舂陵稍微远了一点,地皇三年(西元二十二年)十月,刘縯在发动起义之时,却好像没有通知这位表弟。由于来歙对舂陵的事一无所知,差点丢了性命。十几天之后,到了十一月,刘縯兵败小长安。
这一仗,新莽南阳太守甄阜、属正梁丘赐擒杀了不少舂陵宗室家属。稍后,他们又下令在南阳郡全境大肆搜捕漏网的刘氏家属。因为来氏是刘縯的姻亲外属,也受到了株连。蒙在鼓里的来歙,在莫名其妙之间被官军抓走,投进了监狱。眼看着,来歙就要被押上法场,开刀问斩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来歙家的宾客们得知之后,立即组织劫狱,竟然获得了成功!这次行动,奇迹般地将来歙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就这样,来歙总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次年(西元二十三年)二月,刘玄即位,来歙也被征召到宛城做官。来歙曾多次就诸务上书刘玄,却都被拒绝。他看到抱复无法施展,有些心灰意冷,从此称病不出。由于来歙与刘嘉是至交好友,来歙恰好有一个妹妹没有许配人家,于是来歙就作主把她许给刘嘉做了夫人。更始二年(西元二十四年)二月,刘玄迁都长安,来歙也随之前往。不久,刘玄下诏封刘嘉为汉中王,以南郑为都城,令其就封归国。刘嘉看到自己的大舅兄萎靡不振,抑郁不得志,很是同情他。为了让来歙有个事情做,就请来歙跟着自己到汉中郡去做事。
建武二年(西元二十六年)冬,自从丞相李宝被邓禹杀了以后,刘嘉的日子也不好过。降将延岑不听指挥,屡降屡叛,反复无常。李宝死后,其部下刘嘉根本指挥不动。再加上关中地区连年战乱,粮食极度短缺,刘嘉的兵马越来越少。来歙曾多次劝说刘嘉早点投奔刘秀,刘嘉却一直记恨邓禹的旧帐,一直不肯听从。
到了建武三年(西元二十七年)三月,征西大将军冯异进军关中。几个月之后,很快就消灭了延岑的主力,将其驱逐出境,大致平定了三辅地区。到了夏天,来歙看到已经是时候了,再次力劝刘嘉投奔洛阳朝廷。于是,刘嘉这才带着残部赶到洛阳拜见刘秀。
刘秀见到他们二人到来,非常高兴,温言抚慰。当他听刘嘉说是来歙劝他来归降之时,刘秀立即将身上穿的外衣脱下来,当众赏赐给来歙。对于刘嘉、来歙的才能,刘秀是深知的。他下诏任命刘嘉为千乘郡太守,跟随自己征战各地。又任命来歙为太中大夫,留在自己身边参赞机务。
到了十一月,刘秀再次召见来歙,咨询平定边陲之大计。在这次召见中,刘秀问:“来兄!如今西边各州郡还没有收服,公孙子阳早已在成都称帝。道路不通,消息断绝。眼下的全军诸将,都是全力以赴地应付山东军事。对于西部各地的平定策略,还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来歙道:“臣曾与隗嚣在长安相遇。对于此人,臣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是靠打着光复汉室天下的旗号发家的!如今,陛下已然龙飞九五,正位洛阳,可谓是名分已定了!隗嚣纵然有异心,如何敢与陛下争锋呢?微臣愿意奉圣上之命,出使陇西。臣以为,若能对隗嚣示以圣上的亲笔御书,隗嚣必然会束手东归!至于公孙述,不过是小人得志,割据一隅,早晚要被陛下所擒,何足为虑?”
刘秀大悦,即派来歙为使臣,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到天水郡去抚慰隗嚣。按照礼制,天子只有对敌国之主才称呼其字。对于臣子则无手书之书信,一律都是以朝廷名义颁布的诏书。刘秀对隗嚣称字而不呼名,写亲笔信而不下诏书,可以说是给足了隗嚣面子。刘秀对于隗嚣的恩礼之隆,礼遇之重,无以伦比,极于人臣。
这时的隗嚣,虽然表面上对刘秀臣服,心里却在一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时局瞬息万变,与陇西接壤的关中很快出现了新情况。十一月,前延岑部将吕鲔拥众数万,与巴蜀的公孙述相通,祸乱三辅。在隗嚣的出兵协助之下,冯异率领汉军对吕鲔迎头痛击,吕鲔大败,仓惶溃逃到秦岭之南。
对于汉军在关中的节节胜利,隗嚣深感忧虑。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他不得不在表面上对洛阳朝廷表示服从。此刻,他也认为自己统一天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又不甘心被刘秀控制。他打定了主意:永久地割据陇西各郡,做一个“土皇帝”!
来歙的到来,让隗嚣异常惊讶。尤其是在见到了刘秀的亲笔信之后,他竟然有些感激涕零。此前,纵然是对刘秀在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此刻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做了人家封的官呢?在无奈之下,只好派心腹之臣作为信使,奉上礼物并护送来歙回洛阳,算是回谒刘秀。为了表达自己对洛阳朝廷的忠心,他让使者在觐见刘秀之时,顺便报告一下其协助冯异平叛的情况。
刘秀看到隗嚣主动示好,心知其诈。但是,当时的中原战事激烈,对于隗嚣只能安抚,目的是不令其妄动。刘秀用“敌国之礼”待之,再次罕见地手写回信给隗嚣。在这封特殊信函的开头,刘秀称其字“季孟”而不直书其名。在回信中,刘秀对隗嚣协助汉军平叛的行动表示高度赞赏,对他立志扶助汉室、效忠洛阳朝廷、不依附公孙述的明智选择表示了充分肯定。刘秀在信中勉励隗嚣再接再厉,鼓励他继续为复兴汉室大业而努力。在信的最后,他甚至说:“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
很显然,刘秀这样不寻常的举动,是含有深刻的用意的:完全是为了麻痹隗嚣!根本目的在于,将隗嚣在战略上稳住,不要让其与公孙述联军对抗自己。当时,天水郡有二、三十万可战之兵,再加上巴蜀的公孙述的二十余万大军,总计在五十万以上。假如隗嚣与公孙述联手的话,必然对关中三辅形成两面夹击的严重局面。如此一来,镇守长安三辅的冯异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不要说一个只有区区数万人马的冯异,就是把刘秀所有的军队集结起来,能否抵挡得住都是问题。更何况,刘秀在中原早已是捉襟见肘了!
一切正如刘秀估计的那样,“远交近攻”的缓兵之计奏效了。隗嚣见到刘秀的亲笔信,果然犹豫逡巡起来。从此,他糊里糊涂地转向了刘秀一边,不再理睬多次前来拉拢他的公孙述。
隗嚣虽然糊涂,公孙皇帝的头脑却很清醒,一直在竭力拉拢隗嚣。建武三年十一月,公孙述派使者来到天水,任命隗嚣为大司空、扶安王,并且带来了印绶。与此同时,公孙述又从汉中派兵北上,进犯关中三辅。
这时的隗嚣,被刘秀的计谋迷住了双眼,顿时大怒:“本官与你公孙述是敌国,你却封官赠爵,这不是视本官为臣子吗?这简直是对本官的公然侮辱!”他当即下令:“把‘诏书’撕毁,将巴蜀使者推出斩首!”这还不算,隗嚣甚至出兵攻击公孙述的军队,屡次击败巴蜀军。巴蜀军连败之下,损兵折将,此后就不再北出。
“远交近攻”,这条秦国消灭六国之时的故技,如今被刘秀派上了用场,成为他边陲战略的核心内容。在他的巧妙周旋之下,隗嚣与公孙述这两支最大的边陲敌对势力,始终无法联起手来共同对付自己。“远交近攻”的策略,为刘秀在战略上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与空间。
第五章第一节中最后一段中有严重错误:马援出使成都,发生在建武四年十月,而不是建武三年十月。
请版主将这段删掉:
此时,公孙述也派兵翻越秦岭,想要在关中分一杯羹。冯异得报,与之在秦岭北坡地区展开了激战。为了击退公孙述,冯异派人请隗嚣出兵协助。与此同时,公孙述也派人持节,拿着诸侯王印绶前来招抚。隗嚣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怎肯答应:还要老子卖几次身?真是烦恼透了!对于两方的要求,隗嚣都是借故推脱,都没有答应。
到了秋天,由于冯异在关中施恩布惠,洛阳朝廷深得民心,已经在此生根,基础日益稳固。敏感的隗嚣,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再也不能再这么无所作为地傻等下去了!
为了与刘秀暗中对抗,在击退了卢芳的入侵,安定了北边形势之后,他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南边,他要与这位历来不入他“法眼”的公孙子阳联络,打算与之联手。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想先摸一下公孙皇帝的底牌。于是,在这年的十月,隗嚣决定派马援为使者,出使成都去探探虚实。
多谢了!
(三)“成家”皇帝
与“一时糊涂”的隗嚣相比,巴蜀之王―――公孙述一直对中原之主刘秀从未报过任何幻想。
自从更始元年(西元二十三年)十月,公孙述奇袭成都,大获成功。他自立为“蜀王”,又在几个月里攻占了巴郡、蜀郡全境,成了割据一方的西南霸主。
从天下大势来看,天下民众怀念汉德,希望刘氏再次“受命”的呼声越来越高。刘氏再起,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也是不可逆转的潮流。一般的地方豪杰,如果自己并非刘氏宗室,大都认为自己没有希望做皇帝,都是安安分分地保境安民,等候“真龙”之出,也好奉印归顺。然而,公孙述却并不这样想。他虽不是汉室宗亲,加之偏居西南一隅,声望并不是很高。基层官吏出身的他,竟然想逆流而动,要品尝一下作龙椅的滋味,为子孙开创万世基业!
数千年来,人们对于权力的角逐,从来没有停止过。激烈的政治斗争,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与如今一样,在两千年前的那个时代,谁的拳头硬、谁的财富多,谁就是“老大”!
由于初战轻易得手,让公孙述品尝到了“甜头”。他信心爆棚,雄心万丈,一心要做“大事”。从血统上说,他想当“皇帝”,显然不够资格。然而,公孙述也有他的最大资本―――富甲天下、人才众多!
当时,地处西南的益州(也叫梁州)的巴蜀二郡,都被公孙述所控制。这里山川壮丽,物产丰饶。尤其是以成都为中心的四川盆地,到处是一马平川的膏腴沃土,号称“天府之国”。王莽末年,中原诸地战乱连年、民不聊生。与中原相比,巴蜀遭受的战乱次数极少,规模也极为有限。公孙述是地方官吏出身,精通民政,善于抚民,将巴蜀地区治理的井井有条。当地民众能够在乱世之间过上富足安康的日子,公孙述功不可没。
公孙述自立为蜀王后,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四处招募各方人士前来投奔。中原诸地的民众,有的是为了躲避战乱,有的是慕名前来,纷纷前来归附。尤其是王莽败灭前后,关中大乱,三辅民众为了躲避战乱,很多人听说南边不打仗,都翻阅秦岭,来到巴蜀地区避难。
更始二年(西元二十三年)秋,公孙述派其弟公孙恢在绵竹在击败了更始政权的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声威大振。这时,中原地区群雄并起,战乱不断,形势一片混沌。更多的人听说了公孙述的名号,他们为了活命,扶老携幼地举族而迁,他们翻越了崇山峻岭,千里迢迢地前来这里避难。
一年多过去了,到了更始三年(建武元年,西元二十五年)春,踌躇满志的公孙述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一天,临邛、笮县的部族首领前来成都谒见,进献礼物。临邛是蜀郡的首府,公孙述曾长期在那里任职。公孙述大悦,厚意抚慰。在接见的过程中,公孙述似乎对于“蜀王”的名号稍感不满。他的心中在想:要是能够坐在御座之上,接受四夷的朝贺,那该有多好啊!陪侍的大臣李熊看出了他的心思,决定向其劝进。
谒见仪式结束之后,李熊主动请求觐见,向公孙述提出了“登基称帝”的建议。
李熊首先全面分析了巴蜀地区的形势。他认为,益州地区物产丰富,经济繁盛,凭着雄厚的经济实力,足以与任何一方势力抗衡。他说:“如今山东遍地饥馑,以至于人相食才能够求生。兵燹所至,动辄屠城。无数繁华城邑,化为一片瓦砾废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山林之中,果木无边无际。就是不种庄稼,民众也不愁没有粮食吃!巴蜀的女人勤劳质朴,擅长女工。益州所产之衣料,遍布天下。此地盛产木材竹子,建筑房屋、修造宫殿之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渔业发达,盐矿遍布,地下富蕴银、铜等矿务,不愁铸造钱币。水利设施齐全,水运通漕,四通八达。大王,这是多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啊!”
公孙述听了,心知其意。他含笑点头,挥手示意,令其继续说下去。
李熊见状,继续分析:“从周边的形势来分析:在北线,我军已经占据汉中郡曪谷﹑斜谷两座要隘,北面防线可谓是固若金汤!在东线又夺取了巴郡,凭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扞关天险,也可以确保无虞。西线、南线都是蛮夷,不足忧虑。大王治下幅员数千里,带甲之士不下百万。将来如果天下有变,既可沿江东下,直取荆州。也可挥师北伐,夺取三辅,问鼎中原。如若形势不利,也足以坚守四边,鼓励农桑,以待时机。如此优越的条件,真是得天独厚,帝王之资啊!”
接着,李熊反问:“大王,您在天下能够找到一个比这里更富裕的地方吗?” 看着公孙述面色安详,李熊趁机道:“以今日大王之声威,闻于天下,而名号未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依归。” 很显然,李熊此话已经亮出了底牌:大王若是不早正大位,难道就不怕人心散了吗?
公孙述虽然很有本事,也是一个英雄。但是,他与隗嚣一样,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优柔寡断,乐于小康,缺乏远略。称帝登基,君临天下,哪个人不想呢?这是当时无数人的梦想。公孙述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对称帝时机是否恰当还有顾虑,主要是担心天下人不服。对于李熊的劝进,他婉言推辞:“历代帝王都是受命于天,本王无才无德,有何资格称帝?” 李熊说:“天命无常,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也能做天子啊!能者当受命为天子,大王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公孙述听到李熊这么一鼓动,就有点动了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久,公孙述做了一个梦。在朦胧之间,只见一位神人对他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然后,此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是,这八个字,却牢牢记在他的心里。
清晨醒来,公孙述仔细思忖,“八厶”二字合起来就是“公”字,“子系”二字合起来就是“孙”字。恰好是他的姓氏―――“公孙”。“十二为期”就是说,姓“公孙”的人可以称帝,但是,连同子孙在内,最多只有十二年的运数。公孙述很是发愁,就对王妃说:“从谶语上看,我们应该大富大贵,有着帝王之命。然而根据神人指示,国运却如此短祚,如何是好?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弃了吧!”王妃是一个贪恋富贵的女人,她一心想当皇后。她读过几天书,有点文化,就引用孔子的话劝说丈夫:“子曰:‘朝闻道,夕死足矣!’更何况有十二年呢!”
王妃的话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今朝有酒今朝醉,十二年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当时的人都很迷信,也非常相信祥瑞、谶记。为了令所有人相信自己有天命,公孙述采取了一些列行动,为称帝制造舆论。
没有几天,成都城中传言四起,有人声称自己亲眼看见一件异事:一条龙在蜀王府中出没,在晚上闪闪发光,照耀四周。公孙述还让人在手掌之中刺刻了三个字:“公孙帝”。对外则声称:“这是神人在梦中所刻!”这些消息传出之后,当地人对公孙述为“天命所系”深信不疑,都表示支持。
建武元年(西元二十五年)四月,公孙述自立为天子,国号为“成家”,色尚白。任命李熊为大司徒,以其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直辖州,以蜀郡为成都尹(相当于汉朝的京兆尹)。
历史上的朝代、国号,大多数是一个字,如夏、商、周、秦、汉等。公孙述为什么要用“成家”做国号呢?因为公孙述发迹于临邛,成事于成都,以此为家,故以“成家”为国号。
之所以要崇尚白色,是因为汉朝以火德为主,崇尚赤色。公孙述的这个“成家国”朝崇尚白色,为的是与汉朝相区别。自己称帝,是重新受命于天,怎么能继续用红色呢?公孙述称帝后,下诏尚白色。即以白色为最尊贵的颜色,也是公孙皇家的御用颜色。
两个月之后,远在河北的刘秀才在鄗城称帝,建元为建武。就这样,神州大地上同时出现了两个皇帝,一个是西方的公孙述,一个是东方的刘秀。就公孙述这边而言,得知刘秀称帝后,称其为“东帝”。而刘秀则以汉朝正统自居,不承认公孙述的帝号。
称帝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远在越巂郡的夷族首领任贵立即擒杀王莽大尹,举郡归降。公孙述趁着中原群雄混战、无力顾及西南之际,趁机大肆扩张,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继巴、蜀二郡之后,他顺风帆满,一路拿下了广汉、犍为、牂牁、越巂、益州、永昌、广汉七郡。益州十郡,除了汉中郡在刘嘉手中以外,益州大部都被公孙述所控制。
到了建武二年(西元二十六年)二月,公孙述又趁着延岑叛乱,命令将军侯丹出白水关北上,一举夺取了南郑城。此后,又击败了延岑、刘嘉,将汉中王刘嘉唯一的地盘―――汉中郡据为己有。此外,他还派将军任满从阆中沿江东下江州,扼守扞关。至此,益州十郡之地外加广汉、蜀郡、犍为等三个属国都尉辖地,完全控制了益州全境。才两年不到的功夫,他竟然成了横跨十郡、威震三属的泱泱大国之主。
而同期的刘秀,却一直深陷中原泥潭之中,无力西向。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心思管益州的事。由于没有遏制力量,公孙述在益州的蓬勃发展,如日中天。
建武三年春末,公孙述一直想趁着刘秀鞭长莫及之际,一举夺取关中三辅,然后挥师东进,长驱杀入中原,与关东群雄争衡。然而,他在关中却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劲敌―――征西大将军冯异。另外,陇西之王―――隗嚣也是他的对头。本来,他一直想拉拢隗嚣,却一直被拒绝。而且,隗嚣还与冯异联手,共同出兵来打他。公孙述在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单独干,另外想办法。
当初,三辅豪杰吕鲔、张邯﹑蒋震等人为了抵御赤眉军的侵害,建立营寨城堡,拥众以万人自卫。吕鲔等人惧怕赤眉军,不知所归,惶惶不可终日。延岑北上之后,吕鲔等人归降。建武三年春末,征西大将军冯异将延岑打的满地找牙,无法在在关中立足,只得掉头南逃析县(今河南省西峡县)。吕鲔等人无奈,只好派出使者向公孙述请降。公孙述大喜,将吕鲔等人都任命为将军。又派将军李育﹑程乌率领数万大军频出陈仓,与吕鲔等人一起攻击三辅诸地。夏初,在隗嚣的配合之下,冯异率汉军西进,将李育、吕鲔等人在陈仓一线打的大败。“成家”军闻风丧胆,李育、吕鲔被迫率领残部逃往汉中。
虽然对冯异屡战屡败,公孙述并不甘心,还在继续顽强地努力。建武四年(西元二十八年)十一月,为了准备北伐,他广修战备,大作营垒,训练骑兵,演习战射,会聚总兵力高达数十万人。他又下令在汉中郡首府南郑以及周边囤积了大量军需粮草,又在南郑县设立行宫,作为前沿军事指挥基地。
为了昭示夺取天下的雄心,他提前镌刻了天下所有十三州以及几百个郡的州牧、太守印章,在又成都遍置公卿百官,准备为将来夺取天下之后所用。
对于公孙述的举动,隗嚣一直在留意观察。虽然打心眼里隗嚣看不起他,但是对于公孙述如此大张旗鼓的举动,他也是不得不重视。刘秀与公孙述,都早已称帝。到底应该倒向一方?隗嚣犹豫不决,心中疑团重重。但是,不管要投靠谁,隗嚣的底线是:无论是谁,也不能踏进陇西一步!绝不允许!
哪个是敌人?哪个是外援?公孙述的势力有多大?他与刘秀哪个能够成气候?隗嚣的心头,划上了无数的问号。
在隗嚣看来,刘秀方面发展的势头更猛。建武四年前后,不仅刘秀在中原地区屡获大胜,统一中原指日可待。与陇西接壤的关中三辅,由于守将冯异在这里施恩布惠,洛阳朝廷深得民心,已经在此生根,基础日益稳固。敏感的隗嚣,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要想保住自己的地盘,再也不能再这么无所作为地傻等下去了!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后悔就来不及了!
为了与刘秀暗中对抗,在击退了卢芳的入侵、安定了北边形势之后,他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南边,他要与这位历来不入他“法眼”的公孙子阳联络,打算与之联手。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想先摸一下“公孙皇帝”的底牌。于是,在这年的十月,隗嚣决定派早年的好友马援为使者,出使成都去探探虚实。
这位神秘的使者马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四)马援其人
隗嚣之所以主动派人与巴蜀方面联络,完全是为了应付日益加深的战略上危机。迫于形势,他不得不改弦更张,破天荒地向一向瞧不起、多次侮辱过的这位“成家皇帝”主动伸出“橄榄枝”。此刻,他心里也有几分懊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扯诏杀使,毁印拒爵,做的真是太绝了!如今却要上门求人,情何以堪?如果公孙述“以牙还牙”,那该怎么办?
政治家与道德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的脸皮厚度犹如城墙拐角一样。在他们的哲学之中,政治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过,该讲的面子还是要讲的。在遇到困难之时,“托关系”、“走门子”,是几千年来中国人做事的传统习惯。搞政治,更是离不开“人脉”关系。对于过去的这点“宿怨”,如何能够难倒精明过人的隗嚣?他派出的这位密使马援,不但是公孙述的同乡,也是其早年的好友。隗嚣的意思是:公孙述,你不会为了报复我,把你的同乡兼好友也宰了出气吧?
隗嚣派马援出使成都,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
马援字文渊,与公孙述一样,同是右扶风茂陵县人。其实,马援的祖籍不在关中,而在那片“多慷慨悲壮之士”的燕赵大地。他的家门显赫,是闻名天下的将门世家。
马援远祖是战国时期的赵国名将赵奢。当年,赵惠文王为了褒扬赵奢御敌安国之大功,赐封其为马服君。“马服”二字的意思,就是能够“驯服马匹”之意。赵奢之子,就是那个只会“纸上谈兵”,葬送了赵国的前途命运,最终被秦将白起在长平坑杀了四十万精兵的赵括!赵括死后数年,赵国被秦国消灭,而他的子孙依然居住在赵地。秦王嬴政二十六年(西元前二百二十一年),嬴政消灭六国,混一天下。在严酷环境下,赵奢、赵括的子孙不敢再姓赵,而是改以“马服君”为姓氏,改而姓马,隐姓埋名,依旧居住在河北邯郸,安安分分地生活了数十年。
到了汉武帝时期,沉沦多年的马氏家族开始复兴。一些家族后裔逐渐入仕,在赵地做到了二千石高官。此后,朝廷颁诏修建茂陵,要从各地征集守陵民为城邑。于是,马氏家族举族应征,从邯郸搬迁到关中,迁到茂陵县定居,成了汉武帝刘彻的守陵邑民。
马援的曾祖父马通,曾以军功被加封为重合侯。就在马氏家族重现昔日祖上荣光之际,却横空遭遇了一场大难,几乎要举族覆灭!
当时已是武帝末年,由于累年对匈奴征战,国家表面强盛,实则外强中干。晚年的刘彻宠信奸人江充,嗜杀成性,人心不安。为了确保家族利益,由于江充也是赵国人,马通之兄马何罗就去攀附这位老乡,以求避祸。马何罗与江充一见如故,私交甚厚。“巫蛊之变”中,江充被杀。马何罗担心自己也被株连,竟然携带利刃潜入宫掖刺杀汉武帝。结果被金日磾发觉,马何罗被擒伏诛。马通因受其兄之案牵连,爵位被废黜,获罪被杀。马通死后,马氏家族的生活条件一落千丈。由一个“钟鸣鼎食”之家,一下子变成了平民,生活陷入了困顿之中。
十多之年,汉宣帝刘恂即位,马通之子马宾在朝廷里做郎官。汉宣帝曾令其着节仗出使各地,由于马宾没有具体官职,只是一个后备补缺的郎官,皇帝就特别给予了其一个特别的称呼,叫做“使君”。因此,人们都尊称其为“马使君”。“马使君”之子名叫马仲,他的仕运不佳,最高只做到“玄武司马”的低级武官。马仲,就是马援的父亲。
马仲共有四子:长子马况,字长平。次子马余,字圣卿﹑三子马员,字季主。四子马援,字文渊。马氏兄弟四人,皆有才能。王莽篡国后,由于他的祖上在魏郡,亦属赵国旧地。因此对马氏家族予以重用,故而马况、马余、马员兄弟三人都成了二千石高官。在衰落了三代之后,马氏终于中兴家门,光耀门庭。
而马援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因为他的年龄太小,还没有成人,当然也就无法做官了。当他十二岁的时候,父亲马仲去世了。有三位长兄罩着,他自然是衣食无忧,而且给他提供了一切必要的生活费用,供养他读书。
“长兄为父,长嫂为母”。马况的年龄比马援大了数十岁,从年龄上说足以做他的父亲。马援小时很聪颖,深得大哥的喜爱。马况怜悯这个过早失去了父爱的小兄弟,将他带在身边,对他呵护的很周到,视如己子。在马况的监护之下,马援逐渐长大成人。
马援年龄稍长之后,大哥又出钱供给他读书。他的悟性极高,读书颇有见解,胸怀大志,器宇非凡。马况看着小弟如此见识,内心也是非常的欣慰。不过,为了精益求精,同为饱学之士的马况觉得弟弟还有必须不断深造,就为他寻访名师。
当时,马况调任河南郡做太守。颍川郡人满昌擅长《齐诗》,也在当地开馆授学。《齐诗》是西汉《诗经》的著名学术流派之一,满昌也是当时的著名学者。马况就让马援就前去拜其为师。于是,马援就成了导师满昌座下的《齐诗》专业的“研究生”。不过,马援读书与后来的诸葛亮一样,从不寻章摘句,只求通达大义、观其大略而已。这样的读书方法,成绩自然好不到那里去。很快,马援就感到有些郁闷。
当时,马援有个同学名叫朱勃,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朱勃是右扶风人,十二岁时就能背诵《诗经》、《尚书》。当时,马援才刚刚开始学习《诗经》,看到朱勃的优异表现,马援自愧不如,时常觉得有些若有所失。更令马援郁闷的是,这个“神童”朱勃还时常来太守府上拜望马况,言辞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马况似乎也很赏识他,以礼相待。对此,马援有些憋气,很不高兴。
马援情绪的变化,大哥马况很快就觉察到了。为了安抚弟弟,他亲自斟了一杯酒,来到马援房中安慰他:“朱勃是小器,不过是早熟一点而已!以我看来,他的聪明才智,不过尽此而已。我可以预言,最终他还是必将从学于你,不要怕他!”然而,对于大哥的话,生性倔强、好强的马援始终听不进去。
也许是出于年轻人固有的好胜心作祟,马援对于朱勃始终是耿耿于怀。见了朱勃,从来都是不以为礼。而朱勃本人却对此毫不介意,对于马况,朱勃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有礼。奇妙的是,对于这位学习成绩远远不如自己的马援,他也是一样的尊敬。而马援却始终鄙视、怠慢朱勃,很是看不起他。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在几十年后都是如此。
由于马援读书粗疏,他的老师满昌对他并不看好:做学问的人,如此粗枝大叶怎么行?对于老师的不太看好,他也有察觉。他想:跟着这老头子念一辈子书,最终能够得到什么?大丈夫就应该建功立业!于是,马援开始对自己的前途另做打算:干脆不念了!出去做官!
此刻,马氏兄弟四人都是高官:老大马况是河南太守,老二马余是中垒校尉,老三马员是增山连率,而老四马援却是个“白丁”。对此,马援心里很不是滋味,心中有些情绪:你们都做了大官,都有了事做,我已经是成年了,却没个正当营生,如何自立?像这样下去,难倒一辈子靠大哥养活吗?于是,他向马况提出了要求:“大哥!我也想与你和二哥、三哥一样,也去做官!”按照当时的制度,各郡太守都有举荐人才做官的权力。马况问:“你想去哪里呢?”马援慨然道:“小弟愿去边陲,为国家建功立业!”
此刻,马况正病着。听了弟弟的要求,对他说:“马援!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了,确实应该出去做事了。就像能工巧匠不应埋没自己的技艺一样,应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的想法很好,大哥支持你!”不过,他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以大哥来看,你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才,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几日之后,马况写好了荐书,令马援在家中等待消息。不料,朝廷的任命书没有等到,马况的病势却日益沉重,很快就去世了。大哥的死,令马援异常悲痛。在安葬了大哥之后,他白日里赡养寡嫂,在茔上结庐而居,三年不离墓所。服丧期满之后,他接到了朝廷的任命,被委任为河南郡督邮。
督邮一职,其位虽轻,权力却重,是郡太守的左右手,也是郡里的重要属吏之一。执掌传达命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无所不管。马援得到了这个职位,也算是马马虎虎正式出仕了。不料,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职位,却被他轻易地主动丢掉了。
有一次,马援奉命押解囚徒送给司命官。司命官,是王莽时期负责监督纠察上公以下官员风纪的官吏。当时,马援所押解的囚徒都是“重刑犯”,一旦送到司命官手中,必死无疑。
马援虽是个性情豪放之人,心地确是仁厚。他见这些囚徒们身被枷锁,满面愁苦,一路上对他们饮食、行动都很照顾。马援喜欢说笑戏谑,从无官员架子。路上也时常与囚徒们谈天,甚至称兄道弟。彼此熟悉了之后,马援很是同情他们的遭遇。囚徒们见这位长官态度和善,纷纷哀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马援不忍将这些“朋友”送进鬼门关,于是他下令将这些囚犯全部释放:“都走吧!逃的越远越好!”囚徒们得救了,马援却成了罪人。按照朝廷的律条:私放囚徒,论法当斩!无奈之下,马援只好弃官逃走,亡命天涯。此后,他逃亡到北部边陲的并州、凉州一带,躲藏在民间。几年后,遇到朝廷大赦,他才敢公开露面。
后来,他听说三哥马员被新莽朝廷任命兼任护苑使者,巡视宣曲(今西安市西南)地区。马援听说了这个消息,赶紧南下关中,前去投奔。他与马员见了面,悲喜交加。由于马援是朝廷要犯,虽然蒙赦不杀,却也不能公然与身为朝廷命官的马员公然来往。做官是肯定别想了,马援快四十岁的人了,今后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呢?对此,马援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马员到底是饱经沧桑的久宦之士,寻思片刻,他对马援道:“四弟,以我之见,你可以在此养牲口赚钱!”马援惊讶:“养牲口?为什么?”马员道:“老弟你有所不知,且听我仔细说来。”
马员告诉弟弟,宣曲虽是当时长安城边的一个极偏僻的地方,却是藏龙卧虎。新莽朝廷之所以派出他这样的大员前去巡视,名为“护苑”,其实却是为了给朝廷征集粮食。这时因为,在宣曲住着一位长安首富―――粮商任氏!
别看任氏家族是个卖粮食的,却是富可敌国。当年,任氏家族的远祖,本是秦朝的一个粮食保管员,在边陲地区的督道县任职。刘邦、项羽相继杀入咸阳,秦朝灭亡。消息传来,官员、富人们都争着贮藏金银财宝。它们体积小、价值高,而且便于携带,急需时还可变卖成现钱。因此,在当时珠宝等物的价格疯长,人们争相抢购。
唯独这位任先生慧眼独具,他不买珠宝,反倒却大量购进粮食!他认为:如今天下大乱,四海无主。秦朝虽被推翻,今后必然还会有大乱。而民以食为天,囤积粮食才是乱世之间发家之道!他利用秩序混乱,官府粮仓无人监管之机,一边偷偷地挖地窖,一边偷偷地把官仓中的粮食私运到地窖之中贮藏起来。
局势的发展,果然不出任先生所料。此后项羽与刘邦大动干戈,而且一打就是四、五年。由于兵燹日久,无人敢于耕作,土地大片荒芜,粮食价格暴涨!
到了最后,平时只卖几百钱一石的粮食,价格猛涨到一万钱还是有价无货!粮食的极度短缺,导致大量的民众饿死。而任氏则趁机开始陆续出售粮食,只是价格高的离谱。到了要命的时刻,原来贮存珠宝的有钱人,此刻也不得不拿出自己储存的珠宝去向任氏换取粮食,任氏因而发了大财,成了天下巨富!
听了马员说完这些,马援有些不耐烦:“三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与养牲口有何关系?”马员道:“四弟,你有所不知啊!这个任家二百年来一直富贵如初,你可晓得?”马援瞪大了双眼:“真有此事?”马员微笑道:“嗯!任氏家族有两条家规,你可知道?” 马援摇了摇头:“不知。”
原来,为了让子孙享富贵,任先生在发财之后立下了两条祖训家规:一是生产投入上要舍得花钱。任氏家族在购置土地时首先考虑的是土质是否肥美,其次才是价格。二是子弟必须过简朴的生活。他规定:自家地里生产的粮食不许吃,不是自家制作的衣服不许穿,不是自家牧场上驯养出来马不许骑,不办完应做的事情不许吃肉喝酒。因此,任氏子弟不像一般富贵人家那样奢侈,放荡,而是能克勤克俭,尽心尽力地经营自家的土地和牧场。
说完了这些,马员道:“如今天下多事,粮食紧俏。圣上这次派我巡视宣曲,目的就是在此征粮。运输粮食,需要马匹。对于粮食大户任氏,按照他们的祖传习惯,他们宁可出高价囤积粮食,也不肯轻易出售。他们既要购买粮食,所需的牛、马等牲口必然众多。你如果做贩运牲口的生意,必然能够发财安身!”可是,到哪里去寻找大量的牲口呢?马员道:“这个不难!我们的祖父大人(马宾)曾客居天水郡多年,父亲大人(马仲)也曾担任过郡里的牧师令,那里有一些故旧,可以请他们帮忙。”
马援大喜,不再打算回河南。在马员的暗中帮助之下,马援到天水、陇西二郡联络到了一些祖父、父过去的朋友,购回了大量的牲畜,依托任氏集团的粮食产业,搞起了贩运牲畜生意。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由于任氏集团的粮食产业经营有道,马氏兄弟的畜牧产业也跟着红红火火。很快,马援就一夜暴富,家里变得非常富裕。拥有牛马羊数千头,粮食谷物数万斛。那些天水、陇西故旧以及活不下去的们,纷纷前来投奔他,也都成了马家的宾客。马氏亲属们也赶到这里聚居,总数有数百家之多。
马援虽然发了财,却并不甘心。他觉得,如果人的一生就满足于此,那可就太没意思了。因此,他用贩卖牲口赚来的钱,用来结交各地豪杰。陇西、汉阳二郡,是他经常游历的地方。游历归来,他常对宾客们说:“大丈夫立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此刻的马援,虽然身为一个牲口贩子,却心怀抚安天下之志,想为国家建功立业,将来也好名垂青史。
马援为人,慷慨豪迈,重义轻财。当时,战乱纷起,四方黎民流离失所,衣食无着,饿死道路者,比比皆是。马援看到后,感慨地说:“人拥有了这么多的财产、粮食,贵在施舍、赈济,让其发挥作用。否则的话,不过是一个守财奴而已!”于是,他尽散家财,把所有的金银、牲畜、粮食分给前来投奔他的穷亲戚、故人、宾客以及周边的一些穷人。自己身穿旧羊皮做的衣袄度日,看上去像是一个穷苦的放马人。然而,他还是以结交豪杰为乐,不以财尽为苦。
王莽地皇年间,天下沸腾,义兵四起。王莽为了镇压四方叛乱,派他的堂弟卫将军王林广招八方雄俊,以作为自己的鹰犬爪牙。于是,王林把马援与茂陵人原涉征召到自己门下,任命为掾吏,并将二人一起推荐给了王莽。在王林的推荐之下,王莽任命原涉为镇戎大尹,马援为新成大尹。此刻,马援已经接近四十岁了。
然而,还没等马援到新成上任,王莽却垮台了。更始元年(西元二十三年)九月,绿林军攻破长安,王莽被杀。此后,马援见势不妙,就与三哥马员联络,打算弃官而去,准备一起逃到凉州避难。马员走到半路,听说刘秀已经即位,而且业已攻克了洛阳。于是,马员改变了主意,跑到洛阳拜见刘秀。刘秀令马员继续回增山,继续做他的连率(上郡太守)。后来,马员死在了太守任上。
马援等不来兄长,只好一个人逃往天水躲避。更始三年七月,恰好隗嚣从长安逃回,重新在天水拉起了大旗。当隗嚣听说马援到了天水,于是召见了他。隗嚣与马援一见如故,接为至交。对于马援,隗嚣非常器重,任命他为绥德将军,视其为心腹重臣,参与机密决策。
由于马援和公孙述都是茂陵人,而且马援早年与公孙述的关系非常好,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因此,隗嚣派马援先去成都,打探公孙述的虚实。
(五)神秘使者
建武四年(西元二十八年)九月底,陇西密使马援冒着严寒,经过了数十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成家国”的京师―――成都。
他一在馆驿住下,不顾鞍马劳顿,立即递简请求觐见公孙皇帝。他满以为自己与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一定会立即接见自己,并对盛情款待,待以上宾之礼。然后握手言欢、把酒高歌,宛如昔日在茂陵时一样。
然而,大大出乎马援意料的是:他的文书递上去了好几天,却犹如石沉大海,消息全无。“成家”国的官员们倒是对他很客气,每日里只是伺候他好吃好喝,却全然不提接见的事。马援问了多次,这些人都是支支吾吾,都推说不知道。
马援心中好生纳闷:公孙子阳,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噢,我这么大老远的来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恼火:真是太不象话了!有这么对待老朋友的吗?
由于北返的路很不好走,加上此刻已经入冬,马援还打算早点回去复命。如果再耽搁几天,大雪封闭了蜀道,想要安全地返回,只怕是要费些周折了!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马援的脾气本来就有些火爆,足足等了几天之后,他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再不接见,老子立刻打道回陇西!”正在他焦虑不安之时,“成家”朝廷的官员却突然求见:“马将军!劳您久等了!明日一早,陛下请您入宫觐见!”马援大喜,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由“成家”朝廷礼仪官的带路陪同,马援坐上了豪华的朱轮马车,在衣裳鲜明、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的保护簇拥之下,缓缓向位于成都城中心的皇宫驶去。一路上,车子开的很慢。马援坐在车上四处张望,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大街上已经戒严,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看不到一个老百姓。道路两侧,全部站立着持戟立矛的士兵,他们气宇轩昂,面无表情,肃然而立。放眼望去,足足列队有十余里。甲兵之盛,尽显皇家之威严。
马援活了接近四十岁,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就是当年稳坐长安的王莽,也没有铺排过这种阵势欢迎来宾!
好不容易来到宫门口,马援下了车。在礼仪官的指引下,前往主殿。与门外一样,在御道两侧,还是夹道站立着两行御林军士兵。上了大殿,“成家”朝廷的文武百官皆是正装朝服,端庄正色。正中端坐的公孙皇帝,头戴白玉珠十旒冠冕,身穿白色朝服,显得威严肃穆。
到了此刻,马援总算是明白了:“噢!原来是想摆谱啊!怪不得这么些日子不接见我!”但是,既然人家已经摆下这阵势了,他也只好“入乡随俗”,硬着头皮听从礼仪官的指挥。开始是分以宾客之仪,施以君臣之礼。相互交拜,以为寒暄。
这还不算,在这些繁琐不堪的会见仪式之后。公孙述又道:“来人!给马将军更衣!”顿时,就有几个人走上前来,开始测量马援的身材,准备用白叠布为他做一身襌衣(即没有衬里的单衣)。马援无奈,只好像个木偶一样任凭皇家裁缝摆布。有了衣服,没有冠冕怎么行?裁缝们又根据马援的头型大小,专门为他制作了一顶“交让冠”。
制作完了衣服,马援心想:“这下应该说正事了吧?”然而,公孙述却依旧不问马援的来意,反而又出了一招,他宣布:“今日吉日,全体人等随朕至宗庙祭祀!”于是,公孙述在文武百官的前呼后拥之下,带着马援来到城南的宗庙。在出入宫门的过程中,武士们每次都是在前面挥舞矛戟开道。紧接着,公孙述伴随着钟磬之声前呼后拥而进入宗庙。紧接着,警跸侍卫们簇拥着他下车。然后,他亲自主持祭祀、参拜祖先。仪式结束之后,又回到大殿之上。落座之时,公孙述特地吩咐:“马将军是朕早年的故人,不能以臣礼待之。来人!为马将军设立客座!”又把掌管礼乐的官员叫来,按照礼制款待百官。如此之大的规模,真是盛况空前!
这次谒见,马援连一句关于军国大事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被稀里糊涂地送回了馆驿。几天之后,公孙述派人来到马援下榻之处,准备任命马援为大将军,还要封他为侯,甚至连诏书、印绶都准备好了。马援手下的随从、宾客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他们见成都富的流油,公孙皇帝又是如此慷慨大方,都七嘴八舌地劝马援:“马将军!干脆我们不回天水了!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你看如何”
马援大怒,正色训斥:“大胆!尔等真是一派胡言!而今天下雄雌未定,江山谁属尚未可知。公孙述不效“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法,不能诚心地欢迎国士,虚心与之图谋成败,反倒修饰边幅。这样的做法,和演戏的木偶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样的庸人,和足成事!这里虽好,难道是能够豪杰猛士久留之地吗?!”
不过,对于公孙述的好意,马援倒是很客气。他婉言谢绝了公孙述的一切任命,啥话也不说,立即请求告辞北返。公孙述知道马援的脾气,也不好强留,只好放他北上。
又经过数十天漫漫跋涉,马援总算是回到了天水郡的首府平襄。马援本来对公孙述抱有极大的希望,一心想联络他。不料,却是什么事情也没说成,白白跑了一趟,让他感到异常恼火。
当马援入府拜见隗嚣复命之时,隗嚣问他:“公孙述为何等人?”马援答道:“公孙子阳,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已!他妄自尊大,胸无远略,不如专意东方!”隗嚣很是惊讶:“却是为何?”马援就把在成都的见闻一一诉说了。隗嚣听了,也是抚掌大笑。对于马援,隗嚣的非常信任的。因此,他当即决定:再派马援为使者,奉书出使洛阳,去探摸一摸刘秀的虚实!
十月中旬,马援立即启程,取道关中,直奔东方而去。数日之后,马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洛阳。洛阳城虽然是千年帝都,规模宏大,市容却残破不堪。与锦绣繁华的成都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不过,马援也注意到,洛阳虽然看上去不富,街道却很整洁。老百姓虽然面有菜色,生活得倒也安乐太平。
马援初来之时,立即请求谒见。但是,他在咨询了接待侍者之后,得到得答复是:“圣上外出,不在京师,请马将军稍待数日。”马援的心又凉了半截:难道,这次也是与在成都一样?
侍者所说的话不是蒙人,刘秀当时的确不在京师。刘秀是七月八日离开洛阳前往谯郡的。他一路南下,于八月中来到九江郡的首府寿春城坐镇,一面指挥各路汉军与苏茂、周建、董宪、李宪等敌人作战,一面招徕名士为己用。他在寿春呆了接近两个月,直到九月底才开始从寿春动身北归。十月八日,他才带着名士侯霸等人,风尘仆仆地返回京师。
由于一路过于劳累,征尘未洗,刘秀感到异常疲倦。当他听说隗嚣的使者到了之后,马上命人召见。于是,马援跟着侍者入宫觐见。在南宫门口,马援等了一大会,中黄门才将其引入内殿。
马援走进内宫深处,一路上静悄悄的。除了几个日常事务的宦官以外,他甚至连一个带着刀枪的侍卫都没看见。走了不远,就要接近宣德殿了。进了南侧堂下的廊屋,马援看见一个身材不高、须发浓密的儒生坐在榻上读书。此人大约三十余岁,头上只戴了一个帻(帻,音zé,头巾)巾。只见中黄门躬身施礼,低声奏道:“陛下,天水信使马援觐见。”马援这才明白:这人就是刘秀!他连忙跪下叩头:“小臣马援,叩见陛下!”
刘秀看到马援来,坐着挥手示意:“马卿,快快平身!一路劳顿,辛苦了吧!来人,赐座!”看到马援拘谨不安的坐下,刘秀缓缓地说:“马卿!朕也听说了,前几日你去过成都,可有此事?”马援心头吃了一惊:“如此绝密的行动,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顿时,他心头泛起一阵寒意:此人真是太厉害了!
正在忐忑不安之际,只见刘秀微笑着,温和地半开玩笑说:“马卿!你遨游于二帝之间,今日朕如此打扮召见你,真是失礼了!”马援心中大动,赶紧弃座,重新跪下叩头辞谢,他慨然道:“而今之世,非但是君选择臣,臣也在择君啊!小臣与公孙述是同县人,从小就是好朋友。前几日,臣到成都去,公孙述在陛阶之上列戟陈兵之后才允许小臣进去!小臣今日远道而来,陛下身边竟无一个侍卫,难倒就不担心小臣是奸人行刺吗?”
刘秀微微一乐:“马文渊何出此言!马卿之名,谁人不晓?岂是做如此勾当之徒?”马援听了,低头不语。刘秀见状,哈哈大笑:“朕看马卿不是刺客,而是一说客耳!”马援跪在地上,抬头慨然道:“而今天下大乱,黎民倒悬,如处汤火之中。称尊立号之辈,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弘大度,犹如高祖皇帝重生!若非今日之见,小臣安能知道,这个世间究竟有无真龙!”刘秀大笑,亲自将他扶起:“马卿过誉了!朕如何当得此言!快快请起!”
这次会面,给马援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这种美好的印象,直到二十多年之后他临终之前,仍然是念念不忘。“云从龙,风从虎”,马援觉得:作为一名臣子,要是能够为这样的一位圣哲之君效力,就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在洛阳呆的十几天里,刘秀几乎每天都召见马援,有时甚至一天之内召见几次。马援见圣上如此平易近人,全无架子,顿时放开了。他打开了话匣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不觉当中,他竟然忘记了隗嚣的嘱托,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统统说了。
数十日之后,马援这才想起:是启程离开的时候了。他辞别了刘秀,踏上了返回天水之路。一路之上,马援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没有说一句话。他默默无语,一直在沉思。到了平襄,他即刻入府拜见隗嚣。
隗嚣见马援回来,连忙安排侍者摆宴,又留马援夜宿府中,秉烛夜话。夜里,隗嚣与马援同宿一室。隗嚣问:“马将军!此次你到洛阳都有那些见闻,快说说!”
马援沉吟了一下,平静地说:“前日下官到朝廷,十几日内,圣上接见了数十次之多,几乎平均每日一次!甚至一日数次!”隗嚣很惊讶:“啊!他都找你说了些什么?”马援道:“圣上曾令下官夜宿宫中,与他秉烛夜谈,一日今日与大人此时之景!有时,还是彻夜长谈,从晚间一直谈到次日黎明。”隗嚣惊问:“怎么这么久?难道都是关于陇西之事么?”马援道:“圣上与下官所言,都是关于安定天下之要务。圣上与下官所言,不拘于陇西之地,各处军国要务,均有涉猎。” 隗嚣听了,默默无言。沉吟良久,他才发问:“依将军之见,当今皇上之才如何?”马援看了看隗嚣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说道:“依下官来看,圣上之聪明勇略,当今无人可敌!其为人开诚布公,无所隐瞒。胸襟豁达,器宇恢弘,很像大汉开国之主高祖皇帝!然而,圣上博学多才,精通经学。无论是朝廷政事,还是文学辩论,前代之君,无人可及!”隗嚣听了,脸色大变,追问道:“照马将军看,他与高皇帝相比,究竟谁高谁下?”
此刻,马援已经注意到隗嚣神色不对,赶紧答道:“依照下官来看,圣上不如高祖。高祖对于朝廷万事,无可无不可,无论怎么处置都行啊!而当今圣上事必亲躬,投手举足,都是按章行事。而且,他还不喜欢喝酒!”
听了马援的回答,隗嚣很是不悦:“马援!照你这么说,高祖皇帝反倒不如他了?!不爱喝酒,哪里是什么缺点呢?!”
隗嚣虽然满腹狐疑,但是他一向对马援倚为心腹,对他是绝对信任的。他一听刘秀如此厉害,就凭自己这两把刷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至此,隗嚣决定:绝不可与刘秀作对!为了表示自己对洛阳的忠心,隗嚣又决定让自己的长子隗恂到洛阳当差,实际上是去做人质。为了确保安全,他又决定派马援担任护送任务。
马援自从觐见过刘秀之后,深深为其英雄气度所折服,暗自有心归顺。因此,他借护送隗恂入质之机,巧妙地将全部家眷、宾客都带到了洛阳。隗嚣竟然对此浑然不觉,没有起任何疑心。
马援在洛阳,一直借口照顾隗恂,迟迟不肯回去复命。他在这里一连呆了几个月,渴望得到刘秀的任用。但是,令他失望的是,刘秀却始终无用他之意。
如马援之才,可谓是千年难遇。刘秀为何不现在就起用他呢?这是因为刘秀觉得,现在用马援,还不是时候。根据经验以及直觉判断:解决陇西问题,迟早要用军事手段解决!如果现在重用马援,隗嚣一定会起疑心。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坏了大事。“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不用马援,就是为了给将来留下“杀手锏”!
马援见刘秀对自己的态度逐渐冷淡下来,他也有些灰心。但是,要是返回陇西的话,也觉得有些颜面无光。加上在洛阳无所事事,带来的随从、宾客又太多,在洛阳实在是无法养活。因此,他上书刘秀:“如今长安三辅刚刚克定,那里地广人稀,土地却又肥沃,请准许小臣带人去长安城之南的上林苑中屯田。”刘秀准奏。于是,马援带着一家老小以及随从,来到上林苑屯田定居。上林苑距离康曲很近,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马援都是非常熟悉。事隔多年之后,他又再次来到这里,却并不是重操旧业,再做牲口贩子,而是成了一名“特殊”的农夫。
(六)纵横捭阖
建武四年(西元二十八年)冬,隗嚣决意依附刘秀,并派长子隗恂去做人质。从表面上看,他已经对刘秀完全臣服,实际上则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臣事刘秀、拥戴洛阳,完全是一种策略,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隗嚣这样做,实在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自从更始元年(地皇四年,西元二十三年)春起兵以来,隗嚣已经奋斗了整整六年了。除了在长安呆了接近一年多以外,他控制陇西、天水诸郡已经四年多了。在这六年当中,隗嚣的记忆中留下了很多深刻的教训。他虽然胸怀大志,剽悍勇猛,性格上却有些刚愎自用,也有些优柔寡断。第一次,他是为刚愎自用付出了代价,导致丢掉了一大半地盘。第二次,则是由于顾虑太多,乃至失去了一举夺取关中,与刘秀一决雌雄的良机!
本来,隗嚣在两位叔父隗崔、隗义以及军师方望的鼎力协助之下,凉州十二郡的陇西、天水、武都、金城、安定、北地、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包括张掖、居延、三水等三属国都尉属地在内,全部都成了隗氏家族的势力范围。
但是,由于隗嚣不是起义的发起人,而是被隗崔、隗义推上前台的。对此,他一直心存疑虑,担心自己成为傀儡。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更始二年(西元二十四)二月,他不听军师方望苦苦劝谏,硬是要带着隗崔、隗义到刘玄的长安朝廷去做官。
一进长安,他顿时发现,自己已然成了刘玄的“笼中鸟”。做官封侯、光耀门庭的迷梦,被冰冷的现实击的粉碎。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向刘玄主动告密,靠着叔父隗崔、隗义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总算是勉强保住了性命。此后,他又深陷更始朝廷内斗的泥潭,搞得焦头烂额,几乎丧命。七月,他靠着两个铁杆部下―――明威将军王遵、云旗将军周宗的拼死保护,侥幸逃出乘乱长安。等他辗转逃回天水郡,凉州形势却与此前大不相同。
从人脉上看,由于隗嚣出卖两位叔父,为当地人所非议,威名大损。从局势的走向看,由于他走了一年多,各地的局势逐渐恶化,逐渐变得无法控制了。到了这年十月,河西五郡就出了问题。窦融在河西五郡的自立,瓜分掉了凉州硕大的一块地盘,使得隗嚣的势力范围大幅度缩水,只剩下陇西、天水、武都、金城、安定五郡。窦融的兴起,使得隗嚣如芒刺背,无法安心,成了他心中的一块“心病”。
这年八月,窦融被刘玄任命为张掖属国都尉,举族来到首府觻得(觻音lù,今甘肃省张掖市西北)上任。窦融的到来,使得凉州的局势为之一变。窦氏在河西人脉极深,交际甚广。他与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厍(音shè)钧、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等人相善,结成死党,彼此声援,以求自保。
十月中,长安城破,刘玄被杀的消息传来,窦融就找与梁统等五人商议:“如今天下大乱,四海无主。河西孤悬于羌胡之中,假如我们不能戮力同心,则不能自保城池。古语说:‘秤砣虽小,却可压千金!’我等应推举一人为大将军,共同保全五郡,以观时变。诸位以为如何?” 梁统等人点头称是,计议遂定。然而,到底谁来做大将军呢?窦融与梁统、厍钧、史苞、竺曾、辛肜等六人相互谦让,一时无法决定。梁统等人最后说,窦氏世代都在河西做官,为当地人所敬重,理应为首领。于是,梁统等四人拥戴窦融为“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由于现任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是更始朝廷任命的外来官,在本地没有私党势力,当然是不能再继续做太守了。窦融就以“河西五郡大将军”名义分别写书信给二人,劝其引退。马期、任仲也很知趣,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解下印绶离去。于是,窦融任命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厍钧为金城太守。
消息传来,令隗嚣忧心忡忡。更令他日夜不安的是,形势还在继续恶化:北边的安定郡,草头王卢芳在匈奴的支持之下蓬勃兴起,而且大举南侵;南边的公孙述,也占据了汉中郡南部,对自己虎视眈眈;东边的樊崇赤眉军,更是拥兵百万,势力如日中天。最让隗嚣头疼的还不止这些。在西边,除了窦融以外,羌人势力也膨胀起来,也对隗嚣造成了很大威胁。凉州本是汉、羌杂居地区,境内的羌族诸部,主要居住在金城、陇西、武都三郡。自从王莽末年入塞定居以来,不断蚕食汉地。在十多年里,金城郡下属各县多为诸羌所控制。这些“茹毛饮血”的部落,异常剽悍善战。隗嚣曾多次派兵进剿,却始终无法彻底讨平。无奈之下,隗嚣只好对诸羌进行抚慰政策,用重金贿之,将其编入自己的麾下。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这些人,隗嚣还得时刻提防,不敢稍有大意。
由此看来,与在中原奋斗的刘秀一样,坐地陇西的隗嚣也是四面受敌。为了摆脱困境,他必须好好想办法。对于西边心腹大患―――那只“老狐狸”窦融,隗嚣必须找出对策,狠狠治一治他!
当时,对于当时愈演愈烈的关中混乱局势,隗嚣、窦融、公孙述等诸方势力都在密切关注,都想趁乱分一杯羹。令隗嚣没有料到的是,在关中激战的群雄,竟然纷纷打起了他的主意!在发生于十二月的“栒邑之变”中,汉军叛将冯愔设计割据栒邑之后,率军西进,竟然势如破竹,一路挺进七、八百里,杀进了安定郡,直抵高平城下!隗嚣大惊,急忙遣军迎战。在隗嚣主力的攻击之下,陇西军大破冯愔于城下,并且缴获了他的全部辎重。冯愔只好狼狈东逃,返回栒邑。隗嚣此举,完全是出于自卫,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对刘秀示好之举。
到了建武二年(西元二十六年)春,西征军主将、大司徒邓禹持节承制,任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专制凉州、朔方军事”。对于这一任命,隗嚣犹豫了: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邓禹开出的这个价码确实不低,很是诱人。如果接受了,自己则可以名正言顺地对窦融发号施令。此举的弊端是,从此等于承认了洛阳朝廷的合法性,将来一旦有了东进的机会,就不好发兵了。
对于窦融,一直心存怨恨。为了出一口恶气,他逡巡再三,最终还是接受了邓禹的任命。
隗嚣虽然自己受了刘秀的封官,却坚决不准窦融与洛阳之间有往来。为了打压窦融,隗嚣以自己的名义,派人强行授予窦融、梁统等人将军印绶,要求其听从指挥。窦融虽然有点势力,但是他也不敢贸然得罪隗嚣。他只能乖乖地顺从隗嚣,接受了这位强邻的任命。
到了九月,樊崇率领数十万赤眉军上了陇东高原,进入安定、北地一带抢掠。隗嚣岂是好惹的,立即派大将军杨广率领陇西骑兵对其迎头痛击。这一仗,陇西军大破赤眉,将其完全驱逐出境,赤眉军被迫东归。
此刻,隗嚣迎来了他一生之中最好的一个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假如他此刻置诸路于不顾,亲率陇西铁骑,全力紧追赤眉、长驱东进的话,则可一举扫平群雄,将关中收入囊中,转而挥师东出,即可与群雄争夺天下!然而,隗嚣却没有倾尽全力追赶,任凭其逃去。战机稍纵即逝,隗嚣错过了困居一隅、兵临中原的绝佳机会!五个月之后的建武三年(西元二十七年)闰正月,随着刘秀在宜阳全歼樊崇主力二十余万,中原大局已定。隗嚣再想翻盘,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到了建武五年(西元二十九年)春,中原群雄几乎皆灭,剩下的几个诸如张步、苏建、董宪、李宪等人,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进行着苦苦的无谓挣扎而已。
在这种条件之下,隗嚣想取天下,真是难于上青天!但是,他虽知登基无望,却也决不甘心束手就擒,决不愿意让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陇西、天水落入刘秀的荷包。他的心意已定:就是死,也要守住天水,决不允许任何人指染!与刘秀一样,隗嚣的性格异常倔强,百折不挠。一旦战略制定了,他就会顽强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坚持下去。
公平地说,隗嚣也是一代英豪,在他主政陇西期间,天水、陇西诸郡被他治理治理的井井有条,黎民安乐,值得称道。从这点来说,隗嚣是值得称道的。然而,他与刘秀相比,还是有差距的。主要是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隗嚣不是汉室子孙,而刘秀却是刘氏皇族后裔。由于隗嚣是以尊崇汉室,在陇西建立汉朝高庙而起家的,假如与刘秀这个正宗的汉室皇帝对抗,岂不是自掴其面?岂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在人心思汉的大局之下,隗嚣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姓刘?为什么自己不是宗室子弟?但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于隗嚣来说,只能是仰天长叹而已!
第二,隗嚣为人优柔寡断,缺乏远略,把握机会的能力远不如刘秀。当皇帝,穿龙袍,传之子孙,万世不穷。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呢?但是,隗嚣既想当皇帝,还不想出血本。他不敢冒险东进,不敢与刘秀公开对抗。
第三,隗嚣的反应比较迟缓,政治敏感性远不如刘秀。隗嚣虽然也是礼贤下士,善于笼络人心。但他对于刘秀的最大王牌之一-――皇族血统的影响力严重低估。另外,他对于刘秀本人的人格魅力以及其他影响力的估计也不充足。比如,马援离开隗嚣身边,隗嚣对此浑然不觉,竟然没有起任何疑心。
建武四年冬,马援的举族离去,对于隗嚣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刘秀得到了马援,真是如虎添翼!马援久在天水,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非常,还掌握着许多军事机密。他本人在陇西诸将之中,声望很高,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他的离去,好比在本来还算稳固的陇西大厦上,拆下了一根支撑之柱,虽然暂时好像没事,却给将来埋下了隐患。
(七)勾心斗角
建武五年(西元二十九年)二月,随着刘秀在中原大局已定,隗嚣心知自己没有多少机会了,心中很是懊悔。
此刻,摆在隗嚣面前的无非是三条路,也是三种对付刘秀的模式:
一是“耿况模式”,也就是走上谷太守耿况曾经走过的路,真心归降刘秀,协助洛阳方面消灭公孙述、卢芳,做一个开国功臣。这是一种种因畏威慑服,乃至主动归降的模式。
二是“彭宠模式”,即走渔阳太守彭宠曾经走过的路,公开反叛刘秀,与公孙述、卢芳以及匈奴、西羌等部族联合起来,与刘秀做最后一搏。这是一种不甘于任人摆布,奋起一搏的模式。
三是“赵佗模式”,即走西汉时南越王赵佗的路子,虽然名义上接受洛阳朝廷的领导,而实际上却是自己说了算的“独立王国”,陇西诸郡绝不允许洛阳方面指染。
对于这三条道路,隗嚣经过反复掂量,还是觉得第三条路比较可行。
他不但是个英雄,也是一位曾经见过大世面的人。要是他选择“耿况模式”的话,洛阳方面必然将自己调到京师去任职,另外派人到这里做官,接管具体事务。这种模式,是隗嚣绝对不能接受的。在他看来:这种策略,又与主动投降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这样做的话,岂不是将自己辛辛苦苦奋斗了六年的成果拱手送于刘秀?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刘秀了?他越想越是觉得憋屈:陇右将士雄勇剽悍,冠绝诸州,综合实力极为强劲。如果就此放弃,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如果走第二条路的话,风险实在太大。根据马援从成都带回的情报,“成家”皇帝公孙述是一只扶不上树的“死猫”,不足为援。卢芳就别想了,他不仅仗恃着匈奴人给他撑腰,不但不能援助自己,还整天南下与他较劲!至于窦融,这支“老狐狸”老谋深算,表面上对自己俯首帖耳,却一直在暗中与洛阳方面勾勾搭搭。没有援手,单凭陇西七郡与刘秀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一旦失败的话,慢说是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就是连性命都要赔进去,还要株连三族!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隗氏家族的千古罪人?!
当然,如果能够走第三条路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隗嚣想在陇右搞“独立王国”,刘秀会答应吗?为此,他感到有些焦躁不安。
其实,隗嚣想走第三条道路的想法,刘秀是不可能允许的。原因如下:
第一,陇右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这里扼守“河西走廊”,是通往西域诸国的必经之路,还是关中三辅的屏藩。
如果失去了陇右,就等于砍掉了大汉朝廷的一只臂膀。由于关中三辅地处渭河、泾河下游,全靠西部的陇右拱卫。如果不能控制陇右,关中三辅必须派重兵布防。这种巨大的消耗代价,是刘秀受不了的。失去了陇右,好比被人死死卡住了咽喉,从此受制于人。进出西域,还要看人脸色。这种屈辱,是刘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第二,陇右物产丰饶,不仅是重要的战马产地,也是重要的兵源区。
这里牧场遍地,水草肥美,出产的战马几乎可与大宛国的马相媲美。自汉武帝开西域以来,这里就盛产最优良的战马。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陇右地区民风剽悍,岂止男子人人可上马,就是女人都能上马弯弓!一百多年以来,陇右一直是对匈奴作战的征马、征兵基地。如果失去了陇右,如果匈奴人大举南下,洛阳朝廷将再无还手之力。这种局面造成的严重后果,刘秀这样的大战略家,如何看不出来?他宁可天下推迟统一二十年,他也绝不会允许陇右独立!
第三,欲平蜀先取陇,如果不能完全控制陇右,天下统一就不可能完成。
从纯军事角度而言,拿不下陇右七郡,谈何收取河西五郡?如此一来,凉州十二郡就完全独立了。这么大的一块地区游离于大汉之外,刘秀如何肯依?
另外,陇右的独立,使得收取益州十郡的难度大大增加。如果要凭蜀的话,会产生很多麻烦。比如,汉军若置陇右于不顾,直接南下攻击巴蜀的话,其右翼则完全暴露在陇右骑兵的威胁之下。如果分兵防御,则攻击力必然大大下降。
巴蜀道路艰险,如果直接越过秦岭从汉中南下的话,单单是运输粮草给养一项,就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但是,如果陇右控制在汉军手中的话,情状就大不一样。汉军可以三路同时进攻,一路取道三峡,仰攻川口,直取巴郡;一路从汉中郡正面进攻;一路则取道天水、武都二郡迂回南下。如此一来,巴蜀守军就会疲于奔命,防不胜防。从“平蜀”的战略战术的角度看,这样的策略无疑是最为理想的。在这三条进攻路线中,虽然就进攻难度而言相差无几。然而控制了陇右,汉中一线的汉军再无后顾之忧,不但得到了增援补给基地,而且还得到了迂回偷袭的机会。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冷兵器时代,要想拿下巴蜀,在北线必须控制陇右,在东线必须控制荆、楚川口。而且,还必须是两路配合行动,或者一路主攻,一路佯攻;或者两路同时主攻。否则,要想拿下巴蜀十郡,几乎如同痴人说梦。对于益州十郡,刘秀是绝不可能放弃的。
综上,隗嚣想要保持陇右七郡独立,从刘秀这边来说,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然而,隗嚣却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幻想。经过反复思忖,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希望,他必须实现自己的最低的目标:割据陇西七郡,建立不受洛阳方面控制的独立王国!
如何才能实现这一目标呢?首先,他开始为自己寻求理论依据。这天,他特别召见属下班彪,就陇西诸郡的未来进行商议。
班彪字叔皮,是右扶风安陵人,也是一个世家子弟。其祖父班况,有一个女儿进宫做了汉成帝刘骜的婕妤,人称“班婕妤”。婕妤是西汉宫中女官名,实际上是嫔妃的一种名号。因此,班况被汉成帝封为越骑校尉。班婕妤是个才女,精通文学,深受刘骜的喜爱,她还曾为成帝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孩子才生下来几个月,却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不知所踪。此后,她又受到赵飞燕姐妹的嫉妒陷害,抑郁而死。班况有三个儿子班伯、班斿、班稚,都有文才,着称于世。班稚就是班彪的父亲。汉哀帝时,做过广平太守。
班彪的性情宽厚稳重,雅好古礼。更始二年(西元二十四年)九月,长安城破,更始朝廷垮台。十月,刘玄被杀。班彪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兵荒马乱之间,到处在打仗。班彪为了避难,听说隗嚣在陇西主政,因此前来投奔。
由于班彪博学多才,见识不凡。隗嚣一直很器重他,遂引为心腹重臣。因此,对于自己以及陇西诸郡的前途大事,特召其以咨询。
会见一开始,隗嚣就开门见山地说:“昔日,西周朝趋于灭亡之时,列国并争,群雄逐鹿。他们之间彼此较量了几百年,最终才被秦国吞并,重新统一。班先生,你看如今之时局,是否如此呢?是否又是一个新的‘合纵连横’时代呢?如果要承运而起,重建新朝,是否系于一人之身呢?”
隗嚣的话,暗示自己是想走西歧周文王的老路,居西陲而厚德化民,积蓄力量,与中原争雄。最差也要像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国那样,保持分裂割据陇西地区几百年。然后,经过数代人以后,暗中觊觎神器,伺机统一天下!
班彪一听隗嚣的问话,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噢,隗嚣是以周文王自比,想走他的老路啊!”班彪心想:“就凭你,也配与圣人相比?”不过,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他只能耐心地劝谏: “大将军!周朝之兴亡,与我大汉不同。两者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啊!”隗嚣不悦:“那么,照你说,周朝与大汉,有何不同?”班彪道:“两周之旧制,设有公、侯、伯、子、男等五种爵位。按照尊卑长幼,分封给王室的后裔。而且,周朝王室的诸侯直接参与朝政,干预国家大事。朝廷的实权掌握在各诸侯手中,周天子并无实权。由此来看,两周是一棵枝强干弱之树。诸侯强壮,王室衰微。正因为如此,各诸侯之间相互争斗,才出现了合纵连横的战国时代!强枝弱干,本根已废,故而东周之灭是无法挽救!”隗嚣面色阴沉下来:“那么,汉朝又是如何情状呢?”
班彪神色不变,继续慷慨陈词:“我大汉朝之制,与两周截然不同!高祖开国,承袭秦制,改立郡县,君主有生杀予夺之威严,臣子无百年世系之权柄!朝廷大权,操纵于大汉天子之手!只是到了孝成、孝哀、孝平三朝,尊崇外戚,权归王氏!此后大汉不幸,天子短命,国统三绝!天降妖孽,奸贼王莽乘机而起,专擅朝廷,盗窃名号!”
隗嚣道:“刘氏无德无能,乃至于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别家就不能做天子了吗?非要刘氏重新受命?”班彪道:“王莽篡国,发难于上层,郡县与分封结合之制未变,刘氏根基犹存。刘氏抚定天下二百余年,恩泽深厚。隗将军!如今天下之人犹怀孝文、孝景皇帝之德,更何况孝宣皇帝未远之遗泽呢!”隗嚣听了,默然无语。
班彪看了看他,微微一笑:“王莽虽然篡国,民心却依然在汉。他做了摄政‘假皇帝’,还不满足,还要做真天子!岂非贪得无厌!其篡位之后,天下之人,无不提衣引领而叹!十多年来,天下骚动。号称刘氏后裔的,打着恢复汉朝的旗号、奋起讨伐王莽的,究竟有多少?大将军,您也知道吧?”班彪说到这里,隗嚣的脸红了:因为他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员啊!”看着隗嚣心有所动,班彪趁机道:“各方义士,其见解不谋而合。现如今,割据各州郡之豪杰虽多,其根基却太浅!而民众却心怀汉德,表面顺从而内心不服。由此可见,汉朝复兴,是必然的潮流,不可逆转!”
班彪说的这些道理,隗嚣何尝不明白?但是,出于根本政治利益的考虑,他如何能够听的进去?他怒火中烧,当场反驳:“你说周、汉的形势不相同,道理上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如果说看到很多人打着复兴汉朝的旗号起兵,就认为汉朝一定会复兴,这不是很愚蠢吗?!难道不是片面的。昔日,秦失其鹿,天下沸腾,刘邦乘时而起,最终获得了天下。现在的人,懂得汉朝初兴的历史吗?”说完,怒气冲天的拂袖而去撇下班彪,把班彪一个人晾在那里。这次会见,就这样不欢而散。
班彪回到府中,越想越觉得不对:看来,隗嚣是想造反啊!他觉得,既然见面会争吵,写信也许是一个办法。于是,他连夜赶写了一篇叫做《王命论》文章,作为书信呈送隗嚣,希望他幡然醒悟。
在信中,班彪先用“谶纬学说“解释为什么刘邦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他说:“高祖皇帝是尧帝的后人,不是世间的凡人。世俗的人只看到高祖一步登天做了皇帝。岂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用智力求之!如今的这些乱臣贼子们,总是想着效法高祖,做梦都想当皇帝,这真是不识天命啊!”
班彪又举例说:“历史上的豪杰,有哪一个不想当皇帝的!?结果却又如何呢?有勇有谋如韩信、英布,强悍骁勇如项梁、项羽,富贵篡国如王莽,哪个不是身首异处?有的甚至连尸体都被人撕碎了煮着吃了!更何况,现在的这些人,论能力,论智谋,谁能够与韩信、项羽他们相比?还居然想窥伺神器天位?何其自不量力!”
班彪又写道:“秦朝末年,义军蜂起。有个叫做陈婴的人,被人推举为王。他的母亲告诫他:‘我家从古到今,没出过一个高官,你一下子从一个小吏成了诸侯,难道是好事吗!’陈婴大惧,死活不肯担当,最终保全了性命家族性命!汉初名相王陵,在跟着高祖打天下之时,因为他是个孝子,总是牵挂母亲。他的母亲知道后,认为高祖将来必得天下,为了避免拖累儿子,伏剑自杀而死,并遗言勉励他好好跟着高祖打江山!我实在是不明白,如今天下豪杰的见识,难道还不如这两位老妇人吗?”
班彪最后说:“再说了,高祖温厚明达,仁义宽恕,知人善任。张良、郦生、韩信、陈平,都是出身卑贱。高祖慧眼识人,这是上天有意把这些英才留给他的啊!这完全是天授于他,非人力可及。希望大将军能够幡然醒悟,像陈婴、王陵一样明白事理,不要再像韩信、英布那样心存觊觎之心。应该摒弃非分之想,应该认识到,神器有归,切不可心存幻想!否则,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被陈、王二位老妇人所耻笑!只要顺天应人,您才能够流福祚于子孙,永保富贵啊!”
应该说,班彪的这一席话,对于天下形势的分析基本上是正确的。为什么只能说是基本正确呢?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所有的政治集团都有光明的一面,也都有黑暗的一面。从逻辑上说,如果民众能够选择的话,必然要遵从“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进行选择。
西汉为什么会被王莽篡夺?难道单纯是“国统三绝”这样的偶然原因吗?当然不是!
根本原因在于,西汉自汉元帝刘奭以来,朝政就日益腐败,两极分化日益严重。皇家、贵族、高官们相互勾结,在进行权力斗争的同时,都过着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对于老百姓压榨日益严酷。王莽之所以能够成功篡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夺取最高权力之前以及篡位之初期,也实行过一些善政。然而,到了此后,他的统治却比西汉皇帝更残酷、更暴虐!西汉时期的生活就是再苦,也起码是有饭吃,还没有到了只有人吃人才能够活下去的地步!再加上,“昭宣中兴”的遗泽未远,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能够记得那个盛世时代的好处。两者相比,“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普天之下的民众怀念汉德的根本原因!
从这个意义上看,班彪的分析,只能说是基本上是正确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任何一个家族世袭的王朝以及它所控制的政府,如果不能以民众的利益为自己的最大利益,真正关心民众的疾苦,无论他说的再好,也是没有用的。秦二世、王莽以及后来所有暴君的下场,无不证明了这一至理。所谓的“天命攸归”,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愚民谎言而已。
对于班彪的劝谏,隗嚣根本听不进去,对于班彪日渐冷落。班彪失望之下,被迫离开了天水,北上张掖转投窦融去了。窦融也很欣赏班彪的才干,把他留在身边作为高级幕僚,参赞机务。
从当时的形势发展看,统一是不可阻挡的潮流,“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而隗嚣出于一己之私,置天下大义于不顾,反潮流而动之,其最终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公平地说,隗嚣也是一代英豪,在他主政陇西期间,天水、陇西诸郡被他治理治理的井井有条,黎民安乐,值得称道。从这点来说,隗嚣是值得称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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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地说,隗嚣也是一代英豪,在他主政陇西期间,天水、陇西诸郡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黎民安乐。
建武四年冬,马援的举族离去,对于隗嚣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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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五年冬,马援的举族离去,对于隗嚣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八)敲山震虎
建武五年(西元二十九年)五月,隗嚣听说班彪投奔了窦融,急忙寻求对策。此刻,他心意已决:派使者联络窦融与自己一起干!同时,他也盘算好了下一步:假如窦融听话便罢,要是他敢迸出半个“不”字,老子出兵灭了他!
的确,就凭隗嚣的实力,进取中原难了点。但是,周边的窦融、公孙述、卢芳,哪个见了他不畏惧三分?当然,既然是去联络,自然是要“先礼后兵”,要把好话说到前头。
于是,他派使者张玄去张掖郡首府觻得县,前去拜会窦融。张玄是天水郡有名的能言善辩之士,也是隗嚣的心腹。隗嚣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到河西开展游说,陈说利害,劝说窦融、梁统等人不要再相信刘秀的话,与自己一样,保持割据状态。
张玄一到觻得,立即请见窦融。对于“上司”派来的使者,窦融哪敢得罪,立即盛情款待。在席间,张玄鼓唇摇舌,极力鼓动窦融跟着隗嚣走,割据一方,维持现状。他的嘴巴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窦融说的没了主意。张玄道:“窦大人!下官此次是奉了隗大将军之命,特来河西公干。”窦融道:“噢,不知张大人此行,有何要务?”张玄一笑:“实不相瞒,下官此行,主要是请窦公以及诸位贤达认清时局,以为日后长远打算。”窦融一听,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是做说客来了!”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跟张玄兜起了圈子:“我等都是洛阳朝廷的人,只要听从圣上的旨意办事即可,还需做什么打算?”张玄哈哈一笑:“窦大人,你是明白人,为什么跟张某人装糊涂?如今之时局,难道您不比我清楚么?”窦融道:“张大人何处此言,有话请直说无妨,窦某愿洗耳恭听!”
张玄见状,趁机道:“窦大人!六年之前的事,您还记得吧?当年,刘圣公是何等威风?长安、洛阳、南阳、颖川,纵横几千里,都是他的地盘,也算是有成之人了吧!当时的人,谁怀疑过他?他入长安的那个场面,窦大人想必记忆犹新吧?”窦融听了,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张玄接着说:“谁能想到,他撑了两年不到,就彻底垮了!现如今,他在哪里?早就躺进霸陵了!”窦融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算是回答。张玄道:“人们都说刘氏当复兴,汉室将重新崛起,以刘圣公之败来看,倒也未必!”
窦融道:“张大人何处此言,有话请直说无妨,窦某愿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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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融道:“张大人何出此言,有话请直说无妨,窦某愿洗耳恭听!”
张玄的嘴巴确实厉害,他三言两语,就把窦融搞的晕头转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单刀直入地直指要害:“刘圣公之败,说明了什么呢?用我们隗大将军的话说,一姓之家岂能复起做天子!古往今来,哪里有过这样的事?三代迭兴,难道是同姓吗?”
窦融想插话,却又张口结舌,不晓得如何说才好,只能任凭张玄口若悬河地讲下去:“如今之时局,要是尊奉某人为天子,就要受他节制差遣,还被他羁绊束缚。一旦时局有变,若是拘于君臣之礼,则丧失实际。反之,若与其刀兵相见,必然有损名声。由此来看,真是后患无穷。倘若现在不加决断,将来必是后悔莫及!如今之天下,群雄并起,正在逐鹿中原,胜负未分,雌雄未定。将来的情况如何,还很难说!” 张玄见窦融无力反驳,干脆把话挑明:“隗大将军雄踞陇右、蜀王公孙述坐镇益州,各领一方。假若窦公能统领河西群雄与陇右、巴蜀行“合从”之策,共同对付洛阳?如果我等三方能够保住各自的地盘,拥兵自守、保持独立的话,弄得好的话,会与战国时六国一样,累世王侯,争雄天下!即便不利,最差也可同南越王赵佗一样,上书称藩,做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诸侯王!如此定夺,岂非上上之策?”张玄见窦融沉默不语,又加重了分量:“窦公!直说了吧!这是隗大将军给您出的主意!”
张玄巧舌如簧,说的天花乱坠,窦融犹如堕入云雾之中,也开始犹豫起来。不过,窦融毕竟是老江湖,他眼珠一转,很客气地对张玄说:“张大人!河西的事,窦某只是挂个名而已。张大人适才所言那些,容窦某与梁大人他们商议一下再说。请张大人稍候几日!”
一旦时局有变,若是拘于君臣之礼,则丧失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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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时局有变,若是拘于君臣之礼,则丧失时机。
几天之后,窦融将武威太守梁统,张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竺曾,敦煌太守辛肜,金城太守厍钧请到府中议事,一同参加会议的,还有河西五郡的大户豪杰。
在会上,窦融就把事情的经过给众人说了。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诸位!容在下说两句。”此人是河西的一个豪杰,精通谶纬之术。他对与会者说:“高祖是尧帝之后,帝运绵长。如今洛阳朝廷之主名叫刘秀,此名见于图谶之书。三十年前,我听谶术高人谷子云、夏贺良等人说过,汉朝运数命不该绝,应再次受命于天,君临天下!”这人还说:“当年,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了应符,特地改名为刘秀!六年前,道士西门君惠也说刘秀当为天子,就与董忠等人图谋拥立刘歆!西门道士在事败被诛前,还对观刑的百姓们说:‘刘秀实为天下之真主!’此事千真万确,很多人亲耳听到的!”此人又说:“即便不论什么天命,就拿眼前来说,洛阳方面土地最广,军队最多,纪律最严明。无论是上察天命,还是下观人事,那些外姓豪杰,哪个能与洛阳的刘秀相提并论?” 大家听了,七嘴八舌地开始了争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散会之后,窦融私下召问班彪。班彪又把当初对隗嚣所说的那些话都对窦融说了一遍。窦融听了,下定了决心:“还是跟着洛阳干!”当然,对于张玄那边,还是不能得罪的。他对张玄表示隗嚣的提议值得考虑,以后一定会听从他的招呼。另外一面,他又加紧与洛阳方面沟通。为了与刘秀取得联系,这年夏天,他派遣长史刘钧为使者,带着河西五郡所产良马作为觐见礼物,绕道上郡前往洛阳谒见刘秀,并呈送书信。
建武四年底至建武五年初,由于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刘秀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公孙述被冯异多次击退之后,只是在汉中郡一带大造声势,并没有对关中发动直接进攻。陇西的隗嚣已经派其子隗恂入质,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动作。这一切,为刘秀扫平中原群雄,统一关东诸地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不料,蛰伏了好几年的卢芳,却在此时于北边诸郡折腾出麻烦来了!建武四年冬,匈奴单于派无楼且渠王来到五原,与太守李兴等人和亲。同时,使者还告知李兴等人:他准备在适当时机,派兵护送卢芳回中原做皇帝!李兴等人表示,愿意尊奉卢芳为天子。
在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之后,到了建武五年的十二月,李兴、闵堪等人率军北上,来到匈奴王庭迎接卢芳归汉。于是,卢芳就跟着李兴、闵堪等人南下,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地盘。为了统一号令,卢芳以九原县为临时首都,拥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还各辖区设置了太守、县令,与匈奴频繁往来。
在浓郁的匈奴势力背景之下,卢芳成为继王郎、张丰、彭宠之后第三个对刘秀政权的北部边境带来严重威胁的对手。卢芳的出现,不仅使得刘秀要对付他,隗嚣也要对付他。使得整个西北的局面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建武五年冬,自从派出张玄出使河西之后,隗嚣就开始大造舆论。他以西伯自诩,授意手下人为自己歌功颂德。同时,又与王遵、王元等心腹诸将商议,准备自立为王。他的意图是:沿袭周文王姬发之旧轨,永久地割据天水七郡。不料,他的这一图谋,遭到了祭酒郑兴的反对。
郑兴,就是前文劝说刘玄迁都长安的那个丞相府长史郑兴。他怎么成了隗嚣的手下呢?
原来,刘玄在决定迁都长安后,郑兴因迁都之提议被采纳,被其破格提拔为谏议大夫,全权负责函谷关以西及朔方﹑凉﹑益三州军政事务。迁都长安后,郑兴又转任为凉州刺史。不久,天水郡爆发了隗嚣起义,攻击城池,诛杀了天水郡的太守。由于天水郡属凉州管辖,郑兴被按律免职,回到长安。更始二年(西元二十四年)四、五月之间,赤眉军攻破函谷关,进入关中三辅,断绝了陇西官道,交通断绝。七月,更始内战爆发,长安大乱。郑兴眼看刘玄朝廷日薄西山,气数已尽,无奈之下,只好逃往天水郡避难。当时,隗嚣不在天水,因为他在当年的二、三月之间,被刘玄召到长安去做右将军了。七月中,隗嚣也从长安逃回天水,准备拉杆子重新起事。隗嚣听说郑兴也在天水,非常高兴。隗嚣很器重郑兴,对其虚心礼请,延请规格甚高。但是,郑兴由于做过是凉州刺史,是河西十二郡的最高长官。想到自己今天沦落到这种地步,郑兴的心理上有些障碍,每每以位居隗嚣之下为耻。
对于隗嚣的多次礼聘,郑兴都是称疾隐居不出。此后,隗嚣派人再次礼聘郑兴,准备任命郑兴为祭酒。祭酒就是负责祭祀活动的官员,一般由德高望重的学者担任。郑兴当时是享誉全国的知名大学者,知名度很高。应该说,隗嚣的这个安排是非常妥当的。经过多方做工作,郑兴无奈之下,终于答应出山做事,他与赵秉、苏衡等二人一起都被任命为祭酒。
此刻,郑兴听到隗嚣打算自立为王的时候,急忙赶去劝谏,他说:“周文王之德,是姬氏祖宗几代人的功德恩泽积累所致。加上他本人又是睿智圣哲,因此能够凝聚人心!在其三分天下有其二之时,尚且向纣王称臣纳贡。周武王即位后,单独发兵孟津,天下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人!当时,诸侯们都说:‘纣王可以讨伐了!’武王却说,商朝气数未尽,天命未知谁属。下令罢兵回国,以等待时机。高祖起兵数年之后,一直是以沛公名义号令诸将。大将军虽有正大光明之令德,但是,周文王那样深厚的根基,您有吗?大将军虽然有威震陇右之声,高祖皇帝那样的功业,您有吗?您现在什么都没有,却在盘算着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招灾引祸吗?这样荒唐的行动,难道不应该立即停止吗?大将军,下官希望您慎重地考虑一下!”隗嚣听了,沉吟良久。他知道自己如果自立为王,洛阳朝廷肯定不答应,只好放弃了称王自立之举。
但是,隗嚣还是不甘心。他为了过一下帝王瘾,广置职位,自尊自高,擅自给心腹任命为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这些职位,都是皇帝才有权任命的,显然是僭乱之举,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郑兴再次上书劝谏:“大将军所任命的这些职位,都是帝王才可以任命的官职,不是做臣子的可以擅自任命的!孔子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您这样做,无益于实,有损于名,并不是尊贤礼士之上策!”隗嚣无奈,再次中止了这一计划。
与此同时,征西大将军冯异等关中诸将见时机已经成熟,上书刘秀要求南征巴蜀。对于边陲局势,刘秀一直没有思考成熟。此刻,他似乎还处于试探阶段,加上关中三辅疮痍初平,他不愿轻易再动刀兵。
刘秀是一个政治家,也是一个战略家。他非常清楚:欲平蜀必先收陇,如果不拿下陇右,攻破巴蜀是不可能的。
为了继续笼络隗嚣,他派来歙为使者来到平襄,把冯异等人的奏章让隗嚣观看,名义上是征求隗嚣的意见,实际上是在试探隗嚣的态度。刘秀此举的含义有两层:一是安抚隗嚣,取得其信任,让其不要妄动。二是刘秀想通过这种方法,推测隗嚣的真实想法,想看看他到底是真心归附,还是想割据一方。对于隗嚣若即若离的表现,刘秀一直深表怀疑。他判断:隗嚣绝不会支持汉军南下,更不会出兵南征!果然,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实,逐步印证了刘秀的判断。
果然不出刘秀所料,隗嚣的使者极力声称:“关中三辅多年兵燹,单薄疲弱,刘文伯(卢芳)在北边侵扰,眼下不宜谋蜀!”刘秀见状,立即证实了此前的判断。他认为,隗嚣的真实目的在于持两端观望,不愿让天下统一,保持割据局面。于是,刘秀降低了对待隗嚣的规格,不再称呼其字而是直呼其名,也不再给其写信,而是直接下诏书。此刻,刘永、彭宠已经相继败灭,刘秀统一中原已成定局。他黜礼示威,既是端正君臣之仪,目的在于警告隗嚣,令其不要再生妄念。
隗嚣的使者在洛阳得到刘永、彭宠败死的消息,急忙回去复命。隗嚣大惧,立即派长史为使者,以马援为护卫,护送自己的长子隗恂作为人质到洛阳为人质。在隗恂入质的过程中,对隗嚣一直心怀不满的郑兴也设法脱离了天水,来到了洛阳投奔刘秀。
隗恂即将出发前,恰好郑兴的父母去世,郑兴趁机提出与隗恂一起返回中原故乡安葬父母。隗嚣担心其一去不回,拒绝了这个要求,只是对其大加赏赐。他不但给郑兴建造了新的住宅,又提高了俸禄待遇。对此,郑兴极为不满,亲自去找隗嚣理论。他躬身施礼:“几年前,遭受赤眉之乱,下官不得不避难于陇右。正因下官与将军是同僚旧人,因此才前来投奔。多蒙将军收留善待之恩,我们一家才能够保全性命。在此,下官真是感恩不尽!”隗嚣道:“郑祭酒不必如此,这是本官应该做的。”郑兴并不畏惧,昂然道:“孝敬父母之道,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多年来,下官一直将此奉为信条,从来不敢违背!如今家父、家母双双去世,下官依礼请乞骸骨,辞职回乡将父母安葬,并为其服丧三年。这个要求难道过分吗?”郑兴气愤地说:“如今大将军拒绝了我回乡葬父母之要求,却为下官建造新的住宅,提高俸禄待遇。请大将军想想,下官能够接受吗?知道的人会说下官知恩图报,这是为了陇右的稳定效力。不知道的人会怎么说呢?他们难道不会认为下官是一个贪恋富贵的小人吗?大将军您想想,下官也是读书人,如果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就滞留不归,不回去安葬父母,天下人难道不会耻笑吗?这样一个小人,与一只贪吃诱饵而上钩的鱼有何区别?”
面对郑兴这番连珠跑一般的责问,隗嚣无奈地说:“郑先生!以我之德,难道不足以您留下为我做事吗?”郑兴说:“将军雄踞七郡之地,为羌胡之众所倚,拥戴本朝。恩德深厚,威权至重。您在陇西,已是封疆大吏,若到洛阳,自然是三公重臣。郑某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人,承蒙大将军青睐,以礼征召,郑某岂敢隐居深山不出?留在这里的话,就凭大将军一句话,何愁不能飞黄腾达?今后到了洛阳,大将军只要对圣上推荐一句,郑某也是一样当官。到了哪里做官都是一样,郑某又何苦背叛大将军呢?!这次,郑某是为了安葬父母而请求辞职,绝非背叛大将军!如若大将军不信,郑某可将妻子、儿女留下作为人质,下官独自一人护送灵柩回乡,您看如何!?大将军又何必猜疑!”面对郑兴一番慷慨陈词,隗嚣居然被骗过,连忙说:“幸甚,幸甚!郑先生,我相信你!”他不但同意郑兴东归,还下令为郑兴一家置办行装,准许其全家离开天水返回洛阳。
与此同时,马援借护送隗恂入质之机,也巧妙地将自己的全部家眷都带到了洛阳。对此,隗嚣竟然毫不怀疑。隗恂到了洛阳之后,刘秀任命其为胡骑校尉,加封镌羌侯。此后,刘秀多次派来歙为使者,劝隗嚣入朝做官,并许诺封其为高官重爵。由于来歙与马援是好朋友,陇右方面一直是让马援与之接洽。来、马二人为了陇右之事,频繁来往于平襄、洛阳之间,频繁开展斡旋。
然而,隗嚣对此坚决不从,他让马援谦辞卑语,自称身无功德,不堪大任。声称愿等到四方平定之后,再回到故乡做一个平头百姓。说一千,道一万,隗嚣是死活不肯离开平襄去洛阳。他抱定了一条:决不去洛阳做笼中鸟,就是死,也要死在天水!
随着一系列斡旋的失败,刘秀觉得,和平解决陇右问题的可能性不大了。于是,他在抚平关东各地的同时,也加紧了西征隗嚣的准备工作。
从王莽地皇三年(西元二十二年)十月起兵,一直到建武五年(西元二十九年)冬,熊熊战火已经燃烧了整整七年了。经过七年的血战,历尽了千辛万苦,刘秀总算是平定了中原大部。然而,他的统治并不稳固。除了河北以及洛阳周边的一些地区外,其他的地域都是近两、三年刚刚夺取的。因此,如何安抚中原,打牢根基,这才是他战略上的重中之重。
至于隗嚣、公孙述、卢芳三人,刘秀并不打算立即采取军事行动。暂时不动他们,也许是最好的办法。这三人,虽然都是刘秀的劲敌,情况却大不相同。卢芳那点人马,与几年前的彭宠、张丰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彭宠、张丰那么强大,刘秀都没放在眼里,无论情势多么危急,都对其置之不理。更何况一个区区卢芳?更何况卢芳与李兴等人有矛盾,内部不团结,故而刘秀根本没把卢芳放在心上。
到了建武五年底,唯一能够在军事上对刘秀构成威胁的,只有隗嚣一人。对于陇右军队的战斗力,由于没有交过手,刘秀尚不清楚。隗恂已经到洛阳做了人质。据此,刘秀判断:隗嚣起码在当下不敢与自己撕破脸皮。
至于公孙述,此人志大才疏,优柔寡断,虽有鲸吞天下之心,却是是能力有限。虽然他多次派兵骚扰长安三辅以及荆、楚地区,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不敢倾巢出动来攻。对于公孙述方面,只有小规模的冲突,大规模的战役还没怎么打过。因此,闭门休兵,无疑是明智之举。
建武六年的春天,刘秀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正月,他召集诸将到洛阳休养,并对诸将说:“先把隗嚣、公孙述都放在一边吧!不用管他们,诸卿且去休养一段时间再说!”对于卢芳,他竟然连提都没提。同时,他又下诏将各军主力调到河内郡休整,休养生息,以恢复战斗力。俗话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连年的无数次血战,汉军虽然最终获胜。但是,一场又一场的血战,却让汉军元气大伤,急需休整。刘秀这一休兵之举,欲扬先抑,欲进先退,真可谓是深通兵法。应该说,这个休整军队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此刻,刘秀主要策略是,在军事上做短暂休整,力图在短期内恢复元气,增强战斗力。在政治上,加强攻心战术,多次以大汉皇帝的名义向隗嚣下玺书,以遏制其不臣之心。另外,在军事上稳住对手,加紧休整军马、恢复元气的同时,在政治上,刘秀又向隗嚣频发玺书安抚,征求其意见,借机观察其动向。对于公孙述这个自称是“成家”皇帝,刘秀是采取发书劝降的办法,对其信心进行打击,试图瓦解其士气。
敲山震虎,在战略上威慑对手,真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九)萧墙之忧
从建武四年(西元二十八年)春夏之交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隗嚣试图割据一方、打算自立称王的意图逐渐暴露,陇右集团上层出现了裂痕。到了建武五年末,以班彪、郑兴、马援三人的相继离去为标志,隗嚣集团开始出现了分化迹象。起初,隗嚣浑然不觉。不过,他很快就觉察到了这种离心现象的危险性,有意识地加强了控制。然而,他的努力却收效甚微。逆流而动,当然会造成人心不附。陇右集团的分化趋势还在加剧。
对于任何一个政治集团来说,哪怕他再“不义”,再“不得民心”,只要他经过多年经营,站稳了脚跟、打牢了基础的话,必然有一批铁杆“拥趸”的存在,想要推倒它就绝非易事。虽然隗嚣集团内部潜伏着重重危机,却也暂时并无大妨。然而,对于隗嚣的对手刘秀来说,内部问题的严重性,远远大于敌人对他的威胁。
对于刘秀来说,洛阳朝廷内部根本谈不上是什么“铁板一块”。甚至可以说,他所要面临的危机比隗嚣要严重的多。此刻,虽然关东群雄具灭,余众皆降,中原表面上得到了统一。然而,豫、荆、徐、青诸州收复日浅,叛乱的暗流时隐时现。慢说是这些昔日的“匪区”,就连洛阳附近的河内、颖川、魏郡都不太平!要“消化”掉对手们经营多年的地区,还需要时间!为了彻底清除后患,为将来收取巴蜀、陇右、河西诸地打好基础,刘秀开始强化内政,抚定关东人心。他的战略是:中原求稳定,关中求安全。幽州求防御,逐步求统一。
在内政方面,刘秀当时最器重的是大司徒伏湛。伏湛在担任这一职务近三年的时间里,由于刘秀多次御驾亲征外出作战,朝廷日常事务多由他主持,邓禹协助。他为人忠厚,器宇恢弘,深具宰相器略。对于征兵、催饷、制造、运输等烦杂具体事务,都是伏湛亲自操劳。在他的坐镇下,内务清明,洛阳朝务搞得井井有条。
建武四年十月,刘秀在寿春招徕到了名士侯霸之后,将其为人为尚书令。刘秀虽是儒生出身,对于西汉典章制度却并不熟悉。朝廷之中,西汉旧臣也极少。由于侯霸熟习前代往事,刘秀令他搜集先前遗文,将其中有利于国家民生者挑选出来,逐条上奏,作为新朝之制度。例如,每年春天以刘秀名义下达的大赦诏书、体恤民生疾苦的诏令,都是出自侯霸的手笔。
有了伏湛、侯霸这样的干才,刘秀心里觉得踏实多了。但是,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解决:朝廷三公、军事将领们的权力过大,目无国法,屡违风纪。尤其是吴汉、盖延、臧宫这样的骄兵悍将,刘秀虽然表面器重,内心实存忌惮。为了限制三公以及重要将领的权力,他悄然改革官制,令尚书令侯霸全权负责军机要务,一切重大军务,均由其直接向自己禀报,无须由大司马府、大司徒府、大司空府等三府转递。伏湛犹如“萧何重生”,侯霸似同“王陵”,在二人的鼎力协助以及新制度的保证之下,刘秀虽然不在洛阳,却始终牢牢控制着最高权力。
伏湛犹如“萧何重生”,侯霸似同“王陵”,在二人的鼎力协助以及新制度的保证之下,刘秀虽然不在洛阳,却始终牢牢控制着最高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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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湛犹如“萧何重生”,侯霸似同“王陵在世”,在二人的鼎力协助以及新制度的保证之下,刘秀虽然经常不在洛阳,却始终牢牢控制着最高权力。
然而,政治斗争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围绕着自身利益展开的争斗也从来没有停息过。随着汉军的节节胜利,洛阳朝廷内部文武群臣之间的争斗倾轧开始抬头,由于刘秀的处置失当,使得矛盾逐渐激化,终于接二连三地酿成了事端。
首先给刘秀惹出事的又是前幽州牧朱浮。朱浮自由蓟县逃回洛阳,自知罪责深重,一直在家忐忑不安地听候发落。也许是刘秀军务繁忙,也许是出于对老部下的怜悯,一直没有“收拾”他。可是,当侯霸一当上尚书令,就立即上书弹劾朱浮。侯霸在奏章中指责:“朱浮败乱幽州,酿成彭宠之叛乱,劳师糜饷,而其本人弃城而逃,不能死节,罪当伏诛!”看了侯霸的奏章,刘秀心中犹豫不决。
的确,按照朱浮所犯下的错误以及造成的严重后果,杀他一千次都不为过。可是,朱浮岂师等闲之辈,怎肯引颈就诛?他也开始“托关系”,“找熟人”,竭力为自己的罪责开脱。“关系”的能量真是惊人的,朱浮通过“找门子”,竟然硬生生地把自己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非但如此,他还升了官!
由于朱浮是最早追随刘秀的人之一,又与邓禹等南阳系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朱浮出面说话的人很多。有人对刘秀说:“朱浮虽然丧师失地,却有先见之明啊!陛下难倒忘了吗?是谁连篇累牍地上奏说彭宠要谋反?难倒事实不是这样吗?请陛下哀怜老臣!如果杀了朱浮这样的老臣,今后谁还肯卖命追随陛下?”最终的结果,侯霸的弹劾奏章被驳回。刘秀不仅赦免了朱浮之罪,而且认为他是“有功之臣”,居然让他接替贾复为执金吾,并改封父城侯!
朱浮看到有人为自己撑腰,胆子更大了。自从当上了执金吾,又封到了接近“帝乡”的颖川郡,他觉得自己真是了不得了!
与在幽州时一样,变本加厉地向刘秀打“小报告”,继续在朝中拨弄是非,以示自己对圣上的忠心。不仅如此,他还仗着刘秀对自己的宠信,变得更加狂妄。对于同僚,他时常恶语欺凌。每每在诸臣面前“显摆卖弄”:诸如圣上前天单独对朱某说了什么,今天赏赐了些什么云云。对于参了他一本的侯霸,他心怀怨恨,随时准备打击报复。甚至对大司徒伏湛,朱浮都不甚放在眼里。朱浮的恶劣作风,在朝中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使得本来“清宁无事”的洛阳朝廷内部波澜不断。猜疑、诬告之风渐起,使得人人自危。
很显然,刘秀对朱浮的处理是很不公道的。这一事件,使得洛阳朝局更加扑朔迷离,让人感到无法预料。很快,大司徒伏湛就莫名其妙地丢了官。
建武五年冬天,刘秀亲征张步,又留下伏湛坐镇洛阳。十一月,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祀高庙大典。由于圣上不在京师,由伏湛代之主祭。祭祀高庙,是最重大的国务活动之一。按照惯例,所有在京的二千石官员,都必须参加。不料,河南尹、司隶校尉这两位高官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生了口角。在煌煌高庙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恶语相向,吵的一塌糊涂。若非旁人劝阻,两人几乎要当场厮打起来!
祭祀高庙,是庄严肃穆的国家大典,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险些发生斗殴事件,实在是“有失体统”。如果换了别人,肯定要将二人治罪。不过,伏湛性格宽厚,加之国家处于多事之秋,只是将二人当众斥责一顿了事,而且事后并未向刘秀报告。数日之后,刘秀回京得闻此事,很不高兴,召见伏湛,严厉责问:“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做处理?为什么不报告?”下令将伏湛当场免职,改以尚书令侯霸晋升为大司徒。
侯霸为人严明忠厚,而且遵纪守法,朱浮等辈抓不到他的什么把柄。而且,他的能力并不逊色于伏湛,因此洛阳朝局虽然有些波澜,却也并吾大事。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的春天,朝中却出了一件大事。有人上书刘秀:征西大将军冯异暗畜甲兵,私收人心,试图谋反!请陛下调查!接到了这个检举,刘秀大吃一惊:一向忠心耿耿的冯大将军,竟然要谋反?不可能啊!
冯异居然要谋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此洛阳朝局虽然有些波澜,却也并吾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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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洛阳朝局虽然有些波澜,却也并无大事。
可是,朱浮岂师等闲之辈,怎肯引颈就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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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朱浮岂是等闲之辈,怎肯引颈就诛?
(十)木秀于林
自从建武三年三月冯异受命率军来到关中,截至建武六年(西元三十)春,他到这里已经整整三年了。
他来关中之初,形势相当的险恶。从位置上看,关中三辅辖区狭长,向西延伸突出,三面临敌:北有匈奴,西有隗嚣集团、西羌部落,南有公孙述集团,孤悬于匈奴、陇右、巴蜀之间。惟有东路与洛阳相通,完全处于一个政治上的“半岛”位置。
关中汉军总共只有两万多人马,是汉军中人数最少、装备最差的一支方面军。由于产马之地――陇右诸郡被隗嚣控制,战马数量严重不足,关中汉军骑兵数量极少,完全是一支以步兵为主的部队。与吴汉、耿弇等人的“豪华之师”相比,它的寒酸的令人垂怜。不仅兵少,粮食也不够吃,最初全靠函谷关山道漫长而艰险的山道运输,还要随时提防流民军等土匪部队的袭击。由此来看,从各个战区的危险、困难程度来看,关中三辅的形势无疑是最为险恶的。
然而,冯异就是带领着这两万多名 “土鳖”,只花了不到两个月就赶走了延岑,不足半年就拿下了邓禹用了两年时间都无法克定的关中三辅!此后,他北击匈奴,南破公孙述,让隗嚣麾下的陇右铁骑无法向关中渗透一步。在关中三年,究竟打了多少次恶仗,连冯异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冯异清楚地记得:他从来没败过一次!
虽说匈奴、隗嚣、公孙述三面环绕,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冯异手中捞不到半点便宜。如果说隗嚣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陇上野牛,公孙述是一只踌躇满志的“巴蜀巨象”的话,那么,征西大将军冯异就是一头威震四边的“关中之虎”!在“关中之虎”的有力防守与震慑之下,三辅地区得到了彻底的安定。
让刘秀最感意外的是,从建武四年秋天开始,冯异不仅不再需要刘秀养活他,他反倒把节省的下的粮食源源不断地送往洛阳,有力地支援了全国其他战场。从此,原本形势最差的关中,不仅不再让刘秀担心,反倒安如磐石,成了他最感到安心的地方。不能不说,冯大将军,真是创造了一个非凡的奇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建武五年十二月,这位屡建奇功的征西大将军,却是有了大麻烦。由于关中三辅战略地位重要性以及“陵寝所在,京畿重地”的特殊地位,平定关中无疑是天下之首功!
冯异的赫赫功勋,遭到了汉军以吴汉、耿弇、盖延诸将的嫉妒,也遭到了朝中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的仇视。尤其是在朱浮首唱“打小报告”之风之后,一些无所事事的大臣们也跟着捕风捉影,开始对冯异进行无端陷害。古往今来,大凡被人攻击者,一般都在能力上有着独到之处。从这个侧面上看,也一定程度反映了被攻击者的能力。
建武五年冬,洛阳朝廷里的某些小人,出于嫉妒或是其他心理,总是在刘秀面前进谗言,诬陷冯异有二心,他们提醒刘秀:“陛下!请提防着点冯异,免得又出一个彭宠!”
别看冯异在战场上是一头令西边群雄畏惧的猛虎,在朝中却是一位“无党派”人士,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羔羊”。他是颖川人,不是刘秀的“南阳”嫡系。他与铫期、王霸、祭遵等人虽是颖川同乡,有人认为他也属于“颖川系”,其实不然。冯异一心为公,从平生不结交私党。他的最要好朋友是祭遵,却在私下从不谈论朝政。因此,冯异在朝中一直“孤苦伶仃”,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说话。长期以来,他一直升迁缓慢,与这个方面的因素关系很大。由于朝中无人,处于弱势地位,又立下了如此大功,正好成了某些人邀功请赏的靶子!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冯异早就有思想准备。早在建武三年冬,在初步克定了三辅地区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领兵在外,难免背后有人进谗言,说闲话。他熟读史书,深深了解历史掌故。蒙恬、李牧、韩信、彭越,哪个不是立下盖世之功?这些人的下场又是如何?每次想到这里,冯异不由得产生了一阵阵的恐惧,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他担心刘秀对自己起猜忌,担心自己对朝廷有二心,做事愈加小心谨慎,从不敢造次。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劳,他做事始终极为低调,从不张扬。
随着中原的统一、四方的平定,冯异感到:我要是再不离开关中,怕是有人要生事了!于是,他于建武五年的十一月,专门上奏:“小臣多年领兵在外,好久没有见到圣上了,心中非常想念!伏请圣上能够将小臣调回洛阳,晨昏陪伴左右!”
对于冯异的心思,刘秀一眼就看穿了。对于冯异的人品以及忠心,刘秀是深信不疑的。再加上刘秀正在思考平定陇蜀之策,关中也确实离不开他,因此,刘秀一口回绝了冯异的提议。冯异无奈,只好继续在长安接着干。
冯异对待士兵亲如手足,士卒感激,皆愿效死力。加上他足智多谋,勇猛如虎,因此屡败敌军,令四方群雄望而生畏。对于刘秀当年临行前的嘱托,他时刻牢记在心,从来不敢丝毫有所疏忽。对于属下官吏、士卒,冯异一直是用铁腕驾驭。他治军严明,严禁士卒侵扰老百姓,违者立斩!同时,又严厉警告各级官吏:“凡渎职枉法者,胆敢侵吞民脂民膏者,杀无赦!”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对关中当地的老百姓,他却有着一副慈心柔肠。几年来,他审理积案,沉冤昭雪,对于民众厚加体恤。因此,百姓归心,万民拥戴。建武五年十二月,关中发生了一件震动三辅的大事。长安令因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而犯法,被冯异按律处死。本来,按照刘秀赋予他“专断关中”之权,他虽是先斩后奏,却也完全合理合法。这本来是一件正常的政务处理,却给朝廷中的一些无所事事人提供了口实。
很快,有人就上奏刘秀,严厉指责:“冯异在关中专横跋扈,独断专行,不经朝廷允许就擅自斩杀长安令,先斩后奏,心怀不轨!”有人甚至还说:“冯异在关中一带,威权至重,百姓归心,都称呼其为‘咸阳王’!”一时之间,群臣纷纷上奏,都说应该将冯异召回京师治罪,从严惩处!弹劾冯异的奏章送到刘秀御案上,堆积如山。
“擅杀官员,私取民心,企图谋反”,这个罪名可真是不轻啊!如果成立的话,轻则冯异以前的功劳一笔勾销,丢官罢职;重则还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幸运的是,端坐在洛阳朝廷御座上的主人是刘秀,而不是秦二世胡亥。一代英主刘秀,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别人不了解冯异,刘秀却对他是再了解不过了。根据他过去的表现,他宁可相信吴汉为首的满朝文武统统谋反,也不肯相信冯异会谋反!那么谨慎敦厚的一个老实人,可能吗?
他看着奏章,越看越气愤,火冒三丈:“胡说八道!简直是侮蔑!一派胡言!”他真想让人一把火把这些奏章全部烧掉。不过,刘秀一想这么多的人都来弹劾冯异,心中却又犯了难。本来,刘秀原想依照冯异的功劳,朝中很多大臣都会为他辩解几句。如果有人出头为他说几句好话,自己再解释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是,满朝文武,以大司马吴汉、大司徒侯霸、大司空李通为首,甚至包括冯异的同乡铫期、王霸、祭遵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头为他辩护。对此,刘秀深感吃惊。他在心中埋怨:冯异!你是怎么搞的?你的人缘怎么就这么差?很快,他就明白了:吴汉等人之所以保持沉默,主要是想看冯异的笑话!吴汉不点头,谁敢吱声?
无奈之下,刘秀为了平息众怒,只好向群臣宣布:“冯异的问题,朕要派使者去长安调查!”为了搞清事情的真相,给大家一个说法。于是,他专程派一位与冯异从无瓜葛的大臣宋嵩为使者,西入长安去见冯异。宋嵩临行前。刘秀给了他一包装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又对宋嵩做了叮嘱交代。
宋嵩到了长安,冯异大惊。在问明了来意之后,冯异跪下向宋嵩请罪,一一诉说了这几年他在长安的情况,并解释了斩杀长安县令的前因后果。宋嵩是一位心怀正义的忠臣,他在到关中的路上,看到这里百姓安居乐业,与几年前简直有天壤之别。此刻,又听了冯异的诉说,相信了他的话。宋嵩急忙离席,亲手将冯异扶起,笑着对冯异说:“冯大将军,快快请起!”然后转身拿出一大包东西,递给冯异:“大将军!这是圣上临行之前让下官交给您的,请大将军过目!”
冯异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的,竟然全是弹劾他的奏章。再看看署名,居然还有当年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看了这些,他呆若木鸡,冷汗直冒。
惊魂稍定之后,他觉得刘秀既然把这些送给自己看,显然对自己还没有丧失信任。他又寻思,自己一向谨慎小心,奉公守法,按律办事,没有犯罪前科,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再加上自己多年追随刘秀,又是患难与共的老臣,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冯异赶紧上奏,极力为自己分辨:“小臣本是一介书生,适逢陛下受命于天,提剑而起,率领群雄,举行着再兴汉室的伟大事业。能跟着圣上,备位于行伍之中。小臣真是三生有幸!承蒙圣上不弃,施以恩德,小臣身拜为大将,又封了侯爵。圣上对小臣之恩,比天高比地厚。小臣为报圣上的知遇之恩,在关中独当一面以来,一直努力为朝廷分忧,从无懈怠。小臣所立之微功,其实都是圣上运筹帷幄之结果,小臣不过是具体经手而已。如此高明之谋略,岂是如小臣这般愚昧之人能够想到的呢?”
在这里,冯异把自己在西边取得的一切成绩,都归功于朝廷,归功于刘秀的英明领导,几乎将自己的功劳抹杀的一干二净,显然有些拍马屁之嫌,显然有些言不由衷。但是,冯异为了向刘秀表示忠心,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顾不得许多了。在君尊臣卑、等级森严的时代,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冯异在奏章的最后,还是否认自己有异志,他坚决地说:“臣以遭遇,托身圣明,在倾危混淆之中,尚不敢过差,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测乎?”这一段,冯异倒是用铿锵有力的词语,向刘秀表示自己对朝廷绝无二心,一直没有忘记朝廷对自己的恩德,自己也是一直在忠心耿耿地做事。
对于冯异的表白,刘秀下诏回答:“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意思是说:冯将军!朕和你从国家制度上来说,是君臣关系。从人间大义来说,就像父亲和儿子的关系一样亲近。就这样,一场弥天大祸,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暂时平息了。但是,冯异还是觉得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总是担心有人会在背后放冷箭加害。自己长期不回洛阳朝见皇帝,肯定还会有人说闲话。
在送走了宋嵩之后,冯异决定:近期还是回洛阳一趟,去拜谒一下三年没有谋面的刘秀。
(十一)紧锣密鼓
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春,冯异从长安赶回阔别三年之久的京师洛阳,专程去觐见刘秀。
本来,按照二千石官员“三年一朝,五年一请”的朝见述职制度,这次朝见似乎属于“例行公事”。但是,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冯异此时借朝见述职之际回洛阳,显然很不寻常的。就冯异而言,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消除刘秀的疑心,也让朝廷之中那些奸馋小人闭嘴!冯异抱定了决心:这里如果圣上有意让别人去长安,自己就留在洛阳不走了!三年了,他没有回过一次家,夫人、孩子都在洛阳,已然是多年未见了。此次,如果圣上恩准留京,也好休息几年。
说实话,对于冯异请求朝见的请求,刘秀本来不打算批准。原因是,为了收取陇蜀,他早已酝酿好了详细的战略,正准备分配给诸将执行。如果冯异在眼前,他真呵斥他几句: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来回折腾什么?难道是朕不相信你吗?
可是,面对冯异的再三请求,他也只好同意。毕竟,一个多月以前的那场“口水官司”,到现在也没有最终定论。准许冯异回京述职,一方面有助于平息风波;二来也可以当面向冯异咨询克定陇右、巴蜀大计。刘秀经过斟酌,最终同意了冯异回京述职的请求。
进了洛阳,冯异感到有些陌生。三年过去了,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变得有些让他认不出来。三年前,这里千疮百孔,遍地饿殍。如今虽然看上去并不算富裕,却有几分帝都气象:市面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回忆起三年前初进洛阳之时的场景,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听到冯异抵京的消息,刘秀显得非常高兴。他下令举行朝会,当众召见。
更令冯异感到陌生的是朝廷,显得很是拘谨。在朝堂上,刘秀对他就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又是赐座又是寒暄,态度很是热情。觐见仪式完毕,刘秀兴致勃勃地起身,将朝廷里的新进大臣们介绍给冯异。他走了近三年,朝堂上增加了好多新人。如大司徒侯霸以下,增加了不少新面孔。这些人,冯异都不认识,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过,新进官员们大多知道冯异的名头。不过,是建武三年以后才来投效的,此刻,冯大将军已经挥师西征,当然是不认得了。此情此景,真是应了唐人贺知章的那首诗所说的意境: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侯霸等新进文武官员们,看着刘秀如此兴致,都有些迷惑不解:噢,前一向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主角,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书生啊!既是有“案”在身,圣上为何日如此对他?
众人疑惑的神情,刘秀敏锐的觉察到了。他挽着冯异的手走下殿,将他介绍给大家:“诸位!朕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朕当年起兵时的主簿,如今又为朕披荆斩棘,平定了关中三辅的征西大将军―――冯异!”冯异拱身施礼,朝着群臣道:“诸位大人,冯某在此有礼了!”群臣看着这圣上亲自把冯异介绍给大家,终于明白了其心意:噢!看来,圣上还是想用他啊!看来,不能再告他了!于是,诸臣纷纷交口称赞:“冯大人!久仰,久仰!”冯异还是保持着固有的谦虚,一一作礼问候。
觐见结束后,刘秀觉得意犹未尽,又令中黄门赏赐给冯异珍宝、衣服﹑钱帛。同时,刘秀还专门给他下了一道诏书:“仓卒无蒌亭豆粥,虖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 刘秀用短短的十七个字,清清楚楚地告诉冯异:朕现在虽为天子了,往事岂能忘之!当年,我等君臣逃到饶阳县无蒌亭之时,你冯公孙送给朕送的那碗豆粥,在南宫县虖沱河边给我吃的那碗麦饭,朕永志不忘!
冯异在府中,看到圣上御笔亲书的诏书,泪水不禁潸然而下。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又回到了那个苦难凄迷的岁月。他久久地凝视着熟悉的字迹,心中无限的感动:“看来,圣上还是圣上,还是那个有情有义的刘文叔!”
这些往事,是那些朝廷新贵们理解不了的。“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两句古话,在此得到了最好的印证!它虽然只有,却饱含了君臣之间的相互信任!
冯异思忖良久,奋笔疾书,立即草章上奏。他在奏章中说:“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
冯异所说的典故,名叫“管仲射钩”。春秋时,齐国有个国君叫做齐襄公,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做公子纠,在鲁国做人质。另一个叫公子小白,在莒国做人质。齐襄公被人杀死后,大臣们分成两派,竞相拥立。当时的形势是,两派大臣都通知公子纠、公子小白回国,谁先赶到临淄谁就是国君!公子纠为了自己即位,急令自己的师傅管仲去半路截杀公子小白。管仲在路上设伏,准备劫杀。公子小白出现后,管仲一箭了射中公子小白的前胸衣钩,聪明的小白倒在地上装死。管仲误以为其已经被射死,没有来得及验尸就逃走了。后来,诈死的公子小白抢先回国,是为齐桓公。
小白登基之后,鲁国人为了讨好齐桓公,不仅杀掉了公子纠,而且还把管仲装进槛车,送给齐国。齐桓公见到管仲,不仅没杀他,还把他从槛车中放了出来,并拔擢其为宰相。后来,管仲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管仲从此也流芳千古!
冯异引用这个典故的意思是:小臣与管仲一样,都是被君王从槛车中放出来的,都是受了君王不杀之恩,而且被君王授予了高官厚禄。但愿圣上居安思危,永远勿忘当年在河北时所受的那些苦难!希望圣上继续为匡复汉室而努力,一心为民,拯救万民于水火倒悬之中!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小臣都不会忘记圣上的再生之恩,小臣一定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洛阳期间,刘秀多次设宴款待冯异,并与他商议平蜀之计。此后,又留他住了十几天。刘秀为了让冯异彻底安心,就让他把妻妾、儿子等家眷全部带到长安去。当时,刘、冯君臣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引起了朝野的高度关注。朝臣们至此才恍然大悟,就此闭嘴,再也没有人敢说冯异的坏话。从此,冯异在长安,越发地勤勉地为朝廷效力了……
遗憾的是,刘秀与冯异二人关于收取巴蜀之间的对话,在史书典籍中没有保存下来。不过,按照常理推断,他肯定能够向圣上提到了一个人―――隗嚣!当时的形势很明白,欲平蜀必先收陇。这一点,就连普通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精明干练、谋略过人的冯异呢!
建武六年初春的隗嚣,又在忙些什么呢?
此时,隗嚣想自立为王的念头虽被郑兴的劝谏所暂时打消,但他还是觉得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辛苦多年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有这么便宜的事么!但是,慑于洛阳方面势力的日益膨胀,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只能是接受现实。
然而,他的部将之中另有想法的人却大有人在,将军王元就是主战派的代表之一。他认为:虽然刘秀平定了关东大部,但是新收降的各种势力随时可能再次反叛,其统治并不稳定,还是有机可乘。而且,巴蜀的公孙述、河西的窦融、朔方的卢芳,势力都不小,天下属谁还很难说。就王元自身而言,与其平庸地做割据一隅的将军,不如放手一搏,激流勇进,去建功立业,去做一个新朝的开国元勋!因此,他极力主张割据陇有,与公孙述联合起来,于洛阳朝廷分庭抗礼!
在觐见隗嚣之时,王元极力怂恿:“几年前,刘玄迁都长安时,天下四方都承认他是天下之主,对其尊崇畏服。可是,他在短短的几个月之间,就被赤眉军打败,成了阶下囚,身死败灭。当年,大将军跟着刘玄,也去长安做官。结果如何呢?几乎连性命都没了!”王元的一席话,戳中了隗嚣心底的伤疤,他为之一震:“依你之见,本官现在应当如何呢?”
王元见隗嚣有些动了心,继续鼓动:“现如今,南有公孙子阳,北有刘文伯(卢芳)。长江以南、湖汉之滨,泰山齐地、东海江淮,都是刘秀新收之地,人心不服啊!这些豪杰猛士,岂肯雌伏?如果合纵共起,联合击之,岂非天赐良机?而大将军却听信一些腐儒生之言,向洛阳屈膝称臣。如此一来,大将军失去了称帝登基之机,欲求为一诸侯王亦不可得!以末将看来,这次大将军又是把宝压在洛阳朝廷身上,以求万全之策。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将军如此犹豫不决,难道是想重蹈覆辙吗?!”
隗嚣叹了口气:“王将军,你说的这些,本官何尝没有想过?只因洛阳势大,实在是难以抉择啊!”王元道:“如今天水诸郡,钱粮富庶,兵精将锐,武力之强,甲于天下!以陇右之国富兵强,何惧于人!只需一丸之泥,即可隔绝东西之路,坐地称王,谁敢来犯?陇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进可攻,退可守,却又怕谁?末将虽然不才,愿为前驱之卒,为大将军阻断函谷关官道,与洛阳朝廷兵戎相见,争衡天下!末将以为,这才是开创万世基业的上策。请大将军三思!”
隗嚣道:“王将军,你虽言之有礼,也不是不能考虑,容本官思虑数日再说!”王元见隗嚣如此优柔寡断,索性出言激将:“
大将军!就算您不敢这些,也应该招兵买马,积蓄粮食,广修战备,派兵占据险关要隘,与洛阳对峙啊!假如这样,即便不能登基称帝,却也可以守得一个诸侯之位。总之一条,鱼儿不能离开深渊,陇右权柄兵权必须自己掌握。否则,您这条神龙要是失了势,那与蚯蚓又有什么两样呢!”
隗嚣对于王元的话,深以为然。于是,他不顾儿子隗恂作人质,咬牙开始了有计划的战备工作。他加强各地要隘的把守,招兵买马,整饬军务,准备与刘秀兵戎相见,打算成为不受洛阳朝廷约束的“独立王国”。隗嚣的这种态度,与当时天下人渴望统一、渴望安定的愿望是背道而驰的,是违背历史发展潮流的。
刘秀要统一天下,隗嚣却要割据陇西。他们之间的矛盾,当然是无法调和的。陇右关中一带,战云密布。显而易见,一场大战就要来临了……
(十二)国士之风
建武六年(西元三十年)春,为了维护自身的根本利益,隗嚣听从部将王元之计,暗中整饬甲兵,积蓄粮草,封锁道路,又派人南下与公孙述联络,打算与刘秀对抗。
然而,隗嚣的试图割据陇右的策略,内部一直存在反对的声音。其内部的一些有识之士,一直对隗嚣割据陇右也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继班彪、郑兴之后,反对之声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倒更加强烈。为了避免战端再起,以免陇右、关中生灵再遭涂炭,他们继续斡旋,打算为和平统一陇右做最后的努力。客居此地为官的名士申屠刚、杜林二人,就是其中的代表。
申屠刚字巨卿,是右扶风茂陵县人。他的第七世祖申屠嘉,在汉文帝刘恒时做过丞相,是汉初名臣之一。申屠刚性情质朴憨直,素慕史?、汲黯风骨,立志报效国家,打算此生要做一个大汉朝的忠臣。早年,他在右扶风做功曹,并不得志。
平帝之时,王莽辅政,对于忠于汉室的大臣、诸侯、外戚多有猜忌。为了汲取历史教训,避免傅太后、丁太后驱逐王家之类的事再度发生,王莽下令:“禁止朝臣与汉平帝的外戚冯、卫二族交往,违者严惩不怠!”对此,申屠刚感到忿忿不平。恰好朝廷下诏各地举荐贤良方正,申屠刚也被右扶风推举成为其中的一员,来到长安做官。在廷问对策当中,申屠刚写了长篇奏章,引经据典,指斥王莽不臣之心。王莽览奏大怒,就以太皇太后王政君的名义下诏申饬:“申屠刚妄引歪理邪说,曲解经义,着其罢归田里!”于是,申屠刚丢了官,回乡为民。数年之后,王莽篡国。由于担心“秋后算帐”,申屠刚大惧,被迫背井离乡,流亡到河西避难。此后,又转入巴蜀诸地躲避。由于担心被人发现行踪,他飘移不定,多次变换住址。二十几年,来往奔波于河西与巴蜀之间。直到隗嚣占据了陇右,河西道绝,加上公孙述盘踞巴蜀,他无法回去。最终,搬家半生的申屠刚,不得不留居陇右。由于他的名气很大,隗嚣将其征召到麾下,成了陇右地区的一名官员。
当申屠刚得知隗嚣密谋背叛洛阳,改而依附公孙述之事后,他急忙去见隗嚣,当面劝谏:“大将军!请您听我一言!下官听说过,天下人都所拥戴之人,必是受命之真主。民心不附而被其所憎之人,必是上天所厌弃之僭主!洛阳朝廷受命于天,这是天赐之洪福,非人力可与之竞争!”隗嚣不悦,斥道:“你说刘秀受命于天,有何凭据?”
申屠刚道:“大将军!关于如今圣上的那么多的谶记祥瑞,究竟说明了什么?难道是偶然的吗?受命于天,非人力之可强为。这个道理,难道您不明白吗?如今朝廷屡次给大将军下玺书,以国家之信誉做保证,与您开诚布公地讨论国家大事。这一切,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您觉得圣上对您还不够尊重吗?以下官看来,虽以布衣之交,尚求信义,何况天子与臣僚?!大将军!下官不知您究竟在畏惧什么?究竟在担心什么?”隗嚣被抢白的满面通红,脸色大变,一时噎的无法说上话来。
申屠刚无所畏惧,继续劝道:“下官觉得,大将军现在如满腹狐疑、惴惴不安,实属不智!一旦发生意外,真是前途可虑!对上则辜负了忠孝之名,对下则愧对当世之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做了一件不妥之事,智者的预言若未应验,人们总是觉得那是危言耸听。但是要是真的发生了,后悔可就晚了!忠心之谏,往往不会被身居高位者采纳。在此,请大将军斟酌下官这个愚昧老夫之言!”隗嚣大怒,不肯再听他的任何言语,喝令将其逐出。
应该说,申屠刚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审时度势的正确建议。可是,隗嚣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很快,隗嚣的“倒行逆施”就引起了陇右集团内部的“雪崩”。尤其是一些著名文士,更是对隗嚣大失所望,觉得继续跟着他这么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乘早离去。
就在申屠刚的提议被隗嚣拒绝了之后,前任“持书”(官名)杜林以其弟杜成新亡为由,请求携柩回乡安葬。同时,杜林还要求族人一并跟着他回故乡定居。隗嚣听了,顿时皱起了眉头:看来,还是有人不服啊!好啊!既然你们如此绝情,那休怪本官不义了!
这个杜林是何许人也?他为何此刻要走呢?
杜林字伯山,也是右扶风茂陵县人,与申屠刚是同郡同乡。其父名叫杜邺,很有才器,在成帝、哀帝之时做过凉州刺史。杜邺之妻是名儒张竦之女,张竦之子也是一时名士。杜林性格深沉,为人大度。杜家富于藏书,杜林从小就养成了酷爱读书的好习惯。由于家庭的熏陶濡染,他逐渐成为一个饱学之士,博洽多闻,时称“通儒”。早年,他做过右扶风的郡吏。王莽败死之后,盗贼蜂起,杜林为了避难,带着胞弟杜成偕同本郡同乡范逡、孟冀等人,收拾金银细软举族出逃,打算逃往河西五郡避难。不料,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几千名绿林强贼。这些贼人将杜林、孟冀等人团团围住,在搜走了所有钱财,剥下他们的衣服,又拔出雪刃,准备将杜林等人全部杀死。
杜林是个硬汉,岂肯跪地求饶?他神色不变,紧闭双目,惟求速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的孟冀仰天长叹:“唉!唉!”正是这一叹,改变了人们的命运。贼首道:“你死到临头,还叹什么气?”孟冀道:“将军!孟某是濒死之人,有一言相告,不知愿听否?”贼首怒道:“有话快讲!” 孟冀道:“将军难道不知上有苍天、下有神祗么?赤眉军拥兵百万,所向无敌,但却因残暴不道,最终败灭。而今将军才有数千之众,却想行霸王之事,不走仁恩正道却重蹈覆车之轨,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贼首大惭,于是将孟冀、杜林等人释放,杜氏举族这才幸免遇难。
杜林举族到了陇右,由于窦融割据自立为河西五郡大将军,隗嚣因此封锁了官道,去路断绝。杜林无奈,只好客居当地。隗嚣久闻杜林志高渊洁,深为仰慕,征召其为持书(官名)。隗嚣是陇右“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他开了口,谁敢不听?为了保全家族血脉,杜林不得不俯首顺从,暂时接受了这一职位。此后,杜林实在无法忍受隗嚣的私心图谋,主动辞职回家,还退还了在担任持书期间所有的俸禄。隗嚣不悦,派人强令其复职。这次,杜林以病重为由,宁死不从。来人回报之后,隗嚣心知不可强求,只好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他为此专门发布了一道手令:“杜伯山人称高洁之士,天子所不能臣,诸侯所不能友,几如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今置其以‘师友’之位,‘番须口’要道特为其开通,可以自由出入,以便顺其所志。”
从这道手令可以看出,纵然隗嚣是出于笼络人心而作出的,但是也的确表现出了他的诚意。所谓的“师友”,也就是亦师亦友。而且,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杜林获得了自由进出‘番须’要塞的权力。要知道,“番须口”的地位极其重要,是当时从陇右进出关中的唯一门户,隗嚣早已派重兵布防,严密封锁。杜林能够获得这个资格,这在陇右真是无上荣宠!然而,杜林却对此淡然处之,宠辱不惊,不肯臣事隗嚣。
建武六年春,杜林之弟杜成去世,杜林趁机要求带领族人持丧归葬。由于自己先前“有言在先”,自然是不好阻拦。当他听说杜林一行下陇东去之时,他越想越气:杜林,我隗某人够对得起你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他唤来刺客杨贤,嘱道:“杜林此去,必是投奔洛阳!你可在陇山之坻埋伏,将其杀死!将他的人头提来见我!”杨贤领命,埋伏在陇坻山道之侧。当杜林经过之时,杨贤看到他亲手推着鹿车,载着杜成的灵柩,杜氏满门扶老携幼地蹒跚尾随而行。杨贤心中大恸,长叹一声:“当今之世,谁能行义?我虽一介小人,何忍杀义士!”因此,他放弃了刺杀使命,不敢回去复命,只好浪迹天涯。
建武六年二月,冯异刚刚回到长安,就得到了杜林回到三辅故乡的消息。另外,他也听说了申屠刚被隗嚣排斥的消息。于是,冯异立即将这些统统上奏朝廷。刘秀立即命冯异设法征召申屠刚、杜林、郑兴三人入朝。
经过努力,困居陇右的申屠刚接到了冯异送来的征召诏书。申屠刚此刻已然对隗嚣绝望,决心应招入朝。临行之前,他给隗嚣留下了一封信,对隗嚣做了最后一次书面劝谏:“愚闻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也。虽有明圣之姿,犹屈己从众,故虑无遗策,举无过事。夫圣人不以独见为明,而以万物为心。顺人者昌,逆人者亡,此古今之所共也。将军以布衣为乡里所推,廊庙之计,既不豫定,动军发众,又不深料。今东方政教日睦,百姓平安,而西州发兵,人人忧忧,骚动惶惧,莫敢正言,群众疑惑,人怀顾望。非徒无精锐之心,其患无所不至。夫物穷则变生,事急则计易,其势然也。夫离道德,逆人情,而能有国有家者,古今未有也。将军素以忠孝显闻,是以士大夫不远千里,慕乐德义。今苟欲决意徼幸,此何如哉?夫天所祐者顺,人所助者信。如未蒙祐助,令小人受涂地之祸,毁坏终身之德,败乱君臣之节,污伤父子之恩,众贤破胆,可不慎哉!”
隗嚣读了信之后,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懊悔、愤怒、伤感,什么都有。他真想立即起兵,公开与刘秀决裂,与其一决雌雄。但是,由于自己的儿子隗恂还在刘秀的手里,公孙述那边还没有联络妥当。要是立即造反,各方面的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时机也不成熟。因此,隗嚣只好咽下这口气,忍气吞声,在表面上不得不听从洛阳方面的领导,暗地里加紧战备。因此,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二月中,在冯异的周旋之下,申屠刚辗转来到长安。数日之后,他与杜林一起又被安排进京陛见。
刘秀听说二人抵京,连忙召见。在觐见中,刘秀对杜林的才学尤为赏识。当面向他就儒家经典要义进行了请教,而且就陇右地区的风土人情、政治军事方面的各项事宜进行了咨询,杜林都做了一一回答。刘秀大悦,当即任命申屠刚、杜林为侍御史,郑兴为太中大夫。由于杜林的出色答对,刘秀还特赐车马衣被。洛阳群僚见状,对此议论纷纷。后来,他们才知道此人是关中名儒,都对他的学识甚为畏惮。京师士大夫,都推其鸿硕博洽,纷纷邀请其为座上客,对其极为推崇。
相对于杜林的受宠,申屠刚的前程却与之大相径庭。与杜林不问政事、埋头学问不同,申屠刚却要“规劝、约束”刘秀,要努力做一个“汲黯式”的忠臣。自从见到刘秀之后,他也是深为感佩,决心竭力事之,为复兴汉室竭尽全力。到洛阳之后,起初是担任侍御史,后来由于才干卓著,被刘秀拔擢为尚书令,执掌军机要务。
申屠刚的性情憨直,说话从无顾忌。只要是对国家有利的事,他一定当面上奏。他一心效法史?、汲黯,尤其是对后者,他一向是奉若神明,对其风骨向往不已。若是对国家有害的事,就是刘秀定下来或是做了的,他都会毫不客气地当面批评。
由于中原初平,暂无战事,洛阳周边一片太平气象。当时,由于多年征战,刘秀的身体状况逐渐大不如前,时常感到昏眩。为了换换脑子,他有时喜欢举办一些宴会,搞点娱乐活动。另外,为了凝神养气,他有时也喜欢乘车出游,借机放松一下。申屠刚知道后,立即上奏:“如今陇蜀未平,陛下不宜宴安逸豫!”刘秀不悦,依然是我行我素。